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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作者:陈小菜-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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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凉铁骑四股兵力撒开如渔网,在雪原纵横隳突月余,将拔海部逼得毫无喘息之机,蛮族各部噤声胆寒。
经此一役,拔海部王庭土崩瓦解,再不成气候,拔海王请求青穹部的收容与合作,青穹王吟诗一般告诉他:“我的部落我的族人还想在明天的清早看到草原上升起美丽的太阳,而我比太阳更加美貌的姬妾还在镶着金边的牛皮大帐里等着我。”
拔海王鼻子都气歪了,好在最近最娴熟的举动就是撒腿就跑,凭借这点勤练不辍的刻苦劲儿,侥幸和活下来的士兵将领往草原更深处远遁逃亡。
齐无伤大胜回城之日,已是武定三年的早春。
雍凉城诸将官出城十里相迎,穆子石立于邱鸣西身旁,锦袍窄袖,黑发玉冠,邱鸣西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笑道:“你今日气色极好。”
北地虽春迟,寒风料峭中却也有了隐约的暖意伸手可及,阳光下穆子石微微眯着眼睛:“无伤回来,哪有不好的道理?”
邱鸣西小声贺道:“此番大破拔海部,据闻皇上欣喜非常,已遣出天使,不日就到射虏关……你是此战的粮草军务督办,想来封赏一定丰厚无比啊!”
穆子石心不在焉的谦道:“子石哪有微末之功?全仗着雍凉上下戮力同心罢了。”
正说着,只见远方烟尘滚滚,马蹄声疾风骤雨的纷至沓来,两队黑甲铁骑风卷乌云般迅速奔驰到近处,领头的一声呼哨,雁翅形一分,已列队整齐,肃然而待。
穆子石心头怦怦乱跳,数月不见齐无伤,却不知他远征在外枕戈雪行,会辛苦劳累成什么模样?
恍惚沉思中只听众人高声齐呼:“西魏王!西魏王!西魏王!”
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马直奔而来,带着席卷一切的磅礴与热烈,像是一团黑色的火焰,啼血乌云长嘶一声,停在身前,甚是亲热的低头挨挨擦擦,马背上齐无伤俯下身子,深深凝视过来,一双星眸璨璨含笑:“我回来了!”
潮水般的欢呼寂静的退去,一瞬间穆子石仿佛置身温柔的大海,四肢百骸再无一丝力气,微笑着应道:“嗯。”
齐无伤策马回到队中,一挥手,朗声道:“将士们,你们是大宁的好儿郎!进城!庆功!”
铜灯剔得雪亮,牛油大烛高烧,邱四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已经没什么区别,还一个劲儿傻乎乎的笑,全无平时精明强干的模样,便如戴西辉这等老成之人,亦是醉态可掬,穆子石冷眼忍耐到齐无伤把第十碗酒像水一样往嘴里倒的时候,悄悄起身回府睡觉。
数月来数这一觉睡得格外甜美,天快亮时,感觉到有一阵淡淡的洗浴后的清爽气息靠近了自己,不假思索也不用睁开眼,穆子石伸手拽住他的衣襟。
似乎听到他低声笑了一下,随后便有一个温暖结实的身子钻到了被子里,顺手将自己扯进怀中:“睡罢!”
齐无伤累得狠了,穆子石中途醒来一次,他兀自酣睡不觉,刚好穆子石在他怀里呆得又暖和又舒服,懒懒的也不想起身,便摸了摸他的脸,他脸颊瘦削,下巴生出一片青胡茬,硬刺刺的扎着手指,睫毛却出奇的柔软,长长的覆下一道弧形阴影,五官英俊得咄咄逼人。
齐无伤闭着眼,准确的一把握住正在脸上发间游移的顽皮手指,嘟囔道:“别闹……”
说着手脚伸展开,将穆子石完全锁在怀里,继续沉沉睡去。
穆子石是饿得睡过去的,等两人睡足了这几个月欠下来的觉,天色已经擦黑。
齐无伤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穆子石却睡得发呆,半张着嘴眨眼睛。
齐无伤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穆子石忙闭上嘴睁大了眼睛,齐无伤心里痒痒的,更想逗他,低头又是一口,方道:“穿好衣服,咱们去见皇上遣来的特使。”
穆子石一怔:“你怎么知道宸京特使到了?”
