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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阉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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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门,回头见老父亲杜金贵的房门依然紧闭着。
“爹他老人家昨晚喝高了,睡到这时候还没醒。”见杜平安回头,面带离愁,不免宽慰几句,“也许爹是怕送你,所以昨晚上才喝那么多,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咱爹喝那么多酒。”
“帮我照顾好爹,半个月我就回来!”杜平安挎着包裹,头也不回的走了,在他身后,杜平复站在门口望了很久,直到见不到杜平安匆匆的背影。房间里,老父亲捧着那块摩擦得光滑的牌位,细细低语,声音哽咽,儿行千里母担忧。
甩开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离愁,在杜平安即将跨进暨阳大狱的大门时,身后“噗通”一声闷响,一个年轻人嘶哑的喊道,“大人!我姐姐她是冤枉的!她是被冤枉的!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姐姐!”
“有冤情去府衙的大门口敲鸣冤鼓,你跟我一个小小差役讲没用!”杜平安无奈的回头,却见脚下正跪着一个破布烂衫的年轻人。年轻人以头撞地,四肢趴伏于地面,大有杜平安不帮他姐姐平冤昭雪,他就永远不起来的架势。
“你先起来!”杜平安无奈的上前拉起年轻人,一边使劲的拽,一边温和的开导道,“不是我不帮你,是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一名小小的当值衙役,不是县大老爷,做不到明镜高悬!你还是往前左转,找个状师写状纸。”
“我知道您不是县大老爷,但是您能帮我,您——”年轻人猛地一抬头,大眼瞪小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是——,卢福!”杜平安诧异道。
“先生!”卢福见到杜平安仿佛见到家长的孩子,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健壮的身体又要往下跪,被杜平安死死拖住,柔声抚慰道,“你先别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姐姐~~~,她是被冤枉的~~~~”卢福声音哽咽,语不成调。
“你姐姐是谁,因为什么事情被人冤枉呢?”虽然杜平安知道就算眼前半大孩子的姐姐真是被冤枉的,以他一个社会最底层的衙役也帮不上什么忙。
“姐姐被人冤枉与管相公通奸,已经被关押三个多月了,听说这一次——,这一次判决就要下来了。很多人都说姐姐这次没救了,呜呜呜~~~,我就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了,姐姐是被冤枉的,姐姐根本就不喜欢那个管相公——”卢福哭得鼻子眼泪横流,在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中,杜平安听出了大概。
“管相公,是不是叫管月楼?”杜平安将卢福拉到墙角,询问道。
“是!是!是!,他就叫管月楼,先生认识他?”卢福抹掉眼泪和鼻涕,瞪着一双希冀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杜平安。杜平安脆弱的心脏猛的一缩,急忙摇头道,“我不认识他,只是听人提起过。”卢福晶亮的眼睛,再一次暗淡下去。
“听我们村的人讲,今天就有人去江宁府将我姐姐带回来,判决也会一并下来,如果江宁的大人没能替姐姐洗刷冤屈,那姐姐就——,就——”卢福不敢想象苍茫大地,只一个人孤寂生活的悲惨。
“你姐姐还没回来,这判决自然还未知晓,你在这里哭泣,岂不是盼着你姐姐早点押赴刑场!”杜平安的一句恫吓,吓得卢福憋住了哭嚎,只有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先生,您能帮我把这些银两打点里面的差爷吗?我听隔壁的张爷爷说,没有银两打点,就算没被判死刑,也会在押解的路上活活累死。”卢福将手里零碎的银两和铜板递到杜平安的手里。
“这些你拿回去吧,你姐姐不会在路上累死的!”杜平安推回卢福手里的银子,要这样一个半大孩子当人力挑夫挣回来的银子,杜平安怕晚上睡不着觉。
“先生!你怎么知道姐姐不会死?”
