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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强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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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第一次自首
那天邵钧临走时;特意转回来;叮嘱小禾:“我今天问你这些事儿;你别乱说。”
邵三公子虽然没操;拉着人纯聊天,但是服务费一分没少给;小费都是按照做全套活儿给的,出手很大方;小禾识趣地点头:“三爷我明白,我不说。”
邵钧手掌半握拳捂着嘴,欲言又止:“还有;那个,其他事儿也别乱说……你们经理要是问,你就说操得爽着呢。”
邵钧其实是脸皮薄,害臊着,怕人传闲话说他有毛病。
来这种地方你做了才正常,不做的是不是生理上有啥难言之隐?是货真价实爷们儿不是?
迈出夜店,也不管不顾几点钟了,邵钧给他爸打了个电话:“爸,罗强当初被抓的事儿,我有话问您。”
邵三爷是个冲动的急脾气,每回干什么事儿,说风就是雨,完全不给别人留一丝缓和的余地。对罗强他还宠着些,对他爸爸亲父子间就不懂讲客气了。
大晚上的,十一点多,邵钧回家,砰砰砰敲他爸爸的卧室门。
他一个月也难得回来露一脸,就因为他来,他继母就让邵国钢弄起来,赶到客房去睡。
于丽华裹了衣服,坐在客房床上,实在太委屈了。
邵国钢说:“钧钧瞧见了又要发脾气,你一个大人跟那熊孩子计较什么,甭跟他一般见识。”
于丽华别过脸说:“他是孩子?你儿子多大一人了?……咱俩领证了,合法夫妻,老是这样算什么?”
关键时刻,儿子还是比老婆重要。
老婆可以一茬一茬地换,儿子永远最亲的。
邵国钢穿着睡衣,让他儿子追着追到书房里。
书房中间一张宽大的写字台,桌上文件堆积成山,手边两罐围棋棋子,还摆着父子二人并肩的合影。
爷俩在桌子两侧对坐,就跟下属找领导谈话似的,互相严肃地看着。邵国钢简单利落就一句话:“邵钧,监狱不要干了,我不放心你的人身安全,我已经替你安排好,过几天到你们局里上班。”
邵钧也很干脆:“成,走就走。”
邵钧的话还没说完:“可是有些事我想知道,您告诉我实话。”
邵国钢说:“你问。”
他前几天跟儿子谈调职的事,邵钧死宁着不肯答应,没想到今天这么痛快,邵局也纳闷儿。
邵钧思路转得飞快,连珠炮似的:“这些天我工作开展得不太顺,有我自己冲动失误的地方,犯人心里也抵触,有疙瘩,工作上我交接清楚了再走。我问您,罗强究竟怎么被你们擒获的?爸,我还以为您特牛掰,怀揣双枪智勇双全公路上单人匹马力战匪徒迫使对方缴枪投降什么的,合着不是您亲手抓的?这人最后是自首的?!”
邵国钢沉着脸:“犯人自首有问题吗?节约警力,减少伤亡,体现国法的威严,政府的宽大。”
邵钧掏出手机,亮出他从网上搜来的一幅新闻题图:“罗强自首,跟这张照片有关,对吗?”
新闻标题大约是“公安部大力整顿扫黄打黑战果卓著,京城涉黑集团匪首今落法网”云云。
照片里的人不是罗强,而是罗家老三罗战。
罗战两条胳膊被反绑铐牢,由四名特警持枪押解,铁灰色的枪管抵住后脖子,像是下一秒就要上刑场处决了。
这类照片其实较少公开,犯人也有人权,出镜一般脑袋上罩个黑头套,或者给个模糊侧脸,像罗战这么上镜头的,少见。
两年前各大门户网站都转载过这条新闻,当时邵钧也浏览过,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回头再看,罗小三儿这张脸,眉毛眼睛鼻子长得,简直跟罗强一个模子翻刻出来,怪不得哥俩那么亲……
那天邵钧终于弄明白了,罗强这厮怎么进监狱的,又为啥对他爸爸心怀怨恨。
当初上峰下发收网令,公安系统全体出动,开展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猎鹰行动。潜伏于这座城市地下盘根错节顽固嚣张的涉黑集团,那一年被扫得七零八落,哀鸿遍野,大哥级人物纷纷落网,伏法,这里边就有皇城根儿的尤二爷,后海谭五爷的儿子,龙潭湖的吊鬼李,还有西四八大胡同的罗氏兄弟,那年月江湖上盛极一时的“京城四霸”。
