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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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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车凌阵法的终极阵型。
几支弩矢破空而来,玄马适时地挪了半步,弩矢自霍去病身侧擦过,臂甲被射破,血立时涌出……霍去病连看都未看一眼,穿着破损的铠甲,驰马冲入战阵之中,这个终极阵型已不再需要任何将令,它将会激荡至最后一刻。
“汉军威武!”
玄马高高扬起前蹄,他嘶声高吼着,弃了小黄弩,一手持剑,一手持戟,接连将四、五名匈奴人挑落马下。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回应的吼声接连不断传出去,直至连成一片,响彻九霄。
“……汉军威武!”
缔素亦在嘶吼,干哑的嗓子几乎撕裂。
子青紧随其后,喉咙已发不出声音,右侧一位断臂的同袍被股大力推撞过来,口中鲜血直冒,迎风溅了她一脸。此人身上伤口甚多,最重的是腰腹一道口子,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端。
刚想把人推开,瞥见污血乱发之下的那张脸,子青怔住,辨出此人正是施浩然。
这样的伤,他已然是活不成了。
在大漠中,他险险捡回了一条命,此时此刻,又将命丢在此处。
又有马刀挥来,子青挥铩挡开,双目充血,一咬牙,将他推下马背,策马继续砍杀。
施浩然重重落地的声音,仿佛一块巨石砸在她心头,让她喘不上气来。
不远的前方,伯颜与一匈奴悍将正在生死搏杀间,兵刃相击,火星四溅,骤然有柄箭矢射中伯颜右胸,他持戟的手一滞,身形晃了晃……匈奴大将岂会放过这等良机,马刀明晃晃地一闪,随即便朝他脖颈劈下!
“哐当!”
斜里插出的一柄剑替伯颜挡下这致命的一刀。
伯颜不顾箭伤,毫不迟疑地挺戟上前,长戟穿心而过,将匈奴大将毙于马背之上,这才喘着粗气转头望向救他一命的人。
“将军!”
插在伯颜胸膛上的白羽正在渐渐被血染红,双目刺痛,霍去病哑着嗓子问道:“卢侯王在哪里?”
“好像在北面。”
“你带人马跟我过去。”霍去病盯了他一眼,“你还能行么?”
伯颜伸手,咔哒一下就把露在胸膛外的半截箭矢折断,随手扔掉,用因疼痛而更显粗嘎的喉咙应道:“……能行!”
“好。”
霍去病喉咙哽了一下,再无言语,策马往北面冲杀过去。
巨大的漩涡缓缓地旋转着,碾出漫山遍野的鲜血残肢,生与死在其间变得毫无界限,唯有月光森冷地落在这片翻腾的尸山血海之上……
子青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将短铩刺入人的胸膛,拔铩的时候,对方的血飞溅出来,由初始的温热很快变得冰冷,一次又一次。短铩仿佛是用血浇铸在手上,被鲜血浸透,掌心处炙热湿滑,手背上结痂发黑冰冷刺骨。而对于肩上的伤,她已无知无觉,再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在没有尽头的冲杀之中,她失去了缔素的踪影,幸而伯颜身材高大,在众人马之中甚好辨认。眼界边缘,伯颜的前方似乎还有一个熟悉的绛红身影,毫无缘由的,她近乎是本能地跟随着他。
漩涡北面,卢侯王率同身旁的几名大将也在寻找着汉军的首领——那个年仅二十的霍姓将军。
汉廷仅有一万人马,深入匈奴腹地,兵疲马乏,可算是强弩之末,竟然能与四万匈奴大军鏖战多时,还斩杀了折兰王。卢侯王率兵几番冲杀,居然始终都冲不出汉军阵法,反而损兵折将,仍旧在这个漩涡中打着转。
