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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 作者:尘印[出书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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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终于近在眼前,又听到男人温柔如昔的声音,莫醉秋坐起身,上颔一阵发酸,唤了声「师父」后喉咙又痛又涩,再也吐不出半个宇。
「……傻孩子……」关山雨摇头长叹,摸上了莫醉秋的脸。
看到师父手掌上沾染到的水迹,莫醉秋这才惊觉自己不自知间竟已淌下了眼泪。他赶紧抹去泪水,目光无意一瞥,忽然凝滞——关山雨右腕脉门上横着条伤疤,尚凝结着血块,显是不久前才受的伤。
这样的伤口,他在自己身上早已看熟了,不禁颤声道:「师父,这是不是被那个药师割伤的?」
关山雨点头,苍白的面容微露苦笑:「那人取了我一葫芦的血,说是要用来炼丹药。」
虽然师父并没有一字责怪,莫醉秋仍愧疚得无地自容,涩然道:「全怪我一时胡涂劫了血灵芝,连累同门惨死,现在还害了师父,我——」
「事已至此,醉秋你也别再自责了。」关山雨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始终狠不下心责备,怕莫醉秋继续自怨自艾,他话头一转,忧心忡忡地问道:「对了,醉秋,你怎么会跟天一教教主在一起?」
莫醉秋大吃一惊:「师父你说什么?小寒他、他……」
蓦地里忆起初遇少年那个夜晚,正值有人闯上祭神峰纵火大闹,他还清清楚楚地听到师祭神称呼对方‘衣教主’。而先前在林中,师祭神遭少年偷袭后,说了一声‘衣胜寒’,难道那就是小寒的真名?
少年从未向他吐露过姓氏,武功修为又高强到了令他不可思议的地步,说话的口气更是奇大……莫醉秋越想着以前的种种诡异处,心脏跳得越发狂乱。
其实与少年一路结伴行来,他并非未曾起过疑心,但每每看到少年稚气清秀的小脸,他就把自己脑海里那些不合时宜的荒唐揣测给驱逐出去。纵有千般怀疑,他也不会想到那瘦小少年竟是与师祭神齐名的大魔头。
「师父,这不可能……」他兀自难以置信。
关山雨眼里也有几分迷惘,叹道:「醉秋,师父也不太相信。可我们现在坐的,便是天一教的船只。上船时,我还亲耳听见那头领叫那孩子‘教主’。」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天一教第四代教主衣胜寒。」清脆的嗓音突兀响起。
船舱的木格移门被推向一侧,少年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个白袍男子,正是莫醉秋白天在西湖上见过的那个高瘦男子。
莫醉秋嘴巴张了两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惊愕之情全在少年意料之中,但亲眼得见,衣胜寒的眼神还是为之变黯,扣指轻弹,数缕劲风射出,已凌空点中关山雨身上几处穴道。
「师父!」莫醉秋惊呼。
「我只是封住你师父的内力,又没伤到他,你紧张什么?」衣胜寒脸色愈加不快,朝身后那男子一挥手道:「明护法,你先出去!」
白袍男子微躬身,飘然退出,顺手带上了木格门。
衣胜寒往舱板蒲团上一坐,面对莫醉秋,恢复了跟往日相同的笑颜。「醉秋,我那时受了重伤,只好躲在你那里,不便吐露身分,你不会生气吧?」
莫醉秋仍在震骇之中,对着这利用他同情心的‘少年’,委实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想到自己还一厢情愿地想让师父收留‘少年’,只怕这衣教主暗中早笑破了肚皮。
‘少年’骂的一点也不错,他的确是个笨蛋!
只是,他唯独想不通,为何这江湖上人闻风丧胆的天一教教主,外表居然似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莫非是练了什么神奇的缩骨术?
