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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一生平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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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贺是谁?”

沈贺开着车,这辆车也有年头了,当年是他考上大学时沈成辉送他的贺礼,这大手笔送的实打实,哪怕用了好几年,后来又搁置了好几年,它开起来仍然如当初那般顺手,这次它的目的地在S城的边缘,那里矗立着一所闻名全国的大学。

沈贺停车,熄火,其实他早该过来看看,大学四年,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可不少。可惜他回到S城时间不长,与之前实习和远程操作不同,这回他正在试图完全接手公司的事务,人和人面对面谈话,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何况家里的环境越来越让人操心。

他也没想到这处房子还在,打从得知梁平安结婚的时候起,他就以为这里的房产约莫被是已经被卖了。毕竟这里离市区太远了,这边的居民楼多半是租给学生,或者是老人自己住。上班族少有愿意住在这里每天上下班来回折腾自己的。

钥匙已经找不到了,沈贺叫了开锁的师傅,折腾了半个多点,时隔五年,这一道尘封许久的铁门终于又一次被开启了。

沈贺撑着门扉,一脚踏入灰尘,一脚迈进了回忆。

地毯、沙发、餐桌、吊灯、窗户、墙壁、门。一切一切,他看到哪里,哪里便瞬间复苏,擦擦从沉睡中半睁的朦胧的眼,惊讶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沈贺久久不能动弹,像被梦魇给慑住了似的。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年那月,他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大一新生,踌躇满志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学业,事业,家族,他为一切写下安排,独独除了爱情。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懒得付诸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自以为足够成熟,誓要把自己变成钢铁一样强大的男人。

沈贺想起那个童话,沉睡一百年的公主,在魔法解除时,全城的人苏醒过来,火焰重新燃烧,水滴终于落下,藤蔓开始生长,微风拂过它的叶。

那永远失去的时光,和重新回来的时光一起呼啸而至,把人顷刻间覆灭。

童话里没讲那些苏醒过来的人是什么心情。因为公主很幸福,就是结局。故事里的人却无法哭也无法笑,置身于喜悦和悲伤之间的无法形容的感情地带。

沈贺从来不哭,他妈死的时候他都没哭。

他现在也不会哭。

 48四十八

梁平安等赵小雨睡着了;听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边静悄悄的,远处间或传来的低低的汽车鸣笛声,他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顶无法入眠。过了很久;他终于动了动;一条胳膊已经被压得发麻;他悄悄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到地板上;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夜行动物;摸出了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摸到手机,开机;黑暗中的方块屏幕骤然发出白亮的光,就像被无形的手开启了一扇时空之门。

梁平安很清醒,他无疑拥有一种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体质。现在,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记录。

19:23第一通未接来电。

19:30第二通未接来电。

20:10第三通未接来电。

21:11第四通未接来电。

坐在黑暗中的男人久久没有动弹,好像在这当口做出一个合适的动作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过了好半天,他的手指微微挪动,删除了这四条记录。

很多年前沈贺从来不给他打电话,坚持发短信,那时他不懂也没在意。后来分开后很久,终于有一天恍然大悟……只有偷情的人才会发短信。他那时之于沈贺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意义。那之后许多他从未注意的细节渐渐浮现出来,暴露出它们本来的真实面貌,为已经摆明的结果添上证明的过程。意义不大,但是一目了然,让人领悟,然后永远不会再做错同一道题。

梁平安动动手指,打开发件箱,心里莫名感到一丝难堪,好像被什么未知的力量给嘲笑了一样。他斟酌许久,写下这样一条短信,沈贺,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曾受过你的照顾,谢谢你。他又等了一会,手机静静的没收到回复的打扰。意料之中,却让他惆怅,一个人再变,很多根深蒂固的习惯是变不了的。比如说他习惯熬夜,比如说沈贺从不熬夜。

沈贺这一晚没走,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早晨的风从整夜开着的窗口吹进来,带来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还有不远处早点的香气,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到Z大的晨钟。

沈贺的眼睑微微动了动,没睁开,先感受到了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偏安于他记忆一隅,又有些久远的模糊。

