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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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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

沈嘉礼知道段慕仁对自己控制很严,然而还是去回请了马天龙。
他不打算对段慕仁永远俯首帖耳。那老头子不仁,他自然也可以不义;只是本事地位都不如人,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造反。
想到段慕仁对他施用的种种手段,他不由得就要心慌气短。惊惧之余,真是恨死了。
马天龙一直在等待着与沈嘉礼再次相会,这回心愿得偿,自然喜悦。两人仍然是在日本俱乐部聚首,席上谈笑风生,仿佛从上辈子起就是至交好友一般。及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马天龙的脑筋活泛起来,开始蠢蠢欲动的研究起了沈嘉礼。
“你和小田,过的还好吧?”他试探着发问。
沈嘉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十分诚恳的向他一点头:“很好,他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马天龙盯着他的脸,饶有兴味的继续问道:“老弟,恕我直言,那小田是个当兵的孩子,不但是人高马大,而且既不会弹也不会唱,有什么趣味?”
沈嘉礼思索着笑道:“我又不是请戏班子,要他吹拉弹唱干什么?”
马天龙壮起胆子,更深一步的戏谑道:“你这个人有意思,喜欢爷们儿。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少爷模样,当心在床上占便宜不成,反吃了亏!”
沈嘉礼知道马天龙这是在敲打他的底细,可是也不在乎。向后仰靠进座位里,他抬眼望向马天龙,轻声笑道:“那没关系。”
此言一出,马天龙嘴里的一口酒登时就全灌进气管里去了!
他气吞山河的大咳起来,坐也坐不住,蹲在地上不换气的咳嗽,吭吭吭咔咔咔,脸红如猪肝,并且涕泗交流、声响震天。沈嘉礼连忙起身要去扶他,然而马天龙虎背熊腰,身躯沉重,不是他可以摆布的。无奈之下,他只好叫来门外伙计,将马天龙搀扶起来,好生安抚了一番。
马天龙咳过了劲,终于是渐渐缓过了这一口气。从伙计手里接过湿毛巾满脸的擦了擦,他拖着长音呻吟一声,哑着嗓子咕哝道:“这口酒喝的,真是要了我的老命!”
沈嘉礼斥退伙计,坐回原位,很不赞同的连连摇头笑道:“你急什么?酒有的是,我又不和你抢。”
马天龙哪里是贪酒?但也不肯做出解释,只是傻笑一阵——然后忍无可忍,将话题又拐回了原路:“没看出来啊,你在床上倒是大方。”
沈嘉礼没答复,看着他微笑,同时静等下文。
马天龙咽了口唾沫,果然继续反问道:“你哥哥我也是个爷们儿,怎么不见你对我大方一次呢?”
沈嘉礼没听明白,微微偏过头去做侧耳倾听状,又疑惑问道:“什么?”
马天龙一拍桌子,指手画脚的说道:“就凭咱俩的交情,我还不如那个小田?你既然是不在乎这种事情,不如和我也好上几次——我可是一直挺喜欢你的,你遂了我这个心愿,自己又不搭什么,大家都高兴,这不挺好的吗?”
沈嘉礼这回事彻底领会了,简直哭笑不得:“马兄,我看你真是醉了。”
马天龙得到了这样的答复,颇为不忿,奋而站起来一拍胸膛,口沫横飞的辩道:“嗨!我可没醉!我这人长的又不难看,谁见了我不夸一声好汉?怎么着,你还看不上我不成?”
沈嘉礼听他高声大嗓,一点体面也不讲,登时有些发急,不由自主的就沉下脸来:“吵什么吵!你给我坐下!”
马天龙见他变了脸色,倒是身不由己的果然坐了下去,然而依旧不服,非常认真的说道:“老弟,你有没有眼光?我这人挺好的哇!我不比那些兔崽子强?”
沈嘉礼现在正处在一个东拉西扯、不要脸皮的时刻,而且又有了几分酒意,故而听到这里,竟是当真仔细的上下打量了马天龙,就见对方膀大腰圆,身材的确是雄伟的;至于相貌——丑是不丑,然而面皮粗糙,泛着油光,哪里能和田瑞宝那种美男子相提并论?
沈嘉礼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一切都不顾了,只图一个身心愉快,犯不上为了一个马天龙来委屈自己。笑嘻嘻的连连摇头,他扶着桌沿摇晃着站起身,半真半假的咕哝道:“马兄这样的英雄,我怎么高攀得起。”
马天龙一拍桌子,梗着脖子质问道:“笑话我是不是?”
