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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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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放弃大好河山,他办到了,坐在梦寐以求的龙座上,睥睨着旧时同进同退的兄弟,说的不是『吾皇万岁』,而是『众卿平身』,这 个皇帝干起来有滋有味,他还不想放手,还想再嚐千年万年。
石守信、张光翰、赵彦徽、王审琦、慕容延钊、高怀德等人齐声参见,拜倒在赵匡胤面前,如侍俸神灵般虔诚景仰,语气中是深深的崇敬与尊重。
「咱们都是兄弟,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赵匡胤笑容满面,步下台阶,亲自扶起与他生死相交的同命兄弟,他们一个个为他挨过刀、挡过剑,大夥儿都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自己做了皇帝,荣华富贵自然少不了他们,只是…只是……
树茂者伐,人高者杀,功丰者身危矣。
举世无双的盛宴很快结束了,朝廷出了怪事,被誉为国之栋梁的将军、节度使们一夕之间上表请辞,说要返乡养老,均以『去意已决,请陛下成全』、『戎马半生,但求终老』、『厌倦仕宦,寄情绿水青山』推讬,任凭赵匡胤百般慰留都不给半点转圜,义无反顾坚持离去。
高高在上的圣明天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握着一双双同甘共苦的手掌,无论如何声泪俱下,就是留不住辞官的众人。
至于赵谱呢?
他依然稳稳坐着他的相位,俸禄一年超过一年,日日蒙君王召见,成了赵匡胤信任的左右手,羡煞天下多少妄想一步登天的儒生。
一只书,一块印,了却君王天下事。
一杯酒,一场宴,多少豪杰梦魂终?
那易尽天下的半杯水酒,此刻正在赵匡胤小小浅浅的杯中,映出他深深又濛濛的脸,然后惊破天地的划穿时空,一饮而尽,什么也不剩。
断弦(四)
▼冉冉秋光留不住
当涂西北有牛渚山,那山似以野牛之势奔突而来,其北突入长江,形成一个形式雄壮险要的石矶,名曰『采石矶』。
采石矶,临江险峻,平时是南唐着名的登岸圣地,到了战时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在很久以前,长江以北、淮河以南,一大片土地都是南唐的版图,采石矶距离 金陵不过一、二百里,算是南唐的腹地,南唐朝野几十年都在歌舞升平中度过,人们只知采石矶登临之险,逐渐忘却了它的兵争之用。
这几年下来,在江北、淮南大片土地上南唐军队与北周、宋国军队有过几场角逐,南唐军队屡战屡败,把半个国家割让给北周后,自赵匡胤篡位后又与宋国形成南北对立的局面。
采石矶上,有李白胜迹谪仙楼、捉月亭(注六),有晋朝大将军温桥胜迹燃犀亭(注七),还有佛寺庙宇,都是揽胜佳处;而采石矶下那些突出的怪石,还是人们垂钓的好地方。
「国主?国主!」
「嗯?」李煜侧着头打盹,他已被林仁肇疲劳轰炸超过一个时辰,印象中的将军总是沉默寡言,穿着战袍立在一旁听他训示,怎么这会儿禀退左右就聒噪起来,说的慷慨激昂涕沫横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恨不得为国捐驱死而后已?