“因为我是这一次押解的差役。”杜平安话音刚落,卢福脸上的希冀再一次浮现,杜平安的心狂颤,他只能保证人在路上不受苦,对其他的任何问题都不敢保证。
“先生!您是我卢福的大恩人,是我卢福的大贵人。卢福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做牛做马,做什么都要报答您的恩情!”不顾杜平安的阻拦,卢福“噗通”跪倒在地,连连以头撞地,发出“砰砰”的闷响。
“你快起来!我不是你的大恩人,也不是你的大贵人,这辈子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下辈子也不需要!”杜平安使劲拽着卢福的胳膊,可这孩子像头毛驴一样倔,硬是磕了十来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渗血。
“查案是那些大人的事,我——”杜平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希望卢福寄托太多的希望在他身上。可是眼前破涕为笑的傻小子,只一个劲咧嘴傻乐,似乎有了他杜平安,就有了全部的希望,这让杜平安如何担当。
“你先回去吧,相信好人自有天庇佑。”杜平安只觉得昨晚的酒劲还没退,头疼的厉害。打发了卢福继续朝着府衙大狱走去,可一回头,卢福还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见他回头,便一个劲冲杜平安傻乐。
“乖乖回家休息,等你姐姐回来才有力气照顾她。”杜平安耐着性子劝说。
“恩!我相信先生!”说完,转身跑走了。望着卢福兴冲冲的离去,杜平安本就忐忑的心,变得更加忐忑了。
、11第十一章节
走进衙役班房,杜平安瞧见阿泰隆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眼眶底下有一圈黑眼圈,一看便知昨夜一夜耕耘,没有睡好觉。见杜平安走进来,阿泰隆摇摇晃晃站起身,有气无力道,“你可算来了!”
“隆少,有事?”杜平安惊诧道。
“当然有事!”阿泰隆将一折叠文件交到杜平安手里,叮咛道,“这是押解犯人的文牒,一路上只要出示此文牒便可在驿站歇脚一晚。再有,就是昨晚我提醒你的,此人善诱惑煽动,千万不能与之交流。你这一去,你的家人都在府衙的监管之内。如果你私自纵犯逃离,全族按叛逆连坐!”
“你们不放心我?”杜平安心生不满,语气变得冷硬起来,自然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不容许有人拿他家人的性命相威胁,这是他的底线。
“不是我们不放心你!这是规矩!大清朝的规矩!”阿泰隆有些哭笑不得。
“我明白。”只在一瞬间,杜平安又恢复一贯的温文尔雅,只是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替政府办差,还要劫持家人以做人质,如此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可叹可惜。
“明白就好!等陈知县过完堂,你便去提人。等你从江宁府回来,我在醉仙居为你接风洗尘!”阿泰隆使劲拍了拍杜平安的肩膀,凑到跟前神秘兮兮道,“我知道,你是高手!你去,我放心。”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杜平安淡笑着摇了摇头“高手?~~~”,将文牒藏于包裹之中。带上两套换洗的衣服,便来到府衙门口。此时府衙门前异常冷清,平时等待陈知县接见的读书人,今天一个也没见着。知道是押解维新变法的人犯,有点接触的早早的就避开了,谁敢蹚这灭族的浑水。
直至日上三竿,从紧闭的衙门内传来的“哗啦、哗啦”铁质镣铐的拖动声。人尚未走近,杜平安便能听出其人步履间的从容与淡定。
“吱呀——”厚重的府衙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男人浑身是血,却面白无须,身形颀长,气质儒雅温和,虽是木枷镣铐缠身,却看不到一丝的窘迫与悲惨。反而那双睿智的眼神里透露无限生的希望,许是太久没有见着阳光的关系,男人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整个人浸透在温暖的晨曦之中,显得那样圣洁。这时候,杜平安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阴暗的牢房里依然神采奕奕的男人。
“他就交给你了,好自为之!”李天霸将犯人推到杜平安跟前,男人一个趔趄没站稳,重重摔倒在地。沉重木枷发出“砰”的闷响,由于手脚被束,男人膝盖、腹部与手肘处与地面直接,而男人连哼都没哼。
“是的,大人!”杜平安没有瞧地上半天没缓过劲来的男子,而是面对李天霸有礼有节,躬身行礼。这让出身卑贱,如今位高权重的李天霸非常满意,嘱咐完杜平安,便傲然的挺着胸膛走进府衙。
