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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梦0号-断阳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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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自从被堂兄知晓了这一段私密,怀风几日不敢与之照面,每日只在药房中消磨,阴寒生倒是一反先前的避而不见,重又在总坛中进进出出,见了怀风也是谈笑风生一如往昔。
怀风提心吊胆等了十来日,只见一切风平浪静,思忖堂兄素来待自己厚重,既说帮自己守密,定然不会告到父亲跟前去,自己这一番疑神疑鬼倒颇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嫌,不由微觉惭愧,这才不再躲避,重又如常起居,同阴寒生兄友弟恭起来。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转眼间便到冬日,怀风在药房中呆了整整三个月,验了无数药材配了上百方剂,终于找出那化功散配方,调制出来一剂,先找两名内堂弟子服了,果然内力散得一点不剩,随后又喂了解药,功力立复,期间并无半点差错,晓得自己这是配对了,欢喜无限,赶忙又配出一服来送到父亲跟前。
阴七弦这一年来有子侄承欢尽孝,又见厉冤阁于侄儿手中平稳兴旺,心中再无隐忧不平,唯今所愿,不过是多活几年看侄儿娶妻生子,同怀风共享天伦,于武学一道再无执着,又怎会在乎一身功力化为乌有,这日见儿子欢天喜地捧了化功散来,淡淡一笑便即服下,不多久便觉一股凉气直透丹田,往昔鼓荡不休的真气倏然间如火遇寒冰,由旺至弱,再由弱至无,渐次消失不见,一瞬间,只觉四肢百骸均空荡荡的,颇为不惯,但以往各处穴道中的针刺之感亦随之无踪,无异解脱一场酷刑,不由长长叹出一口气。
「爹爹,怎样?」
怀风自始至终陪在一旁,这时伸手去把父亲脉搏。
他这些时日极少出屋,憋得肤色益发白了些,又因时常熬夜翻阅医书,双眸中带了淡淡血丝,微现憔悴,阴七弦看了一阵心疼,道:「你这些日子累坏了,我如今无事,你便好生歇一歇,莫再整日关在药房里。」
「爹爹放心,我晓得的。」
怀风细细诊了一会儿,见无不妥,一颗心放回肚中,亦松出一口气,「果然是无事了,这下再不用天天拿针药压着,以后只需每三日吃一副生脉散即可,平日饮食上再仔细些,注意调养便是。」
忍不住欣然一笑,「我定要服侍得爹爹长命百岁,看大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阴七弦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想到怀风那具身子,知道这一生是抱不上亲孙了,登时胸中又是一痛,但此际屋中尚有两个丫鬟侍立一侧,便有什么安慰叹息之语亦是不便说的,也是不忍说,唯恐徒增难过,于是强作欢颜,顺着怀风话道:「这敢情好,只是你大哥一双眼睛长在额头上,等闲女子看她不上,不然早就要他成亲了。咱们这一家因练功短命,均成亲甚早,你祖父十八岁便娶了你祖母,你大伯亦是未满二十迎的你大伯母过门,唯独到了你大哥这儿,我没让他练这断阳经,既无性命之虞,也就不曾逼着他婚娶,谁知一转眼竟已二十七了,若在寻常人家,娃娃也抱上几个了。」
说着说着,忽地就上起心来,瞅了瞅两个侍女,手一挥,叫人退出房去,拉着怀风道:「你大哥弱冠时我倒是放了两个侍妾在他房里,只是一直不见有孕,前些日子我随口问起,才知早就让你大哥打发去了外堂做侍婢,这一年多也不见他再收一个进屋,长久下去,我抱得上孙子才是怪事。」
