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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的晴与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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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穿着纯白的太阳裙,踩着夹脚指头的凉拖鞋,世界还是半透明的。
然而那一年的夏天,随着秦子墨的到来,变得不那么平凡。
那一年她十三岁,和洛丽塔一样的年纪。子墨即将高三,父亲想送他到美国去念大学,提前一年的夏天带他到美国各个地方去实地考察,以便决定申请哪里。
她记得父亲和子墨来的那天下瓢泼大雨,巨大的雨点打在屋顶上轰隆隆地响。有人疾速地敲门,她跑去开门,门口俨然是子墨,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两年不见,他从细长的豆芽菜长成了身上有高低起伏的雄性动物。她一时发愣,而他手扶着门框,满不在乎地一勾嘴角:“不让我进来?”
那个样子让她想到黑白电影里年青时代的保罗纽曼,说不清的感觉,简言之,很坏。
那年夏天她过得如坐针毡。子墨住在她隔壁的客房里,时时可以听到他房间里咚咚的走路声和烦躁的摇滚乐,偶尔在走廊里遇到,他无一例外不是高抬着他王子的头颅,让她仰望他略带胡茬的青春下巴。她觉得她的生存空间严重地被那厮侵犯。
还好是夏天,她看书的秘密地点早已从客房的窗帘后面转移到了院子里的大橡树下。
然而后来的某一天,很不幸的,大橡树的背面也成了秦子墨的地盘。
那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阳光毒辣。她抱着一本书一路小跑到院子深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那个女孩叫Vivian,子墨不知哪里认识的朋友,法泰混血,光滑的蜜色肌肤,身材凹凸有致,妖娆得象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大橡树的背面,Vivian和子墨紧紧相贴,他的双臂紧扣住她的身体,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子熙看不清子墨的脸,只看见Vivian脸上诡异的红晕,她勾魂摄魄的眼神,还有她樱唇轻启的迷醉神情。
不知怎么的,子熙完完全全被钉在了原地,张大了嘴,双腿不能移动一步。夏天的毒日头底下,她无处躲藏,就这样傻傻地站着,连眼睛都忘了眨一下。夏日的阳光真短,地上的影子都是,聚集于脚下一寸泥土,看起来局促不安。
那一幕让子熙辗转难眠纠结了一整夜,脑袋里嗡嗡响着,反复出现Vivian迷蒙陶醉的神情。睡到天蒙蒙亮终于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想到,她春天看了一半的一本书,落在客房,也就是子墨房间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趁子墨不在,她摸进他的房间,只是在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翻了个遍,没找到那本书。
她打开上面的抽屉,见到抽屉底里有一张光碟,拿起来一看,封套上是穿着白色超短裙嘟着嘴的清纯少女,上面有日本文字。子熙那时候的中文不好,只认得写的什么北X希子。
她翻到背面,才意识到那是什么,电光火石般扔掉,捂住耳朵,惊声尖叫。
门“砰”地打开,子墨冲进来。他刚才大概在洗澡,身上只松松垮垮套着浴袍,头发还是湿的。
子熙坐在床沿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最后才结结巴巴说:“我落了本书在抽屉里,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书?”他不动生色地站在门口。
她闷声说:“纳博科夫的《阿达,或激情的快乐》。”
“哦?”他有兴趣地挑眉,“讲什么?”
讲的是兄妹间情色的禁忌之恋,洋洋洒洒六十几章,艰涩难懂。其实子熙不过看了个开头,在书的边角上无聊地涂了几幅男主人公Van的画像。现在子墨问讲什么,她觉得眉心突突地跳,兄妹恋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撒谎说:“不知道,还没看,只是喜欢作者写的《洛丽塔》,所以找来看看。”
他双手插在浴袍的口袋里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瞟一眼打开的抽屉,轻轻关上,回身从容地朝她一笑:“昨天,我看见你了。”
她张口结舌:“在哪里?”
他坦然直视她:“下午,在院子里,大橡树的后面,你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啊?”她发慌,心里拐了几个大弯,最后小心翼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爸爸的。”
“呵。”他象是从胸口最底处哼了一声,轻声说,“随你便。”
她不安地低头绞手指,子墨的声音说:“你没什么要问的?”
