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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当关系 作者:公子欢喜[出书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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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吗?”严俨却觉得自己无比紧张,嗓子冒烟手心出汗,拿着块抹布把盥洗盆擦过来又擦过去。
老板娘在那头说:“严俨,你别紧张。我是你婶子,哪有婶子欺负侄子的?我不问你别的,你别害怕。”
严俨颤着声说:“我不害怕。”这时候他才发现起魏迟的长处来,那家伙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手机那头静了一会儿,老板娘问得很小心:“听说咱们店对门开了个饭馆?”
“呃……嗯。”严俨拿着抹布的手停了。
老板娘“哦”了一声:“是个女老板?”
“……”严俨回身看,宽叔在店堂里忙碌。这是他和老板娘一手创立起来的事业。宽叔常说,这店就如同是他亲手接生亲手带大的孩子。
“那个女老板挺照顾我们生意的吧?”
严俨稳了稳神:“一般,就是……就是个来得比较多的熟客。”
手机那头的语调始终很平稳,老板娘主动换了话题,她问蹄膀和蹄膀女友的近况,问阿三阿四的手艺学得怎样了,问黄毛阿绿是不是勤奋听话……严俨心不在焉地答,她在那边心不在焉地听。
最后,老板娘问起:“隔壁的小魏还来玩吗?他到哪儿就一路笑到哪儿。”
严俨终于缓了一口气,语调无比肯定:“嗯,他常来。”几乎天天来,来得比莉姐还勤快。
走出里间的时候,客人们都走了,宽叔一个人拿着扫帚弯腰扫地,下巴上青青地长了一圈胡渣。看见严俨现身,他便随口问道:“什么事?躲在里面这么久?”
严俨说:“接了个电话。”
“谁呀。”
“是婶子。”严俨把被握得发烫的手机直直地递给宽叔,“她问你为什么这几天没给她打电话。”
宽叔直起腰,脸上刹那间变了颜色。

※※※※※※

宽叔说,他想一个人在店里待一会儿。严俨独自走出店门,心里乱糟糟一片混乱。宽叔跟严俨说了很多,他和老板娘的这些年,他和莉姐的这些天。他如释重负:“严俨,跟你说了这些,我心里好受很多。”
严俨暗自苦笑,你是好受多了,却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严俨不想回家。这个时候,蹄膀必定站在风里等着上夜班的女友,阿三阿四还是小孩子性子,玩不到半夜绝不回家。独自一人的严俨肯定会被其他房客拉进公用客厅里聊天。严俨不习惯那样的场合,欢乐喧闹的人群里,他总是最静默的那一个。
况且,最近房客间的气氛不是很好。据说,房东已经接到了通知,在农历新年前,群租的问题必须解决。虽然消息没有被证实,可是原先态度强硬的房东近来确实沉默了很多。面对房客们的询问,他的回答模棱两可得叫人越加不能放心。
大家都说,这房子租不长了。很多人开始四处看房寻找下一个安身之所。“下个月你续租吗?找到新房子了吗?”每晚的公用客厅里,人们团团围坐在一起,不是说着哪儿的交通不方便就是抱怨着哪里的租金贵得离谱。在这个房价飞升的时候,要找一个既出行方便又房型齐整并且租金低廉的房子压根是则天方夜谭。
严俨抗拒参与讨论。搬不搬?什么时候搬?搬去哪里?网游中的任务总是一个人完成不了就组队解决,在残酷的现实世界里,却往往要你一个人单枪匹马独自应对接踵而来的所有难题。魏迟说,抱团才能取暖。这年头,居然连麻烦都知道单打独斗没有前途,组队才是王道。
右手边的那位邻居却还不曾打烊,亮堂堂的一室灯影挣扎在五光十色的斑斓霓虹里,莹莹仿佛一捧碎雪。
严俨情不自禁迈开脚步走到他门前。深夜的店里早已没了客人,珺珺不知去了哪里,柜台后空空荡荡。只有不着调的老板还没腔没调地歪在沙发上抽烟,像是早就料到严俨会来,魏迟挥着游戏手柄热络地招手:“帅哥,要不要来杀两局?附带免费陪聊哦。”
严俨僵硬地扯起嘴角回了他一个笑,走进屋里弯腰坐在他身边。魏迟的兴致很高,伸手扯着他坐下,然后不由分说就把游戏手柄塞进了严俨手里:“快陪我跑几圈赛车,我闷在这里一天了,抓不到人。”
不等严俨同意,他自说自话打开游戏介面,一边熟稔地调整游戏模式,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有段时间不玩了,手生了。妈逼,昨天居然输给胖子。那家伙太恶心了,赢了就赢了,还敢笑我,说我英雄迟暮。我靠,就凭他?长得一副狗熊的卖相,暗恋哪个小姑娘,哪个小姑娘就吓得赶紧嫁人,他也好意思讲我?下次碰到他,老子套圈套到他吐血!”