话一出口,已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孤身入京尚能压下齐和沣,何况雍凉这等生长之地的风吹草动?
果然齐无伤笑了笑,道:“他们前天已到雍凉,今日辰时就在射虏关了,现在邱四他们正陪着,就等我了。”
穆子石猜到他的用意,故意不屑道:“那你还敢睡得身上都快长蘑菇?”
齐无伤顺手帮他束好衣带,声音明朗而淡然:“我一向知情识趣……一举攻破拔海部王庭,自该骄横跋扈一些才对,有赏不能罚,有功没有错,皇上难免会不痛快。”
穆子石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无伤你最是通透!”
又道:“你去见特使,为何要拉着我一起?”
齐无伤道:“皇上特意赏赐了你,你得去谢恩。”
穆子石心中莫名一紧,低声道:“皇上赏我?坏了,清算北地税银一事,我一直拖着不曾做……他不会赏我板子吧?”
齐谨赏他的,既非金银,亦非板子,只是一卷字画。
齐谨此次出手甚是大方,一道旨意洋洋洒洒的堪比杨枝甘露遍洒全军,邱四戴西辉等人均各有提拔封赏,雍凉军中喜气洋洋,齐无伤已是亲王之尊,额外恩赏白马紫缰策驰入宫的殊荣。
齐无伤当着特使的面,笑道:“我连宸京都懒得去,还骑马进什么宫啊,再说啼血乌云又是匹黑炭头。”
特使低头垂目,看不清神情,嘴角仿佛在抽筋。
穆子石展开卷轴,只看了一眼,脸色刷的惨白,连站都站不稳了。
齐无伤一伸手,稳稳扶住,夺过字画,却见只是一首诗: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几行字架构略略倾侧,内敛而姿媚,欲离却又合,如美人时花,左顾右盼善睐有情,纸张墨迹均是鲜明簇新,齐无伤拧着眉头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之处,当下问道:“怎么了?”
穆子石咬着唇,良久颤声道:“回去……回去再告诉你。”
齐无伤倒也爽快,一把拽住他的手,连个招呼也不与特使打,转身就走。
那特使近来颇受齐谨恩宠,顺风帆船正驶得欢,万万料不到这位西魏王如此无礼,只气得脸色堪比小葱拌豆腐,眼青唇白。
雍凉骄兵悍将,哪吃这一套?自然不会埋怨自家王爷,纷纷心里痛骂特使你算个球敢甩脸子给老子们看!
邱鸣西看情势不对,只得挺身而出,干笑着和稀泥。
穆子石紧紧握着那卷字轴,手指骨节发白,一跨进屋里,就迫不及待道:“这首诗……是太子殿下的笔迹。”
齐无伤哦的一声,点亮灯盏,道:“你怎么看得出?需知笔迹相同者不知凡几,要不然也没那许多赝品。”
穆子石伸指点在一处,一手死死扯着他的衣袖,也不知是喜是伤,是急于分享亦或不能独自面对:“你看这个醉,他每次写醉字,这一点总要提一下,最后一笔都是左偏出锋……”
齐无伤蓦地伸手扭过他的脸颊,低吼道:“予沛已死了快十年,怎可能新写一首诗给你?”
穆子石愣愣看着他,半晌涩然道:“不,你不明白的……”
一滴眼泪已沾湿了睫毛,哽咽道:“我知道这幅字不是太子殿下所书……”
“当年皇上想让我陪葬太子殿下,后来是殿下求他,为大宁留一股肱能臣,为殿下留一人间念想,皇上这才容我活着,但太子殿下临终所托,皇上也必是知晓的……他,他这是提醒我……”
齐无伤眸中有怒火乌云般凝聚:“予沛到底让你答允了些什么?”