关山雨试着运气,果然发现真气行到那几处穴位刚便受阻,他轻叹道:「衣教丰,你制住关某,意欲何为?」
衣胜寒等不到莫醉秋说话,小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了,对关山雨冷眼一横,道:「我救下你,当然是要派大用场。你服过千年血灵芝,血里有了药性,正合我拿来炼药。」
莫醉秋全身都剧烈一震,原本还在庆幸师父终于逃脱了师祭神的魔掌,万没料到这衣胜寒竟打着与师祭神相同的主意。他艰难地开口道:「衣、衣教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非要用家师炼药?」
那声衣教主听在衣胜寒耳朵里,分外地疏远刺耳,他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冷然道:
「我先天有怪疾,十二岁时就不再长大,到处求医都没用,到如今二十年了,还是这副模样。我最近才偶然得知,若用千年血灵芝做药引,我或许还能再恢复生长。
「只是那炼丹的方子多年前便被师祭神盗走了,我数月前曾率人去过祭神峰,想夺回药方,可惜师祭神不在,药泉那老不死也正好外出采药去了。我把丹房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药方。
「前些日子我再上祭神峰,却被师祭神发现,中了他一掌。我为避人耳目,只好杀了个药僮,换上他的衣服。这趟仍没找到方子,不过我从丹炉里拿到些尚未炼成的药丸,也算没白跑。
「养伤时,我听师祭神说你师父吃了血灵芝,你又急着赶去断剑小筑通风报信,我正要找你师父,干脆就和你一起下山。后来你见到的那个货郎,正是我天一教的弟子,我让他传讯沿途的教众,拦截祭神峰的追兵,所以你我才能一路风平浪静地到江南。」
他一句句地说,莫醉秋心头盘旋许久的诸多疑团也一个个随之解开,暗骂自己蠢不可及。
衣胜寒伸手入怀,从衣兜里掏出几粒残缺不全的朱红药丸,握在手心轻轻旋动着,甚是得意,对莫醉秋道:「师祭神千方百计要取你师父的血,就是为了练那方子上的灵丹妙药。我虽没有药方,教中也有几个医师,等回总坛后,我会叫他们细加研究这些丹丸所用的药材,再加上你师父的皿,总有一天,必能炼制成功。」
他说来轻描淡写,莫醉秋却听得背脊直冒冷汗,心都凉了大半截。真要由几个医师琢磨着来炼药,恐怕药丸还没炼成,师父就己被放光了血,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衣教主,求你看在我曾经帮过你,放了我师父。」他明知对方根本不会理会他的哀求,却还是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微薄的希望。
衣胜寒果然皱起了眉头,黑亮的眼睛在莫醉秋脸上转了转,悻悻道:「你早已经被他逐出师门了,何必再为他牵肠挂肚?左右他都不会领你的情!」
他哼了两声后,容色稍霁,道:「我看你不如归入我天一教,拜我为师,看今后断剑小筑还有哪个敢再给你窝囊气受」 」
莫酵秋哭笑不得,还想再恳求,关山雨却抢在他之前平静地道:「生死有命,醉秋,你不用再替我向衣教主求情。」
「师父……」
「够了!我可没闲工夫看你们师徒俩一搭一唱!」
衣胜寒猛地站起,恼火地拉开木格门,吩咐还侍立在外的白袍男子:「明护法,看住他们两人,有什么差池,唯你是问。」大力一甩门,气呼呼地走了。
关山雨师徒两人相顾苦笑,无言以别。不用衣胜寒说,他们也知道身处天一教众的包围之下,插翅难飞。


第八章

衣胜寒这回似乎动了真怒,之后一整天都未曾在师徒两人而前出现。
莫醉秋惴惴不安间,船只于第三日清晨靠了岸,当地的教众早已奉命准备好三辆马车,载着三人快马加鞭,一路往西驶去。
等到了天一教的总坛,师父一只脚也就等于进了棺材,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万死也难赎其罪,莫醉秋坐在车厢内,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师父血流满身的恐怖景象,他越怒越是害怕,却又一筹莫展。
这天入夜后,车辆抵达一个小镇投宿,莫醉秋躺在床榻上,辗转反复,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便又下床着展,打开了房门。
关山雨的卧房,被安排在远离他的走廊的另一端,不过莫醉秋想要找的,并不是师父,而是隔壁房内的人。
窗纸上尚透着暗红烛光,勾勒出个瘦小身影,莫醉秋轻敲了敲房门,尚未出声,房内人已先开口。
「进来。」
声音不冷也不热,听不出喜怒。
莫醉秋推门而入,就见衣胜寒正盘坐在榻上,小脸笼着层极淡的紫气,犹在闭目吐纳,他不敢惊扰,只得静静站在旁边等候。
