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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作者:陈小菜-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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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倏地抬起头瞄了钱丁香一眼,眼神冷漠如冰。
钱丁香大怒,指甲直戳竹西的额头:“你个吃里爬外的白眼儿狼,你以为嫁了他就能做一辈子的当家太太,骑到自个儿亲娘和亲弟弟的头上?呸!做梦!不是你娘嘴毒,娘的眼睛更毒呢,你也不瞧那穆子石什么德行,眼睛都快长额头顶了,哪会是跟你这等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贱人过日子的货色?”
竹西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女儿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给他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就算像你说的,我配不起当他的正头娘子,那做小也是愿意的。”
钱丁香气得几乎厥过去,不顾头一遭上身的新裙袄,一跤坐倒捶胸顿足,口不择言的大哭道:“哎哟我可活不了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这样待你的亲娘哎!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老天有眼打个雷劈不死你!”
竹西听而不闻,突然掉头撒腿就跑,钱丁香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身来,却已被她逃出了院子,追都追不上,不由得又气又急,狠狠踹了院门一脚。
竹西一溜小跑眼泪哗哗的淌了满脸,径直跑到万荆理事待客的屋子,噗通跪倒,嘶声道:“爹!”
好在当时除了个乐顺屋内别无他人,万荆见她一头一脸的伤,心知肚明又是钱丁香这泼货做的,很是有几分后悔当年怎么就一昏头娶了她,果然是鳏夫寡妇一动心便好比老房子着火?
那边竹西一边抽噎一边说,竟丝毫不乱,原原本本把事儿说得清楚,磕了个头,求道:“事到如今,我是绝不愿嫁与别人的,求爹成全!”
万荆毕竟老练,想了想已拿定主张,道:“你不过十四,子石比你更小了一岁,这事儿……过两年再议也不晚。”
竹西听了,咬一咬嘴唇,细声道:“谢谢爹操心成全。”
事后万荆跟穆子石提及此事,叹道:“竹西是个有心眼儿的好孩子,但总归是配不上你的,我便先稳她两年,到时候年岁大些,寻一户好人家把她嫁了,既不生怨怼之心,也免去了一番口舌麻烦。”
穆子石端着一盏蜜汤,笑道:“姑父思虑周全,我也是这个意思……再说也许数年之后,我便带着少冲别处走走呢。”
两人相视一笑,虽年龄相距甚远,却默契十足,都看出竹西绝非善与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出自东周列国志,明末冯梦龙作。
59、第五十七章
此刻竹西见齐少冲眼神古怪,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却道:“三弟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么?”
齐少冲忙扒了一口饭,支吾道:“刚才哥哥跟我说你扇套做得好,我的那个旧了……”
竹西扑哧一笑:“都下过雪了,谁还做扇套呢?明年夏天给你做,好不好?”想到穆子石背后赞自己的绣活儿,心里甜丝丝的,又有些害羞,匆匆喝了两口汤,便离席回屋了。
齐少冲得以轻易混了过去,刚松口气,却见穆子石瞪着他,轻声道:“扇套?你可真会撒谎,脑子被雪冻住了吧?”
齐少冲缩了缩脖子,把脸藏到碗里。
万荆听得真切,不禁大笑,这时饭桌上只剩他们三人,言谈一派轻松无拘。
万荆生于贫家长于市井,为人处世极富阅历智慧,一言一行都有滋有味,浸足了油盐又经历了长长的岁月和道路,穆子石与齐少冲很是喜欢与他闲聊谈话。
但他二人中,万荆对穆子石是既亲且怜,更存了份昔日待太子的敬意,对齐少冲却是亲热爱护,直来直往的毫无间隙,一时笑叹道:“少冲,论敏捷伶俐你是永远比不上子石的,有时我总觉得子石比你更像……你们四哥。”
穆子石放下筷子,低声道:“我那些年与四哥朝夕共处,幸运得很。”
万荆忙转了话题:“即已入冬,你们出门更要多加小心些。”
齐少冲抬头问道:“难道会有野兽出没?”
万荆眉头微蹙,道:“这倒不是……这一带再往西北去个百十来里,就是南柯山,南柯山里有一拨悍匪,啸聚近千人马,势力甚大官府不力,只怕他们隆冬之际会滋扰富户。”
穆子石咦的一声,思忖道:“夏深一带只偶有塞外蛮族寻衅生事,兵部从未接到过有山贼悍匪的折子奏表……再说两州都有执戈营,怎会容得一山之贼坐大?”