随即放低了声儿,「待会儿你大哥过来用饭,你给他把一把脉,莫要身子有什么不妥才好。若有什么,早些治,若没有,我也该给他寻觅一门亲事,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怀风方才那段话不过顺口而出图个吉利喜庆,再不料惹得父亲牵出这么一大堆话,愕然之余又觉好笑,忙宽慰道:「大哥想是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这才遣了人出去,倒未必是身子不好,爹爹未免过滤了。只怕大哥哪一日见到投缘之人,三两日便迎娶进来也不一定。」
说完,突地想起阴寒生待自己隐而不宣的一番情意,暗忖:莫不是这段情思还没放下,故而无心娶妻。
心中不由陡地一凛。

两人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阴寒生一脚迈进来。
他整个上午都在书房听几个堂主回事,因临近年底,不免越加忙碌,虽知怀风制成了化功散请叔父服下,到底没能抽身过来陪侍一侧,直到晌午才得了空儿过来用饭,一进门便见叔父同怀风皆是神情松快隐含喜色,晓得那化功散定是见效了,也是一喜。
「恭祝二叔从此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头一转,冲怀风笑道,「我方才在门外隐约听着你正说我,可是在背后跟二叔说我的坏话。」
怀风连忙起身让座,「借小弟两个胆子也不敢,大哥莫要冤枉我。」
阴七弦哈哈一笑,「我正同你兄弟说起保养之道,如今入冬,最是易染风邪之时,我才说叫他给你把一把脉,无病防着些也是好的,可巧你就来了,倒省得去叫。正好,那脉诊还没收呢,怀风,这就给你大哥诊一诊罢。」
阴七弦不愧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谎话信手拈来,兼且入情入理,只将怀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阴寒生不疑有他,笑道:「侄儿什么身子骨,二叔还不清楚,您几时见我生病来着。」
虽如此说,倒是不敢拂了长辈一片心意,袖子一撸伸出手来。
怀风抑着一肚暗笑,搭上三指诊了一番,不一会儿道:「爹爹放心,大哥气定神足,半点毛病没有。」
他三人说话间,仆役端了一只只食盒过来摆菜,因是冬日,菜肴多以牛羊肉类为主,有一道羊肉萝卜汤用铜锅盛了,下面架着一只小小碳炉,香气霎时散了满屋。
阴寒生忙碌半日,着实饿了,笑道:「二叔,用饭罢。」
扶着阴七弦入座,趁侍婢为三人布菜的当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二叔,桐城分坛近日接了一封书信,送信人自称是神兵谷弟子,说是谷主传信与您,分坛坛主徐茂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命人送了来,侄儿不敢擅拆,还请二叔过目。」
那信封甚是寻常,并非甚名贵纸张,倒是上面「七弟亲启」四个字写得挺拔遒劲颇有风骨,阴七弦一望那字,脸色便是一凝,拆开封口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上字迹不过寥寥数行,阴七弦却看了足有移时,阴寒生与怀风心知有异,谁也不敢出声相询。
「大师兄病重,恐怕来日无多,邀我回谷一聚。」
良久,阴七弦放下信笺,淡淡语气中暗藏忧虑。
哥舒仲离享誉江湖数十载,阴寒生与怀风皆久仰其名,不防今日骤闻噩耗,不约而同都是一惊。
「二叔……」
阴寒生才唤出口,阴七弦已知其意,点了点头,「我们师兄弟一场,遇到这等事,原该去看看,且大师兄待我一向厚重,如今又是亲笔相邀,我回去,亦算不得坏了当初誓言。」
收起信笺,吩咐道:「备好车马,咱们明日一早启程。」
看一眼两个小辈,「你两个同我一道去拜一拜这位大师伯罢。」
阴寒生习的是神兵谷武学,身为一派弟子,前去拜见掌门本是应有之义,怀风虽与神兵谷无甚瓜葛,但一身医术正可派上用场,阴七弦略一思量便即定下主意。
阴寒生晓得叔父心意,并无异议,当下叫来管家安排下去行程。
怀风却是心中发虚,想到怀舟亦是神兵谷弟子,哥舒仲离又是他恩师,这一趟行程指不定便要撞见,到时父兄在侧,仇人相见之下若是动起手来,自己该当如何?
