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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骨 温如寄-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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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样的笑,可以被称作傻笑吗?
冬日的夜,赢着白雪的光泽,恍如白昼。因此天虽然没有亮起来,也不影响他走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上路了,也便不会回头。
道边有枯木映月,有玉树催发,虽然沉寂不似有生灵,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走在人间道上。此去千难万险,他也要咬着牙走下去。
忽的,那皓月之下竟是站了一个人,雪裘素容,衣袂垂地,他没有看清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
申屠衍淡淡,“姑娘……不,新娘子站在这里做什么?”
秦了了也笑了,“难道申屠将军真的会认为我是安心嫁给钟檐的?”她见申屠衍不说话,又继续说,“我来告诉大哥,三更风高,枯井底下,已经直达天听。”
申屠衍吃了一惊那天夜里他就觉得盗取兵器的时候,他就觉得顺利的实在太不正常,原来竟是她帮他……之前他已经大致笃定秦了了是那一方面的人,可是,现在不确定起来。
秦了了摘下帽子,表情憧憧,许久才把目光定格在人的身上,“申屠大哥,我……”她似乎要说一桩事,却最终说起了另一件事,“一整个晚上我都带在这里,这里很冷,也没有人,甚至小动物来陪我说话。然后我就一直想,还要不要待下去呢,你知道,人没有交流的总是会胡思乱想的,我这么一乱想,便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来了。正好申屠大哥你来了,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女子脸上满是期待,申屠衍压下怒意,冷冷道,“你说吧。”
秦了了得到了允许,小心翼翼的开口,她的声音这样小,似乎是怕惊了这林中酣眠的鸟雀,“其实也不是什么不打紧的事,你听不听不要紧,可是你愿意听,我很高心……我曾经呆过一个树林呀,可不是这副模样,是很多小虫子,小雀儿,小兽的,那时候,我阿哥呀怕我闲着无聊,就到到山上逮了两只兔子给我玩儿,可是我们实在是太饿了,阿哥就把大一点的那只兔子宰了烤了吃,我哭了一通鼻子,阿哥便再也不敢动我的兔子……可是后来,那只小的兔子还是死了,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现在我却猜出了几分缘由……”她那样絮絮叨叨,却毫无逻辑,却似乎要把一生的曲折都说尽了。
申屠衍的心里那根弦膨的一下便断了,思绪颤颤悠悠的如同一阵烟儿聚了又散,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的,却又一直想不起,“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个道理是阿哥去了我才想明白的,人和动物本来没有什么两样,都该留个念想,大兔子和小兔子彼此为生,少了一只便是绝了另一只的念想,”秦了了将眼抬了起来,眼睫上已经凝了露珠,“大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可我却时刻把你记在心里,你是我阿哥为我留在世间唯一的念想。”
申屠衍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清晨梦到那个刀疤少年,原来这便是谜底。
他终于记起来那个少年是隐约说过自己是姓秦的,可是由于大家都只把他叫做刀疤,因此也逐渐记不得他的真名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依旧记得少年的体温是怎么冷去的,他也确实说过要照顾他的妹妹的,于是他便默默的看着那个小女童,一路跌跌撞撞……他对小女孩的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她的眼睛很大,雾蒙蒙的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与眼前的秦了了实在是完全联系不起来。
“其实,大哥,我一直想,如果那个元宵夜你没有帮助我逃走,没有代替我进入钟府,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秦了了敛住了泪意,“当年我跑出危墙的时候,回过身来问你,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时,你说你的目标太大,不能离开,现在,我再问你一句,大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申屠衍长叹了一口气,他少年侍候钟檐读书时,便常听这半大的孩子摇头晃脑念些“最难消得美人恩”“红袖添香”这样的字词,没有想到,他做了半辈子的粗人,也遇上了一回,也遇上了一回。
良久,才吐露出一句话。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秦了了觉得藏在衣袖里的掌心逐渐有了湿意,敛起袖子揾了揾眼角的泪意,苦笑道,“以前总是不信,即使亲眼见到了也哄着自己不要信,甚至有一刻,我是实心实意的要嫁给钟师傅的……现在也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裹在白斗篷里的姑娘慢慢转过身,沿着雪地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风簌簌而来,吹得堆积在树枝上的雪如琼粉玉屑一般落在她的发间,募的,她想起自己还是小女儿时的一些片段,她的家乡其实不是兖州,而是一个水乡,她坐在家乡的青石板,像其他的水乡姑娘一般梳着双鬟,她想起自己最喜欢的诗句“若负平生意,何名作莫愁?”,他也想起阿哥临走的时候对着他说,我的阿妹要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阿哥已经让一个人等在路上,等你长大,便来娶你……只是这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那时的她是点了头的,所以她守着那个秘密,做着自己的梦。
可是她不好,没有想阿哥一般平静安好的生活下去,所以也没有传闻中莫愁女的福分。
——如今却不是做梦的时候。
原本走着的姑娘忽然回过头来,眼里是从来没有的狡黠俏皮模样,“申屠大哥,真的不回去看看吗?我晚上一手抖,把楼里带出来的药混到合卺酒里去了?”