“你好,咱们又见面了。”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恬静祥和。
“我是很好,你却很糟糕!”双手与脑袋被木枷固定在沉重的木板上,十指红肿化脓显然是受过拶(zan)指之刑。破碎的囚服下隐约可看到炮烙留下的狰狞伤口,裤腿膝盖处亦是血迹斑斑,这让杜平安想到老虎凳这样“享誉中外”的酷刑。
脚上穿着一双开了口的黑色单布鞋,足有成年人尾指粗细的脚铐锁住脚踝骨,身后还拖着足有二十斤重的两个大铁球。如此沉重的脚铐,将男人脚踝部剐蹭出血来。新伤加旧伤,男人的右脚脚踝处严重变形凸出,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好像长着一双长短腿。
“没死便好,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男人眯起眼睛,仰头望天,嘴角淡淡的微笑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一个人对生的期望如此低廉,可以想见,他活在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地狱之中。
“你在可怜我?”就在杜平安心惊肉跳查看男人身上的伤口时,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盯着杜平安,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充满着温和的笑意。虽有捉弄杜平安的嫌疑,却无法让人对他产生怒意。
“你需要我可怜吗?”杜平安没好气的回答道。一个心理素质如此强大的人,对他的同情是对他的侮辱。
“我叫施培君,你可以叫我施先生,或者直接叫我先生,我都不介意。”杜平安牵着男人脖子底下的铁链,刚转过身往前街上走,便听到身后男子的自我介绍。杜平安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懂得苦中作乐。
“平常这里是士子秀才们集会的地方,今天却是异常冷清。”杜平安指的是衙门前头的那片竹林,圣人讲“君子爱竹”,所以读书人大多喜欢往这块地方钻。加之,知县大老爷也时常有些“亲民”的雅事,所以暨阳人称呼这片竹林为“君竹轩”,取“君子当如竹”之意。杜平安提这事,多少有些报复之前被有意无意调侃之仇。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尔,不足道哉!”男人一簸一簸的跟在杜平安身后,满脸的微笑,苍白的脑袋还打着旋儿,抑扬顿挫的念起了诗句,“露涤铅粉华,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天地不相宜。刘禹锡的‘庭竹’,道尽我辈之高洁。”
“刘禹锡?写爱莲说的那位?”杜平安只是觉得,刘禹锡的名字很熟悉,于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曾想这一句话引得身后男子“哈哈”大笑,直笑得道都走不动,引得路人好奇瞩目。等他笑够了,才气喘如牛道,“你的启蒙老师是谁,我一定要给他三戒尺,真是误人子弟!”
“早死了!”杜平安胡诌的,他哪里记得“杜平安”的启蒙老师是死是活。只是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再班门弄斧了,人家那是学政司的正五品老爷,按杜平安的说法,起码也得是省级教育厅厅长。在这样的人面前谈学问,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
“‘爱莲说’是周敦颐写的。文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被世人传唱近千年,可惜真正读懂其间深意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乎?”许是读书人的诟病,没事总喜欢“愤世嫉俗”一番,眼前的施培君也不例外,杜平安不无中伤的想。
从暨阳县繁华的城内走到荒凉的城外,不足七八公里的路程,走得杜平安眼冒金花,脚底板酸疼。身后一声不吭的施培君此时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近乎死人。也许是心底的恶劣因子作祟,杜平安憋着一股劲,就等身后之人求饶服软,没成想,这人倔成这样!
“那边有块石头,去那里休息片刻。”杜平安是商人出身,商人以利为重,从不跟自己作对。于是牵着人犯,走到一棵歪脖树下坐下,伸开细长的双腿,一阵揉按。举目四望,身后暨阳县城的城池沧桑巍峨,身前良田阡陌,道路崎岖。
“沿着这条道往前走,大概多久能到驿站?”杜平安不耻下问道,谁叫他这个杜平安不是原装货呢!
