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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作者:君子在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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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两人的极力反对,龙渊带着一身冰渣子离开时,还是带走了公子寒的遗体,听说不久之后,龙渊公布了先皇一直隐居于山林,近日才新丧的消息,长安举办了一场规模空前宏大的丧仪,举国百姓为先皇戴孝,据说有百姓感念公子寒恩德,一月不食荤菜,也有人为他修庙建祠堂,数月不穿红衣。
公子寒的棺椁被以最高仪制葬于陵山,每天都有百姓来山下遥遥祭拜。
后来又听说了一桩奇事,浮生山的碧桃在山中废皇离世那日忽然尽数开放,仿佛吐出了一生力气,每一根枝条都压满花苞,花朵大而旖旎,呈现血般的正红色,此时正值隆冬腊月,漫山遍野的赤红花朵衬着皑皑白雪,远远望去,直叫人触目惊心。
然而从那之后,漫山桃树一夜枯死,浮生山从此再不开桃花。
过了不久,皇帝龙渊用一封八百里急诏,从将公子寒隐居多年的六弟淮王从蜀中招进都城,淮王性情平和敦厚,一向与世无争,但这帮亲王在做皇子时都很看不上乞儿龙渊,明里暗里欺负过他不少次,听说他要见自己,淮王吓得在长安城外几次想要服毒自尽。
没想到,龙渊并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接他进宫,处处耐心提点,像当年辅佐公子寒一样,用了一年时间将政事逐渐转手给这位年轻的亲王。
公子寒去世一年零两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龙渊差人将承天殿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切按照十多年前两人共同生活时的样子布置,摆了一桌当年公子寒喜欢吃的小菜,吩咐宫人守住殿门,将玉玺和朱笔端端正正的放回锦盒,然后一个人钻进被衾,听着窗外的鸟鸣,静静安睡。
宫人们闯进内殿时,龙渊已经去世多时,身体冰冷,表情却很安详。
宫人掀开绸被,发现他身边放着一件旧锦袍,面料华贵,花纹朴素,保存的十分完好。在宫中侍候多年的嬷嬷看了一眼就失声叫出来,说这是当年寒公子的东西。
龙渊的手伸出被衾外,五指微微蜷曲,像在等一个人来牵着,新来的宫人不知内情,悄悄询问这是何意,老嬷嬷便像唠家常一样,一边为龙渊换寿衣,一边将二十年前一个禁忌的故事讲给后来的人听,小宫女直咋舌,偏着头问:“先皇的魂魄真的还会来接陛下吗?”
老嬷嬷被阳光刺得眯着眼睛,手里的动作一停,唇边露出一丝玄秘的笑容,轻轻道:“会,你们不知道,当年先皇在世时,对咱们陛下有多好……”
龙渊到底有没有等到公子寒,没有人会知晓,然而有一件事却清清楚楚,当年那从长安街头带回来的小乞儿,为这江山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龙渊辅政七年,在位十一年,期间国泰民安,无愧先祖。
他一生无妻无子,按照遗诏,皇位传给公子寒的六弟淮王。
同样遵照遗诏,龙渊的丧礼进行的悄无声息,一口薄皮棺材收殓尸骨,趁夜葬于浮生山一间敝旧小院的葡萄架下,坟头没有立碑,每年有几拨侍卫被遣来轮流看守,因为东海离都城太远,又过了些年,便荒芜了。
知晓内情的村中百姓把这名生前威名四海的皇帝引为传奇,故事一代代传下去,每传一次就篡改一点,直到出现了一个神乎其神的版本,说这位皇帝本是天神下凡,腾云驾雾,能掐会算,伸手能驱纵天兵与鬼兵,念一句符咒就能呼风唤雨,就连当时那漫山桃花,也被传为花中妖孽。
这个故事听起来荒诞不羁,但比那些自以为了解真相,又爱评论政事的长安城百姓口中所言,多少还可信一点。
第二十九章
却说公子寒殡天前的最后半年,随着天气转凉,他的身体越来越不中用,一点儿风都经不得,天天躺在榻上,闻着身上发馊的味道,盯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出神。到最后水米不进,只能睁着浑浊的眼睛喘气,但头脑还清醒,回想锦衣玉食的少年时代,恣意风流的青年时光,对比如今的孤寡和贫困,更觉得痛苦难捱。
重病了半个多月,终于万念俱灰,偏偏这条命如裹脚布般又臭又长,一直熬到入冬,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小院却来了一位客人。
龙渊来的急切,身上卷着凛冬的寒气,肩头的落雪尚未融化。
公子寒心中凄惶,心说自己活着时他不来相见,死前送别又有何用处?再说他有满宫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娇妻美眷和俊俏少年,自己这骇人的残躯,若与他相见,岂不是连最后的回忆都毁了?