、第六支伞骨·承(上)

“什么药?”申屠衍有些不敢相信;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始作俑者却只是抿着唇笑;“大哥;这药说不得。”申屠衍还想要追问却踌躇对着一个姑娘家说出实在是太为难他了;脸憋得通红;再抬首;只剩下空落落的一片雪地。
申屠衍不由得苦笑。说实话;这样的事;依着那姑娘的性子;是绝对做得出的了;而且,这些年,她厮混在青楼楚馆里,身边有那样的药也一点不稀奇……小女儿家家的,玩心重,却也不能这么不知轻重……他想到这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咬了牙,往回赶。
他站在新房门前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才要推门进去,去看见穆氏夫妇正在款款走来,不由得身板儿挺直,如一个桩子般钉在了门前。
“呀,申屠兄弟也起了,正好,我做了酒酿圆子,你也尝尝,让新人也尝尝。”
“将军,麻烦挪挪。”申屠衍却冷了眉眼,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挪地了。
穆大有的声音越来越弱,毕竟申屠衍的军威犹在,不觉得声音越来越小,“我走不进去门。”
申屠衍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扯着慌儿,“钟檐他不喜欢酒酿圆子,从小最讨厌的就是酒酿圆子!”
“真的吗?”穆大有着实被申屠衍的发常性的激动吓坏了,大气都不敢喘。
“真的。”申屠衍扯起谎来面无表情的,耳廓上却透着微微的粉红。
等到穆氏夫妇走后,申屠衍才推门进去,合上了门,转身,一屋子的红色让他很不适应,他觉得自己只剩于一个绝对静谧的空间,耳边只有他胸腔里急促如鼓锤的那颗心脏,疾风骤雨般的感官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又回来做什么呢?好不容易出走一次,就这样没出息。
他觉得自己就像赌气想要干些坏事让大人着急恼怒,却发现自己做的对于对方来说不痛不痒的顽童一样可笑。他暗自骂了自己许久才睁开眼在一片茫茫的红色中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看了许久,床上没有人,桌子边没有人……他的视线扫视一周,才在那床边被撤下了的红绸布中发现半遮半掩的修长身形。
胡乱躺在地上的男人还在半梦半醒之中,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看了一眼又闭上,“你来了?”
——却丝毫没有觉察出不妥来。
申屠衍忽然心中悬着的巨石落了地,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倒霉丫头,只是逞一逞口舌的痛快,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认输就认输吧,反正他在钟檐面前认了一辈子的输,里子都丢了,也不差这一回丢面子了。
他蹲下来,逆着光,申屠衍的脸在背光的一面,看不清,语调却是轻快戏谑的,“怎么了?新郎官不抱新娘子,在床底下?”
钟檐坐起身,冷冷的哼了一声。
看着对面男人笑得十分得二百五,跟他的隔壁邻居朱寡妇都有的一拼,钟师傅的心情明显有点不爽,却在下一秒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谁大清早的说人坏话了?缺不缺德?”