最先落网的人是罗战。罗战在北京机场被捕,立即关押不允许亲属探视。在拘留室里受审时,他还没弄清楚,他哥到底是不是跑掉了。
审他的人对他说,罗三儿,你老实交代案情吧,你哥我们已经抓住了,你现在顽抗不招,是对你哥不利,等你哥哥那边儿招了也兜不住你。
罗战在这种情势下,向公安坦白从宽。
然而,罗战即使把他知道的情况从肚子里都倒出来,也没用,他不是龙头老大。他既没杀过人,也没藏过毒运过枪,没做过大案。罗小三儿的经营和房产全部是他哥白送给他的,诸多核心内情他完全不清楚。罗强如若不能归案,这案子就不算结。
事实上,罗老二当时恰好不在北京,听见风声就跑路了。
公安部下发A级通缉令,全国追堵搜捕罗强。
上峰逼迫下属结案,赶在十X大之前,限令期限必须破案。那时候邵国钢还是副局,主管刑侦一摊,亲自出马,日以继夜,兵分若干路,一直追到云贵边境,甚至调动了当地的武警,带着重武器搜山。
罗强早年在边境混过,反侦查和野外生存能力很强,没走高速路和大城市,化装潜伏进山。
那一路把公安干警累坏了,一次又一次扑空,只能一路追着捡罗强跑烂了的鞋子、喝剩下的易拉罐,或者搜山搜到被打晕的同伴,枪还被抢了。这次行动遭到内部点名批评,上头的人大发雷霆,严厉斥责。
在这种情况下,局里内部经过各种方案的斟酌讨论,最终决定在网上大量发布罗家老三被捕的照片,逼罗强投降。
邵钧双手合十掩在唇边,俩眼发直,喃喃道:“所以就这么着,那熊玩意儿……自投罗网了?”
邵国钢正襟危坐,点点头:“罗老二这个人,外人都以为他没心没肝,极其凶恶残忍,其实我们那时研究了很长时间,关于他的资料有一柜子,对付这种人就是要攻心,他有他的一个最致命弱点。”
“他姥姥的……”邵钧挪开视线,嘴角忍不住扯动,“这混蛋的致命弱点就是他那个宝贝弟弟!”
邵局长经验丰富的一名老公安,那时候愣是没听出来,宝贝儿子从全身上下每一粒毛孔往外冒的一股子酸味儿……
邵钧知道的其实一点儿不比他爸爸少。
邵国钢一定不知道当年西四小胡同里的那段艰难岁月。
邵国钢一定不知道罗小三儿小时候吃的谁做的饭,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弟弟,谁因为小三儿被人欺负当街抄家伙与人群殴最后进了少管所,一脚蹚进地狱,误了半辈子。
罗强那时已经越过边境,进入缅甸,完全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一生逍遥法外。
公安传出消息,也让道上的人帮忙递话,罗三儿已经伏法,罗强你倘若移民了一辈子不回来,就是坑死你弟弟。
罗老二你自己应该判的二十年刑期,再加上罗三儿的十年,就是三十年,你不回来,你弟弟就一个人替你背这三十年,罗战这辈子就甭想从监狱出来。
照片和消息出来之后,没出三天,大伙都没料到有这么快,这么容易,罗强在边境向边防军缴枪自首。
罗强自首时就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把小三儿那十年刑期也加我头上?”
“老子不吝坐三十年牢,我们家小三儿小屁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干过,手里拿把刀他也就能在厨房杀只鸡,把人放了吧。”
罗强那一仗与公安结仇,亦是事出有因。
在道上人眼里,报复祸事不及父母血亲,邵局用这招釜底抽薪亲情攻势逼迫罗强自首,就是不讲江湖道义,胜之不武。而且罗强还发现,小三儿在审讯室和看守所里,吃了不少苦头。
邵钧挑眉问:“爸,您不会也搞刑讯逼供那一套吧?”
邵国钢冷眉肃目地抽着烟,一字一句:“你爸不会。”
邵钧也倾向于信他爸爸。在工作这方面,邵国钢一向行得很正,又颇有办案技术能力,因此在打黑卓有成效之后一年领导班子换届,邵国钢因办案有功,从副手提拔到正职。
邵钧是信不过下边儿有些人,审讯室里喂些重料是常事,好几天不给吃饭,不让睡觉,不给上厕所,殴打,用家人威胁,甚至把人吊在窗户棱上只让脚尖沾地……这些事儿并不鲜见。
从邵国钢的角度讲,他也并没做错什么。他是一名从业三十年的老警察,而罗强是匪;猫捉老鼠,警察抓罪犯,让你认罪伏法,天经地义,天理昭彰,老子难道栽赃冤枉罗老二了吗?