齐少冲脸色一沉,嘴角紧抿着,凝神看向万荆,只等他解释。
“夏深两州离雍凉太近,根本难以募到精兵,执戈营普通兵丁饷银一年大概是十两,雍凉军却是二十两,因此州府青壮必是先去雍凉应征……何况雍凉铁骑素有威震天下之名?”
万荆毕竟是生意人,剖析原因先从饷银入手,思量半日,又道:“而且这群匪,官府平不了,更不愿意剿。”
齐少冲忍怒道:“混账!朝廷每年给他们军饷免他们税赋劳役,指望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就养出了这么群废物?”
穆子石道:“你稍安勿躁,先听姑父说清楚罢!我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
万荆道:“南柯山绵延近百里,刚巧一半在夏州,一半隶属深州,官场如何我不太懂得,但若一个店铺两个掌柜,估摸着会常有推诿敷衍,便是协力同心,彼此也有些牵掣小心之处。”
穆子石点头,对齐少冲笑道:“确实如此,官场中如尹知夏者少,油浸枇杷核者多。”
齐少冲两颊用力鼓起,既有些孩子气,又是凛然的进取正意:“我若为君,当罢庸黜贪。”
穆子石几不可见的轻笑了笑,道:“可他们未必就是庸才或是贪吏,做官先做人,后才能做事,约定俗成的一些规矩一些门道,你不讲别人都讲,你不通别人都通,那别人畅行无阻,你只能举步维艰。”
万荆忍不住连连称是:“子石此言道尽世理,做人宜圆不宜方。”
穆子石却断然道:“不,宜外圆内方,更要明见心间,以心为准。”看向齐少冲,眼眸莹透生辉,有殷殷的期许之色:“欲行方正之事,以圆求之,一味求圆,易流于世故平庸随波逐浪。”
此一刻齐少冲觉得自己与他近得恍若一人,登时目如寒星清濯:“我本就是外方内方。”
穆子石睫毛颤了颤,笑了:“你是外拙内傻。”
齐少冲背水一战,毅然道:“你是我哥哥,我傻你有什么可高兴得意的?”
穆子石一愣,一时竟不能答,只得暗暗记下这一恨,转脸问万荆道:“姑父,两州不愿出执戈营之兵,仅仅是因为互相掣肘的缘故么?”
万荆正看他们打嘴仗有趣,乐得两撇胡子直往上翘,闻言道:“自然不仅如此,此事乐顺曾同我说起过,他可是在这儿土生土长半辈子了……这些年塞外异族畏惧雍凉铁骑,有时便遣小股人马绕开射虏关,意图从南柯山隘突入,山上匪徒首领倒是好样的,也会打仗,依山仗势几次把蛮族杀个落花流水,两州府尹不费半点儿心力,能御敌于外,哪里舍得认真去灭掉这支匪军?”
穆子石一手撑着下颌,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笑道:“只怕南柯山坐大,根本就是两州养的虎……若是一旦被蛮族过了山隘,两州必定压不住要上报兵部朝廷,如此岂不是大碍官声考评?留着南柯山这只虎,去抵挡外面的一群狼,以刀杀刀以内寇制外敌罢了。”
万荆迟疑道:“还有一桩事,倒不知是真是假。”
穆子石见他神色凝重,忙坐正了身子道:“姑父,你直言就是,真假无拘,我和少冲也就这么一听。”
万荆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两州府尹跟南柯山还有生意往来!”
齐少冲又惊又怒:“跟一伙山贼强盗做生意?是收了匪寇的贿赂还是怎地?他们还要不要朝廷的脸面了?”
万荆苦笑道:“这生意可是两府的太守大人求着南柯山啊!”
穆子石也不由得惊疑之极:“到底是什么能让官求着贼?”
“蛮族的首级。”万荆缓缓道:“一颗首级至少上百两银子,据说可报上作为执戈营的军功。”
穆子石静了静,道:“这便是了,这样一来,两府既治且安,更有逐虏之功,当官当到如此地步,算得上八面玲珑通明透亮……少冲,你不妨猜猜,那南柯山是要银子呢,还是宁可要兵器、甲胄或是粮食?”
齐少冲声音有些硬:“自然是粮草刃甲。”
知穆子石有过目不忘之能,问道:“这夏深两州的府尹都是谁?在任几年?政绩如何?”
穆子石低头一想,即道:“我不知晓齐和沣登位后有没有动过这两州官员……”
万荆忙道:“不曾听说有大吏罢免。”
穆子石颔首,如数家珍,款款道来:“夏州府尹黄歆,永熙六年得中进士,历任俞亭县尊、户部度支主事,又出京任夏州同知,任这府尹之职已满五年,前年时逢大考,考评为中上,曰:职事恪勤,虏懈民安。深州府尹唤作崔伏芳……”
齐少冲打断道:“虏懈民安?虏懈民安?”重复了几遍,只气得脸都黄了:“我看是官匪一家!官懈匪安!”