过了半炷香的光景,衣胜寒而上紫气敛尽,睁眸直视眼前青年。对方的来意,他自是一清二楚,淡淡地道:「你如果是要为你师父说情,就给我出去。我多年心愿就是盼望自已能发身长大,像个常人,现在终于有这机会,我绝不会错过。」
莫醉秋本想好了无数哀求话语,却被衣胜寒一席话全堵回了腹中,惶急之下,便朝衣胜寒跪了下去。「衣教主,你就放过我师父吧!」
衣胜寒瞪着他,若换了别人这般不识时务,早已被他一掌拍飞,可望见莫醉秋濒临绝望的眼神,他心里某个角落彷佛被触动了一下,不由自主想起了在小筑门前,莫醉秋也曾为他屈膝下跪……
他的缄默令莫醉秋依稀看到了一线生机,「衣教主,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不一定非要用我师父的血。啊,对了——」头脑里突然灵光一闪,他声音都轻颤起来:「不就是要血灵芝么?我可以去天山再找一株。」
「你当千年血灵芝是萝卜还是白菜,随手一挖就是一棵?」衣胜寒嗤之以鼻。
莫醉秋涨红了脸,他也知道自己所说近乎异想天开,然而溺水之人,便是见到一根稻草,也必定紧揪不放。他此刻就死抓着这唯一的生机,苦苦哀求道:「衣教主,你就容我试上一试。既然常生帮主能找到血灵芝,我也一定能找得到,衣教主……」
凝睇着跪伏在自己身前卑微苦求的青年,衣胜寒这次沉默得更久,最终倏忽笑了笑,竟出乎莫醉秋意料地说了个「好」字。
莫醉秋惊喜万分,刚想致谢,却听衣胜寒续道:「只要你拜入我门下,我可以给体一年的期限,拿千年血灵芝来换姓关的。但如果一年后你还找不到血灵芝,我仍得用他来炼药。」
这结果对莫醉秋而言,不啻于死因临刑前忽蒙大赦。欢喜得直发抖。莫说要他拜衣胜寒为师,哪怕衣胜寒要他以命相抵,他也甘愿。
生怕衣胜寒反悔,他忙依着拜师的大礼,向衣胜寒连叩三个响头,道:「衣教主,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血灵芝的。」
衣胜寒本以为像莫醉秋这种出身名门世家的人必然自视极高,不肯改投他这‘邪魔歪道’,孰料这莫醉秋为了救师父。居然毫不犹豫就接受了他的条件。窃喜之余,心头也不受控制地再度泛起些许恼怒。
同行途中,他早知莫醉秋对那师父爱慕入骨,然而自莫醉秋口中听来,远比不上他亲眼得见那师徒两人情谊弥笃的画面来得深刻。
自从他救下关山雨后,莫醉秋的眼里似乎就只有那白衣中年男人,再也没有了他的存在,令他无名火起—他不喜欢,更不容许自己被莫醉秋无视……
他从不知晓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个相识才不过短短时日的年轻人轻易牵动了心绪。衣胜寒压下胸口翻腾的那丝缕妒惫,似笑非笑地瞅着莫醉秋。「都已经磕过头了,你还叫我衣救主?」
「我……」对着衣胜寒青稚的容貌,莫醉秋实在难以将「师父」那两个字叫出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衣胜寒见他红着脸,神色窘迫,心情反而欢快起来,笑道:「我不会为难自己的乖徒儿,随你怎么叫法算了。」
莫醉秋暗自松了一大口气,站起身道:「那我这就收拾行李去天山 」
此去天山有数千里之遥,还要如大海捞针般找那血灵芝,一年的时间,实是半点也浪费不得。
衣胜寒笑吟吟的小脸又拉长,「你急什么?天山那么大,千百个山头,你就这么冲过去,转上十年也不见得能找到东西。我会传令天一教的弟子,让他们找常生帮的人打听清楚那林血灵芝的挖掘地。你我就去那地方碰下运气。」
「衣教主你也要去?」莫醉秋一愣。
衣胜寒黑幽幽的眼瞳里闪过几丝嘲讽,「你没武功护身,就凭你一人,能采到血灵芝么?别多问了,回房睡觉去!我也要睡了。」
莫醉秋救人心切,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去天山,但衣胜寒说的确是实情,言辞间更不容他有半分违抗,他只得告退。
看着两扇房门在莫醉秋背后阎上,衣胜寒脸上表情数变,一忽儿蹙眉,一忽儿生气,一忽儿又微笑——也罢,为求自己能如常人般长大,他已经等待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上一年,就当遂了醉秋的心愿吧!
他只是,不想看到莫醉秋清澄温柔的眼睛流露出绝望……那双眼看着他的时候,该像以往一样满含爱怜关切才对。
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太快暴露了真实身分,衣胜寒细黑的眉头拧成个结,最后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把满腔的不悦都算到了关山雨的头上。
那个两鬓已微露霜白的男人,究竟有哪点好,居然能让莫醉秋神魂颠倒,甘愿为之舍生忘死?
