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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 作者:公子欢喜(冥顽不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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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相老了,能勉强撑到现在,已经不易。此情此景若是提早哪怕五年,也许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叶青羽吃著碟中点心悠悠然指点江山。
温雅臣手中的汤勺“喀拉”一声重重碰上碗沿。被顾明举笑话“若不是顶著将军府的名号,早就连金殿的门槛都没摸著就被弄死”的将府少主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声调一压再压,几乎低不可闻:“你是说,临江王……”
叶青羽不点头亦不否认,暗夜之中,散淡的笑容依稀有些模糊:“也许。”
“……”温雅臣整个人都凝固了,“临江王不像是……”
那位王爷是当今圣上的幼弟,在先帝的所有子嗣中排行最末,也最不引人注意。在他步入朝堂前,人们总将他当做一个文弱不堪的书生,整日吟诗作画,结交僧道文人。态度也是随和,言语温文仿佛街口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及至年岁渐长,神态间隐隐流露出皇家子嗣的骄傲与尊贵,初见临江王的人们依然觉得他更像是儒雅敦厚的学者,而非杀伐决断的摄政王。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上了朝堂,一点点将天下尽收囊中。今时今日,谁还敢将他当做一个闲散王爷看待?他那文人清客般的斯文面目下,又是怎样一副狠辣心肠?
不理会他的疑问,叶青羽喝著甜汤,淡淡说道:“只有是临江王,顾明举才有一线生机。”
“这倒是。”茫茫然点头,温雅臣独自出了一会儿神,而後左手慢慢紧握成拳,“确实。只有那样,那个混账才能有机会出天牢。” 待他出了天牢,他一定要……要……
娇生惯养大的世家子弟学不会朝堂上尔虞我诈的狡猾心机,一悲一喜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看他脸色忽明忽暗,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激动难抑,全然是真情流露。叶青羽低下头,慢慢体味口中清甜的汤汁。狱中那位顾大人当真好福气。
严凤楼的身影早已远得看不见,食摊上的两人静静喝著汤,谁也不说话。他们两个原本就聊不到一起。谈学问,温雅臣直打呵欠。谈玩乐是温少的专长,可惜叶青羽插不上嘴,常常配合著他点头微笑,却傻傻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麽。温雅臣一个人说久了,渐渐也没了兴致。
本来就凑不到一起的人呐……叶青羽越发体会得深刻,却听温雅臣说道:“青羽,认识你真好。”
不同於以往的撒娇口吻,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连音调都变得低沈。叶青羽纳闷,一瞬间只当是幻象:“什麽?”
“顾明举的事……”嫋嫋热气从灶上的大锅里蒸腾而起,云雾般四下飘荡游走,暗黄的烛影里,温雅臣目视前方沈声开口,“这两年我一有机会就去看他,朝里的事我不懂,也不敢问我爹,朱大耳朵他们也从不跟我说这些。我总觉得,不知道什麽时候顾明举就要被拉出去斩了。今天听你这麽一说,心里好受多了。”
不笑不闹不作怪,难得正经端肃的姿态隔了一重朦胧雾气,便仿佛远得遥不可及,惟有再度重复的话语显得尤为真切:“青羽,你真好。”
那是因为朱大耳朵他们纵然想说,胸无点墨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呀。何况,酒席宴上,谁会同你说这个?
叶青羽想发笑,却在温雅臣热切的凝视下怎麽也笑不起来。他是认真的,名扬天下的绣花枕头纵然挥金如土,纵然纵情声色,纵然这般那般顽劣荒唐,此刻的心意却是真的,真实得令叶青羽可以将之前种种失望一并忘却。想要扭头逃避,却避无可避。不知不觉,“你真好”三个字直落心底:“我……”
想说什麽,却什麽都说不上来,手足无措。
他的手便覆上他搁在桌上的手:“青羽……”
月朦胧鸟朦胧,烟雾朦胧,此景恰好,此情正浓。不远不近,有人扬声高呼:“温!雅!臣!这不是温少吗?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温少哟,叫兄弟好找!”