荧幕上红红绿绿的萤光反射上他的脸,魏迟目光炯炯却看都不看严俨,径自叼着烟把手柄按得劈啪作响。
严俨一言不发地和他一起挤在小小的布衣沙发里,肩膀并着肩膀,膝盖相碰。背景音乐太嘈杂,画面切换太快,前方的赛道太多变,眼花缭乱的各种景物争先恐后扑面而来又转瞬间被远远抛在车后。加速,转弯,变道,甩尾,超车……
手指握着手柄快速变换,速度快得严俨来不及思考,身边偏偏还有人没完没了的念念叨叨:“胖子个混蛋,又失恋了。喜欢的小姑娘下个月办酒席。我就奇怪了,他像有特异功能一样的,被他暗恋上的小姑娘不出半年一定能嫁掉。我跟他讲,你跑到人民公园相亲角去竖块牌子,把你这个功能介绍一下,暗恋一个收费五百好了,绝对不愁没有客户,一年就能买套房子……他扑上来差点没掐死我。”
“公会里那个叫天邪的你有印像吗?就是从来不讲话的那个。今天他们告诉我,他是个女的。我靠!光听说过男的玩女号的,从来没见过女的玩男号的。这个小女生每次一听到杀人就冲在第一个,劲道比我还猛,居然是女生……”
他喋喋不休地扯完这个说那个,严俨抿紧嘴唇强迫自己把全副注意力都放进那辆不时撞车又不时撞护栏的小车上。魏迟什么都没察觉,游蛇一般左突右冲,一个漂亮的拐弯后就潇洒地绝尘而去:“哎哟,兄弟,不在状态啊。下一局我让你十秒?”
严俨咬牙:“再来。”
魏迟笑了笑,重又埋头到你追我逐里:“总赢你我会不好意思的。”
严俨说:“你少废话。”
一败涂地。
魏迟问他:“再来吗?”
严俨点头:“再来。”
而后,魏迟什么都不说了,默默地陪着他再来又再来。
再一次被狠狠套圈后,严俨放弃了,愣愣地停在原地,任由各色车辆一一从身边呼啸而过。
魏迟转过头问他:“服输了?”
严俨握着手中的手柄垂下头不说话。魏迟站起身,过了一小会儿又重新坐下。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罐啤酒:“认输了就陪我喝酒吧。”
严俨抬眼看他,他“啪”地一下打开罐子,笑嘻嘻把拉环送到严俨眼前:“帅哥,有对象没?没有的话,我们两个将就一下吧。”
严俨把游戏手柄推进他怀里:“你滚。”
嬉皮笑脸的大男孩兀自笑得哈哈哈,才又把易开罐递给他:“什么事绷着脸?你一站到门口,我这店里就暗了一半。”
严俨端着酒摇头。
魏迟目光犀利:“因为宽叔的事情吧?”
他一口一口呷着酒,口气平常:“关店的时候,我看见你们两个在店里聊天,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我猜,大概有点问题。”
原来迟迟不歇业不是因为老板贪玩,严俨讶异地望着他。魏迟的神色很放松,白莹莹的灯光衬得一口白牙雪白雪白:“我这个人很八卦的,最喜欢听别人家里有什么事。所以,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给我听吧。我保证,绝对不跟那群打毛衣的阿姨讲。”
严俨不知该从何说起,几番欲言又止:“我有点乱……”
他顶着城墙般厚的脸皮凑到他面前:“无论什么事,说出来都会好很多。真的,我不介意你跟我表白。”
“切……”一巴掌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脸,严俨忍不住低头笑,笑容挂在嘴边却又僵住,“我婶子给我打电话了。”
收敛起笑容,魏迟认认真真地听。
酒太冷,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冻得心口发堵:“我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宽叔和老板娘,他们是患难的夫妻。初识时,他是剃头店里傻不愣登的小学徒,她是隔壁服装店的打工妹。看对了眼就这么死心塌地地爱上了,跟着他走南闯北风霜雪雨。没有钻戒没有婚纱没有酒席,彻头彻尾的裸婚,终于一路携手走到今天,总算有半瓦可以遮风挡雨有一方立锥之地,个中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宽叔是爱她的,他不许伙计们叫她宽嫂,他说必须称呼她老板娘,因为她是这个店子里永远的女主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伙计们嘻嘻哈哈地笑他怕老婆。他总是笑呵呵地应下,因为怕老婆才是真的爱老婆。
他总以为他们会一生一世,却从没想过,如此深厚的情感也会有濒临瓦解的一天。
魏迟问他:“宽叔承认了?”