衣柜里的衣服被他扯出来散乱地铺在床上,恍惚里似乎还有主人残留的气味……如果他闭着眼睛放缓呼吸,好像就能忆起那些早已逝去的画面。这张床,这个枕头,是梁平安用了好几年的,他的眼镜曾掉落进床头柜的缝隙里,让醒来的两个人找了好半天险些迟到。那天……啊,是个冬天,是的,沈贺闭着眼睛,冬天,梁平安穿着他洗得发白发懈的棉线裤,他想让他扔掉却被旧衣服穿着很舒服又没坏的理由拒绝,那时他已经对他不接受自己的馈赠习以为常了,虽然略有不满但也无所谓。那天好像下雪了……窗外白花花的一片,冰凉凉的雪花贴在窗棱上,清瘦的年轻人站在厨房把葱花洒进煎锅,一阵焦香,旁边的白粥在铁锅里咕嘟着冒泡,他微垂着脑袋,几缕细细的黑发搭在软软的耳廓上,然后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抬头看过来,露出那种很平常的笑,小声叫他,沈贺……

他睁开眼,夏日的朝阳唰地映入眼帘,分分毫就把瞳孔深处的那片雪花融化了。鲜活的一切霎时被灰尘蒙蔽,只有寂静而毫无生机的屋子,和一只早已不再跳动的时钟。于是短暂出现的光影交错沉默下来,没有了人的这里只是一座坟墓,埋藏了青春和爱。

沈贺感到之前萦绕在心里的,那种无法遏制的、灼热的焦急的、不顾一切的追求都在这一刻被现实的海水打湿,冰冷地沉船在黑暗的海底。他又躺了好半天,摸到一边的手机,本来没抱丝毫的希望,却猛地睁大了眼睛,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顾不上谴责自己的失态,这一刻的这个人的短信就像一根绳子,能让他从坟墓里爬出去的绳子。

然而这段绳子并非来救他,而是带给他更深的痛苦。它在半路着了火,烧痛了他的手,让他从半空坠下,狠狠摔在地上。

谢谢你?放在此情此景只是不需要的委婉表达。这个老好人变了很多,真的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没变的,比如他一如既往的含蓄和不忍心给别人一丁点难堪,他明知自己抱的什么念头,也能如此冷静地对他说谢谢从前的照顾,可他也不再为别人的一点好意而感恩戴德,这招已经彻底没用了……但也或许这只是针对他而言。打击一个接一个,若能就此放弃或者麻木也好,可最坏的情况是沈贺感到疲倦却异常清醒,有些像那些嗑药过量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人,并非亢奋,而是头疼欲裂却不能停下脑海里疯狂的活动。

沈贺又躺回床上,一只手搭在眼睛上,用来遮挡阳光,似乎这能让他没入黑暗的平静中。

梁平安把梁君文抱到超市手推车的幼儿座位上,小男孩特别喜欢坐在这里,这样他才能看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而不是大人们的腿。

“爸爸我要那个!”

梁平安好脾气地哎了一声,探着身子拿下一盒巧克力。

梁君文像个小将军,坐在购物车里挥斥方遒,指手画脚:“爸爸,我还要那个!”

小男孩欲望无穷,不大一会儿就将脚下的空车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好吃的,这感觉显然让他感到很快乐。梁平安看着梁君文笑的不见了眼睛的小脸,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扑棱了一把,半宠溺半责备地说:“臭小子。”

“你就会说说,买这么多甜食,他的牙还要不要了?亏你还是医生。”赵小雨正好抱着两大包卫生纸过来,笑着抱怨梁平安。

一家人有说有笑,购物车里盛满的不是纸巾,零食,水果,而是温馨和满足。

就在距离他们几米远的另一派货架后,站着一个眉宇间沉甸甸的男人,再俊美的容貌在这样压抑的郁色下也失去了神彩。沈贺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在找罪受,可梁平安不接他电话,他只好自己来找人。想到这,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欠下的东西早晚要还,他自以为聪明无比,却还不如从前一直瞧不起的老实人活的明白。