“我想回城休息会比较快些!”施培君席地而坐,背靠大树,整个人瘫得像堆烂泥,毫无“斯文”可言。但是那张牙尖利嘴,却是犀利无比,像杜平安这样“大肚能容天下事”的人也被他呛得想揍人。
“你如果死了,一定是死在你这张嘴上。”杜平安随手摘了一片野生马齿苋嫩绿的叶子放在嘴巴里咀嚼,淡淡的酸味弥漫舌尖,有着别样爽口的感觉。
“被你说中了。”施培君闭着眼睛,轻声回了一句,渐渐的,鼾声沉稳,显然是虚脱的昏睡了过去。杜平安见天色尚早,阳光和煦,正是一天当中最倦乏的时候,也跟着和衣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起来。
“咳哼!咳哼——”杜平安是被一声声别扭的咳嗽声惊醒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杜平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看到杜平义站在跟前怪异的盯着自己。见杜平安含混不清的问话,却是不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一旁幽幽转醒的施培君。
“我去那边方便一下!”杜平义与自己有嫌隙,自然不会来送行。见他手里拎着食盒,杜平安知情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尿遁了。
衙役坐到这“人道”上,杜平安都觉得自己挺伟大的。害怕牵扯进麻烦,也是怕招来杜平义的怨愤,杜平安离得远远的,琢磨着到哪里去找辆马车。马车没有的话,驴车也行,只要能走到江宁府就万事大吉。
思来想去,只有走到下一个驿站才能租借到马车。摸着瘪瘪的肚子,见树荫下施培君与杜平义把酒言欢,虽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但是杜平义的样子谦恭有礼,而施培君欣然接受,想来两人是师生关系。杜平安掏出包裹中的芝麻糕点,就着水葫芦里的凉白开,艰难的吃了起来。
“如果你还有点人性,这一路上照顾好先生!如果先生有何不测,我绝不会放过你!”好不容易将噎人的烧饼啃完,杜平义走到跟前,面色阴狠的命令道。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一路护送。”啃了一肚子烧饼的杜平安心中本就不快,现在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所谓“堂兄”教训,杜平安抬头就走,语气中充满嘲讽。如果杜平义真的不在乎,那他就不会到城外来为施培君践行。听了杜平安的话,杜平义脸色一阵青白,最后叹息一声,拎着食盒默默的走了。
“我留了一只最肥的鸭腿贿赂你,就在我左边的口袋里。”杜平安闷着一肚子气在前头赶路,身后的施培君却一本正经、乐此不疲的调侃着。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多补补才有力气走到江宁府受审。”
“你不是在想办法租马车吗?”施培君理所当然道。
“知道杨修是怎么死的吗?”杜平安心里那个恨:怎么自己想什么他全都知道。而且还毫无顾忌的说出来,这人到底长没长心眼啊!为什么一开始瞧见此人,觉得睿智无比呢,难道是前世脑癌留下的后遗症?!
“曹操帐下的那个幕僚杨修?”
“还有第二个自作聪明死的杨修吗?”
施培君思考了半秒钟,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道,“没有了。”本以为这样,施培君该闭嘴了吧,没曾想,他又旧事重提,“光啃烧饼对身体不好,我左边口袋里的鸭腿还热乎,趁热吃吧,我特意省下来贿赂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啃烧饼——”话刚问出口,杜平安暗恨,再这样没完没了下去,人还没到江宁府就得被烦死,而且死的那个人会是杜平安自己。
“你嘴角边有一粒白色的芝麻屑,说话间有香葱的味道,我猜想这烧饼一定出自于醉仙居旁杜平复之手。”施培君言之灼灼,“杜平复是你大哥吧?”虽是在问,却也听得出话语中的肯定。
“你认识杜平复?”
“当然,没下大狱之前,每天早上都要去喝碗豆腐花。只是那里的小汤包我不喜欢,太甜了,没有我家乡的好吃,够味!”
“你家乡?你是北方人?”
“太原陇县人,一个跟暨阳差不大的小县城。原本也是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可惜如今盗匪猖獗,民不聊生。到死都不想回自己的故土,这样的人活得着是不是挺可悲的?”