「国主,采石矶是兵家重地,应当派遣重兵把守,如今您让僧侣在该处建寺,反而命令撤兵,若是赵匡胤从该处打来,江南无法防范。」
「朕本来是要派遣重兵把守的,可大师说那是佛门圣地,世俗纷争不该骚扰,宜建寺庙化解干戈,朕觉得有理,便准他所奏。」
「大师?哪个大师?国防重地岂能换成寺庙?」
徐游在旁说道:「便是江正江大师。」
「妖僧!」潘佑咬牙,恨恨骂道:「这妖僧怂恿国主建寺,还要国主立法让朝廷奉养僧人,导致江南百姓好吃懒做,一股脑儿全部出家当和尚,根本是在掏空国库!」
「潘大人,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国主不过希望众位大师为大唐祈祷,佛祖多多保佑罢了。」
「哼,祭祀上天自有国家礼仪,还需要那些假佛门名义行骗财之实的蠹虫祈祷?」潘佑怒甩衣袖,对着李煜奏道:「国主,臣请国主收回成命,遣返僧人,要他们下田工作,增加税收,以充国库。」
「爱卿,你误会朕的本意了。」李煜揉了揉太阳穴,上殿议事对他犹如酷刑,每日早朝更是如坐针毡,「礼教之化在于人心,朕希望江南百姓奉公守法,心存仁 义,佛门劝人向善,不偷不抢,人人若能本着慈悲之心,则盗贼不在、纷争不在、狱讼不在,以金陵为中心推广至天下,北汉、宋国、西蜀、吴越、南汉,天下再无 纷争,四海升平,岂不一大乐事?」
「荒谬,简直荒谬!」潘佑真恨不得冲上前打醒这昏君,如此不切实际的话怎能出自统驭国家的帝王之口?「治乱世,用重典,国主本意虽好,可用的不是时 机,那些仁义教化该等天下太平,没有外患虎视再行推广!赵匡胤千万大军隔着一条长江和我们遥遥相望,当他铁骑踏破金陵,国主是要拿着金刚经对他说法,告诉 他我佛慈悲,请他将军队撤出江南吗?」
「这……」李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安抚道:「爱卿多虑了。」
「臣没有多虑。」潘佑倏地下跪,两行热泪落下,沉声道:「国主,江南危矣!南唐大臣纱帽丢不及的时候到了!」
「你说什么?」
「臣两代侍唐,对江南有很深的感情,看不得国主听信奸佞,遭小人蒙蔽。」
「朕自有主张,有事明日再奏,退朝。」李煜最怕这帮老臣动不动就哭的呼天抢地,逼着他下一堆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圣旨。他想起了嘉敏,想起日前新纳的妃嫔窅娘,两名女子都以能歌善舞闻名,管絃丝竹为他解去一切烦忧,本能的想逃离冷冰冰的大殿。
「请国主留步。」潘佑挡在李煜身前,一付从容就义模样,裴厚德在旁斥道:「潘大人,国主说要退朝就得退朝,天大的事儿你也得明天再奏,做了这么多年中书舍人,难道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明白?」
「我就是因为太明白了!」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潘佑自诩为了国家社稷冒死上谏,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想不到李煜不为所用,也不 力图振作,只是一味安于现状、丧权辱国,不觉气血上冲,大声骂道:「国主听信奸邪、败坏国家,古有夏桀、商纣,暴虐无道终自食恶果,为千夫所笑,如今国主 所作所为简直比桀纣还要不如!臣不愿侍亡国之君、亦不想和奸臣相处,请国主赐死微臣,以谢天下!」
李煜从来不曾发怒,几乎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如今他的臣子竟将他比作桀纣,还说他连这些遗臭万年的昏君也不如?于是咬的牙关嘎嘎作响,整张脸都白了,恨恨嘶吼:「来啊,给朕拿下!这乱臣既然想死,朕就成全他!」
「不可,万万不可!」
陈乔、张洎、林仁肇等人跪成一片,叩首道:「潘大人忠君爱国,一心只为社稷,请国主恕他出言冒犯,从轻发落。」
徐游冷哼一声,「出言冒犯?他将国主比作夏桀、商纣,这等大逆不道,哪里只是出言冒犯?」
「你别来添乱。」陈乔瞪了徐游一眼,在李煜身前跪的更低了,「国主,潘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恳请国主三思。」
「国主,忠言逆耳,潘大人如今敢当面斥圣,定是抱着必死之心,此等勇气足以证明他是忠臣,万万杀不得,臣请国主……」
「全都住口!」李煜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过群情激动的臣子,缓道:「先押下去,如何发落朕自有主张。」
* * *
依依柳弱不禁风,红袖添香暗销魂。叮叮噹噹的翠饰发出轻响,女子回眸,六宫粉黛登时失了颜色。
她缠腰,凤凰垂翼,大红丝带束在手臂,圈圈圈圈,水蛇般舞上舞下,扎了辫的青丝一瞬间散开,她咬着锦绣,眉儿一扬,意气风发更藏着孤芳自赏。
突然间,舞步静止,万籁俱寂,微带香汗的玉体兀自喘息,她将丝带随手丢弃,于空中画下七彩虹弧,眼妆微晕的眸儿瞅瞅,乱一池秋波春水,情迷。