大煞风景。
温雅臣听而不闻,一径牢牢握住叶青羽的手。叶青羽面上一紧,赶紧奋力挣脱。正在此刻,来人已经弯腰站到了眼前: “我远远瞧著就觉得这背影眼熟。果然是你!温少好兴致啊!”
他个头不高肚子却不小,满面油光一身酒气,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脸上红通通的硕大酒糟鼻子,此时因著兴奋的的脸色而越加泛红。
见叶青羽死活不肯再让他牵手,温雅臣扶著额头低声叹气,指著那人对叶青羽道:“你叫他朱大鼻子吧。开绸缎庄的朱记就是他们家的。他还有两个兄弟,一个之前我跟你提过,叫朱大耳朵。另一个,待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朱大鼻子的另一个兄弟叫朱大嘴巴。兄弟三个凑在一起,三张憨态可掬的笑脸各有特色,不像是卖布,倒像天桥底下扮滑稽的。其实人家正正经经都有名字,朱海潮,朱海江,朱海河。算命的说,布匹最忌烟火,一点就著,半世辛苦转眼成空,还是多沾水性为好。这也应了相生相克之道。朱老爷深信不疑,三个儿子分别如此取名,果然生意兴隆家宅平安。可惜无论什麽好东西,到了不爱费神的公子哥们手里都只有被糟蹋的份。喝糊涂了连自己爹妈姓什麽都记不清,是海潮还是海江谁还记得?不如叫大耳朵大鼻子来得亲热又直接。时间长了,就连旁人也跟著起哄。到如今,或许只有朱家老爷和三位朱少爷还记得他们本来的名讳。
“哈哈哈哈哈哈,温少好机灵,躲到这样的地方,想不到被我撞见了吧?哈哈哈哈哈……”那人完全不介意温雅臣的敷衍,抚著肚子笑得畅快,像足庙堂口笑口常开的大肚弥勒,“我看看,吃了什麽好吃的?”
他真敢拿勺子往叶青羽的碗里伸,温雅臣不假思索挥手去拦:“去去去,喝你的酒去!本少爷刚吃饱,见了你犯恶心。”
“哈哈哈哈,犯恶心就去找大夫。”眼珠子一转,瞧见正襟危坐的叶青羽,朱二少鼻息抽动,一张阔嘴咧到了耳朵根,“莫非……这就是大夫?哈……”
桌边穿红衣的是朱家大少,侧手边面容尖瘦的是钱庄少东,另一头长了一双吊梢眼的则是司农少卿家的公子……在座不是身家万贯就是出身名门,一个个喝得双眼充血,举著酒杯团团围住了温雅臣。
倚翠楼外挂著老鸨差人新制的琉璃灯,一色火一般红豔的光芒,罩著赤红色的纱幔。依著建筑本身八角楼的形制,约莫十来个窜成一串,分别高高挑在二楼楼头。夜风飒飒,灯影起伏,红光遍地。
架不住朱大鼻子的纠缠,温雅臣无奈带著叶青羽跟他到了这里。一进屋就是漫天的嚷嚷声和无休无止送到嘴边的酒杯。来不及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双眼就被满屋子似真似幻的光影晃得迷离。
歌声笑声琴声曲声,轻柔薄纱铺天盖地兜头罩下,一副沙哑喉咙的老鸨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客官,进来吧。连温少都是我这儿的常客。瞧,楼头那个就是。他呀,可喜欢我们家翠珑了……”
温雅臣被按在椅上再也站不起来。起初,他还记得拉住旁边的叶青羽。後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放眼望去尽是倒映著红光的细瓷酒盏,不由自主,原先在桌下交握的手就松开了,过了一会儿,连衣袖也抓不住。再然後,扭腰旋舞的花娘们也来凑热闹,披著轻纱舞衣,带著娇豔妆容,一路走来环佩叮当。
香风扑面,叶青羽被挤得更远,隔著人影憧憧,温雅臣完完全全陷进温柔乡里:
“温少,你答应了要来看我的。”
“温少,奴家等你等得好苦。”
“温少,你上回说好要给我的簪子呢?”