示意棠溪赶他出去,龙渊却一把攥住自己的手,伏在耳畔说:“你等着我。”
公子寒一怔,只想狂笑三声。
何等讽刺!何等可笑!你负我一生,有何面目在我临终前要我再等着你?我哪有时间,就算还有,我又怎会一蠢再蠢,此生为你不得善终,连轮回转世都不得安宁?
终于维持不了多年强装出的平静,悲愤、讥讽、懊悔、绝望等千般滋味涌上心头,逼得人五内俱焚,公子寒胸口剧痛,心想若还有一丝气力,定要坐起来与那乞儿拼个你死我活,质问他为何忘恩负义,为何始乱终弃,为何自己一腔赤诚,换来他冷漠如斯?
你等着我,你一定等着我,你再等我最后一次。
龙渊一夜未睡,泣血般在榻前翻来覆去的说着,念到喉咙喑哑、双眼赤红,仍不依不饶。一直说到公子寒连声喟叹,从榻上慢慢坐起来,绕到他身后,亲了亲他的发顶,回答道:“我此生过得不堪,心里确有万千遗憾,却也不悔,你不要难过。”
说罢从背后圈着他,将侧脸枕在龙渊肩头,依依道:“你要是舍不得,就留下陪我几天,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龙渊仿佛没有听见,根本没理睬自己,棠溪却放声大哭起来,叫道:“公子已经走了,不能再等了。”
公子寒一惊,抬头一看,果然榻上躺着一具干瘪肉身,面色灰白,两腮深陷,全身衣裳又旧又脏,泼泼洒洒溅满了药汁。而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身躯格外轻盈,他回头一看,只见黑白无常二使并排站在窗外,朝他勾了勾手指,阴声道:“时辰到,上路吧。”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死相如此难看,死前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公子寒悲从中来,捂着脸呜咽了一会儿,对龙渊哀声道:“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过。”
说罢拭去眼角泪痕,走到院外,对鬼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请无常为我戴枷,即刻就可启程。”
那黑白二使长得十分骇人,阴森森的说话声也让人毛骨悚然,但却并不凶恶,互相对视一眼,那白无常表情有些古怪,对公子寒道:“你本是帝王,身份尊贵,就不用锁了。”
公子寒不由疑惑,心想都说阴曹地府是最公平的所在,怎么死人也有尊卑之分、待遇有别?转念一想,难道他们认为自己富贵,想索要一些钱财?当即又深深行了个礼,愧疚道:“不瞒无常,我虽做过帝王,但临死过得困顿,恐怕要亏待了二位。”
那黑无常也十分礼貌,还了一个礼,道:“公子误会了,我等拘过的魂魄千千万万,常听他们说起公子做皇帝时十分仁善,心存敬意才对公子格外优待些,并不是贪图钱财。”
又道:“公子是否还有心愿未了?我们可等待一段时间,公子若有事,尽管去办。”
公子寒更为惊异,心说原来人间的志怪小说都是胡写,黑白无常哪像传说中那般苛刻?除了长相吓人,行为举止却是最谦和有礼,看样子还是人心愚昧,只知道以貌取人。
自己确实想再看一看龙渊,但见黑白无常如此恭敬,却不好意思让他们等了,当即回答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我并不介怀,就不耽误鬼使的工夫了,请无常为我带路。”
黑白无常听他这么说,透过窗扇朝小屋瞥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两人交头嘀咕了几句,对公子寒道:“那便上路吧,此去山高路远,公子又如此瘦弱,咱们不如走的慢些,若有哪里的景致美丽,公子大可停步观赏些日月,等游玩腻了再叫我们,也是可以的。”
公子寒无言以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阳寿未尽,这两位鬼使拘错人怕责罚才出此下策,但又不好明说,心想活着躺如死尸,死了倒能任意飘荡,还不如死了吧。于是也不点破,跟在无常身后慢悠悠的走。
