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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还乱-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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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知道他是有心无力,两条小腿儿还是软的,便拢着他不让他向前,沈子期着了急,在杏儿的手里扭成一条活鱼,又向沈嘉礼伸出小手,急的唧唧乱叫。
沈嘉礼连忙快步走过来,先把绿豆糕递给了身后的小梁,然后就弯腰抱起了沈子期。沈子期胖,穿的又臃肿,是沉甸甸的一个大娃娃,从里向外散发着奶香。他喜欢爸爸,见了爸爸就要说话,可惜舌头也还不灵便,只会哩哩啰啰的乱叫一通。沈嘉礼微笑着凝视儿子的白净小脸,竟是感到一阵心醉。
“胖!”他又看了杏儿一眼,满面春风:“你们娘俩儿,一对胖子!”
杏儿不大好意思的、而又十分快乐的笑了——她是胖,自从怀孕时胖起来,就再也没能瘦下去。
沈嘉礼看看胖杏儿,再看看胖儿子,心里都要开出烂漫的花来。扭过头去一眼叨住小梁,他吩咐道:“小梁啊,去厨房说一声,让老赵晚上预备几样好菜。我好容易能够彻底放个短假,得过两天好日子!”
小梁答应一声,拎着绿豆糕就跑向了厨房。沈嘉礼抱着儿子,迈步向里院走去,又闲闲的对杏儿笑道:“天气是真暖和了,明天要是太阳好,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杏儿是难得出门的,所以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欢喜的要笑:“哎。”
沈嘉礼是真有心抱儿子出去见见天日,顺便带上胖杏儿——杏儿把孩子伺候的真不错,沈嘉礼认为自己应该善待对方。然而天公不作美,第二天并没有大太阳,第三天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到了第四天,外面总算是放了晴,而且春雨过后的晴天,格外美丽。沈嘉礼来了兴致,指挥杏儿给儿子换衣裳:“今天暖和,不用穿成个包子。”
杏儿抿着嘴笑,全听沈嘉礼的调度。及至把沈子期打扮的花团锦簇了,她自己也换上了整洁鲜艳的夹衣。抱着儿子走在沈嘉礼后方,她心里暗暗喜悦,觉着自己和一般人家的小媳妇也没什么不同——这不是随着丈夫出门逛大街去了么?而且丈夫、自己、还有儿子,都还打扮的怪漂亮呢!
穿过两重小院,沈嘉礼招呼小梁去把汽车开出来。小梁偷偷瞄了杏儿一眼,嘴里答应着,匆匆忙忙的就往院门跑去。不想正值此刻,外面忽然有人拍响了大门:“有人吗?开门哪!”
这个声音是陌生而温和的,小梁没等仆人动手,自己就扯下门闩拉开了大门:“谁呀——”
还没等他“呀”完,一支乌黑的枪管猛然顶在了他的眉心处。随即一大队全副武装的特务——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窝蜂的就涌入了院内。七八只枪管对准了沈嘉礼,为首一人便装打扮,客客气气的对沈嘉礼一点头:“沈先生,对不住,上峰有令,让您跟我们走一趟。您看您是自己上车呢,还是让我们给您带上铐子?”
沈嘉礼勃然变色,同时又是莫名其妙:“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上峰是谁?”
那人一笑:“这话现在不好说。您还是跟我们走吧,等见了日本人,您问日本人去。”说完他向后一扬手,立刻就有人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将那沈嘉礼反剪双手推向前方。沈嘉礼身不由己,可是知道自己近来没得罪过段慕仁——就算是得罪了,老头子大可以直接来兴师问罪,不必这样迂回的报复。脑筋迅速的转了一个圈,他在临出门前抢着向小梁喊了一句:“去找段家,还有马天龙,就说我让特务抓起来了!”