“呸,就凭你?温少明明是为了我才来的。”
“哎哟,你好凶!温少,你看她……”
或娇嗔或哀怨,环肥燕瘦,皆是万种风情。水蛇样的腰扭啊扭,转眼就娇滴滴地扭进温少的怀抱里。
叶青羽搬一把椅子坐在角落里,捧著不知是谁塞给他的酒盏细细观察,酒气上了脸的温少此刻才叫如鱼得水,一边同著几位大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一边还不忘时时低头跟怀里的美人调笑几句。也不知他说了句什麽,朱家三位少爷等等俱都前俯後仰,周遭的花娘们纷纷掩面。那位唤作翠珑的花魁坐在温少膝头笑得花枝乱颤,小厮温荣弯腰捧上一只小小的长匣,温雅臣从里头取出一支步摇,体贴地簪进她如云的发髻里。貌美如花的花魁知情知趣,羞赧低头,在他颊边落一个吻。哄声四起,带著脸上张扬的唇印,温雅臣摇著扇儿,眉心舒展,满面春风桃花开。
从前都说顾侍郎长袖善舞,如今看温雅臣的玲珑手腕,怕是连牢里的顾明举都要自叹弗如。叶青羽远远看这一幕,眼前仍是香烟缭绕红光炫目,心头倒是一派通明。似有意似无意,满目衣香鬓影里,温雅臣回头冲他狡黠一笑,叶青羽翘起唇角,抬起手中杯盏遥遥对他举杯。
那头的多情公子脸上一愣,好似意料不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呆呆又望一眼,却恋恋不肯将视线收回,凝著目光,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叶青羽落下手,惬意地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楼下长街开阔,灯火林立,漫漫恍如星海。星海里众生云云人头攒动,径直自脚下逶迤而去,车流滚滚,黑影茫茫,竟是看不到尽头。刹那之间,幻觉丛生,仿佛身在异界,脚下不是人间众生,而是黄泉景象。
人潮中有人独立楼前,仰头正往这边望。叶青羽想起当初在暗巷中窥望人海的自己,凝神看去,光影斑驳,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能依稀凭身形判断是个女子。她穿了一身素衣,一动不动站在楼下,似乎也正打量著叶青羽。心头一跳,叶青羽探身推开窗户想要仔细去看,她却转身走了。不消一瞬,婀娜的身影便融入了长街上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第十一章

“哎哎哎,说件稀奇事给你们听……宫里头私下都在传……”
有人喝多了,揽着花娘,靠着椅背,醉醺醺打开话匣子:“前两天半夜,有人瞧见临江王进了李娘娘的漪兰殿……”
他说得玄奇,刻意压低了嗓音,神秘莫测的口吻:“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
有人嗤之以鼻:“呵,这有什么?临江王帮衬崇皇子又不是一两天。”
“哼,帮衬?深宫内院里可没有帮衬这么简单的事……”方才那位横他一眼,面色越发诡异。
“难道说……”众人皆惊。
“上位人的事,我们怎么好妄加猜测?”满意地看到一众目瞪口呆的神情,挑起话题的那位却转了口风。
“切……你小子嘴里就没一句真话!”举座哗然。方才还戳到温雅臣嘴边的酒杯们立刻转了向,纷纷奔那位而去。
玩笑间,还是有聪明人被挑动了心思:“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之前隐约有过风声,崇皇子长得可不像当今啊……”
“嘘……你不要脑袋了?这种话怎么能胡乱说!不像当今,那就是像李娘娘!否则还能是谁……”
“这传言我也听过……临江王至今未立正妃的事也被议论过好一阵子……”
“呵呵,圣上和临江王一母同胞,是嫡亲的手足,不过终究差了不少岁数。按年纪,李娘娘倒是和临江王差不多……小嫂子和小叔子,哈?”