沈贺摸了摸装好的牛皮纸袋,这里面有他的王牌。

“学长,好巧。”沈贺深吸口气,露出完美的绅士般的笑容。

梁平安的笑容一瞬间就从脸上退去了,他到底没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警惕起来,像一只嗅到了危险的袋鼠爸爸,这让他看起来不太礼貌。

这不怪他,沈贺有点不太舒服地想。他去过自己的家,那里离这个超市显然不是一星半点的远,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很突兀的。沈贺不着痕迹地把赵小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女人的面容白皙体型富态,乍一看有点像古代的仕女图,神色间有一种和梁平安很相像的东西,是那种平淡和善良,没有惊心动魄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但和她的丈夫,儿子站在一起,就让人无法移开眼球,这画面有一种独属于人间的温暖色彩。

碍眼,真碍眼,沈贺竭力控制着内心想让这个女人消失的妒火,可惜他现在再也没有立场来指责梁平安了。彬彬有礼的表面下藏着恨不得冲破喉咙的烦躁,他却只能虚伪地笑着说:“这是你的妻子吧?真漂亮。”

赵小雨有点不好意思,她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儿子也两岁了,但看到这种小说或者电影里走出来的男性,还是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心跳,她掩着嘴笑了两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丈夫。

梁平安点点头,简短地回应他:“谢谢。”镜片下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现在,几个人站的位置是两排货架之间,左边是糖水罐头,右边是卤味豆干的小吃,就在这时,左边的货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几个玻璃罐头轻轻碰了一下,声音很小,就像有人不小心挪到了它们似的。接下来,在所有人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一整排的货架突然倾斜着倒了过来。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头霎时失去平衡,一个接一个地砸在地上。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声,玻璃摔碎的声音更为密集,糖水溅湿了梁平安的裤脚,赵小雨在他的胳膊下吓得直叫。

然而紧张了半天,直到周围复又静下来,所有的罐头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梁平安依然没感到被货架或者沉重的玻璃罐头砸到的疼痛。惊变过去,他睁开紧闭的眼,听到耳边细微的呼吸。

梁平安猛地转身,回头,对上了弓着背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空间的男人的双眼。那双眼里并没有因为被货架划破了肩膀而露出难忍,相反,沈贺的表情平静,只是双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痛苦。

这很奇怪,似乎这道流血的伤口并非出现在他的肉体上,而是直接划破了他的心。

梁平安有些发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直到赵小雨神色焦急地推着梁平安:“快去看看你朋友啊,他流血了!”

 49四十九

沈贺低着头;闭着眼睛,身体前倾,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不久前的画面,尖叫;跑动;哭声;血;骚乱;那一刻梁平安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妻儿;他甚至没去看他一眼。这不过是再一次、再一次地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毫无重要可言。他却只能靠这种小伎俩,来试图走进对方的生活。

怎么会落到这么可悲的境地。

医院里白亮的灯管凄惨地照着他的伤口,他不愿去想。

其实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么一次。到处都是跑动的人群;火灾报警器在头顶疯狂地鸣叫。那是一家酒店,他带他去吃饭,吃到一半楼下着火了,上边几层的人全涌出来争抢着向下跑,整个狭窄的消防走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那时有个年轻人用他尚显瘦弱的臂膀挡在他的身前,一只手紧紧拉着他的手,在人流中奋力维持短暂的安稳,如临大敌一般,手心里汗涔涔的。

那时在一片混乱中他想着什么?他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发生什么危险,无法逃生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他不紧张,是的,有那么一刹那,他感到厌烦,厌烦这样惊慌失措的人群,厌烦这把他拉入混乱失措中的那双手,它们正拼命拽紧他的胳膊以至让他脚下踉跄失去从容。逃生时最忌人群拥挤发生踩踏,保持秩序和冷静才是最重要的原则,那时在他眼中的这双手和嘈杂的人群一样都是愚蠢无知的。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沈贺都觉得梁平安是个没见过世面总爱大惊小怪的乡下人。