万荆犹豫片刻,道:“南柯山虽偶有滋扰百姓之举,倒也不算太过,只在隆冬之际,或许会向就近富户庄子要粮要钱……”
穆子石眸光微动:“想是与两州私下有所约定,既有官府喂得饱足,又何必与民为难,惹得民愤无法弹压上达天听?”
万荆嗯的一声,笑道:“子石想必不知,这带的庄子另有一桩生意,与这伙山匪颇有干系。”
穆子石觉得真长见识,原本在东宫蒙太子巨细皆教指点政事,绝非坐井观天不谙世事之徒,却做梦都想不到这夏深之交,竟有一伙贼寇强梁在官府、百姓、蛮族之间混得游刃有余风生水起!
一时兴致盎然,问道:“姑父快说与我们听。”
万荆提到货殖之事,格外滔滔畅言:“北地不比中原富庶,更比不得江南繁华,但也有几样货物,取之价廉,贩则价高……好比碱。”
穆子石与齐少冲互看一眼,齐少冲涮了涮嗓子,问道:“姑父,碱是用来干嘛的?”
万荆抬了抬眉毛,笑了,额头的皱纹显得和蔼且宽厚,指着桌上剩下的白乎乎的胖馒头,道:“看,这些馒头啦包子面条啦,少了碱都做不成,做成了也发酸发硬不好吃,因此谁也离不得啊……而且碱的买卖官府不究,跟贩盐不同。”
穆子石道:“确是如此,官府禁通私盐,必得有盐引方可售卖。”
齐少冲问道:“商者逐利,既然碱不需购买官引,为何还是贩盐者多,贩碱者少?”
万荆笑道:“盐嘛,海盐井盐岩盐应有尽有不愁来路,但碱的话产地很少,中原的土碱杂质多成色不好,天下最好最纯的碱,却在塞外的草原上……大多数商家纵然逐利,却也不愿千里迢迢出关去蛮族之地取碱。”
穆子石若有所思,道:“难道是南柯山从草原取来碱,卖给临近各庄?”
万荆摇了摇头:“南柯山对蛮族只一个字,杀,断断不会与他们经营交易。是咱们边境诸州的商户庄子,常出关贩碱入宁。”
齐少冲听得这话,大感不是滋味,心道连山贼草寇都知道重节轻利,怎地我大宁子民,却要与外敌蛮虏往来交通?”
因一向视万荆为长辈,勉强压下责语,但脸上已露出不愉之色。
万荆何等擅长观颜察色?当下叹道:“你们久居京中,并不知晓边境之事。蛮族军队虽年年必生事端掳掠烧杀,但草原上亦有寻常牧民,他们日常用品十分匮缺,因此会用马匹牛羊毛皮与咱们换些粮食铁器布帛,这也是由来已久的惯例了……”
穆子石看齐少冲一眼:“少冲,百姓都得过日子,这仗也并非日日打时时打,说句不中听的,若蛮族杀到予庄,姑父想来宁可死节也断不会屈从。”
万荆凛然,肃容道:“正是如此。”
穆子石搂了搂齐少冲的肩膀,见他神色转霁,方笑问道:“姑父,想来这碱也是交易的大头了?”
万荆道:“没错,草原上处处有碱湖,纯碱随地可得,牧民都贱价而售,往往一大车上百斤只需一小口袋面粉即可换得,但只要进了关,这塞外纯碱的价钱至少得是一口袋面粉的四五十倍还有余。”
穆子石低声道:“一本万利啊……可这怎么又会牵扯上南柯山?”
万荆苦笑道:“还是一个利字罢了,我们从草原购得几车纯碱,若从夏州或是深州城门返回,缴纳城门税商税之余,另需付一笔进碱金,这笔钱可着实不少,原本四五十倍的利,几乎大半都给了官府,何况还有车马人手的花费嚼谷?一路的风险?因此若是从城门取道,这生意只怕没人愿意做的。”
穆子石恍然:“于是便悄悄从南柯山的小道私下进城?”
万荆老脸微红:“南柯山对这等碱车常是睁一眼闭一眼懒得计较,便是截住了,所费也不会比那进碱金来得更多。”
穆子石笑道:“难怪有人说,匪来如梳兵来如剃。”
齐少冲却道:“姑父,你精擅经营之道,这予庄便是不贩碱也很是兴旺,为何也要挣这些既麻烦又有危险的银子?”