“别说了,别说了!你们怎么越说越起劲?少爷们,我就是个卖布的,我胆小啊!”
那头议论得热火朝天,叶青羽不爱凑热闹,关了窗户,回过身缄默地听。
温雅臣悄无声息站到他身侧:“刚刚你往外头看什么?”
“没什么。”浓烈的花香味扑鼻而来,叶青羽坐在椅上,视线微微上扬,刚好能望见温雅臣襟口上残余的口脂痕迹。再往上是他喝得酡红的脸,兰芝玉树般的温少,哪怕喝醉了也是唇红齿白的标致模样。
叶青羽拿过他手中的纸扇,悠然展开,徐徐摇曳,“听到了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底下吵闹的不止一个将军府,皇家也有闹心的家务事。”
“那又怎样?我才懒得理会。”江山是谁的?龙椅上坐的是谁?这些家国大事与他温雅臣何干?只要好吃好喝好睡地过着日子,朝堂上说话的到底是临江王还是高相,又有什么分别?
转身把叶青羽阖上的花窗再度打开,夜风清凉,迎面而来。温雅臣探出身,仔细把脚下的璀璨长街巡视一遭,眉头蹙起,“你喜欢看灯?这儿看不到好的。下回我带你去飞天赌坊,他家有个阁楼,开了窗户能看到城外青羊山大国安寺灵骨塔的灯,到了佛诞日,别提有多好看。”
叶青羽说:“好。跟着温少,总能看到好东西。”
“那就说定了!”他高兴地舒了一口气,嘚瑟地摇着酒盏,掩在领口后的胭脂印也稍稍露出了半截,“不是本公子吹,京城里但凡好看好玩的,没有我不知道的。”
“是是是……”学着他的动作,把杯里的酒液晃荡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叶青羽半眯起眼,促狭地看向他颈间,“温少脖子上的可是胎记?好鲜艳……”
笑如春风,目若星辰。
指尖发烫,温雅臣手腕不觉一沉,杯中清酒顿时洒了大半。
叶青羽犹自挑着眉梢,得意洋洋看他的窘迫。
漂亮的面孔上只是快速地掠过一丝惊愕,双眸闪耀,须臾之间,温雅臣出手如电,五指齐张缠上他细瘦的腕子。
“你……”叶青羽低声惊呼,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被拉起,踉跄着跌进温雅臣的怀抱里。花香馥郁,呛得头脑混沌,“你做什么?”
“嘘……”竖起食指抵上他的唇,温雅臣好心提醒,“被人看见,我会害羞的。”
隔着几重若隐若现的纱帘,圆桌边人们的笑谈声清晰入耳。若是有人在此刻回头,就能看见帘后相拥相贴的两人。
“你要做什么?”温雅臣的面孔近在咫尺,叶青羽甚至能从他深潭般的双眼里看到惊惧的自己。
“没什么。”慢条斯理地,温雅臣再近一步,闻名天下的美丽面孔上漾开诡秘的微笑。
他低头,他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拉开他的衣领,灼热的呼吸喷洒上他颈间肌肤,激起一身战栗。起初是一点点被咬啮的微痛,而后稍许加重。当敏感的脖子被什么温热濡湿的东西舔过时,叶青羽倒吸一口凉气,瞪着前方墙壁上的宫装仕女图呆若木鸡。画里的女子也在看他,挽着披帛,侧着头,满眼好奇。
不远处人们的谈话声越飘越远,在画中女子审视的目光下,叶青羽只觉颈间滚烫火热,热血直冲面颊,好似全身都被点燃烧起。
恍恍惚惚里,手指僵硬得仿佛无法弯曲。叶青羽又看到了温雅臣和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青羽,这是什么?”抚着他细细的脖子,拇指落在湿热的红痕上按压摩挲。温雅臣咧开嘴,露出一口齐整的白牙:“青羽脖子上的可是胎记?好鲜艳……”
温二小姐又回绝了一门亲事。洛邑伯家的四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能文能武能说会道。她嫌人家眼睛小。老郡主气得要上吊,温将军急得直拍桌,还有个三小姐阴阳怪气挤兑人,二小姐一咬牙一跺脚,起身直奔后花园嚷着要投湖,将军府里又乱了套。
赌坊里沸反盈天,牌九声、骰子声、哭声、笑声、叫骂声,混成一片。温雅臣漫不经心推着牌九,借着人声嘈杂,抱怨着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姐姐:“她说她情愿落发去水月庵里做姑子。啧啧,那么荒郊野外的地方,她倒不嫌脏了?”