穆子石眼睛仿佛破碎的宝石,泪水一滴滴落在齐无伤的手指上,凉飕飕的沉重:“他要我对少冲尽心尽力不离不弃,为他生为他死,当他的刀也做他的盾,下了地府,油锅我替他跳,他不能做的事,我替他做干净……要我助他登基,要我……”
齐无伤打断道:“别说了!”
他声音冷厉如刀,穆子石只吓得一哆嗦,颤声道:“太子殿下泉下有知……会不会也怪我?怪我忘了当年的承诺,竟只顾着自己……还妄想抛下少冲,跟着你逍遥自在去,浑然不记得若是没有殿下救我厚待我,我早就……”
齐无伤道:“不会。”
穆子石愕然抬头,齐无伤声音有着一锤定音的干脆:“予沛不会怪你,他若真心对你好,就不会盼着你这辈子都是少冲的附庸仆役……你是人,不是什么物件儿也不是他齐予沛养大的一条狗。”
穆子石看着他,仿佛雪地久行的旅人看着一抔温暖明亮的火光,却摇头道:“可太子殿下要我替他照顾少冲……”
齐无伤叹了口气:“便是予沛自己还活着,也不会照顾少冲一辈子。少冲已快到弱冠之龄,他用不着你,再说你陪他流落民间这许多年……足够了。”
伸手拥他入怀:“真的足够了,你信我。”
穆子石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道:“足够了?那就好……我自然是信你的,无伤。”
话虽如此,宫中赏赐却仍是源源不绝,笔墨摆设,书画字帖,无一不与齐予沛相关,或是当年东宫常用的,或是太子钟爱心喜的。
射虏关已是春暖草发,帅府中满院深浅树树芳华,各种花的香气萦绕周身,阳光晴暖而轻盈,令人心里痒痒的,连做饭的小厨娘都戴了满脑袋的花朵闲来无事就骑上墙头看来来回回的少年郎,穆子石却日渐安静而倦怠了。
除了协助邱鸣西处理文牍事务,便昏昏欲睡的闷在屋里,连书画都提不起兴致,夜晚睡觉却不安稳,常常梦中惊醒,睁着眼睛直至天明。
只有面对齐无伤时,他无忧无虑轻巧敏捷,甚至比平日更加开怀,眼眸燃烧一般亮得晶莹剔透,拼尽全力的欢喜着,似乎看到了迫在眉睫的崩陷,必须要将这所剩无几的时光,每一时每一刻都五光十色的塞满,到明日哪怕天翻地覆,曾经拥有过的这一段记忆,却会如同星横夜空,永不坠落,足堪支撑自己孤身夜行。
111、第一百零九章
齐无伤见他一反常态,心中暗暗忧虑,干脆放下军务,带着他游玩踏青早出晚归,两人两骑轻装简行,射虏关内方圆百里,各处玩了个遍,肚子饿时,若有茶楼酒肆便进去用上一顿,穆子石对北陲风味的羊骨头颇具兴致,每次都吃得直揉肚子,若是在荒郊野外,齐无伤便射些野兔雉鸡之类,就地烤得香喷喷的两人分而食之。
第一次烤一只兔子时,穆子石还很怀疑能不能入口;吃了会不会英年早逝,但结果令人异常惊喜,齐无伤烤出来的兔子肉香得可以一边吃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个儿亲爹被砍头都不会心疼。
待盛夏之际,齐无伤再度出关,一举击溃乌德部战力,还顺手将投奔乌德部的莫儿射鹄收归麾下,从此北疆除却一些零星散落的小部落负隅顽抗,再无可战之兵,而青穹部已上表朝廷乞求封号。
齐无伤立下如此功勋,已然赏无可赏,因此齐谨也就不赏了,当即派出得力大臣以及监军使者常驻雍凉,一边毫不含糊的渗入军务,一边力图将烽静王以及西魏王的势力渐渐撵出政务民事。
齐无伤并无半点愤然不平之色,似成竹在胸,只令军中上下严遵旨意,而王府中有急信送至,虞氏王妃病重,齐无伤干脆交出兵符,只带着穆子石与几个贴身亲卫,清早离开射虏关,一路急行回城中西魏王府。
到了府门外,天色已黑,穆子石兀自不肯下车,脸色苍白着,眼睛却是晶亮:“你真的上了那样的密折?”