俯身向前,若隐若现的酥胸诱惑天下男子,她咬起一只樽,任凭杜康游走全身,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远远抛出的酒杯闪烁夜光,葡萄酒香四溢,今夜琵琶不催人,莫笑,莫笑,古来征战无人回,有酒还需醉,乾杯。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萧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未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月夜。」
一曲舞罢,满堂喝采。
李煜眼神迷濛,看着离他不到五步的俪人儿,身手一拉,暖玉在抱,女子蹭了蹭,欲拒还羞,嗔道:「国主,臣妾身子都是汗,怕辱了您万金之躯。」
李煜搂着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下,柔声道:「即便嘉敏三天不沐浴,依然是江南最香的美人儿。」
周嘉敏,人称小周后,江南第一才女。精音律、善歌舞,生于肱股臣宰之家,昭惠后(注七)同母胞妹,二姝齐名,艳冠当代,时人誉之为娥皇、女英,媲美江湘二妃。
「只有在江南吗?」
「怎么,妳想跟其他人比美?」
「世人都说西蜀徐惠貌胜天仙,有西施、貂蝉之姿,国主不想看看?」
「徐惠是孟昶的妃子,只在西蜀后宫出现,哪会轻见外人?」
「那徐惠艳名远播,人人管她叫『花蕊夫人』,她的舞技一绝、歌技一绝、琴技一绝,臣妾真想见她,是不是如传闻般倾国倾城。」
「花蕊夫人再美,哪比的上我们江南小周后?」李煜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绢,为周嘉敏擦拭额上的汗,笑道:「刚刚跳那什么名堂?那首〈玉楼春〉朕写很久了,怎么突然拿出来唱?」
周嘉敏眨了眨水灵的大眼,在李煜耳旁吹了口气,咬了他耳垂一口,故作神秘,「你猜。」
「嘉敏真是顽皮。」
李煜笑着拉她,却被周嘉敏不着痕迹闪过,她退到十步之外,抬头挺胸,歌吹沸天,音乐轻巧起来,舞步踏在节拍上,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唱的是年轻时她和李煜相恋,他为她深情所写的〈菩萨蛮〉。
「花明月闇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劊嗖较憬祝痔峤鹇菩!媚吓霞幌蛸巳瞬隼茨眩叹б饬!
年少轻狂,周嘉敏痴恋姊夫,李煜亦对这个小姨子情有独钟,生性多情的君王无法顾及人伦礼法,独排众议迎娶妻子么妹入宫为妃,难得周娥皇宽宏大肚,姊妹共侍一夫,既无口角争吵,亦无争风吃醋,世人传为佳话,皆言大、小周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
忆即往事,李煜情不自尽,唤来宫人取过焦尾琴,转轴拨弦,喝着周嘉敏的高音娓娓唱道:「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画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动,惊觉银瓶梦。慢脸笑吟吟,相看无限情。」
一歌一舞,一琴一瑟,南唐宫殿终年管絃不断,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男子无端冲入,打破这浮糜的宴会,跪在李煜面前叩头:「国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周嘉敏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宫女后面不敢探头,李煜不小心播断琴弦,手指画出一道殷红,宫女太监蜂拥而上,拿着锦帕按住伤处,他皱着眉,问道:「陈乔,什么事?」
「国……国主……」裴厚德慌慌张张赶来,一手扶着歪斜的官帽,见陈乔已经跪在李煜面前,自动掴嘴,「小人该死,没能拦住陈大人,扫了国主雅兴……又累的娘娘受惊,该死!该死!」
「你若不让我进来面见国主,才真正该死!」陈乔狠狠瞪了裴厚德一眼,吓的他不敢说话,才又对着李煜道:「国主,潘大人死了,在牢里自尽了!」
「什么!」
「潘大人在牢里用衣带上吊,留有书信一封,说要上呈国主……」陈乔边擦泪边从怀里掏出信封,双手奉上,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国主,潘大人忠君爱国,无端惨死,天理不彰啊!」
「朕…朕没有赐死他…为何…?」
「陈乔,你给本宫说来,究竟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周嘉敏从惊吓中恢复,站直身子,不再是闺房里的小家碧玉,进而有了一国之后的气势。她虽是女流 之辈,到底能分善恶,入宫前她是司徒之女,潘佑忠君爱国,她常常听父亲说起,当年韩熙载一案(注八)也是潘佑力挽狂澜,才不使得朝廷货币制度崩溃,怎么好 端端一个人莫名上吊,离入狱时间才不到一天?