沈嘉礼向他一挥手:“走,走。别跟我扯淡。再逼问我,当心我让你下不来台。”说完这话,他率先向外走去,步伐略有些沉滞,然而尚未失态。马天龙见这东道主要走了,只好也起身跟上:“操!我他妈还没吃饱呢!”
沈嘉礼和马天龙开了一晚上过火的玩笑,感觉很痛快——有些话,露骨刺耳的,一直藏在他心里,先前总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去;现在终于说了,字字句句脱口而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愿以偿的脱下斯文外衣,他想自己已然是大汉奸了,如果再乖张下流一些,想必也是无所谓。他不图名誉了,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一切全为了钱吧!
沈嘉礼不回家,跑去小公馆看望田瑞宝。
田瑞宝已经在这所四合院内生活了大半个月。在起初时,他是很快乐的,因为每天横草不动、竖草不拈,安安生生的便是有吃有喝。及至如此过了两三天,他发现自己失去了自由。
院门口永远有两名便衣把守着,虽然也有汽车,但是他无权随意使用。他是个浪荡子,游玩惯了的,受了这样的禁锢,很快便是抓心挠肝的烦躁起来。与此同时,沈嘉礼也渐渐失去了当初的温柔,竟然是说翻脸就翻脸。
田瑞宝偷着跑出去逛了一次大街,偏巧回去时被沈嘉礼捉了个正着。他知道自己犯了错,满以为陪笑说两句好话,也就过去了;哪晓得沈嘉礼竟然劈面就给了他一记耳光:“混账!谁许你私自出门的?”
他被罚了跪,不跪不行,旁边的便衣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承认自己是后了悔,不但是上了贼船,而且贼船还出了海。
田瑞宝是个机灵人,既然看穿了沈嘉礼的本来面目,又无法抽身脱逃,只得是打起万分的小心,敷衍一时算一时。幸而他惯于做小伏低,故而如今重操旧业,也不犯难。此刻见沈嘉礼醉醺醺的来了,他本是要早睡的,也不睡了,立刻就下床迎了上来,又端茶又递水,殷勤的了不得。
沈嘉礼爱他,可又绝不尊敬他。现在天气日渐的炎热起来,入夜之后的气温反倒更加宜人。沈嘉礼打了赤膊,盘腿坐在床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因为酒劲在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所以他心头有些迷糊。
田瑞宝看惯了他严装素裹的端正模样,如今见他忽然做出了惫懒举止,却又不像是情动,就有些纳罕。试试探探的凑上前去,他轻声笑问道:“要不要去洗个澡?”
沈嘉礼懒怠动弹,便摇了摇头。
田瑞宝并未饶舌,转身出门,片刻之后端着一盆水回来了。
他很不见外的蹲在床前,把沈嘉礼的两只脚拉扯过来按进水中,十分仔细的搓搓洗洗。指尖轻轻划过脚心,痒的沈嘉礼猛一抬腿。水花溅到了田瑞宝的脸上,可他抬头望去,见沈嘉礼终于是露出了笑模样,心中便松了一口气,知道今晚是太平无事了。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丝毫不能松懈。
等到沈嘉礼吸足了烟,将自己那点心事翻来覆去的盘算明白了。两人便关灯上床,去做那一番正事。沈嘉礼之所以厚着脸皮把田瑞宝要过来,无非是图个床上乐子,而如今得偿所愿了,也就别无他想,痛快一番后便沉沉睡去,一夜连个梦都没有做。
沈嘉礼在心情好的时候,也肯带田瑞宝出门逛一逛。
他其实并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往日平平静静的过生活,倒也不觉怎的;如今在大街上这么认真一走,他才发现北平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北平了。
老式的铺子,虽然是照常营业,但是店内显出一派衰败气象。明明已经是百业凋零了,大街上偏又存在着一层浮面的繁华。沈嘉礼知道北平比不得天津,自从落入日本人手中之后,就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城外有隔三差五的屠杀,城内则干脆就是一口憋闷的大瓮。繁华是日本人与中国新贵们合力制造出来的假象——他们得了势,需要过点好生活。
沈嘉礼冷静的分析着局势,同时将自己置身事外,忘记了身边围绕着的便衣警卫们。在顶大的、有外国资本支撑的大洋行里,他为田瑞宝挑选了一枚硕大钻戒;而在刷刷点点的填写支票时,他眼中只看到了自己的富有,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他的确是富有。大洋行里暗中不肯收银联券——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鬼子票”。但是没有关系,沈嘉礼拥有美钞与英镑;如果将来到了以物易物的地步,那他也存有相当数量的黄金。
出了洋行,因为天气晴朗,所以沈嘉礼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带着田瑞宝向前步行了一段路途。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挂了一个人头,似乎是悬挂的有些时日了,已经腐烂的没了模样。田瑞宝先看见了,吓的“哎哟”一声;沈嘉礼应声仰头放出目光,一时看清了,心内第一个念头却是:“幸好小淳是不大出门的,否则看到了这个,岂不是要把孩子吓坏了?”