齐无伤搂着他的腰从车里抱出,重重顿在地上,不耐烦到了极点:“你一路上问了七八十遍了……”
穆子石挥手令左右退得远些,悄声道:“你狗胆包天啊,敢跟皇上谈条件?”
齐无伤板着脸,道:“敢。”
穆子石迟疑道:“我知道你无心权势,可从此称病不出永不掌兵……你舍得离开军队么?为了我……值得么?”
齐无伤淡淡道:“值得。”
穆子石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人并肩进得府中,默默走了一阵子,园子里草木扶疏,投下浓密的暗影,凉爽的风里有荷叶菱实残留的清香,齐无伤突然用力握住穆子石的手,道:“只盼着皇上能顾念我当年助他夺位,如今平定草原的功劳,答应我所求罢!”
穆子石随口道:“你们还有叔侄之情……”
齐无伤笑了笑,道:“这还是算了,父子不过如此,谈什么叔侄。”
穆子石思忖片刻,涩声道:“皇上不答应怎么办?拔海部已灭,乌德部也四分五裂,你的兵权本来就要削的……而且皇上虽忌你三分,但你终究反不得,一则无名份,二则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沾不上,皇上当真要以鼎镬待你,你也只能聊充麋鹿。说到底,他若一定要我入京或是作别的用处……你纵然自弃兵权,也是不成的……”
齐无伤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却坚定:“那么,就让西魏王病死,你我二人隐姓埋名遍走天下,你怕不怕?”
穆子石静了静:“不怕。”
抬头一笑,明月停辉,此一生有如此一刻,再无所求。
两人用了饭,穆子石已是疲倦不堪,齐无伤问道:“你想在哪儿安顿住下?”
穆子石揉着眼睛想了想:“还住东花厅,那儿清静,再说我也不想见虞小姐那张晚娘面孔,成了精的冻柿子一般,好生难看。”
齐无伤苦笑道:“剑关这些年不易……我欠她良多,眼下她身子不好,我得多陪陪她。”
穆子石奇道:“咱们只是借她病重的家信离开射虏关,难道真的病了?”
齐无伤嗯的一声,却不多言语。
穆子石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翘起,了然一笑。
齐无伤送他在东花厅安置下,便径自回房去见虞剑关。
门开处,只见虞剑关正在灯下低头作画,穿着蔷薇花样的寝衣,色调柔和,黑鸦鸦的头发未簪珠花,只用缎带束在脑后。
一旁几个侍女安安静静的垂手而立,清甜的鹅梨香萦绕满室,令人心境极为舒畅。
齐无伤进屋,侍女们纷纷跪下行礼,虞剑关搁下笔来,笑道:“贺喜王爷大破蛮族……王爷身子可安好?”
齐无伤没想到两年不见,虞剑关竟换了个人也似温柔如水起来,不由得有些招架不住,客客气气答道:“我很好,王妃打理府中各事,甚是辛苦。”
虞剑关笑盈盈道:“不辛苦,宅院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
齐无伤一时无话,看案上铺着一幅未完的荷开水殿图,道:“你会作画?”