「娘娘,潘大人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要效法三闾大夫投江明志,可是他无江可投,只有衣带一条,所以……」
「这……怎会如此?」
「是朕逼死他的……」陈乔甫一说完,李煜颓然跌坐地面,自责道:「昨日他在早朝顶撞几句,朕一时气恼,想说关他个三五天小施惩处,怎知……朕不想杀他……朕知道他是忠臣……朕不想杀他的……」
「国主……太迟了……太迟了!潘大人是个硬脾气,已经去了……」
「朕有罪……朕有罪啊……」李煜红着一双眼,面色惨白,晶晶莹莹的雾珠在眸中打转,随后落下一滴、一滴、一滴……珍珠断线,泪若雨下。
李煜身子孱弱,不可自制轻轻颤抖着,双唇不点自红,呜呜咽咽吐着不成字的语调,没来由叫人生出一股怜惜,陈乔看着看着,一瞬间居然痴了。
「陈乔,你这样看朕…是在责怪朕昏庸愚昧,诛杀忠臣吗?」
李煜足不出户,终日躲在深宫里写词作赋,肌肤白皙似雪,犹胜大、小周后,加之他性情软弱,毫无帝王魄力,居然说哭就哭,在臣子面前半点不知隐诲。
陈乔掌了自己两个嘴巴,将李煜身影赶出脑海,被这没来由的邪思吓的七窍生烟,重重叩了好几个响头,「臣该死!臣该死!」
「国主。」或许是女人的天性,周嘉敏对所有人看着李煜的目光都感到不悦,她向前,宣示主权般抱着受挫的帝王,为他拭去泪痕,「潘大人这是尸谏,想要国主振作,为江南百姓祈福。」
「嘉敏…朕是不是很懦弱?」
「国主不是懦弱,是心存仁义。」
「朕想为他办一场国葬…请江正大师为他说法…让他一路好走……」
「国主宅心仁厚,温和圣明,这是我江南的福气、大唐的福气、千千万万子民的福气。」
「陈乔,这事就交给你了…你二人是故交,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臣遵旨,国主圣明。」
潘佑的国葬在多日后举行,李煜为他耗费万金,于山明水秀处寻了一块风水宝地,说是龙脉咽喉,富中之富,可媲美皇陵帝墓。
除此之外又请国师江正说法,废朝三天以示哀悼,香烛烟雾漫天,诵经袅袅遍传,金陵特有的颓糜增添新伤,飘邈的江岸上落着细雨,哀歌四起,一人冷眼看着一切,正是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
「潘大人,你以死谏君,究竟值不值得?」
杯酒入喉,与江水化为一源,滚滚奔腾,气势盖天。他对江一笑,拿着大刀将酒杯劈成两截,切痕整齐划一,是个善武的练家子,无怪乎镇守边防多年,赵匡胤不得越雷池一步。
「潘大人,我是粗鄙莽夫,没有国主文采,亦没有娘娘舞仪,但以水酒相赠,剑舞相佐,愿你英魂一路好走。」
说罢也不命人换上新杯,拿着酒壶当头淋下,大刀一甩,豪气干云的劲势里尾韵已衰,默默落下无可奈何的凄凄惨惨戚戚。
「耗费国库大似兴礼,枉顾政务宠信佞佛,纵有长江天险屏障,大唐如何不亡?」
断弦(五)
▼转烛飘蓬一梦归
十月冬夜,没有星月,呼啸的寒风一阵阵吹过,四季如春的江南出现异像。
江面上风声大作,一阵一阵似群魔乱舞,无由生出一股寒颤,过往旅人无不加快步伐,不敢在这赛似乱葬岗的荒野多待一步。
细心倾听,却发现夹杂在风声中还有哗哗哗哗的水桨声,窃窃私语,人数越来越多,脚步声也嘈杂起来。
隐隐,约约,一团星火在夜海浬浮浮沉沉,一个穿着战袍的男子背风而立,吹乱了头发,看着采石矶上一座不知何时建起的高塔,冷冷一笑。
「谁是樊若水?」
「我是。」
「那谁是江正?」
「我我我,我是江正。」
男子皱了皱眉,一个僧人打扮,一个书生打扮,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嘻嘻哈哈,看起来都不像足以委讬重任的人,真不晓得皇帝陛下究竟打什么主意,万年基业交到这些人手里真的安全?