一时心乱如麻,望着一桌菜肴又怎有丝毫胃口。
他食欲不振,阴七弦亦是没了心情,叔侄三个草草用了些饭便命人撤下,各自回去准备。

翌日一早,从染醉山庄驶出两辆马车,另有十名内堂弟子护卫,一行人往神兵谷驰去。
这神兵谷便坐落在徽州境内的含山之中,一行人晓行夜宿走了将近半月,终于到了含山脚下。
含山风景秀美,纵是冬日,亦是绿意点点流水淙淙,一条林间幽径直通谷中。
阴七弦数十年不曾回返师门,如今重又走这条入谷之途,不禁恍如隔世,眼见四周景色一如当年丝毫未变,自己却韶华已逝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英武少年,心下先就平添两份怅惘。
怀风对神兵谷向往已久,唯因担忧怀舟亦在谷中,一路上惴惴难安,眼见谷口在望,心中却无一丝欢喜。
他父子两个各怀心事,坐在车中默然无言。
阴寒生骑马走在车旁,见名满天下的神兵谷果然一派清幽,暗赞之余又兼好奇,心思多在欣赏沿途风物,也是一路无话。
不多时,车马行到谷口,随侍的一名弟子气运丹田,按阴七弦吩咐,高喊道:「远客来访,请谷主一见。」
喊声才落,两名弟子便自谷内现身,一个三十出头,着一袭文士长衫,面容清癯文质彬彬,另一个年长些许,一身短打劲装,紫棠脸下一部短髭,甚是剽悍,向阴七弦一行抱拳为礼,「敢问来客名讳?」
阴寒生跳下马来,回了一礼,自怀中掏出一封名帖交与二人,「尊长名讳不便言说,请将此贴转呈哥舒谷主,自然知晓。」
那文士模样的弟子接过名帖去了,留下师兄在此相侯,不多时便即回转,一脸恭敬之色,深行一礼,「原来是四师叔驾到,有失远迎,还乞恕罪。」
另一人听说是长辈前来,亦忙跟着行了一礼。
阴寒生与他二人乃是平辈,这礼是不能受的,便侧身闪在一旁,命手下将车帘打起,请阴七弦受礼。



第八十四章 


 「你们都是我大师兄的弟子吗?」
怀风先行跳下车来,再扶父亲站到地上,阴七弦背负双手,望着二人悠然一笑。
「恩师正是谷主,晚辈乔青鱼,乃恩师座下第五弟子。这位金明德金师兄乃二师叔座下,排行第二。」
两人行礼完毕抬头去看,只一眼便即愣住,望着阴七弦发起呆来。

阴七弦风姿之绝世气韵之华美,初见之人少有不为之目眩神驰者,如此两个后辈看得出了神,也不是甚奇怪之事,怀风见两人痴痴而望,倒并不生厌,反而暗忖自己当日初见父亲时可也是如此失态,不禁微觉好笑,但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兀自痴痴愣愣不能回神,姓乔的那个尚好一些,不过目光迷醉,那姓金的汉子却嘴巴大张,口水都险些淌出来,着实失礼,便不由生出几分鄙夷。
「两位师兄,两位师兄……」
乔青鱼和金明德尚自呆呆愣愣,忽听似有人叫唤,又怔了片刻方才醒神,目光迷茫地转了两转,才看清是先前递上名帖的那名青年男子正同自己说话。
「二位师兄,家叔听闻谷主病重,急欲拜见,还请二位师兄引路。」
阴寒生亦是对二人行径大为不满,见叔父眸中闪过不悦之色,忙出声唤醒二人。
乔青鱼与金明德均已出师多年,此番因哥舒仲离病重,不久前才被匆匆召回谷中,又因二人均行事稳重见多识广,便被长辈遣来专司迎接来访宾客,不想一照面便即看美人看得呆了,出了如此大丑,均觉羞愧万分,一个赛一个的脸红。
金明德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乔青鱼怔了怔才晓得道:「请四师叔随晚辈来。」