严俨摇头:“他说,只是单独吃过几次饭。”
但是,他动摇过。那番长长的长谈里,宽叔跟他讲述莉姐的坎坷人生,孩子早夭,丈夫暴力。然后离异的女子独立求存。如斯可怜如斯叫人不舍。严俨问他:“你爱她吗?”
宽叔坚定地摇头,长长的叹息之后却又感叹:“如果换个时候,换个地点,也许……”
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遇到再对的人也是错的。
魏迟伸手揽住了严俨的肩膀:“这是别人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严俨低下头说:“我知道。可他是宽叔。”
他不是阿姨们口中八卦的那个无关紧要的谁谁谁。他是他的亲人,教导他手艺,教导他做人,教导他为人处世挣扎生存。宽叔说,做人要有一点进取心,手艺是跟着野心长的,没有野心就不是男人。宽叔说,做人也要有一点平常心,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抱怨,不要嫉妒,不要心胸狭窄,心眼小了就什么都小了。他也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趴在椅背上睁着亮闪闪的眼睛满脸期许:“严俨啊,赶紧找个好姑娘结婚吧。生个大胖小子,我就做爷爷了。”
严俨觉得,宽叔不仅仅是他的叔叔,有时候,他更像是他的导师,甚至于父亲。有时候,人可以无限容忍自己犯错,却绝对不能原谅偶像的失误。
茶几上的酒接二连三被打开,严俨开始无法思考自己的话语:“我没有爸。宽叔就像我爸。”
小时候,父亲出外打工了,说好过年会回家,年一年一年地过,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初中毕业那年,他信心满满地想考个好高中,然后上大学。母亲常念叨,父亲在外头给他挣学费呢。有人却从外地带回一个木匣子,说里面装着他父亲。所有的希望终于都灭绝了,母亲痛哭失声几欲昏厥,他却得擦干眼泪,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承担起责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把他交给了宽叔……
“他就像是……完全就是,我的父亲。”严俨有些醉了。这样的话,白天的严俨决计说不出口。
魏迟搂着他,听任他宣泄深埋心底的情感:“严俨,好了,这是宽叔的事,和你无关。”
“严俨,别想了,老板娘会回来解决的。”
“严俨……严俨……严俨……”
“严俨,你听我说……”
“嗯?”
他抬头,他低头,距离靠得太近,实在太近,近到呼吸相闻,嘴唇擦着嘴唇一划而过。万籁俱寂,四下无声。严俨僵住了,魏迟也傻了。面孔“腾——”地一下涨起来,齐齐伸手往茶几上拿酒,大口大口灌下半瓶。
方才要说的话全数都被吓没了。魏迟不敢看严俨,期期艾艾地用手指头点着嘴唇,想想不妥又赶紧再放下,抓抓裤子,抓抓头:“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
严俨背靠着沙发扶手,脸色惨白:“我也不是。”
谁也找不到话说。你向左我向右,背靠着背各自拿着酒瓶喝到见底。严俨没来由地慌张:“我……我先走了。”
人还没站起来,袖子却被扯住了。
再度转过头来,魏迟的表情陡然间变得陌生,凝重得有些不像他:“严俨。”
“嗯?”
“你还会想宽叔的事吗?”
严俨犹疑地说:“大概吧……”
“那就找件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吧。”他是认真的,话语里一旦没有了那一丝游戏人间的油腔滑调,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奸商也可以变得很成熟很正经。
严俨怔怔地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什么?”
“找一件让你更上心的事。”成竹在胸的魏迟把话尾拖得很悠长,勾起嘴角,浅浅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软软的沙发垫慢慢下陷,魏迟贴在他耳边:“严俨。”
“嗯?”