然后他继续迈步向前走,对于那个人头是十分的漠然。田瑞宝跟上一步拉住他的手臂,当众就含嗔带怨似的说道:“局长,咱们上车吧。这街上也没什么可走的,何苦晒那大太阳?”
沈嘉礼在这个国破山河在的新世界里,自然而然的摸了摸田瑞宝的手背,和蔼可亲的笑道:“怎么?还怕晒黑了你的小白脸吗?”
田瑞宝一歪头,很俏皮的回应道:“晒成一块黑炭,看你还要不要我。”
沈嘉礼看他那神情十分的可爱,不由得心花怒放,正要说出一句调笑言语来,不想对面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三叔!”
他怔了一下,转头觅声望去,就见沈子淳歪戴着一顶鸭舌帽,像个大号小男孩似的站在不远处,正在气咻咻的瞪着自己。
他并没有心虚,理直气壮的就惊讶道:“小淳,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沈子淳红着一张脸,眼睛可是很亮。把目光从沈嘉礼移向田瑞宝,他狠狠的看了这美男子几眼,心中立刻全明白了。一口气哽在胸膛里,他扭头撒腿就跑。
街上时常会经过巡逻的日本宪兵,可以捕捉射杀一切形迹可疑的百姓。沈嘉礼看他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不禁迈步冲出了便衣警卫们的保护圈,同时大声喊道:“混蛋,胡跑什么?你给我回家去——”
正当此刻,街上骤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田瑞宝、便衣们,以及停步转身的沈子淳,一起惊呼着看到沈嘉礼应声倒地。众人一哄而上围拢起来,那田瑞宝怕有流弹,故而率先跪倒,顺便将趴伏在地的沈嘉礼揪了起来,万分痛心似的叫道:“局长,局长,您觉着怎么样?千万要挺住,我这就送您到医院去。”
沈嘉礼似乎是被这一变故吓的愣住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莫名其妙的扭头看向沈子淳,他若无其事的骂道:“跑,跑,跑你娘的跑!”
然后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右腿——方才,就是这腿上,突然的受了一下子尖锐的打击,震的骨头都发麻。
地上漾出一滩粘稠的红色,鲜血还在汩汩流出,染红了他半条裤腿。他面对此情此景又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立刻就惨叫出声,随即人也向后仰去,瘫软成了一滩涕泪横流的泥。
与此同时,大批的巡警涌上来将沈嘉礼等人团团围起,整条大街也马上就被封锁住了。沈嘉礼在极度的恐慌中,连思想都烟消云散了,下意识的扭头去找沈子淳,找到了便开始大骂,一边谩骂一边哀嚎,整条右腿就像是落进了开水锅里、火炭堆里、或者是马蜂窝里,刺骨的疼痛无处不在,让他剧烈的颤抖,整个人都要失去了形状。
一把攥住沈子淳的手,他在血泊中恶狠狠的哭爹喊娘。而众人像对待一件瓷器,或是一块刚出炉的、软颤颤的蛋糕一样,七手八脚的将他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送入了汽车中。
在大队巡警的保护下,汽车直奔协和医院而去。
车上没有侄少爷的位置,于是沈子淳只得是飞奔出二里地,在街口处抓到了一辆黄包车,红头涨脸的也赶向了医院。
暗杀,针对大汉奸做出的暗杀,听起来是多么的激动人心和扬眉吐气。想到三叔腿上的枪伤,他心疼的落了泪。如果三叔的腿瘸了,沈子淳心想,那自己也会和先前一样爱他的。而在另一方面,他希望那个杀手,或者叫做志士,千万不要被巡警抓到。一旦落了网,那个人的脑袋就只有离开身体、升上电线杆这一条路了。

黄粱一梦

沈嘉礼被吓碎了胆子。
而在他入院养伤的同时,巡警与宪兵们开始在全城进行大搜捕。无数百姓因为种种莫须有的嫌疑,被捕捉进了牢狱,这些可怜人中的十之七八,就此便与这个人世永别了。
真正的凶手仍旧逍遥无踪。故而在一番鬼哭狼嚎的忙乱过后,警察局照例是随便勾选出了几个倒霉鬼,把人推出去游街示众斩首,脑袋挂到前门五牌楼上。
沈嘉礼是正当红的人,如今受了枪伤,自然引得无数同僚部下前来慰问。他在年前已然入过一次院,如今不过半年的功夫,故地重游,脸上很是挂不住,所以托病只是不见。
留在医院内昼夜伺候他的,是沈子淳。田瑞宝自然也很愿意在这个非常时刻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心,然而沈嘉礼不大用他。