两人转了身在前面带路。
阴七弦素来敬重大师兄,恐闲杂人等多了扰了谷中清净,向十名内堂弟子淡淡吩咐道,「你们在外候着罢。」
将人与车马都留在了谷口,只携了怀风与寒生入内。

哥舒仲离及一众弟子所居的屋舍距离谷口尚有里许,穿过一条羊肠小径,地势便见开阔,或大或小三四十间屋舍坐落其间,青瓦白墙错落有致,简洁齐整又不失风雅,阴七弦久不踏足神兵谷,而今故地重游,见自己当年所住的那一栋青砖房仍是旧时模样,刹那间忆起师父在此间传授武艺的情形,师兄弟几人猎得野物在屋前空地上架火烧烤,旧景尚且历历在目,却已是逝者如斯物是人非,脚步不由就缓了下来。
「你是二师兄弟子?二师兄也在谷中吗?」
金明德方才闹了个大红脸,往回走的这一路上便讪讪地不敢抬头,只不时拿眼偷偷去瞧,除却阴七弦,又将寒生与怀风也打量个遍,见三人皆是俊美不凡各有千秋,暗赞之余又觉奇怪:四师叔这般风雅人物,却怎的从不见师父提起?
他正纳闷,冷不丁见阴七弦发问,呆了一呆才晓得是同自己说话,急忙道:「正在谷中。大师伯病中召集门下弟子回谷,师父一接到讯息便率我等小辈星夜赶来,住下已有五六天了。」
这一辈中排行第二的欧百龄乃是出身江湖第一镖局,年轻时颇有些正派人士的傲气,拘泥于门户之见,于阴七弦这等来历不明的师弟不大看得起,两人关系不好不坏,不过客客气气罢了,若在平常,阴七弦倒也不大愿同这位二师兄碰面,只是如今大师兄有恙,神兵谷势必要另择一人接掌谷主之位,欧百龄虽执拗迂腐了些,却也耿直公道,于这等时候坐镇谷中最是压得住人心,因此一听二师兄人在谷中,阴七弦眼中便略过一抹笑意。
「谷中弟子都回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金明德虽不见得是好色之徒,但见如此一位美人相询,莫说阴七弦本是他师叔,便是不相干的路人问起那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家师座下弟子七人此行都来了,大师伯座下弟子六人,现有五人在谷中,只有六师弟怀舟不在,谷中是派人送了信的,不过一直没见回音,他是三师叔的儿子,贵为亲王,想来是公务繁忙抽不出身罢。至于三师叔,早已过世,除怀舟师弟外别无传人,再有便是师叔您和这两位兄弟了。」
怀风自进了谷便没片刻安宁,一颗心战兢兢悬着,稍有动静便是一惊,这时听说怀舟不在谷中,一惊之后便是一喜,一下将心落回肚里,暗暗长出一口气,但放心之余,又生出一丝落寞失望。
阴寒生听了这话亦是暗暗欢喜,想起沈万山前几日密报,目光闪烁间却是别有心思。

几人说说走走间便到了近前,主屋外,一人负手而立,四方脸上一双卧蚕浓眉,高鼻阔口,不见十分英俊,却有十分威严,大冷天里只着一袭茧绸蓝袍,寒风中背脊挺得笔直,见了阴七弦,点头一笑,「四师弟,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正是近三十年未曾谋面的二师兄欧百龄。
阴七弦站定了脚,亦是微微一笑,「有劳挂念,小弟甚好,二师兄可也不错罢,第一镖局的名头响彻江湖,小弟久居荒僻之地,却也时时听闻二师兄如何行侠仗义英雄了得。」
「什么行侠仗义,不过是江湖讹传罢了,倒是四师弟,这些年一丝声息不闻,若非大师兄传信,咱们见你一面都难。还有老三,自师门一别,竟连见也不能再见了。」
