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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略 作者:欧俊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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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沉默不语,他又道:“再者,孙子兵法云,深入敌境则军心稳固,浅入敌境则军心涣散。这两万人进入燕境之后,必然拼死求生,如此,羸兵也能化身勇士,今夜三更,便是出城最佳时机。”
窗外的微风吹透我背上渗出的虚汗,传来微微的凉意,我酒醒了大半。
看着房内跳动的烛火,将张牙舞爪的黑影画于墙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便是……要开战了么。
当时仅在心中设想的图景,竟如此快便要变为现实……
按说,我不应有任何的犹豫……
但不知为何,我心底最深处,仍有一丝惶恐。
父皇……知道楚王要随军出征后,竟赏赐了我干将之剑。难道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么……我并不知晓。
挑挑眉,撑住了额头,我心下一笑,真是庸人自扰。
我在向父皇亲兵出征时,就已将性命交于他了;如今,又复何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着楚王烛光下的俊容,我轻轻地问道:“士兵们都准备好了?”
“只等太子下令。”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怀中的一半兵符取出,递在他手里:“去吧,孤等着你的捷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将兵符收入怀中,撩袍起身。
我也站起,随他走到了他的房间,只见塌上早就摆好了银白的战甲,在烛光下白光粼粼,如一只蛟龙。他兀自披上甲胄,我站在他身旁,伸手将头盔递给他,他接过去戴好,向我微微颔首,眼中似有深意。
他踏门而去,如风般迅捷;等我回神,却见微风吹过,只剩飘动的帘幔。
终于……开局了呢。
我正在发怔,不久吕释之跨门而入:“太子殿下,楚王领了两万兵士,从东门而出。莫不是殿下命他夜袭燕国腹地蓟城,围魏救赵?”
我轻叹一声:“正是。我等身负剿贼重任,孤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也不能和,可若是想有胜迹,便定要用楚王。”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这是一场豪赌。我予他兵符,便是赌他心中的仁义,赌他既然当日选择了来京城而不是造反,就能为我所用。
打更的钟声响起,原来夜已三更,吕释之躬身道:“今夜已晚,请太子歇息,明日再作打算。”
我微微颔首,背手跨出了门槛。
第二日我正和吕释之坐在堂上研究城防布局,外面战鼓倏地间擂起,外面响起隆隆的喊杀声!
一阵一阵的呼喝传来,内厅顶上的灰尘都被震落。
我和吕释之互相对望了一眼,看来……是燕军开始攻城了!
没有想到楚王刚走,他们后脚便至。
我一身甲胄,头戴金盔,手握长枪,和吕释之一起登上城楼。
登高而望,只见远处黄沙漫天,马蹄的答答声,军马的脚步声,战车和攻城器械辄辄的转动声遥遥传来,正午骄阳下,那是远处传来的号角!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城上的守将纷纷参见,我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坚守无妨。
北地驰掣的山风,呼呼地咆哮着,我身后的那柄高悬的帅旗,带着我的姓氏,在劲风力翻滚。
远处的人马,如猛浪般一叠一叠地向孓城涌来,我近身俯瞰而下,只见北燕的士兵尽露出背脊的衣衫,动若莽莽前蠕的蝼蚁,气势滔天。
城下漫山遍野的旌旗上,都飘扬着大大的“臧”字。
城上箭羽齐发,穿梭飞驰,对准了冲锋而来的北燕士兵。
嘶叫喊杀声中骤起,只见顷刻间,箭雨掀起血色的红雾,城下霎时垒起了一座座尸阵。
可是……雷动的军鼓中,却更多的燕军踩着前面中箭而倒的尸体,扳着攻城的云梯,向孓城脚下冲来。
热血似乎要从脑中冲顶而出,一时间我眼中尽是血光,鼻中尽是杀戮的腥臭,贪婪地呼吸着刀剑的气息,我提着刀环视城垣。
城上守卫士兵们都看见了我:“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士气随之一震,又是一阵万箭齐发,喝声大作。
疾风扑面,黑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伸手,吕释之忙递上一把强弓,我挽弓搭箭,对准城下的“臧”字的帅旗一箭去,桅杆应声折断!
刚才还舞着爪舌的“臧”字,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摔落在地。
城上爆发出欢呼声,随之整齐的大喝声响起:“太子威武!太子威武!太子威武!!”
四面八方的燕军如蝼蚁般,踏着残骸拾阶而上,尸体一层叠着一层,却似乎无穷无尽,战鼓隆隆地鼓动着我的耳膜,四方城墙都露出云梯一角,燕军一个接一个爬上城垣,出现在城楼上……
将士们应接不暇,到处尽是刀光剑影,喝声如潮,飞扬的血液,被抛起的肢体……恶来在我的身后砍倒了几个赤红着眼睛向我扑来燕兵。
深吸一口气,我咬牙拔刀而上,抽刀劈开云梯上的一个颈项,只见他歪了头颅滚落,血液猛然喷出,黏湿在我的脸上,直接坠下城去,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我粗粗地喘着气。回身,又是一刀。
看着眼前颓然而到的躯体,我舔了舔嘴角……提刀向血肉纷飞战场上冲将过去,身体中血液乱窜着,我大喝着,一路上如砍瓜切菜一般疯狂地砍杀!