“闭眼。”
闭上眼,天黑了。魏迟的气息靠得很近很近,几乎能喷上严俨的脸:“严俨,你脸红了。”
严俨开口想反驳,魏迟刚好吻上来。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
见鬼的,这年头,麻烦们真的学会开团组队了。



第6章

临睡前,严俨闭起眼跟自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头痛欲裂。
于是重复讲一遍:“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心跳声“咚咚”砸着耳膜。
“我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默默念一百遍。
乌漆墨黑的房间里,蹄膀在打呼,阿三在磨牙,阿四惊天动地地翻一个身,然后怡然自得地说梦话。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花板,严俨恰好数过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羊。
什么宽叔,什么租房,什么前途渺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神马都是浮云”还没有广泛流传的时候,语音频道里的游戏玩家们总爱掸着烟灰,用一副过尽千帆的口气喃喃笑侃:“认真你就输了。”
翌日清早,严俨打着呵欠开店,有人潇洒地倚着墙根候在外头微笑招手加寒暄:“哟,脸色这么差,昨天晚上没睡好?”
想象中的尴尬羞涩在眼前这张欠抽的笑脸下全数化为乌有。严俨扭头看看镜子里顶着一双熊猫眼的自己,暗暗将牙根咬断:“不关你的事。”
反换来他一脸的高深莫测:“哦……真的?”
严俨冷着脸反问:“难道是假的?”
魏迟揉着头发笑得很开怀,转身走出几步又返回来:“严俨。”
严俨绷着脸不答话。
他不以为意,好心地在自己胸前比划:“那个……你大衣扣子扣错了。”
什么都可以克制,唯独脸红这码事谁也掌控不住。“腾——”地一下,严俨的脸上血红血红的:“关、关你什么事。”
魏迟配合地说:“是哦,不过你这样挺可爱的,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
心情很好地冲他挥挥手,魏迟吹着口哨轻快地走进自己的小店里。
严俨表情狼狈地站在原地,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让全身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魏迟合上困意深重的眼,转而又睁开,伸出两根手指头,翘起嘴角,悄悄地对自己比一个“V”字。
严俨家店里的生意不好不坏。宽叔去买回乡的车票迟迟不见回来,好动的伙计们搜罗各种理由想方设法往外跑。心事重重的严俨睁一只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勾肩搭背地往魏迟店里钻。
年纪最小的阿绿不忍心,临走时怯怯地来到严俨跟前:“严哥,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吧。每次你一去,魏哥的兴致就特别高。”
严俨心平气和地窝在帐台里喝茶:“我要看店,不去了。”
“哦……”走出几步,阿绿又回头,“那……过一会儿我来替你。”
真是个诚实孩子,望着他的背影能让严俨想起当初跟着宽叔学艺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一副憨憨的傻样:“不用了,难得宽叔不在,你好好去玩吧。我无所谓。”
严俨淡淡地说,淡淡地笑,淡淡地用眼角扫过亮闪闪的剃刀。他去了以后,魏迟玩游戏的兴致会不会高,严俨不知道。可是严俨肯定,自己失手掐死魏迟的机率一定会很高、很高、很高。
魏迟很体贴,真的。吻过后他会小心翼翼地问严俨:“吓到你了?”
清醒后的严俨会毫不客气地冲他翻白眼,当时还在震惊中的严俨却只会傻乎乎地点头。这辈子都没这么傻过。
然后魏迟松了一口气:“我好像也被吓到了。”
吓你个鬼!吓到了你还凑过来!吓到了你还兴冲冲地跑来嘲笑我扣错衣服、脸色白得像个鬼!吓到了、吓到了、吓到了你、你、你……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个明白。
“阿绿。”
“哎?”
严俨喝一口茶,目光悠远:“魏迟如果问起我,你就告诉他。”
“什么?”
“说我昨晚被狗啃了。”
“哎?哦……”
然后大半个下午都可以听见隔壁屋子里强劲的音乐声和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魏迟说:“侥幸!这是侥幸,你小子赢过我是八百年一次的侥幸,下一局你就别想了。”
魏迟隔着一堵墙骂娘:“滚蛋!今天老子手气不好。”
魏迟扯着嗓子辩解:“状态!你们知道什么叫状态吗?状态总是有起有伏的,这个是运动周期,我今天刚好状态没调整好。否则,就凭你们……哼!”