沈嘉礼现在每逢受到了打击或是折磨,就会下意识的去找沈子淳纠缠一番。这个半大不小的侄子如今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只有在看到沈子淳时,内心才会渐渐安定下来。
然而沈子淳总忘不了他在大街上,与田瑞宝亲热谈笑的情景。
沈子淳本是一个少年人,这两年又一直闷在家里,与外界几乎隔绝。在某些人情世故的方面,他似乎是没大成长;而在情感欲望一途上,他则干脆是误入了歧路。他认认真真的爱上了沈嘉礼,并且毫无二心,决定把这爱情保持一生。可他的心灵虽然干净,沈嘉礼却是并不珍惜。
沈子淳知道三叔并不是一张白纸,但是先前段至诚在的时候,他心里似乎还没有这样难过——毕竟三叔与段至诚之间,关系长远,而且仿佛当真是有点感情在里面的。
沈子淳认为感情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可贵的存在,总不能用阴谋诡计去玷污了它。所以当沈嘉礼与段至诚无声无息的断绝往来之后,他松了一口气,感觉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他不必再终日痛苦的怀恨在心了。
然而沈嘉礼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在外面找上了新人!
这次的情况更恶劣,三叔看起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名嫖客!
沈子淳坐在医院走廊内的长椅上,身旁就是病房的房门。
隔着一扇门板,他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高声谈笑——马天龙来了。
马天龙提了一份礼物,进门后就语气夸张的表示了同情,随即一步迈到床边,一定要掀起被子看看伤处。沈子淳旁观着对方那粗俗的举止,感觉实在不堪入目,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
他想三叔总是和这些恶心的人搅在一起,渐渐也变得……
他不愿用“恶心”这个字眼去形容三叔,但他的确是感觉三叔变坏了。
马天龙刚走,段慕仁的秘书,提着一篮子瓜果,又来了。
沈子淳没法回到病房里去,只能是长久的坐在外面长椅上。这回房内安静许多,连私语声音都听不到。片刻之后,秘书空着手,脸上带着一点谦和的微笑,推门出来了。
秘书刚走,田瑞宝又出现。
田瑞宝西装笔挺的打扮着,双手捧了一个保温桶从楼下走上来,步伐轻松,嘴里还吹着口哨,一名便衣保镖在后方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沈嘉礼受了伤,他却是以种种借口,得到了出入的自由。快快乐乐的拐进走廊里,他望向沈子淳,笑容可掬的一点头,又问:“局长醒了吗?”
沈子淳仰脸看着他,无言的点点头。
田瑞宝继续向前,用脚尖轻轻踢开房门,而后一边进入一边甜美的笑道:“局长,您看我今天给您带了什么午餐?我亲自看着厨子做的,准保合您的口味。”
沈子淳扭过头,就见田瑞宝那长身玉立的影子一闪,随即房门就又关上了。
沈子淳把目光射向走廊尽头的窗外,看到了一小块碧蓝的天空。
沈嘉礼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因为腿上受的是皮肉伤,既不致命,想必也不会致残,所以在这一年的六月中旬,他开始试着下床行走。
天气炎热,心事又重,所以他养息的并不算好,身体回复到了年初时那种病骨支离的状态。他瘦弱,没力气,又怕落了残疾,不走强走,累的通身大汗,而且腿疼——于是开始闹脾气。
到了这般时候,心甘情愿的迎难而上、肯去伺候他的,就只有一个沈子淳了。
沈嘉礼偶然照到镜子,自觉着像个痨病鬼,故而命人找来理发匠,给自己理了个发。碎头发茬儿落进他的领口里,怎样擦也擦不净——这当然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小事,却是惹得他大发雷霆。
田瑞宝见势不妙,早就跑了。沈嘉礼对着沈子淳开了火。因为沈子淳实在是没什么可骂之处,所以沈嘉礼只得把沈嘉义拎出来,从头到脚的痛斥了一顿。
沈嘉义无情无义,弟弟让人揍了一枪,他却是不闻不问。沈子淳有着这样一个亲爹,自然也就逃不开这挨骂的宿命。他为沈嘉礼脱了上衣,用湿毛巾一点一点的去擦那后脖颈处的头发茬子,一时擦净了,他拿着毛巾出门要去洗一洗。
沈嘉礼却是骂的意犹未尽,转身问他:“你往哪儿去?你给我站住!”