小梁那脑袋还被枪管指着,一动不敢动,只用两只眼睛追踪着沈嘉礼,同时周身瑟瑟发抖。沈子期在杏儿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杏儿脸色煞白,上前一步唤了声“老爷”,随即也被特务搡回了原位。
几人押着沈嘉礼上了胡同口的汽车,就此绝尘而去。而余下还有两三名特务,却是拎着手枪守在院门口,东张西望的窥视外面情形。小梁吓哭了,想要出去寻找门路,然而特务对他晃了晃手枪:“现在这里是许进不许出,你敢往外走一步,老子崩了你!”说完这话,特务把目光射向院内,饶有兴味的审视起了杏儿。
杏儿流了满脸的眼泪——她是穷苦出身,又在北平城里混了几年,格外知晓狗腿子们的凶恶。小梁也顾不得避嫌了,跑到杏儿身边带着哭腔说道:“你快抱着小少爷回屋去吧!老爷多大的官都做过,认识许多日本人,兴许过上半天就自己回来了。”
杏儿没吭声,一边颠着怀里的沈子期,一边抽抽搭搭的转身走了。

虎口

沈嘉礼惶惶然的站在一间空屋里,心里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方才那一路上,他的眼睛被特务蒙上了。
可是空屋内的布置,看起来却是并不陌生。他惊骇的原地转了一个圈,看到四面水泥墙壁上伸出的一只只小铁环。铁环锈迹斑斑,上面拴着肮脏铁链和变了形的皮带,正是一种最简易的刑架。
他摸不清头脑,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是相当的害怕,然而又问心无愧,因为他比良民更高一级,是政府内的官员,不但不曾做过反日的事情,甚至连个反日的念头都没有生出过。
他像个世界人似的,他的宅院是他的国土,公馆门前那写着“沈宅”二字的小木牌,则是他的国籍。
沈嘉礼惴惴不安的在空屋内徘徊许久,终于,在九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这人军装打扮,是个日本人,不过能讲一口最标准的中国话。非常和气的向沈嘉礼点点头,他搓了搓手,含笑说道:“沈先生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定。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很有一点‘死士’的风骨啊!”
沈嘉礼听到“死”字,额角处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什么视死如归?我为什么要死?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呵呵大笑,又很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唉,真不知沈先生是善于伪装,还是懵懂无知。好吧,那我来告诉你——段慕仁已经在上海叛逃了!”
沈嘉礼听到这里,就像不能理解似的,怔怔的望向对方:“什、什么?”
在那人三言两语的讲述中,沈嘉礼最终弄清了这一秘密变故的脉络:在南京,段慕仁带着孙子大贝,在前去紫金山的路上,十分离奇的失踪了。“
然后,消息传回北平。沈嘉礼作为公认的、无疑的、段慕仁的亲信部下,理所当然应该提供出这位老主的行踪线索——这没什么可委屈的,因为在天津,段宅从上到下,从主到仆,目前都已经统一搬进监狱去了。
“你,做过警察局长。”那日本人好整以暇的笑道:“监狱中的手段,你最清楚。段慕仁已经是远走高飞、不知所踪了,难道你还要为他的家庭殉葬吗?”
沈嘉礼当然最清楚监狱中的手段,所以头皮上仿佛过了电,头发都根根竖了起来:“他的家人都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我不打算为任何人殉葬,况且现在维护他,对我也并没有好处!”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是他往日与段慕仁的关系是那样密切,日本人怎么可能还平心静气的和他讲道理?
于是那日本人笑嘻嘻的,又搓了搓手:“沈先生,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嘉礼真是无意去吃罚酒,如果他知道段慕仁的下落,他会眼也不眨的把“老不死”供出去——然而他是真的不知道。
几名日本宪兵走进来,不由分说的把他向后按在墙壁上,又扯开他的胳膊腿儿,伸进铁环中捆绑束缚。皮鞭飞舞起来,一鞭子就抽碎了他身上的绸缎夹袍。第二鞭夹着疾风甩出来,这回干脆卷起了一条血肉。
沈嘉礼疼的大声喊叫起来:“我不知道!”
日本人嘿嘿的笑。
日本宪兵抡圆了胳膊,将那皮鞭舞的虎虎生风。而沈嘉礼在狂风暴雨般的鞭刑中,只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火海中。每一鞭子都是一条熊熊的火舌,舔破他的衣裳,灼焦他的皮肤。剧痛接连不断的降临而来,他几近狂乱的奋力哭嚷:“重庆!他去了重庆!”
皮鞭的攻势并没有因他的招供而减缓了力量。那日本人在嗖嗖的抽打声音中出言追问:“细节!是谁接应了他?走的是什么路线?”
沈嘉礼紧闭眼睛仰起头,连嚎啕的力气都没有了。痛楚从四肢百骸汇聚起来,一直轰进了脑髓里去。可是一顿鞭子抽不死人,他连立刻昏过去都不能够。
不知过了多久,当痛楚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时,沈嘉礼以为自己是要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那个来路不正、可的确是十分可爱的胖儿子,又想起了他的小淳,还有二哥那乱糟糟的一大家子——多么嘈杂烦恼而又温暖的世界啊!