被喷了一脸的申屠衍,脖颈有些心虚的缩了缩,然后淡定摇头。
钟檐却没有理会,只是整理了一下衣冠,绕过申屠衍,朝门外走去。
申屠衍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隐于尘埃,匿于光阴,似乎要遁形于这柔和无比的晨光,哑然,怔了许久,可是终究是要晓得的,不如便说了罢,他思忖着徐徐开口,“秦姑娘……它走了罢。”
那人没有回头,就在申屠衍以为他似乎要这么无止境走下去,他忽然在铜镜前止步了,没有回头,低声道,“我知道。”
申屠衍心念一震,却看他缓缓拂过那妆奁,他也曾经想象过自己的妻子,会如同他母亲一般,坐在铜镜前描眉,他也会愿意同他的父亲那般百看不厌,一日又一日的往复,知道生出细小的纹路,那就是举案齐眉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秦了了会走,她从风尘中来,也必将风尘而去,旁人半点也帮不了。钟檐垂下眼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乐,风尘仆仆,却是谁也不能替旁人抵挡半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申屠衍回过神来,开口,“她没有成为你的妻子,是她没有福分了罢。”
钟檐冷哼,苦笑,“谁家的女儿妹子嫁给我会是福分?是稀罕我那几间破瓦房,还是看上我身上悬着的晃晃悠悠的瘸腿?哦,莫非是相中了我这朝不保夕的死囚的身份,盼着我翘辫子了,好以妙龄寡妇的身份勾搭男人?”
钟檐好不容易停止了他的絮絮叨叨,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静谧而诡异。不知不觉,那个身量比他还要场的男人,已经挨得他如此之近,正以一种闺阁思妇的眼神巴巴的望着他。
钟檐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很想大呼一声,春天还没到呢,却被那人紧紧抓住了扑腾的爪子。
其实申屠衍并不想表面那样镇定,其实他的心里是无比纠结的。他覆上那人的手指,又想快速的逃离,可是最终他却还是握住了那人的手背。
十指相扣。
“怎么了,想像小时候一样打一架吗?”钟檐横眉道。
他拨浪鼓一般的摇头。钟檐却轻笑,全身放松倚在案桌上,“也是,我也打不过你了,大将军。”
申屠衍全身的神经却在不断的绷紧,全身的血液都在冲向脑门儿,他脸涨的通红,他想,告诉他吧,可是告诉他又有什么?可是如果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从黄泉路上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枉你战场上无畏无惧,怎么到他面前怎么就怂了呢?
“噗通——”一声,背后的首饰盒子翻到了,仅有的几支钗环七零八落的散落开来,除了这些,还有一张胡乱叠着的纸条。
钟檐拾起来,才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推开他,直直的走了出去。
申屠衍拾起地上的纸条,他一直不认得字,只有拿去给穆大有看,穆大有看了一眼,啧啧,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将军,你被那姑娘坑了。”
见申屠衍没回过劲来,他又添了一句,“将军,这样的姑娘,不要也罢。”

、第六支伞骨·承(下)

申屠衍抬头望去;屋檐上的积雪;此时已经有化了的迹象;雪水顺着瓦楞落了地;是沉闷的啪啪声;自己亲手点的红灯笼还发着微弱的光;虽然微不足道;却也是光。
昨夜的那场喜事仿佛是一场闹剧;什么也没有改变;一切又重新回归到了原点;没有什么比没有改变更加失落的了。
申屠衍听着穆大有的‘善意’规劝,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从回廊里走了出去。
常言道,化雪总是要比下雪时冷得多,所以人们更加愿意呆在屋子里。当然,这紧紧只能对于不愁生计的富贵人家来说的,而我们故事里的却是一个比一个穷困潦倒的主儿。
是以,穆大有正在自家的茶铺子里在媳妇的淫威下吹着西北风儿。
钟檐正在回廊底下低头修补着坏了的凳子,他虽然手中做着木工,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回云宣。
而申屠衍呢,正走在兖州的街上,手里提着那再也用不上的嫁奁和首饰,乱世中,能换了真金实银才最实在。
雪天又是年关,街上开的铺子很少,整个城空旷得几乎可以听见回音。申屠经过桥头底下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叫他。
“客官生,留步。”
申屠衍转过身,却看见桥下摆着一个挂摊,垂鬓童子盈盈含笑,眯着小狐狸般的眉眼,指着他笑,“对,客官就是你!”
申屠洐觉得新奇有趣,历来只有长者算卦才令人信服,黄口小儿也学大人的模样,倒也新奇有趣?
——古怪的小孩子。
申屠衍戏谑道,“你都还不知道我会不会做你的生意,怎么就客官喊上了?”