阿三阿四们群起而攻之:“没心思就没心思,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
魏迟说什么严俨听不清,墙那边嘈嘈杂杂又是笑又是闹。严俨一心一意地视线定格在指间漆黑的发丝上,耳边是笑笑妈妈绵绵不绝的叮嘱:“笑笑的刘海太长了,挡到眼睛了,但是也不要修太短,不好看。最好看看能不能换个剪法,现在的斜刘海造型衬得脸长。但是也不要剪成一刀齐,太幼稚……”
严俨始终忘不了那天笑笑看着同龄女孩的眼神,忍不住插嘴说:“要不让笑笑试试卷发吧,今年特别流行,好多女孩子来我们店里烫。”
“啊呀,不行的,不行的。卷发不好看,乱蓬蓬的。”无心的一句话却引来她夸张的一连串反驳,保养得颇好的女子站在镜子边连比带画恨不得能夺过严俨手里的剪刀,“我看我们笑笑还是最适合直发,干干净净,又文气。哎,严俨,刘海不要弄得太长,短一点,稍稍再短一点。其实啊,我最好她不要弄什么刘海,遮着半边脸,哪里好看了?要我讲啊,头发全部往后梳,扎个马尾辫,最最清爽了……”
趁她低头喝水的功夫,镜子里始终面容倦怠的女孩快速地对严俨笑了一笑,笑容苦涩而无奈。
严俨同样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
剪完后,自言“作孽作了一辈子”的妈妈犹不肯停嘴,拉起女儿在镜前转个不休。严俨一声不吭地看着笑笑仿佛娃娃般被她摆布,眸光一闪,恰好瞥见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豆芽:“你怎么来了?不上课?”
一个多月不见,瘦瘦小小的小鬼还是那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浑身黑不溜秋的,只有一双灵活的眼睛转啊转地,亮得过分:“体育课,长跑测试,嘿嘿,反正我也跑不及格。”
严俨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瞧瞧你的出息!”
“魏哥也这么说。”豆芽揉着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孩子特有的狡黠表情远比在家长老师跟前时那张苦菜花般的哭脸讨喜得多。
严俨情不自禁又拍了他一把:“别玩了,上课去吧。”
“嗯。马上。”他龇牙咧嘴地冲着严俨乐,一伸手,手掌神神秘秘地摊开在严俨面前,“喏,魏哥给你的。”
严俨垂眼看,哑然失笑。
又是糖。上回是薄荷糖,这次换成了奶糖。活该魏迟一辈子娶不到好女人,这年头,连幼稚园里的孩子都不会用糖来道歉。人家会奶声奶气地从兜里掏出半块化掉的巧克力:“妈妈每天只让我吃三颗巧克力,我留了一点,给你的。还有,嗯……对不起……”
严俨垂着手,任凭透明的糖纸被阳光照得发亮:“他怎么说?”
豆芽摇头晃脑地卖关子:“他说……”
“嗯?”严俨略略弯下腰。
跟魏迟一样喜欢眼珠子四处乱飘的小鬼“嘻嘻”地笑,拉过严俨的手,强自把糖塞进他的手掌心:“甜的。跟昨晚一样甜。”
他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好奇发问:“严哥,什么意思啊?”
“轰——”地一声,严俨整个从眉毛尖红到脚底板:“胡、胡说……”
豆芽早跑远了,似乎又想起什么,箍着牙套的小鬼一路后退一路兴奋地把脸涨得通红:“严哥、严哥,我赢过魏哥了!山脊赛车,我超他的车,一个车身……”
一个游戏而已,他高高举着臂膀骄傲得像是赢了全世界。
那边店里旋风般冲出一道身影,冲着豆芽的方向扬着拳头破口大骂:“小鬼!废话那么多干嘛!死回去上课去!”
午后金色的阳光里,套着宽大校服的少年抱着肚子笑得哈哈哈,顶着一头乱发的年轻男子哇哇大叫跳脚不迭,横七竖八的发梢生气盎然地在光影里跳跃,毫无形象可言。
严俨望着眼前的他,剥开糖纸,缓缓把糖含进嘴里。
甜的,恰如魏迟所言。
于是严俨开口:“魏迟。”
魏迟含笑回头:“嗯?”
他不帅,他没钱,他吊儿郎当劣迹斑斑,社区门口晒太阳的九十岁老伯都还拿他当年的顽劣做笑话,从头到脚都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好。只不过是嘴甜了一点,偶尔善良了一点,间或温柔了那么一点点,还有还有,不过是这张笑脸看起来比较阳光灿烂和煦温暖。似乎当初乍然相见时,跃入心间的第一印像也是鞭炮阵阵里他肆无忌惮的鲜活笑容。
严俨的心头浮起一句话,他笑了,天亮了。
“你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
“啊?”魏迟大惑不解。
高高的台阶上,严俨别开眼,看见自己落在玻璃门上的倒影。阳光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魏迟脚边:“有个白痴曾经问过我,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我记住了,那个白痴却好像忘记了。”
魏迟张大嘴……傻了。
那天的天气特别暖和,金子般的阳光在小小的店堂里铺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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