虞剑关柔声道:“不敢说会,只不过平日无事,学着打发时间罢了。”
齐无伤虽不懂鉴赏书画,但日常所见都是精品,自然觉得虞剑关所画颇为稚嫩生涩,几朵莲花更是过于柔弱而显艳气,迎着她紧张期待的双眸,却只得赞道:“嗯,还不错。”
虞剑关目中柔情无限,脱口道:“真的?我是为了王爷学的!”
“只不过桃花为何开在水里?”
虞剑关脸僵硬了一瞬:“这是莲花……”
齐无伤嗯的一声,转开话题,笑道:“明天我带你去集市,咱们随便逛逛可好?”
此言一出,不光虞剑关惊喜交集,几个贴身丫鬟也是喜不自胜,暗道王爷可算是开窍了,互相使个眼色,便笑着告退出去。
虞剑关双颊晕红如桃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无伤突然问道:“这些时日,你身子可有不妥之处?”
虞剑关气色极好,当即道:“并无不妥,就是心里牵挂王爷。”
齐无伤看她红唇鲜妍得有些异样,伸手过去擦了擦,却见指腹上并无颜色,心中暗惊,道:“你嘴唇上没有涂胭脂?”
虞剑关微有得意之色:“妾身晚上从不施脂粉。”
齐无伤默然半晌,道:“剑关,咱们成亲十多年了,我对你多有疏忽,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虞剑关一怔,笑容未展,泪水已滴滴滚落。
第二日齐无伤与虞剑关微服出门,先陪她去挑新的衣料,虞剑关欢喜雀跃,拿着几幅江南过来的轻软丝绸在身上比划,不停的问:“这匹碧水色的好不好看?这个呢?绯色滚银线……”
齐无伤虽不懂得这些,却很有耐心,坐着一边喝水,一边微笑道:“很好看,都买下罢!”
绸缎铺子的掌柜一旁奉承道:“公子眼光极好,夫人这等出色的人才,再用上小店的衣料,正是锦上添花啊!”
齐无伤吩咐亲随付钱,让他把衣料捧上马车,虞剑关眸光流转,笑道:“我还想再到别家瞧瞧……”
齐无伤道:“那便瞧罢!”
逛了半日,又跟虞剑关去吃了些细巧精致的菜肴点心,接着又去首饰铺子,虞剑关开闸洪水般兴致滔滔,越逛越起劲,齐无伤只觉得自己快死了,策马杀敌三日三夜也没这么劳心劳力的,跟头死狗一样拖着脚步苦苦支撑。
眼看虞剑关又要七进七出的杀入一家脂粉店,齐无伤却见不远处有一家翰云轩,正是雍凉最出名的笔墨铺子,忙断喝道:“且慢!”
这一喝大有军中杀伐之风,周围行人都是为之一惊,纷纷侧目疾走,虞剑关也吓了一跳,嗔道:“干什么粗声恶气的?”
齐无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去翰云轩买些纸笔颜色……你去不去?”
虞剑关心中欢喜,料定他看到自己学画,便要去买些作画的应用之物,忙点了点头,紧跟着去了。
进得店中,齐无伤细细询问良久,买了各式笔墨,并宣纸棉纸生绢,又包了一大堆朱砂石青赭石花青等颜色,虞剑关那幅荷开水殿图画了快三个月才刚画了一半,自问用到死都用不完这些纸笔,忍不住含羞道:“太多啦……”
齐无伤道:“多些不怕,总比不够使好。”
掌柜的听了这等有见识又财大气粗的话,包子一样咧着嘴,馅儿都美出来了。
旁边一个挑着湖笔的少女十分羡慕的瞥了虞剑关一眼又一眼,虞剑关一一笑纳。
回到府中,虞剑关正揉着笑酸了的脸蛋,只听齐无伤吩咐道:“把车里的东西都给王妃捧屋里去。”
说罢自己提着一包翰云轩的纸笔,道:“我去瞧瞧子石。”
虞剑关笑容立僵:“这些……你是买给他的?”