他的牙都快咬碎了,不管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匈奴人来说,这都是奇耻大辱。
在挑下汉军旗手之后,卢侯王泄愤般把“霍”字绛红旗倒插,穿甲而过,戳入汉卒胸膛,鲜红迅速浸透绛红旗帜……
再抬起头时,他看见了不远处那位年轻的将军。
也许同为首领的直觉,尽管霍去病所穿战袍平常无奇,可他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汉军统帅。
眼前的霍姓将军,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年轻,却也更让他有压迫感。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曾经玩过汉人的六博棋,其中有一条规则便是“王不见王”,他一直不甚了解,为何要规定王不能见王。
看见霍姓将军的那刻,他突然明白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霍去病也看见了卢侯王,然后目光落下,看见那个被旗穿膛而过的士卒。
那士卒还未死,四肢抽搐着,嘴角泛出血沫,双目茫然地望着苍穹!随即,卢侯王狠狠地拧转旗杆,尖锐粗糙的旗头在他膛内搅动,超出承受极限的痛楚令他双目圆睁,口中不能控制地冒出更多血沫……
如同烧得通红滚烫的炭块塞入心房深处,痛楚如烈焰般灼烧着霍去病的全身,脸上咬肌的凸起分外明显,只顿了一瞬,他厉声叱马,直直朝着卢侯王冲过来。
除去平常匈奴士兵不算,卢侯王身侧还有十几名近身侍卫严阵以待,为首三人,个个身量高大,豹目圆睁,马刀染血。他们皆是匈奴人中赫赫有名的勇士,虽不至于以一挡百,但普通汉卒着实不是他们的对手,此役至今,他们所斩杀的汉卒已过百人。
见将军一马当先,伯颜叱马跟上,厮杀至此,仅余十几骑紧随在他身后。
在距离卢侯王还有丈余距离,霍去病骤然转向,长戟挺起,毫无预兆地捅进一名匈奴侍卫身体内,再一挑,匈奴侍卫便自马上飞起,自胸膛飙出一串弧形的血线,重重地朝卢侯王撞过来。
卢侯王策马躲开,看也不看那匈奴侍卫一眼,死死盯住霍去病,反手亮出背在身后的长刀。他的刀与平常匈奴人所用不同,宽增三分,长了近一倍,刀尖之上滴血不染,在月光下雪般刺目。
冷冷一笑,霍去病握紧长戟,正待与他交手,已有一人擦过身侧大吼着冲了上去,却是不知自何处冒出来的赵破奴,满脸是血,举止间似有癫狂之态,长戟舞得毫无章法可言。
刀戟相击!
火星四下飞溅!
两人胶着,互拼臂力。赵破奴力贯双臂,面目狰狞地大吼大叫,带血的唾沫星子隔着刀戟溅到卢侯王脸上。
两名匈奴侍卫一左一右,两柄长马刀朝赵破奴背心砍去,堪堪之际,被霍去病挡开,随即他被二人围攻,而伯颜与所带十几骑此时早已与匈奴人拼杀成团。
80第五章悲歌(一)
子青与面前的匈奴大汉已拆了十几招,那人气力颇大,每一下都打得虎口发麻,一时难以取胜。眼角余光似瞥见了缔素,她不禁有些心焦起来,便想要速速取胜。那匈奴大汉是卢侯王身旁的头号勇士,见子青瘦小,又是带伤之人,原想着三招两式就结果了她,见久战不下此时也有些焦躁,一对铁锤挟着风舞得愈发急促。
“哐当!”
铁锤砸落,短铩一架,三指初的木杆被砸断。
子青俯身躲过,铁锤正落在马身上。马匹椎骨被击得粉碎,痛嘶悲鸣,四蹄茫然无助地踩踏了下,身躯软趴下来。
手中无兵刃,为了躲开重锤,子青在血水中就地打了几个滚,仰面而躺,重重地喘息着,右手正好摸到一柄长矛。
头顶处,匈奴大汉所骑的枣红马高高扬起前蹄,铁蹄正待落下……
“啊!……”
子青嘶声呐喊着,力贯双臂,用尽全身气力,将长矛刺向马胸。
长矛穿透马身,直直刺入匈奴大汉咽喉!他的双目尚圆睁着。
前一刻还如雷霆般舞动的双锤,骤然停滞在空中,然后重重落地,溅起血水无数。
“勒比!”