万荆正色道:“银子就是银子,哪有麻烦危险之说?两箱银子放一起,谁能说这箱比那箱轻松俏正?”
齐少冲与穆子石见他商人本性发作,只能缄默以对,万荆沉默片刻,却慢慢说道:“其实当日你们四哥除了这个庄子,还给我一万两的银票。”
“一万两就算坐吃山空,也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他于我有结草衔环都难以报答的大恩,又把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托付于我,万荆蒙他老人家信而重之,怎能好逸恶劳不思进取?”
“那一万两银票我一直未动,留待你们不时之需,我定要尽心竭力,让你们兄弟就算回不得宸京,也能在这予庄富甲一方!”
齐少冲方才还腹诽他唯利是图,听得这话,心中只剩了感激,一时轻声唤道:“姑父……”
穆子石心中有鬼,太子于万荆哪里是大恩了?分明就是血海深仇,一念至此,不敢正视万荆那双诚挚入骨的眼,低头琢磨片刻,道:“照姑父所言,南柯山并无太多骚扰百姓的恶行,为何刚才要我们出门小心?”
万荆眉头皱起,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南柯山的首领早在前年就换了人,据说是原来当家的一手养大的小崽子,首领对他寄予厚望,却被他从背后一刀捅穿取了性命夺了权……年余来这新首领也是一般无二的暗通官府抗击外虏,但不知怎的,今年一入秋便显出了不同,行事异常狠毒跋扈,看那意思,竟是连两州执戈营都不放在眼里。”
“你病着的那些时日,翠园三车碱一行十七人,在南柯山下尽被劫上了山……”说了连连摇头,目中露出不忍之意。
齐少冲忙问道:“翠园是这一带最富的,交些赎金也就是了,难道说那新首领狮子大开口?”
穆子石看他的神色,已猜到了七八分,道:“难道说南柯山收了赎金又杀人?”
万荆道:“赎金要了三百石的粮食,又要银子,结果十七人只放了三人活着下山,还疯了一个,是被活活儿吓疯的,还有一个说,新首领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比畜生都不如,比活阎罗都更可怕!”
60、第五十八章
穆子石略一思忖:“我不明白……”
齐少冲砰砰的拍桌子,愤然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十四条平民的性命啊!两州难道还能坐视不管?难道就打算这么一手遮天?齐和沣他就闭目塞听到如此地步?”
穆子石覆住他的手背,道:“这就是了,你都能想得到,难道一个匪首想不到?”见齐少冲愈加眼睛出火,不解道:“你这样凶狠的瞪我干什么?”
齐少冲气道:“你……你拿我跟山贼头子比!”
穆子石看他点漆双眸明亮得像是初升的星子,觉得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别扭,说不讨喜却又有几分可爱,当下故意道:“是我失言,原是比不得的。”
待他神色稍霁,却话锋一转:“那匪首坐拥近千人马,盘踞百里之地,进能抗击蛮族凶顽,退能对峙两州官府。你呢?你只有这么一个予庄,还是四哥给的,只有我这么一个哥哥……”
突然凑到他耳朵旁,声音压得低低的,轻笑道:“还是个假的。”
齐少冲只觉一股温润清新的气息从耳孔直钻五脏六腑,浑身都酥痒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耳朵,穆子石早抽身撤回,声音仿佛清泉凉凉蔓蔓的流过:“还要不要接着比?”
说罢不再理他,转向万荆道:“南柯山势力再大,也无法跟朝廷抗衡,这新首领有恃无恐的作恶,难道就不怕兵部下令来剿?莫说别的,皇上若是一道旨意,就近搬取雍凉军力,最多只需三千铁骑,平了南柯山再折返回去,也就十天半月的工夫。”
万荆不懂政事军务,只道:“子石问我这个,可为难姑父了。”
穆子石也不是当真要在他那儿解惑释疑,自顾低声道:“也不是……兵来匪散兵去再聚,他们谙熟山形,可能也不好剿,齐和沣大约暂时也不敢使唤雍凉军系?”
想来想去摸不着头绪,不由得垂下睫毛发怔,心中正恨自己无能,只听竹西的声音响起:“爹,子石少冲,天冷得厉害,你们要不要喝碗刚炖好的羊骨头汤?”
万荆见她不擅自闯入,不禁笑道:“这丫头心细。”
穆子石也笑:“竹西快进来,外头凉!”