况且,公安部门办案收网,用家属做文章,劝解犯罪分子投案自首,这是常用的有效手段,并未违反任何条例。
然而,在罗强眼里,他个做哥哥的,没护住弟弟,让小三儿吃了苦、遭了罪,浮华落空,家财散尽,那是做哥哥的太没用!
邵国钢等于是踩着他们哥俩的脑袋,“爬”上了正局长的位置。
老子在你邵局长这里栽过的跟头,总有一天咱还要找回来呢,这能算完吗?就算咱坐牢受到感召看淡想开了,放过这一茬儿,可是,老子有一天要是跟你邵家的小崽子牵连出瓜葛……咱对得起小三儿吗?
老子这辈子干什么的?我罗强就是匪,生下来吃这碗饭,要是哪一天改头换面弃暗投明了,老子对得起这些年恣意张扬血海刀山蹚出来的这条道吗?!
罗强当时在看守所里,花钱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个刑事案律师,搜集各种证据,反告公安对罗小三儿刑讯逼供。
双方就这一点在法庭上扯皮了几个回合,案子迟迟未判,拖了挺久。也正是这样,罗家兄弟前后脚在看守所里关了有一年多,才最终领到判决书而下狱。
民告官很难,要想告倒政府部门国家机器那简直难于登天,尤其是刑讯逼供这类敏感事件。罗强最终也没能为他家小三儿讨到一个说法,这事儿被法院不了了之,罗强因此心里埋了深刻的怨恨。
罗强在唯一一次与邵局长面对面的审讯交锋中,明明白白地甩给邵国钢一句话:“老子今儿个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但是你甭欺负我弟弟。你欺负他了,我告诉你,将来,你的人,别落在我手心儿里。”
你的人别落在我手心儿里。
曾经放过的这句狠话,邵国钢记着,罗强可也没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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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采石场
此时正值八月;北方的酷夏;雨水频繁。
燕山山脉一线像奔腾起伏的马背;绵延的山脊让雨水冲刷成灰绿色;被远处咆哮的乌云吞没。
雨后的空气很新鲜,厂房里气氛却显得枯燥;百无聊赖。
七班的劳动小组,个个闷头磨石料;懒得抬头,没有劳动模范带头,干活儿都缺乏生气。他们班大铺不在监区;这几日已经调到采石场的施工队工作。
邵钧今儿一早再来值班,办公楼里同事瞧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小邵,你咋还来上班?快调走了吧?”
“少爷,去宣委了?可真是好地方啊……”
“到了局里,发的警服都比咱们这儿利索帅吧……”
跟他打招呼的同事,一个个口气里透着极度的羡慕与眼红,眼瞅着邵三爷就要逃出清河农场的苦海,投奔光明,一个城市户口年轻有为的五好青年应该去的地方。
田队长看邵三爷那眼神也酸不溜丢的。田正义每晚睡在宿舍里,夜里做梦都想搂着媳妇,想要调走,跟领导打报告掰扯这事儿掰了两年,领导说现在基层缺人,愣就压着没批。
他这还没批,邵钧的调职先批了,来了一年多,转眼就要调走,把宣传口的名额占上,走局里文职高层路线去了。
还是忒么上边儿有人,这年月,无论在哪儿混,就是俩字,拼爹!田队长心里郁闷着。
邵钧心里也没舒服。他再回到三监区,已经见不到罗强这人。
那夜,父子难得坐下来谈案子,邵国钢研读着邵钧的神情,警觉地问:“钧钧,你打听罗强做什么?……你也太关心这个犯人了。”
邵局当时脑子里想岔了。他朝另一个方向想了,儿子整天跟这些犯人混,难免与其中某些人称兄道弟,罗老二树大根深,有人有钱有势,在牢号里上下打点,邵钧这是拿了对方生意上的好处?……
邵钧反而轻松笃定了许多:“我现在都明白了,就这么个事,不至于的,我就不信罗老二还想怎么着我!”
“爸,罗强跟您有梁子,不对付,我想把这个扣儿解开。”
邵钧心里这么想的,就算将来不在一处混,俩人再回不到从前的哥们儿义气,也要跟罗强把话说明白。
他就想问罗老二一句话:你为了罗小三儿你心甘情愿自首入狱,你现在能为另一个人改造从良重新做人吗?
在一条道上蹚那么久,你还愿意回头吗?