卢侯王看着他自马上栽倒,痛失爱将,如断一臂,立时怒不可遏,接连砍出七、八刀,赵破奴躲闪不及,胳膊上立时挨了一刀,再舞起长戟便有些滞停。
霍去病解决掉另外两名匈奴近身侍卫,转头看见因耗尽气力而静静躺在血水中的子青,一时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胸口似有某物在内扭转撕裂,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声嘶吼自赵破奴那里传来,他骤然回神,长戟一攥,策马朝卢侯王而去,堪堪挡住劈向赵破奴的一刀。
见是这位霍姓将军,卢侯王唇角泛起笑意。这场仗打到此刻,汉军愈战愈勇,愈战愈不要命,他都是看在眼中的,最终的结果,他已隐隐看见,虽然他极不愿意承认。
既然结果已定,那么他希望能与这位年轻的汉军将领来进行最后的对决。
长刀迎风一摆,血滴无痕,卢侯王正襟危坐在马上,傲然注视着霍去病。
不需要言语,霍去病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朝赵破奴沉声道:“老赵,伯颜身上有伤,你且助他,这里交给我。”
“诺。”赵破奴虽不甚情愿,但他从来未曾违抗过将军的命令,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压根没去管胳膊上的伤,策马去寻伯颜。
霍去病扬手扔掉长戟,仅余长剑持右手,轻拽缰绳,静静看着卢侯王。
王不见王——卢侯王双目深藏着悲恸,他仿佛已经看见这场对决的结果,这一瞬稍纵即逝,他厉声叱马,长刀寒光胜雪,朝霍去病冲过来……
刀与剑狠狠地撞上。
两者相抵,剑自刀锋上一路刮下,溅起长串火星,发出刺耳的摩刮声。
刀似苍龙,剑似游龙。
两人对拆几十招后,卢侯王故意卖了个破绽,引霍去病上钩,却被霍去病识破,将计就计,佯装中招,侧身险险躲过致命一击,由得他将自己的长剑击飞。
就在卢侯王警戒之心稍松之际,霍去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马鞍上跃起,单手撑在马背,飞足踢向卢侯王面部,眼见他向后仰躲,左足一勾一挑,将他手中长刀高高踢向空中……
待刀再落下时,已被霍去病稳稳持在手中,刀刃雪亮,正架在卢侯王的脖颈之上。
“降吧!”霍去病沉声道。
刀锋所依处,冰冷彻骨,卢侯王冷然而笑,道:“要大漠上的苍鹰向你们低头,休想!”说罢引颈向前,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
霍去病双目暗沉,手上使力,顿时将卢侯王的头颅砍了下来,滚落到一地的血水之中,再拾回长戟将头颅高高挑在戟尖处……
“卢侯王已死!”他用几乎干哑的嗓子高声吼叫,“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汉军威武!……”
赵破奴、伯颜等人见到卢侯王头颅,心中均是狂喜,也跟着吼起来。
吼声一波波地传出去,排山倒海一般,势不可挡!
战至此刻,折兰王、卢侯王相继战死,匈奴大军溃不成军,或死或逃,再无力与汉军抗衡。
听见周遭呼啸声一波波地袭来,皆是汉军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表的兴奋,子青想起身,身子却沉重如铅块,竭尽全力也不过才动了动手指头。
“子青!”有人俯身将她拉起来,焦切地唤着她,“你没事吧……咱们胜了!胜了!你听见了么?咱们胜了!”
看着缔素血污狼狈的脸,子青迟缓地片刻,才明白他所说话的意思。
胜了?!
竟然胜了!
这样实力悬殊的仗,竟然真的让他们打胜了!
因气力耗损过度,她的身子打了下晃,映入眼帘内遍地的尸首迅速把她自喜悦中拽了回来。她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目光四下急切地张望着:“我哥呢?我哥呢?……哥!哥!哥!”
没顾得上再理缔素,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踉跄着往前走去。
缔素立在当地,默然地看着自脚下一直延伸到黑暗之中的尸山血海,怔怔站了片刻之后,骤然也跟着喊起来:“老大!铁子!……”
“哥!哥!……”
眼前汉卒与匈奴人的尸首重重叠叠,似乎无边无际,子青茫然行走其间,这样一场混战下来,压根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易烨,声音有着禁不住的悲鸣之声。
骤然脸上火辣辣一疼,竟是被人重重扇了一耳光!她还未来得及看清谁打的,便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娘的,你嚎什么嚎!”是蒙唐粗嘎的嗓子,“还没死绝呢!”
子青眼冒金星,缓缓抬起头看向蒙唐。
长戟拄地,蒙唐拖着伤腿半依着,双目充血,冲着眼前这片残躯断肢哑声吼道:“没死的都动起来!老子带你们回家!听见没有,老子带你们回家!……”话到尾稍,他嗓子已受不住的猛烈咳嗽起来。
不远处,一人抬起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子青辨不清他是何人,心里只盼着他就是易烨,跌跌撞撞地行过来,才看清此人却是公孙翼。
一只胳膊齐根而断,伤处犹在冒血,公孙翼艰难地喘息着,伸手死死攥紧子青:“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子青什么都没说,先替他卸了血迹斑斑的铠甲,又用匕首割下旁边马尸的一大块肉,将带血的马肉径直贴到他断臂处,让他自己按住。
“我的药包寻不见了,这个也能止血。”她虚弱地朝他道,“你按住了。”
见她又站起身来,公孙翼痛得面色苍白,急道:“你这就不管了?!”