此去山高路远,可真是远,公子寒一直以为同天的死者没有一千总有八百,鬼差却只有两位,为了节省时间,人一死,应该片刻就到地府。此次自己死了,才知道原来地府有十万八千里路,远到两位无常得轮流押送,一位带自己赶路,另一位就拿着鬼册不知去了哪里,等他赶回来,带路的这位再接过鬼册消失。
公子寒被无常带着,白天赶路,夜晚在敬鬼的庙宇休息,逛了五岳奇山,看过长江黄河,游览了苏杭风光,还大模大样的坐了一回游船泛舟西湖,更别说登览黄鹤楼,拜过孔子庙,挤在人堆里逛庙会,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终于公子寒憋不住,问鬼差道:“敢问无常大人,咱们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问完有点心虚,想到两位如此受累,自己还抱怨,实在不该,又赶忙补充:“我并不是嫌路远,只是怕耽误鬼差的时间。”
当时押送他的是白无常,两人正在庙里,一人抓着一只供奉的甜桃在啃,白无常闻言有些不自在,偏过头敷衍道:“快了,快了。”
又急忙转移话题,坐到公子寒身边,问他:“这位公子待人如此和善,长得又清秀,生前想必很受人喜欢,不知公子可否讲些经历?人间儿女情长让人肝肠寸断,我无缘体会,但也爱听些故事。”
公子寒那时已经跟无常混熟了,一点也不觉得他们面相可怕,便叹了口气,道:“这故事讲出来,真要让人笑掉了大牙。”
说罢便把怎样结识龙渊,怎样与他一同长大,一起读书练剑,后来继位,平叛,九死一生,两人情意日笃,相互扶持的故事讲给无常,讲到动情处眼露温柔,仿佛还在宫中与龙渊日日相伴,后来说到他篡位夺权,把自己弃置在山中小院,数年不闻不问,不由喉头哽咽,道:“若不是那花仙相助,我恐怕早就饿死山林了。”
“即便龙渊待我如此无情,我还是……”公子寒双手抱膝,怔忡的望着庙宇窗外的一轮明月,道:“我还是喜爱他,恨毒了他,也爱极了他,但我这一生却是为他断送了,就连死,也是难耐忧思,郁郁而终。说来也可笑,若他真的对我无心,我恐怕早就放下了,偏不知怎么回事,他虽然不来,我总觉得他惦记我,那神情举止实在是骗不了人。”
说完发现那黑无常不知何事也赶到了,两名鬼使围着公子寒,都听得十分认真。
黑无常来得晚,听公子寒提起仙人,问道:“据我所知,浮生山中并无仙人,倒是有只千年道行的桃树精,前些日子擅闯地府,被老君收去了,这倒是无妨,他本是被仙家点化过的妖,总不会受大责难。”
公子寒闻言唏嘘不已,叹道:“怕是为了找我。真是有趣,这世上的故事总像个圈子,你瞧着他,他瞧着我,一个负了一个,不知生出多少恩怨情仇,却又是真性情,不知该苛责谁。”
“只是我生前从来不信有仙鬼神佛,总以为皆是世人自我安慰创造出的偶像,如今自己成了鬼,见到二位无常,可真是奇闻。”
那白无常一直听得仔细,接话道:“你与那龙渊既然两情相悦,又至死都未曾解开心结,你可愿意等他一等?凡人总有死的时候,到时你与他在地府相逢,把生前过往仔细询问,说不定会发现此事另有玄机,若能冰释前嫌,再求一求判官,让你们一起投胎,再续前缘。”
公子寒一愣,摇头道:“多谢鬼差提醒,只是我对他早已心灰意冷,也早已厌倦这种被蒙蔽哄骗的日子,若不能坦诚相待共度难关,即便情愫仍在,又有什么趣儿?来世我再不愿遇见他,只希望能立刻托生,把今生的苦难都忘了,也希望他日后托生在诗书人家,千万收敛自己的性子,别再如此桀骜自负,要不然谁纵着他呢?定是要吃亏。”
白无常听他说想立刻投胎,甚是焦急,偷偷捅了捅黑无常,两人神色诡谲,不知在密谋什么主意。公子寒瞧得奇怪,心说这两位是鬼差,怎么整日鬼鬼祟祟,好像根本不知道地府在哪,又好像是故意在兜圈子,他听说了许多鬼怪妖仙的传闻,心里就起了疑虑。
正待发问,白无常忽然咧嘴一笑,笑容本是谄媚,但他面色惨白,嘴唇血红,那笑容怎么看都森冷古怪,道:“公子一定很怨恨那龙渊吧?鬼魂心怀怨念,投胎也投不了好人家,倒不如去找他,报了仇再做安排。”
又贼溜溜地环视一圈,对公子寒耳语道:“就是那些化为厉鬼的游魂,我们若知道确有冤情,即便遇见了也不拘它们,等伤它们的恶人自食其果,再带走也不迟。”
他自以为出了好主意,得意的抚掌微笑,公子寒却察觉了蹊跷,皱眉道:“无常哪里瞧着我像厉鬼?我说过不想与他纠缠,就是铁了心,无论死生都再不与他相见,请无常不要劝了!”