“啊?”她再次惊诧。作为妹妹的话,这时候应该问什么?那是谁?你女朋友吗?你爱她吗之类的?只是她和子墨岂是这种推心置腹的关系?她咂吧几下嘴,差一点问“你们有没有那个”,话到嘴边变成:“你们有没有在床上……”
子墨神色不明地瞪着她,她觉得额头汗都要下来了,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肩膀中间。她嗫喏:“呃……那个树干后面多不舒服……”
“噗。”他终于笑,侧着眼看她,停了停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床。”
她正坐在他的床沿上,闻此言第一个反应是要跳起来,子墨却在此时探过身,越过她的头顶,伸手去床头。他湿湿的头发滴水下来,落在她白色的裙摆上,一滴,两滴,三滴,晕成一小块水渍。他浴袍敞开处的胸膛,几乎在她鼻尖上低空飞过,她可以闻到他身上薄荷味的须后水味道。
她紧张得一动不敢动,最后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扔在她怀里:“你们女孩子不是都爱看什么琼瑶亦舒吗?看纳博科夫那个变态老头干什么?要是无聊,就先看这本。”
她举起来一看,是《天龙八部》,一个男人和他一群妹子的情史,只是纠结了一圈,原来没一个是亲生的。
当然,这书其实讲的是人的欲望和执念。如果执念太深,结果总是会一无所有。
总之那天她从秦子墨房间里出来,劫后余生地惊叹自己的好运气。后来她总结,那厮在那方面的兽欲满足之后,通常对她比较和颜悦色。

少年子墨的烦恼

只可惜好景不长。
又是某个悠长下午,她抱着书去大橡树的背后,走到一半,想起那天站在玫瑰花丛后面时失落了自己最喜欢的玳瑁发卡。
夏天的玫瑰开得正盛,错落有致的一丛一簇,每朵都有各自的姿态,全部骄傲地昂着头。她伏在花丛底下,一寸一寸地找她的发卡,粘了一手泥,白裙子上也拍了几个掌印。
“我可以帮你吗?”有人卷着舌头问。子熙抬头一看,原来是负责收拾花园的少年园丁。
“我的玳瑁发卡不见了。”她说。
少年园丁皱起了眉,迟疑地摇头,她这才想起,这个墨西哥来的园丁的英文不好。
她指着自己的头发,做了个夹子的动作,他象是明白了,点点头,咧着嘴露出齿如编贝,笑得单纯可爱。
子熙想站起来,只是蹲得久了,脚上发麻,“啊呀”一声,差点栽倒在地,慌乱中伸手一抓,抓在玫瑰的茎上,一阵撕裂的疼痛。
少年园丁一下慌了神,冲过来一把抓过她的手,看了一眼伤口,把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
这一个悠长的下午终于快要走到尽头。夕阳烧红了天边的云层,四处环绕着玫瑰的馥郁芳香,不远处的大橡树顶着天空,沙沙沙,在风里歌唱。少年古铜色的皮肤,覆盖在汗水之下,在阳光里闪光。
她的脸,当然是“腾”地在一瞬间烧红。
据说西班牙裔都是浪漫得不怕死的民族。子熙后来想,当时的情况是,少年郎咬着小女孩的手指,小女孩红着脸娇羞无限,少年不做点什么,委实有负此情此景。
总之少年园丁陶醉在此情此景中,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温柔地亲吻了她的侧面。
“嘭”的一声,一只拳头从空中飞来,击在少年园丁古铜色的鼻梁上,立刻将他掀翻在地。秦子墨以战神般傲慢的姿态,叉腰站在他们中间。刚才他一定是站在大橡树的背面,所以他们两人都没看见他。此刻他脊梁挺直,拳头依然紧紧攥着,双眼聚集盛大的怒火。
少年园丁惊惶地站起来拔腿就跑,只留子熙站在原地和战神对峙。他比她高出一头还多,需仰视才见。平时对子墨她以躲为主,此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直视他,带几分视死如归的无畏。
他盛大的怒火在她的对视下暗下去,再暗下去,最终归于冷漠。他勾一勾嘴角说:“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男人了。”他冷笑,双手使劲拍掉泥巴,“还是家里的园丁。有其母必有其女。不对,你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后来的日子里子熙常常后悔,当初怎么没跳上去扇他一巴掌。凭什么?他秦子墨不知和多少女人行过禽兽之举,她不过对异性好奇了一下。凭什么她就该被他羞辱被他轻贱?