直到很久以后,那时他们已经分开有段时间了,他有了新床伴儿,对方很放得开,什么花样都敢玩,有一次来了兴致要和他打野战,时间有点晚了,地点又特意选的偏,然后就碰上了几个持刀抢劫的青少年,他和新床伴提着裤子尴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决不能让这件事闹大,虽然他人远在国外,但这种丢人事发掘出来的后果可想而知。于是他试图与抢劫犯交流,告诉他们他的钱和车在几百米外,话说到一半,新床伴趁机猛地冲了出去,眨眼间就钻进树林不见了人影。事情发生的很快,经验不足的抢劫犯们立刻转移注意力大声嚷嚷着别让人跑了,这短短的一刹那已经足够他抢到先机。警察到来把那几个青少年带走的时候他已经躲得远远的了,把三个十几岁的青少年打成重伤的行为显然会为他惹来一些麻烦。

新床伴在他的车边等他,看到他立刻松了口气,笑着对他说自己如何在成功抽身之后打电话报警。他当时什么也没说,手臂上被袖子缠紧的割伤阵阵刺痛,让他感到一种醍醐灌顶的惊醒。

回去之后他毫不犹豫就和新床伴分了手,或许对方的自保做法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但那都不重要了。

从那以后他不再追求漂亮和优秀的情人,那段放纵的追求肉体快感的时光悄悄淡出了他的视线,他开始有意地寻找一些看起来诚实与温和的人,试图建立一种更为长久的关系。这个寻找的过程历经了好几年,寻觅、锁定、接触、失败,不断重复着。直至后来他发觉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再也找不到那种安全感了。他终于发觉他已经失去了什么,他曾有过最完美的初恋,他曾有过把他放在心尖上第一位的恋人,他却从来不以为然。

于是回忆与不回忆都成为一种折磨。

于是他终于知道时光是一条河,每个人有自己的小舟,一旦踏上就不能停下,当年的人已经走远,他却妄图逆流而上,回到原点。

那时是他决绝离开,如今也是他要拼命回来,这样折磨和折腾自己的人是不是在犯贱?

沈贺用手臂拄着自己的眼睛,不愿去面对这个将他的自尊和高傲统统踩在脚下的词。

“还疼么?”

将需要换的药和纱布装进方便袋里的男人转过走廊,低声问他。

沈贺一下子抬起头,静静凝视他,摇了摇头:“不疼。”

“哦。”梁平安点点头,把袋子放在一边,在他身边的长椅坐下来。

这只是一间最近的小医院,效益不好,没几个人来求医,白亮的管灯照着空旷的走廊,把寂静无限放大。

“沈贺。”梁平安开口说,“谢谢你。”

“不用。”沈贺轻声地,“你没事就好。”

梁平安没说话。一下子沉默下来。这沉默是无形的伤人利器。

沈贺感到肩膀上的划伤阵阵刺痛,越来越痛。他动了动手指,让疼痛带动沉重的几乎失去力气的肢体,他强行咽下一口唾沫,以便使嗓音不至于干涩到发抖:“这些药该怎么换。”

这次梁平安回答的很快:“我会帮你。”

梁平安向来说话算数,第二天下他一下班就给赵小雨打了个电话,赵小雨叮嘱他好好谢谢沈贺。梁平安嗯了两声,刚挂了电话,手机又响起来,沈贺的声音传了出来:“到了么?”

梁平安把手机换了只手,公交车上噪音很大,他把耳朵贴近听筒,“还有二十分钟吧。”

沈贺顿了顿,又问:“没吃饭吧?”

梁平安刚下班,当然没来得及吃,他一琢磨,就猜到了沈贺是什么意思。果然,他刚回答沈贺下一句就是“我也没吃。”

梁平安没说什么,简单地回答:“我在超市买些东西。”

沈贺站在厨房门口,这里的房子是新置办的,厨房也没用过几次,厨具餐具倒是买的不错的牌子,崭新光洁地摆在那,看起来特别高档正式。

但再漂亮没人气儿也只是装饰。现在它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锅子铲子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像一首生动美味的交响乐,在菜香和饭香中奏响。奏响它们的人穿着整洁的衬衫,挽起一段袖口,露出的手臂皮肤紧绷而光洁,翻炒或者切的动作都干脆利落,微微低着头专心认真的模样,侧脸上秀挺的鼻子架着细细的镜框,平和中又透出点职业特有的冷静。