终于忍不住摆出了帝王的架势,将手中杯盏往庙中供案使劲一砸,冷冷道:“无常不肯带我去地府,到底怀着什么鬼胎?我虽然好性子,也不是任由别人欺哄的主儿!”
黑白无常一看傻了眼,赶忙作揖:“公子莫要生气,帝王命贵,死后自然比普通人走的远些,地府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说完又吃了一些供果,各自寻地方睡去。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热,夏荷初绽,柳绿如荫。
这两人慢起来实在慢,快起来却也让人摸不着头脑,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带公子寒去了庙后的林子,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一间高大的石头牌坊,刚迈过门槛,公子寒只觉得劲风扑面,两侧景物如疾风般往后倒退,身体一阵剧烈摇晃,等站稳时,只见置身于一片稀薄的雾气里,周围有山有树,也有人,脚下一条青石砖块铺成的路,十分古老湿滑。
不同的是,明明进牌坊前太阳正升起,这里却一片漆黑,仿佛三更半夜。最为奇特的是,人间即便是午夜,仍能听见风吹树动和草虫鸣叫等细微响动,这里却一片死寂,一条前后都看不到头的道路反射出幽幽绿光,两旁点着绿灯笼,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香烛纸灰的气味。
公子寒细看那些灯笼,发现它们竟然全都浮悬在半空中。
“这里就是黄泉路,前面越走人越多,公子跟紧,可别走散了。”白无常见公子寒朝四处打量,又道:“死人的样貌千奇百怪,有没手没脚的,也有烂了肚子掉了头的,有咱们在它们都不敢上前,公子别害怕。”
公子寒苦笑:“我自己就是鬼,还怕什么别的鬼呢。”
又走了一阵,果然如无常所说,周围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有些衣冠齐整、打扮的体体面面,一看就是朱门绣户出来的人、有些则破衣烂衫、脏臭不堪,也有妇孺和儿童,都挤在一条路上往前奔走。公子寒注意到,这些人对黑白无常十分惧怕,听见铁镣铐声就慌里慌张的避让,而无论老幼贫贵,两位无常都对他们不甚客气,只对自己恭敬异常。
公子寒每每询问,两位鬼使都赔笑着说这是对仁君的礼遇,别的就不肯说了。
至少说明两位鬼差不是妖物冒充的,公子寒想,大约到了判官面前,便是众生平等的时候了。
果然阎罗殿十分威严,殿宇足有三四丈高,巍峨大气,照明的火盆里绿焰熊熊,到处都有执戟的鬼兵把守,一次只容许一位鬼魂进入。
判官一身黑袍,手持朱笔与生死簿,高高坐于殿上,公子寒在阶前等待,只见那判官盯着册子沉思不语,又把黑白无常招去探讨,过了许久,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问公子寒道:“帝命尊贵,我等不敢擅自做主,本官且问你,可有何未了心愿?或对下世有何要求打算?”
公子寒一愣,这才知道原来黑白无常敢反复怂恿自己,原来是有判官撑腰,想了想便朗声道:“并没有,常言道众生平等,大人为判官,更该一视同仁。寒确实曾为皇帝,但现在只是一介赶去投胎的孤魂,与平民并无不同,若问寒有何心愿,我已对黑白无常二使言明,只愿前尘尽忘,择一户中等人家度过平淡一生,望大人成全。”
这一番话既恳切又不失威严,即便面对的是掌控轮回的地府主宰,依然不卑不亢,判官口里这这了半天,竟挑不出一丝错处,故作姿态的把册子往案上一掷,道:“你且稍等片刻,待我瞧瞧是否有这等人家适合托生。”
说完冲黑白无常一招手,三人绕过影壁,去殿后商议。
二使在路上已经洞悉公子寒的决心,试探道:“要不然就按他所说,等帝君来问,你我就照实回禀,说他执意如此,我等想尽办法也无法转圜。”
判官急的直转圈,道:“糊涂,太糊涂!帝君什么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要知道咱们放走了小公子,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你们这鬼差还当不当了?都贬去无间地狱看犯人,你们就满意了?”
白无常又道:“若不然,咱们把帝君一番苦心都告知于他?”