他的身体缓缓松弛下去,整个人都柔软的向前仆去,全凭套在铁环中的手腕来拉扯住了身体。
于是,他招来了一大桶盐水。
盐水泼上皮开肉绽的身体,稀释了浓稠干涸的鲜血。沈嘉礼猛然挺身,从喉咙中喷出一声刺耳的惨号。
这回,他是彻底的坠入了黑暗之中。
沈嘉礼,在黑暗的牢房中醒了过来。
牢房内只有他一个人,星月光芒从紧挨天花板的小小窗洞中射进来,让他可以依稀看清周遭环境——也没有什么环境,只是一间空屋,屋中满盛着成分复杂的臭气。
他趴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睁着眼睛怔了好一会儿,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身在此处。下意识的想要以手撑地爬起来,然而筋骨不过是作势欲动而已,骤然爆发的疼痛便让他立刻就嘶哑的哽咽出声。
他咬紧牙关,含着泪水硬挺了片刻。待到熬过那一阵苦楚后,他扭头看过去,朦胧中见到了一只血手——他自己的手。
这时,他将一切前因后果都回想起来了,他受了段慕仁的连累!
段慕仁这个老不死,得势的时候肆意压迫玩弄他,失势了,又要借日本人的手将他折磨到死。他气的一颗心砰砰乱跳,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去杀了那个老东西!
可是那不可能。段慕仁跑了。
那样老谋深算的人物,既然要跑,自然就是有跑出去的胜算——是的,连唯一的孙子都带上了!
沈嘉礼趴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忽然又想起了段至诚。段至诚也被捕了,是不是像自己这样,也受过了酷刑?
一滴眼泪滑过眼角,沈嘉礼抽了抽鼻子,又想:“随便吧!我们是不是都得死在这里了?”
将他所知道的刑讯手段一一回忆了一番,沈嘉礼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用他的文件、签名以及印章处死过许多人,所以纵算是不得好死了,似乎也还不是太亏。只是,他想,老天既然不打算让他活到老,为什么还要凭空创造出一个沈子期呢?他死了,沈子期怎么活?也许小梁和杏儿会趁此机会合成一家,但是那两个幼稚的穷鬼,又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充其量也就是再培养出一个小小梁,或者是一个小杏儿罢了!
思想在头脑中转圜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沈嘉礼像一条鲜血淋漓的虫子一样,在牢房地上蠕动扭曲。他的皮开了,肉绽了,伤口贴在肮脏的水泥地上。他想要坐起来蜷缩到墙角去,然而从手指到脚趾,任何一处轻微的运动,都会引发出锥心的疼痛。他的嗓子早在受刑时就喊哑了,他的哭泣声音,听起来也只是一阵粗砺断续的怪叫。
死去活来的熬到天亮,他又被宪兵提了出去。

非刑

沈嘉礼蜷缩在牢房墙角里,极力的开动脑筋,要为段慕仁编造出一套逃亡路线来。然而他生平没出过远门,地理上的知识也很贫乏。只要一过河北,那他就能把所有的地名全部搞混。
单人牢房,房门是铁门,下方有个方方正正的小洞。一天两次,会有一只手从洞外伸进来,给他放下一碗冷水和一块饼子。饼子是用共和面拍出来的,黑黝黝的一小块,因为恶臭,所以吃它似乎还不如去吃马粪。
沈嘉礼在入狱的前三天里,拒绝触碰这黑土坯一样的食物;然而从第四天开始,他饿昏了头,四脚着地的爬过去,抓起饼子就往嘴里塞。饼子梆硬,必须用力咀嚼,可是咽下去时,又变得松散。他像狗一样凑到碗沿喝了一口水,要把满嘴的碎饼渣子冲进肚子里去。
好容易吞咽下了一半饼子。铁门忽然“哗啷”一声开了,两名日本宪兵走进来,不由分说的分别抓住他一条手臂,拖尸似的将他拖了出去。
沈嘉礼真是想招出点什么来,可他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他无法闭门为段慕仁编出一段叛逃历险记。他说,口不择言的乱说,满口谎话,毫无硬气。于是日本人认为自己捉到了一只真正狡猾的猎物。
一只肮脏的、糊着血块的漏斗插|进了他的口中,又被日本宪兵狠狠向下推入喉咙。沈嘉礼仰卧在地上,被人死死按住了手脚。辣椒水滔滔的注入漏斗中,再一直向下流进沈嘉礼的胃肠。这突如其来的、新式的痛苦让他窒息一般睁大了眼睛——随后他的眼球渐渐凸出,眼白上暴起了红血丝。
他的肚皮是在显而易见的缓慢膨胀,可是日本宪兵是如此用力的按制了他,只能看到他那腰腹处在微弱的向上一挺一挺,甚至连一声哀鸣都无法发出。
当辣椒水灌到一定分量了,漏斗被拔|出来,带着丝丝缕缕的鲜血。穿着大头皮鞋的宪兵们抬起脚,愉快的跺向了沈嘉礼的肚子。一股子辣椒水漾出他的口鼻,他像落进油锅一般哀嚎了一声,随即就又被大头皮鞋踩回了原地。
他的口鼻中大股喷出了辣椒水,五脏六腑全像是着了火,疼痛在深处,而他只能在日本宪兵的脚下翻滚。当辣椒水被呕吐殆尽之后,鲜血随之涌了出来。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垂死一般呼呼的喘息,身体在日本宪兵的拳打脚踢之下扭曲变形。他不再拥有思想,而只剩下了最后的本能。鲤鱼打挺一般跳跃了一下,他随即跌回地面,双手狂乱的抓向了胸口咽喉。口中呼出灼热甜腥的气息,他的苦楚来的是如此剧烈,然而竟然毫无缓解的方法。
沈嘉礼被日本宪兵丢回了牢房。