叶青羽冷眼看被他手里颠来倒去的骨牌:“女孩儿嫁人总想找个可心的,平常人家尚且如此,何况将军府的小姐?总要千挑万选才是。”
“切……她那心气,大概只有天上的星君才入得了眼。可我上哪儿给她找去呀?
花钱造个摘星楼?”
他们两人兀自交头接耳,那边的朱家二少抽着他的大鼻子不乐意了:“温少太偏心,别只顾着你的叶公子,兄弟们等着你叫牌呢。”
温雅臣正说得高兴,冷不丁被他打断,随手扔出一张牌,下巴扬起,斜着眼道:“本少爷的心生来就是偏的,你帮我正回去?”
满座都笑:“是是是,叶公子在哪儿,温少的心就往哪儿偏。今儿东明儿西,没个准儿的。”
叶青羽被他们闹得脸红,呐呐不知如何开口。风光霁月般的人物,裹在一群放浪形骸的赌徒里,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想笑就笑,我才不是小气的人。”温少压根不知害臊两字怎么写,一推牌,又是一局通杀,神清气爽站起身来,两手平摊,睥睨万千,“废什么话?快拿钱!有本事眼红,有本事也写两个像样的字给我瞧瞧。”
“又显摆你家叶公子……”众人不屑,纷纷把银票拍进他手掌心里,“得了得了,我们是不识字的,比不了你千好万好的叶公子。”
“这还差不多。”他款款落座,指头上硕大的嵌宝戒指熠熠生辉,一面得意洋洋数银票,一面扭头对无措的叶青羽道,“你就跟着我,别搭理他们,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青羽顺从地点头,目光掠过,发现立在阶梯上迎客的白衣女子正专注看着这里,便微微颔首,冲她回了个笑。
自从倚翠楼一聚,但凡朱家三兄弟等等的邀约,温雅臣便不再避着叶青羽,十回里有八九回要拉着他一起。温少交际广阔,今日戏园明天堂会,一天里赶个两三场宴席也是平常事。叶青羽暗自在心头算了算,一个月里,两个人能真正定心坐在书斋里的时候加起来,统共不过十来天,其余都在丝竹歌舞里蹉跎尽了。
起初,众人对这个温雅臣带来的青年很是好奇。看穿着打扮便知不是富贵人家,说是哪家娼馆的小倌,举止又格外稳重,不带半点轻浮之气。再看他的面容模样,虽不是丑,可也说不上来有多好看,不爱说话的沉闷性子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和荒唐无稽的温少合得来的。怎么就弄到一起了?
百思不得其解。
快人快语的朱三少撇着大嘴凑到温雅臣跟前:“温少,眼光独到呐。哪家院子里领来的?新人吧?大伙儿都不认识。”
话没说完,温雅臣“啪”地合了扇子,抬手就拍上了他的脑门:“胡说什么!叶兄身家清白,是正经的读书人,更是我温雅臣的救命恩人!”