齐无伤眼神说不出的温柔,道:“是啊,他一向喜欢写写画画的,东花厅虽有笔墨纸砚,却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这人又是孩子脾气,没准儿就赌气了,少不得给他重新备些。”
黄昏光影中,齐无伤略低着头,刀砍斧凿般的棱角都褪去了些许锋锐凌厉,仿佛一把绝世名刀,却有了入鞘的安稳静好。
这样出色的男子,可惜却不属于自己——虞剑关看着,心中忽冷忽热,嫉妒与失落像是暗处生长的带刺藤萝,爬满了整个身体,而眼神凄楚中,已隐隐有一丝决绝之意。
穆子石所住的屋子窗户大开着,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碧色透骨纱,屋里甚是凉爽,东花厅草木繁茂,蚊虫也多,因此又燃着艾草栀子香,熏得一个蚊子也没有。
穆子石随遇而安,却也懂得享受,一到西魏王府,就放开手命人换了自己喜欢的用具摆设,又放开眼挑侍女来使唤,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伙同那死心塌地的帮凶老庞,挑出来贴身伺候的尽是美丽苗条的小姑娘,都穿着薄薄的罗衫,走动间轻盈蹁跹,极为赏心悦目。
累得灰头土脸的齐无伤一进屋,就看见穆子石半躺着一边翻书,一边就着一双玉手吃剥好的葡萄,大概是刚洗沐完,长发有些湿,一个脸颊有酒窝的侍女正用厚厚的毛巾给他一缕缕擦干。
此情此景一落入眼,只把齐无伤羡慕得要死,也气得要疯,道:“我当牛做马的奔波了一天,你倒快活!”
穆子石抬起眼皮,懒懒道:“又不是给我当牛做马去了,我为什么不能快活?你手里拎的什么?”
齐无伤把包裹往书案上一扔,道:“怕你闲着无聊,新买了些纸笔颜色,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穆子石起身翻检着那一大堆,突然笑道:“你不会是当着虞小姐的面买的吧?”
齐无伤见他笑得古怪,不禁奇道:“我今日陪着剑关逛了一天,买些自己的东西难道不对么?”
穆子石看着他,玩味良久,道:“没什么不对,我觉得很好。”
把玩着几支象牙描金的精致湖笔,越想越是开心,笑眯眯的挽起袖口,道:“送你一幅画罢!”
112、第一百一十章
齐无伤展衣落座,拈起葡萄吃着,也笑道:“我辛辛苦苦给你买回来这些,一幅画也是该得的……只是你要绘什么?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穆子石略一思忖,当即泼墨挥毫,落笔飕飕,也就大半个时辰,已绘好一幅松竹蕉图。
画中远山深秀,云水烟霞涂抹淋漓,气骨洒脱超逸,松竹蕉却用笔细腻,青绿勾描微染,笔格滋润遒劲,观之令人怡然而幽,清疏有出尘之想。
齐无伤爱不释手,发自肺腑又搜肠刮肚的拍了无数记马屁,穆子石欣欣然任由拍之赞之,有拍的不到点儿或者力度不够的地方,就好心出言提点一二。
两人都毫不害臊不知羞耻,一旁几个侍女却替他们红了脸蛋。
一时齐无伤问道:“我只知松竹梅是岁寒三友,子石为何画的是松竹蕉?”
穆子石指了指窗外:“应景……我画的是夏末,并非严冬,哪来的梅花?”
齐无伤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颏儿:“是么?”
穆子石当即翻脸,道:“苍松劲节凌云,芭蕉舒阔明朗,翠竹虚心高洁……你敢不喜欢?”
于是齐无伤只能很喜欢,并且表示很满足,特意精心装裱了挂在书房里,穆子石每次去书房见了,都心情愉悦活泼得活像偷足了鸡的狐狸,能多吃半碗饭。
数月后齐少冲从军营回来,见到这幅画,沉吟片刻,问道:“三哥得罪子石了么?”
齐无伤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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