追思往日师兄弟们一起习武的情形,欧百龄登觉怅然,但随即又觉欢喜,笑道:「难得今儿个师兄弟齐全,咱们待会儿好生饮上几杯。」
想起雍祁钧,又轻轻一叹,「可惜再不能与三师弟拼酒了。」
他以往与阴七弦并不亲近,但过去这许多年,早已没了年轻时的狂傲,端严依旧,却也随和可亲起来,又兼师兄弟数十年不见,如今暮年重逢,哪里还记得昔日芥蒂,便只剩了一腔欢喜。
阴七弦此生最恨之人莫过于雍祁钧,听欧百龄一再提及,眸光便是一沉,但碍于欧百龄面子,只淡淡一笑,转了话头道:「二师兄早来几日,可知大师兄病况如何?恰好犬子怀风是跟随出岫谷姜神医习过几年医术的,不说有十分真传,倒也有八成火候,不如叫他给大师兄瞧瞧。」
侧过身,叫过阴寒生与怀风,「这是小弟的侄儿寒生,习的亦是太玄经,这是怀风,此次随我前来,便是来给大师兄请安叩头。」
冲二人道:「给你们二师伯见礼。」
「拜见二师伯!」
两人一撩衣摆便即下跪。
欧百龄赶忙一手一个去扶,「快快起来,闹这些虚礼做甚。」
他与阴七弦同门多年,自是知道这师弟武学天分甚高,调教出来的子侄必也不差,这一扶上便用了内力,也是考较一番的意思,谁知用了五成功力,却见二人晃也没晃一下,规规矩矩叩完了头起身,站在一旁。
欧百龄一共收了七个徒弟,各个皆是精挑细选的美质良才,又是悉心调教多年,自忖放眼江湖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但也没哪个当得起自己五分功力,眼前这两个后辈论年岁均不及自己徒弟,怀风看去尤其年轻,却已有这等修为,不由大为惊异,想到方才与自己相抗的那股内力纯和浑厚,绵绵如江河不休,竟不逊于自家习练多年的太玄经,虽不知是何名堂,也不禁暗暗喝一声彩。
「贤侄师从姜独活姜神医?想必医术了得,大师兄病势甚是不轻,请了不下十数个大夫,竟都束手无策,贤侄若能医好,神兵谷上下同感大德。」
怀风一躬身,「为尊长分忧原是晚辈们该当,二师伯言重了。」
欧百龄多年如一日的性子直爽,也不再做虚言,拉住了怀风一只手,「咱们这便瞧瞧你大师伯去。」
另一只手拉住阴七弦,一起进了主屋。

哥舒仲离所居主屋朴拙一如株州别庄,怀风见过,还不觉怎的,阴寒生却是大吃一惊,着实不敢相信名满天下的武林第一人竟简朴如斯,脸上便带出些愕然之色。
这时已界深冬,为了挡风,主屋门窗四闭,窗上又糊了厚厚一层窗纸,光线便不甚明亮,好在屋中生了几盆炭火,火光熊熊,倒也并不觉得如何昏暗。
一名老者端坐在屋子正中,见了一行人进来,似要站起,只是身子似乎衰弱已极,左手在桌上撑了一下,仍觉吃力,一旁侍立的一个三十许男子赶忙搀扶住,这才颤巍巍站了起来。
「七弟,一别经年,你可一点没见老啊。」
老人身形高大,但因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一身玄色布袍穿在身上便显得空荡荡,见了阴七弦,微微一笑,目光中满是喜悦之色。
阴七弦一进门便即站住双脚,不敢置信般望着老者,良久才敢相认,「大师哥。」
见哥舒仲离向前走两步,朝自己伸出双手,再无犹疑,一步上前紧紧握住,「大师哥,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哥舒仲离淡淡一笑,「这个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且不忙说这个。」