老道士笑眯眯着说,“客官,你会需要的,你心里藏着桩事,一桩于私,一桩于公,我说得对不对?”
申屠衍驻足,他忽然觉得有趣起来,故作惊讶道,“哦?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小童子拈起手指,装模作样的算了一通,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客官,你命里有劫。”
申屠衍好笑,却也顺着他说下去,“接下来小神仙是不是我身上的桃花劫,破财劫,或者其它什么劳什子劫,非要小神仙身上的赌咒符文才能够消除?”他以为这个小孩子会耍什么不同的花样,没想到,还是江湖术士的老套把戏,不觉失望。
小童子却嘻嘻笑着,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非也,非也,”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我只是劝客官切勿北行,北方有劫,九死一生。”
闻言,申屠衍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许久,才抬眸,“多谢小神仙的警言。”
说完,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早春的融雪后。
小同意童子脸上笑眼眯眯,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很多年,他也是这般看着那些少年人从稚嫩变得沉稳,最后老去,人生圆缺,最难忍受的竟然是时间的无涯。
可年少时候总归是痴心,愿不愿意听终归是他的事,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呐命,
“爷爷,我做得好不好?”童子拽了拽老人的长袖子,撒娇道。见老人没有回答,越发娇横起来,“给给小爷我买糖葫芦了吧,小爷我不嫌弃。”
“可是老头子拿不出手。”老人冷哼,揉乱了小人的头发。
日光稀薄,瓦上的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老人牵着小孩儿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汇聚成两个黑点。
“爷爷,大块头叔叔竟然不认得我了,真是好生辜负了我给他煎的那些汤药了。”
老人最后也没有给小孩儿买糖葫芦,可是小孩子哪里记得那些恩仇,一回头又向着爷爷撒娇。
“真是白眼狼呢。”小童子忿忿。“讨债鬼!”
“是是,你是小白眼狼,他是大白眼狼……”
申屠衍回去的时候,中钟檐正蹲在木回廊处修理一支瘸了腿的小木板凳,那是昨日被申屠衍一屁股坐坏的,他觉得气恼,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量体重,明明那么多凳子,非要选不适合自己的坐,不是缺根筋吗?
他在钟檐面前蹲下来,安安静静看着他折腾着手里的板凳腿儿,他不是木匠,可这样的活儿在他平时也不过小菜一碟,可是他心里存了戾气,折腾了许久该死装不上。
他一股无名邪火不断上涌,用力大了些,“咔嚓——”一声,应声而断,这下好了,彻底成三条腿了。
申屠衍还是不知道他这团怒火来自哪里,秦了了走的时候,也没见她动了这样的肝火,只是拾起那被肢解了的板凳,淡笑,“它怎么惹到你了?非要弄断他的腿?”
钟檐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暴躁,仿佛有一头猛兽就要从胸口冲出,“我就是心思狭隘,我是一个瘸子,我就是讨厌所有四肢健全的东西,包括你!”他潜意识其实知道根本没有申屠衍的事,只是单纯的迁怒,他在乱世里谋生,有些面目是不能给外人看的,可是,唯有这个人,他才能放心讲自己所有不好的一面放心给他看,脆弱的,不安的,愤怒的,狭隘的。
申屠衍越发不解,浓眉拧着结儿,“谁招你?”他忽然想起了早上的字条,想必是秦了了留下的,那混帐丫头也不知道用什么折腾他呢。
他恍神的瞬间,钟檐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眼圈的四周都是红的,“申屠衍,你挤兑走了所有喜欢我,愿意嫁给我的姑娘,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的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如同儿时一般一顿胖揍。
可是并没有,他放下紧握的拳头,冷冷道,“申屠衍,难道看着我打一辈子的光棍,你就满意了?开心了?”
“因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他是哑了喉的,两眼只死死望着那人,仿佛要把那人盯出一个窟窿不可。
“你喜欢她们,还是只是想跟我过不去?”
日光斜斜的射进来,却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身上,鼻子,嘴巴,连眉毛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金。
“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你。”
他很想伸手去触碰他眉间的那一点光晕,看着对面发呆的神情,柔声,“她们不愿意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
申屠衍静静的等着对方反应,连呼吸都变得浓重起来,“你看,我能砍柴洗衣做饭,多少懂一点,除了不能给你生儿子,别的都可以。我嫁给你,好不好?”