那义正言辞的模样,那端肃严厉的眼神,知道的明白他是在维护叶青羽,不知道的还当他正上殿面君保家护国。
大伙儿狐疑地对看两眼,以后虽时常拿他俩打趣,但是到底有了分寸。
“在想什么?”今晚温少的手气旺得叫人眼红,从坐下起就只有一路收钱的份。
叶青羽眼睛一闪回过神,掩饰着低头去看手里的茶盏:“没什么。”
他忽然沉下脸,扔了牌,手里的银票一股脑儿塞给温荣:“我问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
说风就是雨,温少的脾气变得比孩子还快。那头朱家兄弟拍着桌子催他取牌,他梗着脖子一瞬不瞬盯着叶青羽,眼里跳着火苗,烫得刺心。
叶青羽放下茶,伸手替他摸牌。光滑的骨牌捏在手里,就像握着一个未知的迷:“你真想知道?”
“嗯。”温雅臣忙不迭点头。
把牌递到他手边,叶青羽微微怔了怔,而后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我方才在想……”
“嗯?”
“有时候,温少也是靠得住的。”话一出口,叶青羽自己先尴尬起来。
“哎?是吗?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用说?”温雅臣料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惊讶之后,顿生欢喜,笑得连手里的牌都顾不上了,抓着叶青羽的手,恨不得当即就把他抱到怀里,“你再说一次。这儿太吵,我没听清。”
朱三少也扔了牌,气呼呼拉着旁人评理:“你瞧瞧他,瞧瞧他俩!老子坐他俩对面,看得都快瞎了!不打了,这牌没法打了!”
众人又是笑又是劝。温雅臣大刀阔斧坐着,指着他意味深长地对叶青羽道:
“本少爷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他。我们是多靠得住的人……”
您还真是好意思呐……连温荣都恨不得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温少啊,有时候靠得住,有时候就不好说了……牌局再起,熬红了眼的赌徒重又扑倒在牌桌上,拍桌壮势,吆五喝六,人声鼎沸。叶青羽捧起茶盏,遥遥望见阶梯上的女子正冲他招手。
“我去去就来。”小声对温雅臣说一句,叶青羽起身退下牌桌。
温雅臣赌得兴起,头也不回地摆手:“嗯,快去快回。”
不知是因为今天超乎想象的绝好手气,还是方才叶青羽的那句话,温雅臣看起来心情格外好,通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兴奋劲头。此刻手中又是一把好牌,红光满面的温雅臣抑制不住激动起身,长袖挥展,面前小山似的筹码一并推到桌中央:
“跟!”横眉立目,豪气干云。
“这要是放在边疆战场上,倒是个英雄。可惜是在赌桌边,再英雄也枉然。”女子的声调不高不低,温润悦耳里透一丝讥讽。
人群外,叶青羽回过身定定看她淡定无波的眼眸:“赌坊是夫人开的,夫人自己这么说,不合时宜吧。”
银月夫人,温雅臣口中一举一动皆是谜团的美丽女子,此刻正倚在木质的阶梯边,垂首俯看阶下的叶青羽,皓白如玉的腕子上,一双翡翠玉镯叮当作响:“这儿乌烟瘴气的,公子恐怕不习惯。不如去上头躲个清静。”
“有劳夫人。”叶青羽拱手道谢。
“好说。”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便转身向前引路。莲步如云,素白色的裙裾扫过脚下一众瞳孔赤红的赌鬼,仪态形容,说不尽的端雅大方。
这样的女子,不像是京都第一赌馆的女掌柜,更适合在哪家深宅大院中做一个贤德淑好的当家夫人。叶青羽默不作声拾阶而上,缓步跟在她身后。
她走得不紧不慢,盘旋的阶梯绕过二楼还未见尽头,向上延伸到阁楼之上,最后才停在一扇房门前:“是妾身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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