他独自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扭动抽搐,口鼻中流出了带着血丝的黏液。他想要哭泣,然而奋力张大嘴巴,也只能从嗓子里发出一些咝咝的气声。
他受不了了,他想死。喘息哽咽着爬到墙边,他竭尽全力摆动脑袋,一下一下的向墙壁上碰撞——然而没有用,他既觉不出头上的疼痛,也根本无力撞碎自己的头骨。
从后半夜起,他开始咳嗽——他的肺有旧病,是最脆弱的。
他一直咳到天亮,胸腔里面仍旧沸腾着岩浆。他那张白净俊俏的面孔已经变成了缺氧似的紫红色,嘴唇却是干燥苍白。他咳,他喘,他从胸腔里发出空洞含糊的哨声,他不时的呕吐出混杂着鲜血的复杂液体。他简直没法子去正常呼吸,然而又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他在夜里抓破了自己的胸口咽喉,这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入狱时所穿的夹袍早被打碎了,贴身的白绸小褂被血浸成了紫黑色,成片的粘贴在了皮肤上,又被他糊里糊涂的抓扯开来,撕破了已然结痂的伤口。
他像个傻子似的张着嘴,直着眼睛望向前方。他在等着自己死,可是一场一场的酷刑挨下来,竟然还他妈的不死!
这天上午,他并没有再次受刑。
他喝了一点水,然而在吞咽下去时,喉咙的痛楚让他感觉自己是咽下了一把铁钉。
下午,他又被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在刑讯室里,他看到了哭天抹泪的沈嘉义。
沈嘉义,这位无忧无虑的老花花公子,是在午夜时分被日本宪兵从被窝里薅出来的。他已经知道了弟弟的罪过,还知道了日本人那“株连九族”式的惩治方法。当时他吓的痛哭不止,又表示自己是真正的顺民,自己的二女婿是日本人——然而那没有用!和段慕仁相比,任何日本女婿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看到了三弟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相,沈嘉义哭泣着要去搀扶起他。然而回应给他的,乃是一顿暴打。他今年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很快便满地找牙的嚎叫起来。沈嘉礼看在眼中,眼泪却落在了心里。
他愿意被屈打成招,可是日本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他招供,招了各式各样的供,他招的供越多,受的刑越重。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就讲不得前因后果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拖着一具尸体从刑讯室外经过。沈嘉礼盯住了那具尸体,认为自己看到了段至诚。
然而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因为那士兵拖着尸体的一只脚,漠然而匀速的向前走去,毫不停留,只在走廊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当着沈嘉礼的面,日本宪兵要给沈嘉义上烙铁。沈嘉礼哑着嗓子,结结巴巴的想要再编造出一篇谎话。
结果,那块烙铁贴上了沈嘉礼的肚皮。
惨叫起来的是沈嘉义,他很少想念牵挂这位三弟,可这毕竟是他的三弟。
沈嘉礼也在惨叫,但是没有声音——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沈嘉义空有一副高大身材,其实身体都被淘虚了。入狱后的第三天,他在极度的惊恐与痛苦中,被行刑人活活打死了。
审讯者命令宪兵将沈嘉义的尸体扔到沈嘉礼面前,让这一生一死的兄弟两个相处了半日一夜,旨在刺激沈嘉礼的精神。
沈嘉礼的确是受了刺激。他咬牙将沈嘉义拖拽过来,尽量的为他整理好了满是血污的衣装。将二哥的一条手臂伸展开,他依偎着躺下去枕好,干涸的眼中却是流不出泪。
当沈嘉礼真的支撑不住、濒临死亡之时,日本人就略为放松一些,让他趴在牢里休息几天,缓过那一口气。
他长久的趴在铁门前,因为可以一探头便喝到水。饼子倒是不大吃了,实在是吃不下。
他的身心都不够坚强,于是现在就什么都不想了。他知道自己必死,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因此也就不必再去绞尽脑汁编造供词。眼望着高高墙壁上的那个小窗洞,他木然的估摸着外界的季节变换,是不是到五月了?胖儿子满一周岁了——不知道是否活到了一周岁。
然后他又疑惑起来,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不拿沈子期来威胁自己。
五月,春末夏初的好季节。沈嘉礼被提出来关进了笼子里。笼子只有一人多高,也只有一人多宽。他在笼子里,永远别想坐着或躺下。
他本来已经是“木”了的,可是到了这时,新一波的、软刀子割肉的痛苦又席卷了他。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被行刑人撬开拔了下去,可他须得赤着双脚站在笼子里,日日夜夜的站。他浑身关节都疲惫的酸痛难忍,肌肉像被火烧、被辣椒水浸一样,不可抑制的颤抖。他等着死,亟不可待的等,然而,仍然是他妈的不死!