“也是!咱们中国人讲究叶落归根,你这样叫客死他乡。”
“看来你的启蒙老师也并非一无是处。”
“。。。。。。。”
、12第十二章节
两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开了。时间在脚下飞快流逝,眨眼功夫已经日头偏西,远远的能瞧见溧阳县矮矮的城墙。城外破败的驿站就在眼前,杜平安不禁加快步伐。
走进才发现这驿站着实破败,木质结构的建筑被蛀虫啃得洞洞眼眼,眼看着一阵风就能将之整个的卷跑。驿站前长满杂草,足能没了膝盖,只在中间留了一条砖石铺就的小道,直通驿站大厅。
“有人吗?”杜平安站在驿站外往内瞧:穷徒四壁,找不见一张完整的椅子,所幸里面还算干净,可见有人打扫。
“有人吗——”杜平安话音刚落,从里面传来苍老的应答声。
“有——,有!在这里!”从驿站里颤巍巍跑出来的居然是个老头,老得连牙都掉光的老头。见杜平安站在门外,泪眼花花的“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眼泪鼻涕齐下,哭诉道,“上官!你总算来啦!上官——”
“呃——,你,你没事吧?”看着脚下哭得稀里哗啦的糟老头子,杜平安嘴角抽搐,一阵头皮发麻。
“上官,老朽今天八十有九,早到了退下来的年纪,难道他就是接替的人!”老头门牙全掉光了,说话含混不清。此时他正眯着眼屎糊糊的眼睛打量杜平安身后的施培君。瞧他一副费劲的样子,恐怕是老眼昏花,只能瞧出个男性轮廓。
“老人家,他不是接替你的人。”杜平安无奈道。
“那——那,上官是来发饷的?!上官您不知道,老朽已经很久很久没闻到肉的滋味啦!”糟老头子伸出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一副馋得流口水的样子。
“老人家,我不是——”杜平安这边话刚说了一半,对面刚颤巍巍站起身的老头子,脸色一白就要往地上软,缺了门牙的嘴巴里哭诉道,“上官啊~~~,老朽好想吃肉~~~,老朽活不久了,只想在死之前尝尝肉的滋味,上官,您可怜可怜老朽。老朽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这越说越不靠谱了。
“朝廷还缺您多少粮饷?”杜平安心想,算了,自己掏腰包给点吧,一只脚踏进黄土的人,就当施舍孤寡老人吧。
“老朽二十岁当这溧阳县驿站之管事,算算今年——”老头板着手指头数着,一遍没数清楚,又算了第二遍,直到第四遍确认了才颤巍巍说道,“直到今年已经有六十九个年头,头几年领过两三次粮饷,之后就一直打的白条。白条都在,我这就去取——”说着老头就往驿站后厢房跑。
“呃——,老人家!别去取了——”杜平安急忙阻止老头取白条。杜平安心想:这驿站管事的每年的粮饷再低,乘以六十九,搁谁身上都有些吃不消啊!何况杜平安自己还没脱贫,做不了这慈善事业。
老头折回身,眼巴巴瞅着杜平安,佝偻萎缩的身板越发显得孤寡可怜了。杜平安心狠,算了,从小党就教育咱:人人都会老,人人要敬老。就当积阴德吧,杜平安从怀中掏出白花花的三两纹银递到老头手里,“去买些肉吃吧~~~”老头捧着银子,哭得更加厉害了。
“老人家,您这里有马匹吗?”杜平安赶紧问老头,生怕老头跟他提剩下的银两。
“有!有!有!”老头眼睛不离白花花的银两,一个劲的吞着口水,听到杜平安问有没有马匹,老头兴奋的连连点头。
“有套车吗?”杜平安可不想骑马去江宁府,第一是他不会骑马,这第二,骑马赶路,对男人的裤裆是一种酷刑。
“有!有!有!”老头颠过来倒过去,摸着手里的银两,眼睛都不舍得离开半秒。嘴巴里连连喊着“有”,人却站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银两不如先放在我这,等你套完马车,再还给你——”杜平安话没说完,老头一个激灵跳起来,没有一丝老态龙钟的样子。将手里的银两揣进裤裆,似乎尤不放心,两只手唔得紧紧的就是不撒手。
“我去!”老头瞪着眼睛,转身朝驿站后院走去,每走几步都要回头警惕的盯着杜平安,生怕杜平安将他裤裆里的银两抢了去。
“你这人不错!”杜平安哭笑不得站在驿站前等老头套车,身后沉默了许久的施培君突然说道。
“你才发现我人不错吗?”杜平安没好气道。心里着实憋屈,做好事还让人当贼一样防着。
“以前多少有些困惑,一个底层衙役会大公无私?会接济穷人?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施培君瞧怪物一样盯着杜平安,睿智如海般深邃的眼睛里充满刻意伪造的困惑,那样子只会让杜平安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你现在看到了,事实胜于雄辩!我这才叫当之无愧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杜平安的语气多少带着玩世不恭的轻佻,这与他以往为人处事判若两人,杜平安没有察觉,他越来越回归自己随性的本色。
“可惜啊,一群黑乌鸦里出了一只白乌鸦!结果不是被种群排挤,就是被老鹰吃掉,前途堪忧——”施培君俨然是个能掐会算的算命先生,望向杜平安的眼神,温和中透着不怀好意的“同情”。
这让杜平安为之气结。刚想狠狠顶回去,免得瞧着一个身陷囹圄的人还如此嚣张心中不痛快。就这时候却见老头从驿站后院赶着一辆马车走了出来,那马倒是真马,可是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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