转头看一眼扶着自己的弟子,「这是你四师叔,快快拜见。」
又冲阴七弦道:「这是我三徒儿云澄心。」
云澄心面目十分寻常,倒是一双眼睛精光内蕴,向阴七弦行礼之时不卑不亢,颇见气度。
阴七弦于江湖事知之甚详,晓得这云澄心是大师兄几个弟子中最稳重勤勉的一个,此刻见哥舒仲离单只叫这一个弟子给自己见礼,已知大师兄必是属意此人接掌自己衣钵,面对这未来掌门,微笑赞道:「大师哥调教出来的弟子,必是好的。」
他们两个在此寒暄,直看得欧百龄不耐烦起来,「师兄,这是四师弟家的怀风侄儿,跟姜独活学过医术的,你们且不忙叙旧,先让怀风给你看上一看。」
拉着怀风推到跟前,又和阴七弦一道扶着哥舒仲离坐了回去。
怀风此行随身背了药箱,这时见二师伯满面焦急之色,晓得这几人也无心受礼,索性也不去磕头,先拿了脉枕出来放到桌上,取了哥舒仲离左手,搭上三根手指诊起脉来。
这一诊之下,不由吃了一惊,紧接着蹙起眉头。




第八十五章 

怀风在那边诊脉,阴七弦与欧百龄便在云澄心服侍下分左右落座,阴寒生不敢于众长辈前放肆,见云澄心请他坐下,笑着摆一摆手,站到了阴七弦身后。
哥舒仲离身子衰弱不堪,精神看上去倒还好,又许是人逢喜事,微笑看了看怀风与他诊脉外,还有精力同两个师弟闲话家常。
「七弟生的好儿子,这般好样貌不说,还学得一身医术,只可惜生得太秀气了些,若非身量在这儿摆着,乍一看,倒像个女孩儿家。」
哥舒仲离大了阴七弦十来岁,燕南飞领了小徒弟回谷后,倒有多半是他这大师兄代师授艺,说是师兄弟,实则更有半师之宜,便连称呼也不同于欧百龄中规中矩的四师弟,乃是捡了阴七弦名中一个字来叫。
欧百龄见怀风面色沉重,一颗心跟着往下沉,但看大师兄难得如此欢喜,又怎会露出忧色,听了这话,跟着笑道:「这孩子样貌随四师弟,只是轮廓又柔和些。嗯,这般品貌,也不知哪家姑娘配得上了。」
再看看阴寒生,又是一通夸赞,「不光儿子,四师弟这侄儿也生得一表人才,武艺也极好的,能养出这两个孩子来,四师弟福分不浅啊,真真羡煞旁人。」
欧百龄徒弟不少,无奈子嗣不旺,与妻子结发数十载,却只生了六个女儿出来,见阴七弦有两个如此芝兰玉树似的子侄,不免十分眼热。
阴七弦便笑,「谁不知二师兄家六位侄女个顶个的聪慧孝顺,倒来羡慕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孩子。」
欧百龄一叹,「孝顺又有何用,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总不比儿子能守在身边一辈子。」
「女婿如半子,六个女儿给你招回六个半子,足抵得上三个亲儿,二师兄还有什么不知足。」
提起女儿婚事,欧百龄便是一脑门官司,「还说什么半子,我这几个丫头一个赛一个的倔,除去老大老二硬逼着嫁了出去,余下几个竟没一个愿意嫁人的,只说留在家中撑门立户给我养老,三丫头尤其可恶,背着我出去走镖不说,把她三个妹妹也带坏了,一个个成日价舞刀弄枪,哪里有丁点女孩儿的样儿,媒婆上门提亲,硬叫她打了出去,如今全扬州都晓得我家丫头厉害,竟没一家愿意结亲,只说恐惹了我家姑娘,怕连丈夫也要揍呢。」
不止唉声叹气,简直便要捶胸顿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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