在事业上,邵三爷跟他爹是一路,也算个公安世家,可是在感情上,他已经无法抗拒地偏向罗强。一个身子骑在黑白两条道上,仿佛两股力量撕扯着他,揪着他的心,快要把人扯成两个瓣子。
罗老二亲手做下的那些案子,哪一条都够判他好些年。这种人认罪伏法是天经地义,邵三爷觉着国法没错,他爸爸也没错,错在罗强,这王八蛋当年也在年少冲动的年纪,一朝走错了,坐牢是自己选的一条黑路。
他现在就是陪着罗强走这条路,他陪得也心甘情愿。
用十五年能改变罗强这样一个人吗?
如果改变不了,就陪他十五年,又如何?
邵钧在厂房里巡视,从胡岩身旁走过。
小狐狸今天郁郁寡欢,一早上没说话,魂儿都跟着他家老大飞去采石场了。
胡岩从眼睫毛下瞟邵钧,俩人谁心里都不爽,互相较劲似的瞪了一眼。胡岩固执的嘴角似乎是在说,邵警官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看我不爽你调我走,你把我踢出去啊,你咋能让强哥走?你为啥不拦着他,去那地方吃苦?!
胡岩原本也跟着举手,申请去挖石头,施工队的头儿直接把这小子给毙了,就你这小矬个儿,细胳膊腿,还没那铁锹把子粗呢,你是能铲石头啊还是能扛大包?
胡岩收好工具,站起身排队去吃中午饭,从邵钧身边儿过,用蚊子声哼道:“邵警官,我耍单,您也耍单呢?”
邵钧眼一斜,嘴也横着:“皮痒了你。”
狐狸仗着那点小聪明,特爱多嘴,邵钧有时候恨得牙床子上火,等着的,这小崽子早晚死在他那张贱嘴上!
邵钧中午从狱警小灶里盛了一大勺红烧带鱼,带着漂亮的红色酱汁。
京津一带的人都好这个重口,做菜喜欢狂搁糖盐酱醋,颜色浓艳,口感浓郁爽烈。邵小三儿从小爱吃鱼,别人都嫌带鱼腥,邵钧觉着那就是鱼的香味儿。
捧着饭盆走在办公楼楼道里,几个同事急匆匆跑过去,楼道里有人打电话,焦急喊着什么。
“什么?这他妈才干几天?他们怎么搞的?”
“我就说咱们监区的人不去干那个!都他妈拿人当牲口用的!”
邵钧扭头问了一句:“咋了?”
同事神情焦躁地回道:“采石场忒么出事儿了,炸死人了!”
邵钧蓦地惊呆:“啥?……怎么会!”
那同事是专门分管这方面业务的,正撮火着,没好脸地说:“能不出事儿吗,都什么年代了还整那质检不合格的土炸药,都他妈不拿犯人当人!”
“他不拿犯人当人没关系,可这人是咱们队的人,真出了事儿还不得咱们挨批被调查,监狱里每次死伤个把人,上上下下查个底儿掉!”
邵钧脑子里嗡得一声,耳鼓疯狂地鸣叫。
“你说,谁给炸死了?……咱们队的人?”邵钧抖着声音问。
“我他妈也不知道!我得赶紧联系清河医院派人去看一趟,他大爷的!”同事摞下一句,急匆匆跑了。
邵钧端着饭盆呆立,站在昏暗的楼道里,楼道尽头透亮的小窗在眼膜上凌乱地晃动。
一大队自愿去采石场做工的犯人,一共就仨人。
其中一个是罗强。
谁炸死了?
你说谁他妈的炸死了?!
那天,邵钧连办公室都没回,直接从楼道里冲出去的。
他身后的楼道里扣着一只打翻的饭盆,他最爱吃的红烧带鱼,一口都没来得及吃上……
“嗳?少爷,您哪儿去?今儿不是你值班吗?”