“我得去找我哥……”
子青继续摇晃着往前走去,迎面而来的是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的汉卒,她不停口地去问:“看见我哥了吗?振武营的易烨……看见我哥了吗?振武营的易烨……”
得到的是摇头,再摇头,没有人回答她。
她接着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口中不住地呼喊着:“哥!哥!哥!”
忽地上传来微弱的回响,有人扯了扯她的一方衣角,子青后知后觉地低头望去,待看清此人,呆楞一瞬之后,眼泪在顷刻间滚落。
“老大!老大!……”眼见老大当下的情形,她满脸泪痕,抬头尽力高呼道,“缔素,老大在这里!在这里!”
赵钟汶已然是气若游丝,只是心中尚有牵挂,强撑着一口气不散。他身上几处伤口不提,尚有一柄长戟当胸穿过,将他与马匹牢牢钉在当地。
缔素狂奔而至,随着他而来的还有蒙唐。
两人看见赵钟汶这副模样,缔素怔在当地,迟疑了良久,呼吸艰难,已不知究竟该说什么做什么。
倒是蒙唐,蹲□来,硬是抑制住喉头千斤重压,朝赵钟汶沉声:“你放心,有我!”
“我……我儿子……”赵钟汶微不可闻道。
“我知道,你放心!”蒙唐重重地点头,“他们娘俩儿都不会受委屈。”
听到他这句承诺,赵钟汶再无所牵挂,眼中满是感激,然后光芒渐渐黯淡、消散……
蒙唐轻轻合拢上赵钟汶的双目,缓缓起身,拔出那柄长戟。血并不像料想中那样喷射出来,而只是缓缓流淌出一点点,大概是因为赵钟汶体内的血早已所剩无几。
最后,他拉开赵钟汶的衣襟,取了那块标明身份的小木牌。
小木牌将代替赵钟汶回到汉朝疆土。
而赵钟汶,他则要永远的留在这片异域。
泪水在子青脸上冲刷出两道痕迹,她最后望了眼赵钟汶,举袖胡乱抹了抹眼睛,让视线清晰一些,继续踉跄往前走去。
“哥!”
她惶惶不安地四下搜寻着,微微发抖的双手泄露出心底的惧怕。若是易烨也同赵钟汶一样,又或是更甚,该如何是好?
81第五章悲歌(二)
“青儿、青儿……我在这里……”
她耳边隐约听见了易烨的声音,大喜过望,循着声音找去,却未看见他。
“我在这里……”
极微弱的声音自一具马尸下面传过来,子青望去,这才看清易烨被马匹压住,仅仅一双腿露在外头,动弹不得。
“哥!”子青脸上泪痕未干,喜道,“你等着,我就把你弄出来。”
她欲将马尸挪开,无奈经过那样一场激战,气力早已耗损过度,加上肩头尚有重伤,马匹对她而言重得便如一座山般。她几番用力,都无法将马尸挪开来。缔素奔过来帮她,无奈马匹骠厚,两人都无法搬动。
“谁帮帮我!帮帮我!我哥在下面,他还活着!”
子青朝近处的其他汉卒呼喊求助。因匈奴人嗜好戴项链手链等等配饰,除了占了大多数的伤卒,还有些汉卒正在翻检尸首中的值钱物件,听见子青的呼喊,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倒是有人抬脚往这边走,才行了几步,似乎又瞥见什么值钱物件,禁不住俯身去翻检。
见此情此景,子青已是欲哭无泪,身体摇摇欲倒:“求求你们,快……”
有人自身后大步过来,什么都没说,俯身扳住马身,低低闷吼一声,竟以一人之力便将马匹翻了过来!
“将军!”
——这两字子青哽在喉咙中,发不出声来,看着霍去病轻柔地扶起易烨,让他靠在缔素身上。
胸口重压骤然离去,易烨虚弱地靠着,咳喘不歇。
“哥……”子青一面轻唤他,一面紧张地搜索着他身上看得见的伤。脖颈、肩膀似有两道口子,却不知伤得多深,伤势究竟如何。
易烨看出她的意图,边咳边安慰她道:“……祖宗保佑……这些伤都是皮外伤,没伤到要害……死不了……”
知他向来习惯安慰人,子青不语。
“就是……左腿的筋好像断了……”易烨接着道,目光难测的看着自己的腿。
即使他不说,子青也已经看见他左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低首开始去撕自己的袍衣,双手直抖,撕了几下竟半分也撕不动,这才想起该用匕首。
只听见旁边传来嘶啦一声,霍去病已撕下一角自己的袍裾,径直递给她,盯了一眼她早已碎裂的肩甲,染血衣袍已发黑结板:“你肩膀。”
“……没事,只是皮外伤。”子青接过布条,本能回道。
明显看出那伤绝不是什么皮外伤,再看她仿佛随时都会栽倒的身板,霍去病皱紧眉头,还欲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高呼他——
“将军!奉义中郎将不行了!”