他弹指灭了烛火,静坐在满室黑暗里,磨牙。
翌日拂晓时分,一行人在客栈匆匆用了些粥点果腹,几个赶车的教众已套好了马车,准备赶路,但衣胜寒却叫那几人留下一辆马车即可,又交代过一番,打发那几人自行回去。
他转身,对关山雨高傲地一扬下颔,道:「你还站者干什么?今后赶车的活就交给你了。」
「衣教主,不是我们两人去天山么?」莫醉秋愕然。
衣胜寒淡淡道:「姓关的现在可是我的药人。祭神峰的人肯定还在找他,要是留他在天一教,只怕会被师祭神劫走,自然是跟着我万无一失。」
莫醉秋不假思索地道:「那么我来赶车好了。师父他都被你封了气穴,没力气……」骤见衣胜寒目光转冷,莫醉秋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呐呐收口。
「哼!醉秋,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师父是我,不是他!」衣胜寒冷冷地抛下警告后,一伸手已抓住莫醉秋的衣带,轻而易举将人扔进车厢内。
他回头,瞥见关山雨神情错愕,不禁心生得意。「醉秋昨晚已改拜我为师,从今往后他跟你再没有任何瓜葛。」
关山雨怔立无语,这些年来最怕的。就是爱徒醉秋与天一教的人相遇,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醉秋最后还是跟天一教扯上了关系,而且落到眼前这个喜怒难测的大魔头手里。
这两天来,他也已经从莫醉秋口中得知了两人相识的详情,他旁观者清,已隐约觉察到这天一教教主对莫醉秋似乎特别地在意。
却不知,这于莫醉秋而言,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姓关的,还不快赶车!」衣胜寒早已上了马车,见关山雨还在发呆,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关山雨暗叹,收拾起混乱的心情,坐上车驾,扬鞭,依着衣胜寒所言,驱车驶向西北方。
春风吹尽,暑气渐浓。沿途喧闹市廛不复得见,景致随着马车往西北地域的不断深入逐日变得单调荒凉。再走多日,极目处,只望见大片的黄土丘壑,尘沙飞扬,树木稀疏。
马车顶着烈日下走了大半天,最后在衣胜寒的命令下,停靠到路旁一问简陋的小酒馆前打尖。
莫醉秋下了马车,看着关山雨身上那件己被沙尘染成了土黄的白农,再看看男人眉宇间掩不住的疲倦憔悴,除了心痛,无计可施。
这一路走来,最辛苦的莫过于关山雨,被衣胜寒当成了仆役般呼来喝去,赶车、喂马、打水、斟茶,还要为他俩洗衣。
莫醉秋先前几日实在看不过去,想帮师父做事,却被衣胜寒一句威胁唬住。
「等他哪天断手断脚了,你再帮忙也不迟啊!」衣胜寒说这话的时候,小脸上甚至还带着嬉笑,彷佛只是在开玩笑。
然而莫醉秋心底直发毛,见识过衣胜寒杀人不眨眼的手段,他知道衣胜寒绝非虚言恫吓,所以,心头纵有再多不舍,他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醉秋,我没事。」看到莫醉秋满脸的担忧,关山雨轻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硬着心肠把这爱徒逐走后,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决意舍命来保住小筑诸多门人。这身鲜血,不论是被师祭神或是衣胜寒拿了去炼药,于他实是没什么差别。
数日前他好不容易找到个空暇,私下问过莫醉秋,方知道莫醉秋是为了保全他,才被迫改投衣胜寒为师,换取一年的时光寻找千年血灵芝,以此换他平安。
他这徒儿,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哪怕他昔日亲手挥剑,挑断了莫醉秋左手手筋,醉秋对他,却无半句怨言,仍用与旧日无异的孺慕目光追逐着他……
心酸慢慢地在胸腔内蔓延开来,关山雨深吸了口气,猛觉有种被人窥视的不安,扭头,正对上来自衣胜寒的两道冰冷目光。
这师徒两人,一得机会,就在那里眉来眼去了!衣胜寒狠狠地盯住关山雨,恨不得用眼神将这夺走了莫醉秋所有心神的男人斩成十七、八段,所幸他理智还在,强自按捺住怒气,板着脸进了酒馆。
小酒馆里四壁尽是脏兮兮的油污,摆放着数张旧桌椅,并无其它客人。
衣胜寒径自往中间最大的方桌旁一坐,伸出手,对满脸堆笑迎上前来的伙计晃了下。
看清少年手里握着的一枚令符,那伙计的笑容顷刻被震惊替代。柜台后那掌柜也看见了,忙走来,与伙计一齐向衣胜寒躬身行礼。「原来是教主座下圣使大驾光临,弟子有失远迎,望圣使恕罪。」
衣胜寒收起令符,大咧咧地点了点头。他向来耻于自己的外表,是以行走江湖从不以真实身分示人,仅有教中左右护法与几个贴身仆役才知他真面目。便是万不得已要面对自己的教众时,他也顶了个圣使的头衔,唯恐被教众知道他这衣教主竟是个长不大的怪物。