后来白晓琪精辟地分析,只准周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乃是天蝎男的通病,盖因他们缺乏安全感。
可惜子熙当时没有白晓琪那样的星象学家在侧,不能从精神上战胜子墨,她只知道她被他羞辱,被他轻贱。她转身离开,越走越疾,白裙子在夕阳底下舞动,眼前雾气蒸腾,很不争气的眼泪,和蒲公英的翅膀一样,在风中飞扬。
记得子墨刚到的那天下午,天气放晴,她跑到大橡树底下,抓了一把蒲公英许愿,“希望子墨哥哥能喜欢妈妈,还有我。”吹一口气,蒲公英飘散在风里。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被他羞辱,被他轻贱,一直是他和她历史的主旋律。
后来她顶着桃子眼吃晚饭,妈妈问:“怎么了?哭过了?”
她不敢讲实话,只好说:“在花园里被玫瑰花刺到了。”
“这么娇气。”母亲冷冷地责备。
对面的子墨低头切盘子里的烟薰三文鱼,眼睫毛也没抬一下。还是父亲轻轻拍母亲的手:“女儿可不是就要娇养?子熙,吃完了饭别忘了上点药。”
她听话地点头,但最终拒绝上药,肉刺留在指尖,钻心地痛。父亲和子墨去了东海岸,参观麻省和纽约的几所学校,一周之后回来,她的手指还在发炎。她把手藏在背后,用左手吃饭。
直到父亲和子墨回国的前夜,又是一场瓢泼大雨。说来奇怪,温哥华夏天甚少下雨,偏偏子墨在雨里来,又在雨里去。
晚饭后她照例打算低调地躲进房间,不料有人在过道里拎住她的后领。子墨几乎是老鹰捉小鸡般拎她进了他的房间,把她按坐在他的床上。
他不知从哪里找的医药箱,扯出长长的纱布,往她的手指头上绕。
“你的书我没找到。”他闷声说:“我今晚去亚马逊上再给你订一本。”
“不用了,”她说,“那本书太难,我不想看了。”
“子熙……”他抬眼,他眼里的迟疑她看不太懂。“哼。”他半晌才冷哼,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手指头受伤,多惹人怜爱。你的花样还挺多,长大了还不知会变成什么妖怪。”
她没太听懂。现在连他拐弯抹角嘲讽她的话也愈发高深了。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是嘲讽。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所有的纱布统统扯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刺还留在肉里,手指头裹成肉粽子又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
子墨走了,而她青春期对异性最初的萌动,拜他所赐,就这样成了手指尖上的一根肉刺。她任由那根肉刺在皮肤里溃烂,以便记住他给她的屈辱,这样才可以全心全意地厌恶他。正如纳博科夫所言,我们仅仅用伤口说话,伤口自有它创造的能力。
后来子墨给她寄了一整套亦舒,整整齐齐地叠了一小箱子。她摸不清子墨寄那些书的用意。最上面的那本是《喜宝》,记得里面最有名的那句话是“最希望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钱也是好的。”那句话怎么看都象是对她们母女的嘲讽,让人联想到子墨高抬起下巴对她的睥睨。
他看她们母女的眼神向来如此,好象看到阿玛尼白衬衫下摆上的一块酱油渍子。
那些亦舒她还是一本不落全部看完了。幸好有了那些书,才令她的中文突飞猛进,使得她回国之后不至于象进入盲人的国度。
她原以为这一辈子会在加拿大与母亲相依渡过,不曾想风云突变,家里起了变故,她大学毕业那年,才随着子墨回了国。

初夏时光

颂阳在周五的下午等到子熙的电话。她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他不明就里地答:“七月十八号。”
她似乎很雀跃:“这么巧?好啊,那周六请你吃饭。”
他好奇了一夜为什么,第二天见到面才明白。她带他到“银沙”海鲜自助,餐厅店庆,生辰十八日者半价,只此一天。
门口排着长龙,大概全城十八日出生的都来了。他们站在队末,子熙踮起脚尖往前张望,他窘迫:“这么多人,要不换个地方?”