他拔腿欲走,却又转头盯着她,几近命令道:“你,还有你们都得活着!”说罢,快步飞奔而去。
一个简单的“诺”字在心头彷徨,子青怔了片刻,即使只是在心中,她也没有回答。
药包还在马鞍袋里,而马匹压根不知该上何处去找。子青只能先简单地替易烨包扎起来,待包扎好,她也再无气力,慢慢坐下来,半靠着马尸。
“青儿,你的伤……”易烨急道。
“没事。”子青朝他倦倦笑道,“祖宗保佑,你常说的。”
缔素看得分明,知她伤得甚重,割了块自己的衣裾,想替她包扎下肩膀的伤,但须先卸了她的铠甲。子青投去感激一瞥,自己伸手地去解开铠甲系带……
部分铠甲被血粘连在伤处,早已凝结干涸,此时将甲卸下,如从伤口处剥下一层皮般,子青疼得几乎喘不上气,紧紧咬着嘴唇,冷汗大滴大滴地往外冒。
甲卸下来,竟有肉翻出,白森森的肩骨赫然可见,缔素倒吸口气,再不忍去看,一狠心替她包扎起来。其间子青自是痛不可当,嘴唇咬破,手指死死地抠入地面,却硬是一声不吭。
待缔素包扎妥当,她已无力撑住,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青儿……”
易烨吃了一惊,也顾不得腿上的伤,扑在地上爬过去,先持了她一只手把脉。
脉搏虽弱,所幸还有,易烨长吐口气,仰面躺地上再不愿动弹。
缔素费劲地拖起易烨,让他也半靠在马尸上,又将他的腿摆摆好,看着眼前昔日的同袍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模样,他眼圈一红,又禁不住要坠下泪来。
“你瞧瞧你……还是个孩子……我们又没死,哭什么……”易烨看着他,勉强笑着安慰他。
缔素喉咙哽得难受,低哑道:“老大……老大没了,就在那边。”
易烨怔住,转过头努力望向缔素所示的方向,眼界内一片猩红,尸首横七竖八,哪里辨得出那一个是赵钟汶。
“……铁子呢?”他深吸口气,才问道。
“我还没找到他。”
缔素望着四周,茫然无助地立着,某种东西自腹中直窜上来,他骤然蹲□来,双手抱头,顷刻间泣不成声:“我怕……若是他也……怎么办?”
“可若他和我一样,正等着你呢?”易烨皱紧眉头,死抓住他,不知从何来的气力,他猛地推了缔素一把,“快去找铁子,别耽搁!”
缔素似应了一声,踉跄着走开。
晨曦初现。
霍去病靠在一块山石上,胳膊上的伤已粗略包扎过,正在听各营回报伤亡人数。
——“虎威营,全营余二百三十六人;建武营,全营余三百一十二人,祁校尉战死;建威营,全营余三百五十人;扬烈营,全营仅余四十三人,施校尉战死……连伤者在内,全军只余两千八百一十三人。”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一张张似乎尚鲜活的面孔。
嗓子里头甜腥的东西涌上,霍去病硬是梗着脖子,仰头灌下一大口匈奴人的马奶酒,紧接而来的一阵狂咳逼着他把酒尽数吐了出来,淡淡的红。
赢了!竟是这样赢了!
他带出来一万人马,一夜之后,仅存两千余人。
还有七千余人,正静静躺在他的面前。
“将军!”赵破奴急急赶到他面前,披头散发,身上几处口子虽包扎上了,血仍是透了出来,“此地不宜久留,伤卒众多,也须得尽早赶回去救治。”
沐浴在微弱的晨光之中,霍去病低低咳着,没有看他,只道:“得把兄弟们都埋了!”
赵破奴喉头一哽,他何尝不想如此,只是眼下又哪有挖坟的功夫,余下的十个人中九个伤,大战初歇又何来气力。
“将军……”他想劝。
“我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会让野兽、鸟禽糟蹋的……就在那里吧,”霍去病打断他,手指向朝东的山坡,坡下有一处天然的浅浅的凹处,“……朝着汉域。”
说罢,他咽下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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