「我之前传令要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掌柜恭敬地道:「回圣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明护法两天前也遣人飞鸽传书,命弟子转呈圣使。」说着走回柜台后,又折回,将一粒蜡丸恭谨地交到衣胜寒手里。
莫醉秋和关山雨跟着进了酒馆,一路上他们打尖投宿的,均是天一教在沿途开设的酒肆客栈,已见怪不怪。
衣胜寒捏开蜡丸,展开内藏的小纸条扫了一眼,原来明护法已向那常生帮主逼问出当日挖掘那株千年血灵芝的地点,还附绘了简略的地形图。
他不动声色,指尖轻搓,纸条立时化作齑粉飘落。淡然慰勉了那掌柜一句,吩咐他快上饭莱。
三人吃饱喝足,那掌柜和伙计亦将许多袋干粮行李搬上马车,躬身送别衣胜寒一行。
莫酵秋坐在塞满了东西的车厢内,见衣胜寒整个人几乎都被那些大包小包的干粮埋住了,只露出张小脸。他虽然心情郁郁,但见这滑稽画面,情不自禁扬起了嘴角。
「笑什么?」
衣胜寒彷佛知道莫醉秋内心所想,推开快压到他肩膀的一个大麻袋,道:「刚才那小酒馆是天一教在西北地域的最后一处据点。再往前走,就将进入戈壁荒漠,沿途都不再有补给,所以我才让他们准备足够的食物。」
「那似乎也用不了这么多……」
衣胜寒撇了撇嘴,「等真正进了天山,你就不会嫌多了。况且这里而除了吃的,还有些是御寒衣物、皮毛毯子。」
他望了眼面带惊讶的莫醉秋,缓缓道:「天山昼夜间天气变化大,就算入了夏,那边深夜里仍奇寒彻骨,我可不想你冻着。」
莫醉秋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犹豫了一下,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师父年岁大了,确实用得着御寒之物。
想不到这天一教教主居然会关心他的冷暖……莫醉秋胸口忍不住微微发热,一时间竟似回到了与少年结伴同行的那段日子,脱口道:「小寒,谢谢你了,呃——」发觉衣胜寒眼眸倏转深幽,他才惊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尴尬地道:「衣教主,对不住,是我失言。」
衣胜寒竟没生气。瞧着莫醉秋羞赧的样子,反而微笑道:「我说过随你怎么叫都行,不会怪你的。你喜欢叫我小寒,就叫吧。」
莫醉秋心中忐忑不安,也拿不准衣胜寒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在说反话,勉强笑了笑,往后一靠,把自己缩进大堆行李里,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也就没看到衣胜寒脸上的笑容缓慢散去,转而浮起一丝愠怒与……失落。
像从前那样唤他一声‘小寒’就如此艰难么?
衣胜寒暗自咬牙,一股郁气盘结于胸,令他肝火直往上升,隔着车帘子全喷发到关山雨头上,怒叱道:「姓关的,你就不能把车赶快点!这么慢吞吞的,要走到几时才能到天山?」
一路上被这衣教主横挑鼻子竖挑眼也不是头一遭了,关山雨早已习以为常,无声苦笑了一下,连甩几鞭,朝前方荒原驶去。
七、八天的枯燥路途一晃而过,穿过贫瘠扬沙的大片沙土地后,马车驶进了更荒芜的黑戈壁。
与天际连成一片的黑褐色沙砾,似无穷尽遍铺在大地上,构成了视野里唯一的色彩,在强烈的阳光下散发着灼人热浪,四下难觅分毫绿意,也几乎不见任何兽类踪迹,唯有天穹时而响起两声兀鹫的鸣叫,昭示着这片天地问尚有活物。
马蹄错落敲打在被日头晒得发烫的沙石上,得得有声,一下下也在莫醉秋心上踏个不停。
生平初次踏足这种茫茫无边不见人烟的浩瀚戈壁,他只觉天地辽阔,人在其间无比的渺小,恍惚怅惘间,竟生出几分怆然。
此去,真的能再找到一株旷世难寻的千年血灵芝么?倘若找不到,师父性命势必岌岌可危,若师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无颜苟活,当自行了断追随师父于九泉之下。
可即便天可怜见,让他找到了血灵芝呢?师父固然可以平安地回到断剑小筑,而他这个孽徒又将何去何从?他这一生,注定求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心潮随着车厢颠簸起伏不止,千转百回,最终仍是系在了关山雨身上。他透过半卷车帘,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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