银沙全国连锁,楼下自助,楼上单间,平时环境幽雅,走高端路线的,难得店庆才会人多。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巧,银沙是华悦餐饮名下产业,老爸是老板,大哥是总掌柜,这家是旗舰店,齐颂平常常出没的地方,多走两步只怕就会被认出来。
子熙好脾气地笑:“说到请你吃最贵的啊。我同事说,什么银沙,看看价格,叫杀人才对。这么难得,你七月十八号,我五月十八号,今天六月十八号,只此一天,猿粪啊猿粪。”
他被逗笑。
初夏的流风隐隐,她站在夕阳斜长的影子下,笑得自在惬意,叫人怎么忍心扫她的兴。
可是不巧,还是被认出来了。餐厅经理从门口经过,只朝门外张望了一眼,已经诚惶诚恐地要走过来寒暄,他只好直接迎上去,先他一步说:“刘经理,我和朋友来吃自助。”
刘经理欢快地走过来,本来还奇怪怎么门口惊现齐公子在排队,二楼用餐不用排队的,没想到真的是来吃自助。他身后的女孩子更奇怪,拿出证件和两张餐券,礼貌地点头:“麻烦您,我们都是十八号。”
刘经理低头看,两张店庆促销的餐券,疑惑地抬头,齐公子来自家餐厅吃饭,还要打折?
决不是会错意,齐颂阳配合地递过身份证,猛向他使眼色。
刘经理不禁多留意了一眼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证件上写萧子熙,夹脚拖鞋卷了边的牛仔裤,随随便便,素净的瓜子脸,白皮肤,目如点漆的第二眼美女。
本来一次只能用一张促销餐券的,他当然假装没这回事,把餐券交给收银台,亲自带两人去最好的位子,只是身后的对话委实叫他脸黑。
“这里的经理你也认识?齐颂阳,你挺神奇。”
“小刘是……以前的病人。”
“又是病人?这么年轻?我还以为心脏病不是小孩就是老人。”
“这个……即使是年轻人,如果有抽烟,肥胖,高胆固醇等危险因素,也容易导致血管硬化狭窄。”
“哎呀,海鲜吃多了会胆固醇高吧?”
“是啊,更严重的是体内会聚集太多重金属,引起很多不良后果。”
“不良后果?有没有那么可怕?比如?”
“比如……不孕不育,性功能减退……”
“唉,和医生在一起吃饭太可怕。以后不能让老虎吃那么多秋刀鱼了,会娶不到媳妇儿。”
两人在靠窗的位子坐定,刘经理在子熙无限同情的目光中退下,窗外是浩浩江水,隐约可见蜿蜒的江滨大道和后面的繁华都市。
他们的身后是一面几乎及顶的巨大玻璃水墙,五色斑斓的热带鱼在翠绿的水草间穿梭。子熙由衷地赞叹:“这么多鱼,简直是老虎的梦中乐园。如果能住这里,估计让他变成耗子他也愿意。”
看她神往的样子,仿佛自己要化身老虎,颂阳不禁莞尔。他讲起在英国留学时的趣事。那时候他住的公寓楼上是位极爱猫的老太太,丈夫因为不堪冷落和她离婚,家里的猫从两只发展到二十几只,直到房东忍无可忍,她只好搬到更偏远的郊外去。
他说:“那时候她的猫和热带风暴一样,取名都是按字母顺序来,从Adam到Zack,还有一只叫Qi,因为Q打头的名字太少,Quincy和Queen都用过了,所以她干脆盗用我的名字。后来那只小猫出门不小心被车撞死了,她很悲痛,把他的名字纹在胸口上。她的前夫回来,看到我的名字纹在她胸上,还曾经找上门来要和我打架。”
她笑得前仰后合,他问:“为什么你们对猫都比对人好?”
她想了想,才说:“因为人总有亲戚朋友,而老虎,他只有我。”
天色暗得很快,他们坐的这个角落很僻静,只有几盏橘黄色的顶灯,光线幽暗柔和,照在人脸上有几分郁郁。
她想起什么,说:“告诉你个秘密,我也有纹身,在左脚踝上面。”
她挽起裤脚让他看,是一个印第安女人的头像,棕色的皮肤,头上顶着一条蓝幽幽的蛇。她说:“这是玛雅人的月亮女神,也叫彩虹女神。”
他问:“为什么你把她纹在左脚上?”
她淡淡地笑:“因为我的左脚命运多舛,小时候骨折过,后来又受伤,我觉得它需要神的庇佑。”
她给他讲印第安人的笑话。
“从前有个好奇的印第安少年,向酋长发问:‘为什么我的大哥叫猎豹?’
酋长说:‘因为你妈妈生产时看到一只豹子。’
少年又问:‘那为什么我姐姐叫彩虹?’
酋长说:‘因为你妈妈生她时看到瀑布上的彩虹。’
少年若有所思。酋长问:‘那么告诉我,两只狗,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呢?’”