沈贺沉迷在这一幕里挪不开眼睛,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丝陌生的熟悉。时光和命运在这个唯唯诺诺的人身上刻下了冷酷的勋章,将他毫无保留的轻信洗刷一空,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用一个智能手机就能被收买的寒酸大学生了。

想到这里,沈贺忍不住叫了一声:“学长。”这个称呼一开始时应该表达的是礼貌,后来逐渐逐渐的就变成了昵称一样的东西。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叫的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过去的那个人。

梁平安侧过头,他看到了沈贺眼底一刹那的迷乱和动情,什么也没说,把热菜盛进盘子,转身放到餐桌上,不用他招呼,沈贺已经自动自觉拿着筷子坐下了,他看沈贺仔仔细细地把每一个饭粒都吃干净,心底闪过一些恍惚般的惊叹,惊叹他自己此刻的平静,惊叹他面对当年几乎让他一蹶不振的故人竟然如此的理智。他隐约间体会到了沈贺当年离开时的心态,那是一种抽身事外的旁观者的情绪,无法言明,只能默默地看着局内人为不可能的事情挣扎。

他现在有美满的家庭,以及同样美满的工作,日子过得不算多么宽裕,但有奔头,有保障。他曾一时震撼于沈贺带来的名为岁月的冲击,然而稍稍冷静思考一下,就会发现那只是、也只能是个荒诞的笑话。

沈贺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已想通,那种人活在金属打造的人生里,自信而冷漠是他们的表情,预测且规划是他们的本能,他们把阻挡自己利益和追求的障碍毫不留情地一举击碎,大脑里运行着设定好的程序,把你利用到死都能毫无罪恶感地说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说不定还觉得你愚蠢,这种人想一想都让他觉得无能为力。说如今沈贺幡然醒悟,浪子回头,誓要追回旧爱,他无法理解。他不相信这个人忍受着把骨头里的傲气剔除出去的痛苦,只是为了挽回他。当年被弃之如敝履,几年后却摇身一变成为金元宝,这不现实,也毫无理由。而他已经过了毫无理由就相信的年纪了。

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沉闷极了。

到了晚些时候,梁平安要走,在门口换鞋时,沈贺突然俯□,用肩膀圈住他,胸口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梁平安感到自己整个人好像被搂进了一把锁里,桎梏而湿热。他知道挣扎只会起到反效果,于是他一动不动,等待沈贺说话。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如许多年前,只是从前轻忽而飘荡,现在沉甸甸的好像坠在了人的心底。

然而怀里的人久久没有说话,从沈贺的角度看下去,梁平安的眼睫毛似乎抗拒着什么似的向下垂着,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沈贺凝视着他,慢慢低下头去,嘴唇擦过梁平安的鼻梁,呼吸在他的镜片上抹上一层白雾,直到来到唇边,两张曾经无比熟悉的,缠绵留恋的嘴唇似乎有着无尽的伤感和诱惑,沈贺一时间感到迷惘和沉醉,微微放松了手臂。

然而就在这时,梁平安一下子挣开他站了起来,在沈贺尚未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了门,一只脚跨在门外,声音里没有丁点的犹豫:“你的伤再换一次药就行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直到楼道里再无一丝声响,沈贺坐在门口的地上,抬起手猛地砸在厚重的大门上。


 50五十

这一阵子的天气总是不好;阴天,还老下雨。

沈贺拉开窗帘,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他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浑身的骨头都在冰凉的空气里咯咯作响;发出尖锐的疼痛来预知即将到来的坏天气。窗外的雨丝荡进来;洒在他憔悴又俊俏的脸颊上;他一动不动;侧身靠着极宽敞的落地窗;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的高楼和灰色的天空。

如果再有一支烟;他就可以去演电影了。沈贺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可惜他从小就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烟酒不沾。所以此时此刻也就没办法把自己灌醉后吐露真言或者制造出一地颓废的烟头;以此来彰显他的落寞和伤心。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路。他需要时间适应和调整,然而时间总是不够的。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很高,和沈贺差不多,面貌的英俊程度也差不多,只是发色偏浅,显得他有些孩子似的稚气。

“哥!”年轻人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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