沈子淳垂着脑袋没有理他,开门就要往外走。沈嘉礼见状,披了上衣挪下床去,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又嚷道:“混账东西,回来!”
沈子淳真走出去了。
沈嘉礼心中愤慨,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拄了手杖,因为盛怒,所以也不怕疼了,咬着牙要去追上沈子淳。东倒西歪的走了两步,他自觉着腿上疼的钻心,连忙向前倚上了门框,探头向外吼道:“小淳,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门口的便衣警卫见他伸出了一个汗津津的脑袋,连忙一拥而上的要去搀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几名军官从前方经过,其中一人身姿挺拔,格外出众。沈嘉礼满眼只盯着一个沈子淳,本不理会,可是隐约觉着那人仿佛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不甚耐烦的微微转过头去放出目光——一望之下,却是一怔。
原来那军官不是旁人,竟是久别未见的沈子靖!
沈嘉礼并没有过多的感触,只想“见了鬼了”,随即转移了注意力,指挥身边的保镖道:“去把那个混蛋给我拉回来!”
保镖依言,果然快跑几步,连哄带劝、连拉带扯的将沈子淳推回房前,又顺手接过了他的湿毛巾。沈嘉礼一把紧紧攥住沈子淳的腕子,气喘吁吁的斥道:“你可真是有主意了,说走就走!”然后不由分说的就要把人往房里拽。
沈子淳嘟着个嘴,不情不愿的进了去,并没有意识到沈子靖的存在。
沈子靖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去——聂人雄出城打猎时,被狗咬了。他来探望顶头司令,没想到会看见沈嘉礼。
沈子淳赌上了小脾气,沈嘉礼却是软了下来。
他的嘴虽然损,但是也知道自己离不得这个侄子。若是普通的叔侄关系,倒也罢了,偏偏两人之间又有一层见不得光的感情。大汗淋漓的站在地上,他那伤腿不敢使力,拄着拐杖的手臂累到发抖。因为自知眼下这个形象不可能讨人喜欢,所以他那气焰忽然就矮了三分,恨不能抛弃躯壳,只剩灵魂去沈子淳对话。
“怎么了?”他极力的温柔起来:“翅膀硬了,不把我当回事了?”
沈子淳低着头,不肯回答。
沈嘉礼踉踉跄跄的挪到他面前,先扯着他一起在床边坐下了,然后用胳膊肘轻轻杵了他一下:“三叔心情不好,说你两句,你还记恨?”
沈子淳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是低低的应了一句:“没有。”
沈嘉礼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很亲热的笑道:“好啦好啦,乖一点吧——”
话说到这里,他心中有些不大舒服,感觉沈子淳不复往日的驯服,应该揍一顿了。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训侄的体力,又舍不得让旁人动手。故而在言语上顿了顿,他把话题岔了开来。
沈子淳很痛苦。
他发现他所爱的三叔不但是个汉奸,而且还是个暴君;不但是个暴君,而且还是个嫖客;不但是个嫖客,而且还有一种吃软怕硬、两面三刀的贱。
偏他还爱着这个人。
“三叔……”他瓮声瓮气的开了口:“你喜欢……田先生呀?”
沈嘉礼思索了一下,随即把下巴搭在了沈子淳的肩膀上,压低声音笑答道:“玩玩而已,三叔当然是最喜欢你。”
沈子淳低头看着自己那扭在一起的手指头,迟迟疑疑的咕哝道:“别……别玩了。”
这回,沈嘉礼可是没有吭声。
在出院之前,沈嘉礼又收到了一封信,信封里只装了一颗子弹。
子弹,与先前打在腿上的那一枪,前后呼应着凑出了恐吓与警告的全貌。沈嘉礼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为了性命,他应该立刻辞职回天津去,不再做这为虎作伥的勾当。然而段慕仁不放他走。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本领出众。段慕仁就是不肯让他离开自己的眼前。
沈嘉礼拄着手杖亲去段宅拜访,惊恐万状的告诉对方:“我会死的!”
段慕仁冷笑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可笑!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这种懦夫德行,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死一次。”
沈嘉礼强忍厌恶与恐惧,大着胆子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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