这下轮到他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候天终于全黑,江滨大道上的路灯骤然亮起,华灯初上,点燃她背后城市的天空。
她指着身后的路灯:“我在江滨大道上看见过彩虹,那时候刚好走到从南面数第183个路灯下。多不容易,这个城市污染得叫人喘不过气,竟然还有彩虹。”
她托着腮帮子回忆。今天她的头发没有挽起,披散在肩上,衬得皮肤几乎透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整张脸都素净,没有一点瑕疵,仿佛清晨被雨水洗过的空气,深吸一口能闻到青草的味道,只有眼睛特别黑,深不见底,在灯光下一闪,他的心不自觉地一沉,象失重的感觉,又象忽然被人抛进棉花堆里。
她说:“那时候我迷上摄影,只要周末下雨,一定拖着三角架在那个路灯下等。”
他打起精神问:“拍到了吗?”
她叹气:“没有。照相机和三角架都是我哥的,后来我从家里搬出来,就没机会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提她哥哥。他饶有兴味地问:“你有哥哥啊?他什么样?”
她顿时皱眉,停了一停,垂下眼黯然说:“我哥啊,挑剔,有洁癖,忽冷忽热,睚眦必报,占有欲强,美其名曰神秘疏离,说白了就是性格阴暗。”
他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评价,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候她又说:“但是……”
他静等她的下文,不想她略一迟疑,抬眼笑说:“你到底是心理科还是心外科?怎么被你一问,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他说:“不好吗?听你说话挺有意思。”
她说:“也没有不好,只是明天想起来也许觉得尴尬,那样的话就只好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想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只好改换话题:“那个彩虹女神又有什么故事?”
她果然如释重负,说起玛雅人的古老传说。
彩虹是美丽的女神,整个神界都为她倾倒,掌管晨星的神爱上她,下届的老鹰也对她很仰慕。无奈她爱上骄傲的太阳神,最不待见她的那个。她用热烈的眼神追随他,最终引起他的注意,他们相爱了。可是太阳神的祖父听说了,十分震怒,使出法术把彩虹打入人间,令她昏睡,永远不得醒来。
正当颂阳以为是个悲剧,她低垂着眼浅浅笑着说:“幸好,下届的众生为彩虹祈福,蜻蜓在她的床前飞舞了183天,她终于醒过来,赶回太阳宫去和爱人团聚。”
他说:“神话总是以欢乐收场。”她笑一笑,望向窗外不置可否。
从银沙出来,颂阳送子熙回家。其实不过九点来钟,不过她说有张画只画了一半,今天要赶完。送至楼下,实在没有再逗留的借口,他说:“明天要下雨,注意冷暖。”
她笑着答应“嗯”。
他又说:“老虎也要吃得健康,要补充维生素。”
她还是笑着说“嗯”。
他想问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一时想不好怎么开口,只一迟疑,天上飘起了小雨点。她急急忙忙挥手说再见啊,只一转眼,已经跑到楼前,消失在夜幕里。
天上盖了乌云,月亮星星全不见了,楼前路灯坏了,黑漆漆的一片。他抬眼望去,她房间的灯亮起来,窗前映出她纤细的剪影,若有若无。
雨已经淅淅沥沥开始下,雨点凉凉地落在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被雨洗过的空气一洗浊气,忽然有青草的味道,凉爽新鲜,叫人心旷神怡。

安全的距离

关于彩虹女神的故事,子熙并没讲完。
当年她在温哥华的一家纹身店里一眼相中这个图案,只是纹身的过程比她想象的更痛苦和漫长。纹身师傅给她讲这个很长的神话故事,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
后来彩虹女神回到太阳宫,情人团聚,不过没多久太阳的祖父开始挑拨离间,使太阳以为彩虹和晨星有暧昧。彩虹一气之下跑下界,在老鹰的帮助下住在人间。太阳听说又痛心疾首,诚恳地去和彩虹道歉。彩虹回到太阳宫,太阳又开始吃醋,如此往复,最后彩虹忍无可忍,毅然离开,发誓不再与太阳相见,从此只在黑夜出现,成了月亮女神。
白天隔着黑夜,相爱的人却永不相见,明明是个悲剧。还说神话多喜剧,白蛇被镇在雷锋塔下,牛郎和织女隔着银河,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因爱上爱不得的人,各种痛不欲生。
她命运多舛的左脚,十八岁那年再一次受创,也拜秦子墨所赐。
子墨的大学最终选在加州,离温哥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父亲不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出现,只有逢年过节父亲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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