竹西待穆子石极好极温柔,有时会让他恍惚想到碧落,那个俏丽苗条的身影在脑海里一晃,心中便是微微一牵痛,对竹西敷衍中不免就含了几分真意。
竹西心细如发,穆子石几个眼神下来,她便吃了定心丸,只待来年花发嫁作穆家妇,瞒着钱丁香,一针一线的攒绣品。
待一口箱子里叠满了各式枕套腰带荷包扇套等物,不知不觉,院子里梅花又开过了两茬,三月的风一吹,杏花闹春逃之夭夭,万荆与穆子石却都不曾提及婚娶之事。
摽梅已至而嫁杏无期,竹西身量已完全长成,乌发堆云粉面桃腮,新鲜水嫩如一只蜜桃,她在一株花树下怔立良久,突然抬手,狠狠掐下一枝桃花插在鬓边,一错银牙,直往前院去寻钱丁香。
万荆于经商买卖之道属于全才,不光心思活泛干练非凡,实务亦是多年的功夫从不撂下,收放写算无不精熟,双手能同时打算盘,噼里啪啦,双狮抢绣球一般令人眼花缭乱,齐少冲瞧着极是惊奇羡慕,穆子石眼眸发亮,却道:“执筹仍蔽簏,辛苦欲如何……姑父这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几年予庄生意往来理账经营诸事,只要穆子石有空,万荆都让他一旁观摩学着,渐渐由他上手主事,穆子石闲暇时间并不多,除却每日读书习字雷打不动,更要与齐少冲驾车就近四处看看民生百态,但每日就跟着万荆一两个时辰,不出一年,各事处理竟是丝丝入扣件件妥当,如臂使指般圆熟流畅。
万荆惊喜之下,脱口而出:“子石,你就算只是寻常百姓,也是人中龙凤啊!”
穆子石笑道:“姑父过奖,我只是小聪明罢了,少冲这两年才真令人刮目相看。”说着看向窗外一从新拔的青竹,低声道:“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少冲不肯认命立世艰难,但又怕他太过认命一蹶不振,想不到他真如四哥所言,外拙内明,有胸襟也不缺性情,既能放下亦能提起,你看他也没怎么刻意,就能聚拢人心,让予庄诸人心甘情愿的服他敬他……这才是了不起的能耐。”
万荆本就偏爱齐少冲,闻言连连点头,问道:“对了,少冲今日怎么又没跟你一起过来?”
穆子石低头看账册,道:“还不是南柯山的缘故?附近几个庄子请来些武师,挑了年轻精壮的庄客习枪练棒,少冲也跟着凑热闹,他性子多少有些野……管不住。”
万荆失笑道:“强身健体是好事,你也该跟他学着些,这两年多你个子长了不少,却是单薄得厉害。”
穆子石蘸了蘸墨,以蝇头小楷记下一行账目,随口道:“老骥伏枥,不过几十年寿数,神龟虽静,百年千年还能活着呢!”
万荆无奈摇头:“说不过你。”
整个予庄事无巨细,慢慢已挪交到穆子石手中,于是上下皆知,这位侄大少,定然是将来的庄主人了。
钱丁香活像颗背阴的李子,从里到外酸透了心,又像是向阳的石榴,从皮到肉都是火,撒开了大闹两场,没得到万荆一个好脸色,转而拘着竹嘉整日读书严厉教导,怎奈何她自己胸腹之中一派恶气,母子两个成日不是吵就是骂,竹嘉越发躲着她,漫山遍野撒欢儿倒处玩耍了。
伤心失望之余,钱丁香不免对竹西好了些许,有时还会帮竹西梳头,却抹着泪软语央道:“乖女儿,娘这辈子命苦,只能仰仗你了,那侄大少是个有能耐的,娘日日求告菩萨,你能得了这桩好姻缘呢。”
竹西掐着朵刚摘的鲜花,绿色汁液不小心涂满指尖,回眸一笑:“多谢娘,娘放心,女儿嫁了他,还是娘的亲生骨肉,哪能不事事为娘和弟弟着想呢?”
此刻竹西一脚跨进屋,钱丁香却正在摔茶碗,丁零当啷一片脆响。
竹西眉头微蹙:“弟弟又气着您了?”
钱丁香胸口起伏鬓发散乱,狠狠啐了一口:“可不是那个小杂种!读了三年书,连个三字经都背不全,倒知道摸我身边丫头的屁股!”
竹西听不得这种粗鄙之言,直言道:“娘啊,女儿有事相求。”
钱丁香不耐烦道:“我说呢,你们没事哪会来找我?”
竹西并不着恼,只自顾道:“我已十七了……前些年爹答应过,大些就给我和子石完婚,可他近日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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