除了融雪声,屋檐底下寂静没有一丝响动,那个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不确定的诚惶诚恐,“钟师傅,你看,我们两个老光棍,不如凑和凑合,过一辈子,可好么?”
青灰色的屋檐低矮,在白雪纷纷消弥殆尽之后,终于现出了原来的模样,钟檐忽然想起自己家中那几间瓦屋,他从来没有向现在一般归心似箭。
他说不是做大事的人,他只是金井坊里的糊伞匠。
他就告诉他你做的伞是云宣最好的,按照行里的规矩,那么你就是你这一行里的魁首状元了。
他说他是一个瘸子,他就说他还要两条腿,加在一块儿,一共是三条半腿,不比别人少。
他说你是不是傻,那人男人好不犹豫说应该吧。
钟檐忽然想落下泪来,他毕生的愿望,不过是一间瓦房,一份家业,一房贤妻,眼前的这人……他斜瞄着,突然觉得男媳妇也不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着吗,今天连着明天,明天跟着后天,二锅头喝完了有小米酒,小米酒喝完了还有白开水……
——那么长,却也这么短。
——那么圆满,却也有那么多缺憾。
所以,还别扭个什么劲呢?他忽然舒展了眉目,望向一动也不敢动的憨傻男人,“喂,只有我才可以叫你瓦片儿,谁也不许叫。”
“好,好,只有我们的小檐儿配叫做小檐儿,而我这样的大傻块儿,只配叫瓦片儿,好不好?”
他这样想,曾经他有三个机会,可是他都错过了,第一次,在他被赵家拒婚的那个雨天,他没有告诉他,第二次,在北靖破城的那一天,他也没有告诉他,第三次,他在犯人塔,他没有找到他,所以他也没有告诉他。
三生月缺,这一次不会一错再错。
三生月缺,一朝月圆。
作者有话要说:甜吧?

、第六支伞骨·转(上)

谣言是什么?
是街巷坊间妇人孩童耳边窃窃私语的私密话;是茶馆酒楼中茶后饭余的谈上资;是红衣紫袍的官宰们秘而不宣的心中事。谣言故事中的主角往往是贵族王侯;寻常老百姓的八卦;也没有人那样津津乐道。
而最近大晁朝被谈论最多的人物;从满目风流的萧相;变成了六皇子李胥。
谣言中的细节姑且不论;可是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传闻中;那一日六皇子是背着荆条进宫的。
传闻中;六皇子进宫的时辰是酉时,晨昏交替的时刻。
车辇粼粼的在前面走着,碾着一路的碎冰,发出“咔擦咔嚓”的响声,宫苑里回荡着空落落的风声。
——永无止息。
时而会有提着灯的宫娥驻足下来,远远望着那□着上身的皇子。即使远远看着,男子的身躯依然让深宫里的姑娘面红耳赤,况且是李胥这样英雄一般的人。比起整日在西苑抚琴养鹤的废太子,这位六皇子显然更受欢迎,没有姑娘是不仰慕英雄的,何况是战神。
末了,总有姑娘问一句他冷不冷?冻坏了可怎生得好?可是却没有人上前,只是赞叹了几句就纷纷作鸟兽散。
李胥心中暗暗冷笑,生在帝王之中,不过是每一日戴着不同的华丽的面具唱戏,只是,今日的戏码恰巧是这一出而已。
大庆殿的宫门缓缓打开,将皇子的身影彻底吞没,又慢慢阖上,隔断了外界的一线光线。
李胥慢慢抬起头,看着金銮上的帝王,是他的父亲,更是帝王。
伏在案上的帝王,放下奏折,并没有抬眸看他,自语道,“现在的臣子难道是嫌这盛世太平了,连废太子娶一个异性侧妃也要弹劾一番?”
李胥略微迟疑,丝毫没有想到皇帝会提起这样一桩风月事,虽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终究是关于废太子的事情,他心中一凛,躬身道,“皇兄娶新嫂嫂,弟弟还不知道,是弟弟的不是了,改日定去讨杯喜酒去。”
皇帝冷笑,“一个粗俗宫人而已,莫折了你的身份,对了,孤有些伐了,你过来念奏折给孤听。”他似乎丝毫没有看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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