判官咦了一声,想了想,又使劲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若要说,总得有时间慢慢说,如今小公子逼问的紧,咱们不答应就是违抗天帝,比让帝君知晓还麻烦!再说了,这事是帝君笼络小公子的资本,总得他自己声泪俱下一番,若不行是他自认倒霉,你我若抖落出去,小公子感动了、答应了还好,小公子若不答应,咱们担得起这责任吗?到时候帝君找人出气,不说小公子心意决绝,先得说咱们胡言乱语,才惹得他铁了心要投胎,本官的乌纱帽又保不住了!”
连白无常也跟着叹气:“照理说,帝君又不用投胎,肉身寿终后也不过从地府走个过场回天庭,若真心想要那小公子,一世世找过去也就罢了,为何非让咱们拦住他不让走呢?”
判官也不知缘由,一张黧黑脸膛愁眉不展。
黑无常一直在旁不语,此时凑到判官耳畔嘀咕几句,判官听完,看看无常,又转头看看殿前方向,一甩袖子一跺脚,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三人并没有想出十分高明的法子,公子寒左等右等,终于见他们依次回来,还没说两句话,判官忽然哎呦了一声,捂着额头呻吟起来,叫道:“不得了不得了,本官突感头痛难忍,大约是昨夜入睡太晚所致。”
“殿前那人,你且到后面候着,待本官休息片刻,再来传你!”
说完不等公子寒回答就捂着脑袋就跑了,连鬼使也不知去向,只剩公子寒一头雾水,在原地站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来领他,躬身行了个礼,道:“公子请跟我来。”
公子寒觉得她像极了民间传闻中的孟婆,果然,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阎罗殿,从小路一直往后走,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挡在前面,河水清澈见底,水流湍急,不浮鸿毛也不生鱼虾,除了一道木桥外没有其他度过的途经。桥前摆了一只茶水摊,摊主却不在,一行鬼兵挡在桥上,不让后来的鬼魂过去。
老妪一回来就去了茶摊前,把放凉的茶水依次端给等待投胎的鬼魂,应付完桥上的这批,指着烧水铜炉对公子寒道:“判官病得厉害,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公子既然做了鬼,万事都需听从地府调遣,这样,你先帮老太婆烧水,等判官身体好转,自然找你过去。”
“莫皱眉头,人界什么规矩,地界也是什么规矩,人分善恶尊卑、有三六九等,鬼也如此。你瞧这些来排队的,都不是什么贵命,但凡那些个王侯将相、智者贤人,都得由判官亲自查阅生死簿,特意嘱咐完才让老婆子带过桥,而修仙道者,鬼狐妖魅,还有杀人魔头,也有他们的茶。”
公子寒见此刻除了等也没有办法,便朝老妪的茶碗看了看,果然,茶水并非完全相同,不由猜想,有些贤者在稚儿时便显露才能,说不定并非只是寻常聪慧,而是往生时并没忘怀前世学识,而自幼残暴,长大杀人如麻者,大约也没有忘怀前生凶戾之气。
老妪见他感兴趣,便搬了一只凳子,笑呵呵道:“老太婆在这里不知泡了多少年的茶,听过许许多多有趣儿的故事,公子你且坐下,待老太婆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从前啊,有这么一位仙人,因在天庭被一只白狐惦念,被罚来人间思过,一过就是二百余年……”
“人间的这名富家公子呢,天生命数不济,从出生就有个三病五灾的,后来到了继承家业的时候,就更为难了……”
公子寒泡了数月的茶,老妪讲了数月的故事,有时讲的多,有时只有寥寥几句,有些部分听起来耳熟,有些让人眼眶潮湿,有些让人唏嘘不已。公子寒常常听得忘了铜炉里的水,也常常突然沉默,心说若世间真有如此痴情的仙,那富家子实在三生有幸。
只是可惜,自己这一生,却是惨淡经营,临了一场空了。
此时,被黑白无常在路上耗去的时间,加上在奈何桥边泡茶的日子,距离公子寒离世时,已经整整一年零两个月了。
第三十章
二月二,龙抬头。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塞北还飘着白雪,关中已是春满人间。
那是一个桃花旖旎,垂柳如丝的好天气,长安城内传出了皇帝龙渊殡天的消息,同一天里,地府阎罗殿被小喽啰们打扫的干干净净,到处气象一新。
黄泉路依旧挤挤挨挨,一双又一双疲累的脚,一双又一双仓皇的眼,饱含生前难以告人的悲辛与爱恨,不情不愿却又格外匆忙的赶赴下一场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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