身后有人喊他。
“采石场出事儿了我得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
邵钧头也不回,疯跑出去,脸都白了。
建工集团的施工队,几乎每年都从清河农场招临时工,犯人价格低廉,手脚利索,肯吃苦,又是身材健硕腿脚粗壮的老爷们儿,所以他们喜欢用犯人。
从监狱系统的角度讲,领导也乐意承接这种活儿。现在各个监狱都搞自主承包,私营搞活,利用各种渠道给自家单位玩儿命创收。业务收入不仅作为犯人的工资,也关乎狱警们的奖金津贴,各种效益上的好处。
当然,同事们也都传,施工队负责人跟监狱长听说是远房亲戚熟人,私底下指不定从中赚到多少好处。在这个经济飞速发展疯狂拔高GDP的年代,建筑行业也是现如今最黑心最暴利的行当之一。
邵钧心里胡思乱想着这些,嘴唇抖着把从上到下这拨废物蛋一通大骂,驱车狂奔在乡间土路上。
出了他们监狱的外围大铁门,距离采石场尚有相当远一段距离,做工的犯人们当时是戴着镣让大卡车拉到那地方的。
连日阵雨,郊区的道路十分泥泞,邵钧开的是他们监区的公车,那辆半新不旧的索纳塔,车帮上还喷着“清河三监区”字样。车底盘太低,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勇猛地驱动,颠簸,颠得邵钧心肝肺都快给晃荡出来了,快要急疯了……
他的车子开近采石场工地,眼前是一块高耸的山岩,鬼斧天工劈开的石壁陡峭而锋利,一侧被炸开个两丈高的大洞,碎石崩塌散落,覆盖起方圆一百多米的地界,挖掘机都被半掩半埋在石头堆里。
人群聚集,声音嘈杂。
邵钧弃车狂奔,拨开人群,地上散落着破损的麻袋包,铁锹,铲子,零散工具,上面都蒙了一层硝石火药烧灼过的焦痕。
“你们他妈搞什么,怎么回事儿,都怎么搞的!!!”邵钧暴躁地吼。
邵钧冲上石头堆,翻那些破烂儿,眼角一扫,瞅见一只黑布鞋。
厚底黑面的布鞋,内联升老店出品,鞋底都烧穿了,焦黑焦黑的,在灰白色的石堆上极醒目,刺眼……
邵钧拾了罗强的鞋,站在石头堆上茫然四顾,浑身发抖,声嘶力竭。
“你们干什么吃的!”
“人呢,老子队里的人呢!!!”
“啊!!!!!!!!!!!!!”
邵三爷平生第一次有种冲动,想要拿刀砍人。
他手里要是有一把刀,真能抡圆了照着周围一圈人脑袋砍瓜切菜。
终于明白当初在西四大街上,罗强为啥能连自己命和前途都不顾,就为他爸爸和他家小三儿,抡着角铁和三棱刀与人鏖战。
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委屈了,受伤害了,盐打哪咸,醋打哪酸,遇上这种事,不暴跳的那还是爷们儿吗?
邵钧当时那心态就是豁出去了,谁让罗强吃苦受罪了,他绝对能找人拼命。
几个工头正焦头烂额着,估算耽误工期的损失,瞧见穿制服的来了,回了一句:“没事,没大事儿……”
“……”
邵钧怔怔地盯着那几个人。
“……没你妈逼的大事儿!”
邵钧额角的青筋爆起来,脱口骂娘。
“死人了是吗?什么算大事儿?”
“人命不是大事!我操你祖宗!!!!!”
他冲上去揪那个工头的衣领子,一拳抡上去……
他在这儿急赤白脸地拉扯着,旁边儿一群人围着劝解,别打,犯不着的,没事儿,根本就没死人!
做工的犯人们临时安顿在工棚里休息,外围有数名武警端枪警戒。
邵钧急吼吼地跑进去,一个一个扒拉那一群满脑袋挂着石头渣子灰头土脸的人,没找着罗强。
“我们队的人呢?……我们那几个人呢?!”
邵钧团团转。
这一回,是真尝着了牵挂的滋味儿。心里藏着个大活人,有一天那人突然从自个儿眼前消失了,一路追都追不回来。这一路哪怕跑到天边,也得把人追回来,拿铁链铁索拴起来,不准再乱跑了……
邵钧心里急,恼火,委屈,揪心,恨罗强恨得牙都疼了。
在场管事儿的和犯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邵钧后来才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施工队上进度,上了大型挖掘机,要炸山开石头。工头拉了一车炸药雷管等爆破工具,拉到山脚下。那车炸药是小工厂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不知怎的,出问题了。
当时几个犯人正在装卸炸药包。不远处,罗强费力地推了一车石头,沿着小土路走过去。
炸药和麻袋包中间溅出火星,浓烈恐怖的硝石气味扑鼻而来。
“不好,要炸,快跑!跑啊!!!!!”
雷管转瞬间就爆炸了,小推车、手里的工具被震上天,烟尘铺天盖地,争先恐后涌入鼻孔和口腔。
漫天的碎石粉渣盖下来,地上炸出一个坑,几乎把罗强半个身子陷下去……
罗强挣扎着往外爬,跑,吼着其他人快跑。
有人被瞬间强大的气浪掀翻,震晕过去,冲击波震瘫了半径五十米之内所有的人,在地上翻滚。
有人身上被火舌燎着了,衣服“噗”、“噗”地冒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烧起来了……
罗强扭头一看。
他顾不上炸药再次爆炸的危险,冲回去,拼命往外拖身上着火的那个人,把人拖出爆炸的波及地带。
火舌扑面而来,几乎舔到他眉毛,脑门熏黑了一层。
“救命,救命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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