「你是赵大哥派来的人?」樊若水穿着件素蓝外衫,腰间插着一支萧,萧上挂着一块玉,神色傲慢,目中无人,一挑眉,也不管他是什么将军元帅的,语气尽是轻蔑。
「本将军叫郝守睿,倒是你怎能直呼皇上的名讳?真是大不敬!」
「哼,赵大哥特许我这样叫的。」
「你…!」
「别吵别吵,先听小僧一句话。」江正打了个圆场,硬是挤入两人之间,拍拍郝守睿的肩,又拉拉樊若水的手,一脸讨好,「樊公子跟皇上是莫逆之交,早年皇上还没登基落了难,是樊公子的父亲救他一命,说来说去算是皇上的恩人。」
郝守睿半信半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江正一付油腔滑调,看了没来由一股厌恶,不晓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出家做了和尚,又是哪家的寺庙敢收他。
「不妨先看看塔何不合用吧。」
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塔,黑压压的竖在前面。塔用石块堆成,好几丈高,数人才能合围,用它系浮桥,够结实了。
「塔基预先凿好好几处石穴,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
「嗯。」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郝守睿下令三天后荆江一代隐蔽的战船顺流而下,并命大舰运来大竹缆,吩咐到一半,樊若水突然把手搭在他肩上,脑袋瓜子凑了过来,没有半点规矩,问道:「喂,你官当的很大?」
郝守睿拍掉樊若水的手,有种被汙辱的感觉:「给本将军放尊重点!」
「将军?」樊若水哈哈一笑,「我跟皇上是拜把的,不过在南唐做卧底,等李煜投降了,回了汴京还不是封王拜相,跟赵光义平起平坐?就连你顶头上司曹彬也要让我三分呢。」
「你不仅对皇上不尊重,还直呼晋王与大将军的名讳,本将军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说着拿出鞭子,一脸凶神恶煞,谁知樊若水不惧反笑,把他冲天怒气当作儿戏,笑的更加狂妄,「教训我?小生好怕啊。」
「你…!」郝守睿怒不可抑,拿着鞭子就要劈下,樊若水觉得好玩,还把身子往前送了一吋,指着自己白嫩嫩的脸颊耀武扬威,「你大可对准我的脸打下,将来皇上问起,我一定如实禀告,将军可千万要担的起这个罪名。」
「别…别别别!」江正大惊失色,这樊若水可是赵匡胤货真价实的拜把兄弟,和赵光义、赵谱也是认识的,虽说身分隐密,朝中权贵多不识他,但光凭着与皇 上、晋王、宰相的交情,这一鞭下去还得了?这个郝守睿不识时务,怎么死的没人在乎,可眼下正值伐唐之际,不能出半点差错,若让这两个继续闹下去,难保事情 不会有变。「这个…将军火气别这么大,请听小僧一语。」
「你这和尚古古怪怪,穿着僧袍却喝酒吃肉,我看世上也只有李煜那昏君才会信你,封你为圣僧,尊为江南国师。」
「大家一殿为臣,说来也是同僚,请将军给小僧几分薄面。」说着赔了个笑脸,又道:「小僧本来就不是僧人,只是皇上下令要我潜入南唐内应,怎么扮好和尚我也是下过一番苦工,这才把江南国主哄的服服贴贴。」
好不容易才缓了郝守睿怒气,樊若水又突然插话,「喂,本公子问你,曹彬什么时候过江?」
「大将军正在汴京誓师,领取皇上御赐的帅印,不日就会南下,这浮桥得快快造好,才能直捣金陵,一举歼灭南唐。」
樊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孤寂,喃喃自语,「不日南下…不日究竟是几日?他眼里只有国家、只有皇上,哪里容的下我区区一个樊若水…?」
* * *
这日李煜正与周嘉敏在柔仪殿饮宴,命下人搬来一座台子,双双对视而笑。
台子长高六尺,宽有六吋,是朵方方正正的金莲花。这金莲台座耗费巨额,全由纯金打造,再请一流工匠雕饰,栩栩如生,人见人爱,是李煜为其爱妃窅娘特别建造。
窅娘善舞,天下闻名,她穿着大红霓裳,缠紧纤纤玉足,臂上套着一只玉环,环上刻有两双鸳鸯,一腔旖旎风情悠悠不尽。
「臣妾参见国主,参见娘娘。」
「窅娘,朕为妳造了金莲台,今日定要让朕大开眼界,见见妳秘密排练三个月的金莲舞。」
「臣妾定不负国主所望。」窅娘娇巧一笑,精心绘制的面妆媚入骨髓,绘的嫣红的眼儿流转霞云,女子特有的纤细如水,与周嘉敏截然不同,却又毫不逊色,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周嘉敏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尽,滴出血的双颊犹带笑靥,「本宫敬妳一杯,也敬金莲舞一杯。」
「谢娘娘赐酒。」窅娘接过宫娥送来的酒杯,饮下,盈盈拜倒,跪伏在李煜与周嘉敏面前,四周吹熄灯火,光线全聚在窅娘身上,突然琵琶弹破九霄,衣袖一甩,画中人儿鲜活起来,彷佛练有绝世轻功,只这么一个点足,轻巧跃上高耸的金莲台。
「好!」李煜忍不住拍掌叫好,窅娘害羞垂了睑,撕下裙摆一截边,李煜情不自禁伸手接过那抹自高处落下的艳红,却见窅娘旋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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