电刑

沈嘉礼蜷缩在阴暗角落里,仰头望着上方那一处小小窗洞。稀薄光线射入牢房,在那浅淡光柱中,有一只蚊子在盘旋飞舞。
这是他“出笼”的第二天。自从出了笼子,他就再也没能挺起脊梁。他像一堆失去筋脉连结的骨肉,模糊而又糟乱的瘫在了地上——良久之后,又如同半死的虫子一样,一寸一寸的挪到了墙角阴影处。
他怔怔的盯着那只蚊子,仿佛是在盯着一台大戏;头脑里则是空白的。
在几次三番的非刑中,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是个意志坚强的人。
接连着能有五六天,他没有再被提出去过堂受刑。
他还是年轻,挣扎着倒也维持下了胸中那一口气。试探着蠕动到铁门前,他用没了指甲的手摸索着抓住黑饼子,哆嗦着往嘴里送。冷水将一点渣滓送进他的胃里,他张开嘴,悠长而战栗的吁出了一口气。
在指尖发散出来的剧痛中,他勉强安慰了自己那空空的肚肠。趴在地上喘了一阵,他闭上眼睛,就觉着身体飘飘忽忽的,不知是要昏迷,还是要死。
他渐渐恍惚起来,眼前忽明忽暗的——突然,场景变成了天津,而他也只有二十多岁,穿着湖色长袍,同一大帮朋友,包括段至诚,谈笑风生的走在大街上,相约去起士林共进西餐。
西餐没有吃到嘴,画面上却是打了一道闪电。这回他是坐在警察局内的办公室里,前来“觐见”他的人在楼下排成了大队,面前大写字台上推着山高的钞票,他手里拿着一张房契,非常专注的估量着这套房产的价值。
在他认真思索的当儿,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名少年。
他从幼时起就是少年老成,不大玩,对一切游戏,兴趣似乎也不大,不过早早就学会了积攒私房钱。好像穷了几辈子似的,不知怎的,就那样爱钱。
在重重的、连绵不绝的幻觉中,铁门开了,他又被日本宪兵拖了出去。
糊里糊涂的被宪兵绑在了椅子上,他先还痴痴呆呆的不明所以,直到他看见行刑人捧着一部电话机走了过来。
他张了张嘴,肿痛的喉咙中只发出几丝嘶声,眼中却是流露出了浓重的惊恐——他认得这个,这是电刑!
他听闻过电刑的厉害,可是因为已然经历过太多非人的折磨,所以此刻怔怔的望着那部电话机,他并没有做出反抗与求饶的表示。
身体被牢牢的捆绑在了椅子上,行刑人面无表情的往他那手腕上缠绕电线。前方的审讯者又在逼他交待段慕仁的下落。他打了个冷战,心智忽然恢复起来,知道这是要不好了!费力的清了清喉咙,他心慌意乱的抬眼望向审讯者,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天,他把谎话都说绝了!
审讯者见他长久的不发一言,便向行刑人递了个眼神。行刑人“哈依”的答应了一声,随即走到电话机旁,抬手握住手柄,开始缓缓摇动。
沈嘉礼立刻就狂吼一声,喊破了嗓子!
沈嘉礼遭遇了入狱以来,最为强烈的痛苦。
电流是一条无形的毒蛇,瞬间摧过他的皮肤、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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