——人肉开裂的声音,血液迸出的声音,肉体倒地的声音,战鼓擂起的声音——不绝地响在我的耳边。
敌众我寡,我军虽勇,却伤亡惨重。
这时不知是谁嘶声大喊道:“杀敌报国!”似乎受到了传染,城之四面皆响起喊杀声:“杀敌报国!”“杀敌报国!”“杀敌报国!”震耳欲聋。
属于燕地的青羽箭逆着势头如雨般窜上来,城上兵士纷纷仰面而倒。我挥动长刀,迅捷拨开射向我的羽箭。
骄阳当顶,我微微虚了眼,血水从我的面上流淌而下,胸中涌起无以言喻的雄浑悲壮的同时,却也隐藏着杀戮的快意。
全身迸发着决绝,手中长刀的刀口渐渐发卷,身体不断重复着砍杀的动作,几乎成为本能。几近午时,城垣上已黑压压全都垒起来的尸体,如扣在地上腐烂的黑石,一块一块,分不清是肢体还是人身,分不清是汉军还是燕军。
污浊的黑迹在地上蜿蜒,那是干涸的血液,整块整块的渍迹,如泼墨的鬼画符一般四散在城楼上。我背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再次随着刀柄的劈下而挣裂,新的血液涌出,黏湿的感觉刺鼻的味道,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却看周围众将都杀红了眼,在他们嗜血的豺目中,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那个人在血肉横飞中披着乱舞的黑发,露出森森的白牙。
每一次刀锋落下,都在空中划做一道血色的弧线;
他混身沾满鲜血,眼睛疯狂而赤红,他身后满是尸体,像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这个人……真的是我么?
擂鼓声大动,半日的攻城,燕军终见衰势。
看来……燕王并没有想到,没有了楚王的汉军,依然善战……
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忽见一个传令兵满身鲜血,狼狈不堪地往城楼上攀爬,他连滚带爬地伏在我的脚边:“太子殿下!探骑来报……楚王反了!他领兵去了蓟城,和臧荼小儿臧衍合兵一处,正向孓城攻来!”
如重锤击脑,我一个站立不稳:“什么?!”我嘶声吼道。
提着那把因砍人太多而变钝的刀,大步迈了过去,刹那间,他的胸口便翻滚出血肉,我怒喝:“你谎报军情,莫不是燕国的奸细?!”
温热的液体喷在我的脸上,刀身没在他的胸膛,那是血肉的触感,我这才猛然惊觉,下意识地一手抽出,赤红色的鲜血喷涌而起,溅起三尺高的血雾。他颓然倒地,我退了一步,伸手扶住城垣……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城下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又见第二名探子满身鲜血泥泞地冲上城楼,几乎要跌倒,他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沙哑如破鼓:“太子殿下……不好了!楚王反了!小人好不容易才突围进城……楚王和臧衍小儿合兵一处,正向孓城攻来!”
胸口翻滚,叠叠入狼的喊杀声,隆隆的战鼓声,嘶吼挣扎的喊叫声……纷纷扰扰,似乎都离我远去了……
我的世界中,只剩下空洞如鬼的肃静。
这时城下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我明明看见了它的轨迹,却来不及伸手格挡,回神时,它已没入我的胸膛。
我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膛,却感觉不到疼痛,低头只见箭头深深没入我的血肉,红色的血液渐渐蔓延出来,渗出我的战袍衣襟。
眼前一黑,我跌倒在地。
17
17、第十七章 蜕变 。。。
额上缓缓地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的周遭一片黑暗,一瞬间我不知道身在何方,自己又是何人。
在这片望不见边际的漆黑中,远远地,似乎有人在低语……连绵不绝的低语。
我心下烦躁,想沉睡过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外面如论如何纷扰……我也不想脱离自己的宁静。
可……那说话声却似乎冲破了什么桎梏般,越来越大,由远及近……
不……那不是说话声……那是军士们整齐划一的喊杀声……他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清?
对了……这是战场……
我不安地动了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我控制;似乎有一团火焰,深深地埋在我的四肢百骸,缓缓地流动,仿佛带给我能量……渐渐地,知觉清晰了些,耳边嘈杂起来,近处……也有人声……
由远及近的喊杀声似乎翻越了迢递的关山,向我呼啸而来……
他们……原来是在喊我,叫魂一般喊我的名字。
“擒杀刘盈小儿——”
“擒杀刘盈小儿——”
胸口一阵气血翻滚,眼前一阵白光,晃得人如针刺目,原来……我看见了烈阳。
“擒杀刘盈小儿——”
“擒杀刘盈小儿——”
金戈铁马般的喊杀声撞击着我的耳膜,一阵一阵,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来,我头眦欲裂,重重地喘着粗气,汗液带着血水,顺着额头流进双目中,一件周遭一片血红,眼中一阵酸痛。
我费力地低头,却见自己衣袍大开,胸膛上满是鲜血和渍迹,分不清楚哪里是肉,哪里是血,粘稠的液体顺着我的腹部,缓缓地蜿蜒着。只见一位年老的军医,正双膝曲跪在我身前,颤抖着双手,用一种我不知道的器具,将箭头夹出。
吕释之跪在我的身边,只见他正拿着一块沾水的绢布帮我擦拭额头……
原来,刚才黑暗中冰凉的触感便是他。
我勉强牵起一抹笑,嗓子如火烧般炽热,我哑声问道:“吕将军……城破了么?”
他见我跟他说话,马上躬下了身子,在我耳边轻声道:“禀太子,将士们浴血奋战,城未破。”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为什么喊杀声这么旺?胸口上一片撕裂血肉般的疼痛,可……这种肉体的损伤,于我,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老军医帮我上药,伤口上如同布满了钻心刀刃,千刀万剐一般。
我心下惨笑一声……楚王……楚王……那个我用生命去尊敬的人,如今却离我而去!
胸口如此真实的痛感,撕裂的肉体,如刀绞般的剧痛……
无论……无论他为什么和燕军相和,都是将我置于险地!!
这……便是被背叛的感觉么……
我自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来到此世,为数不多的良心,如今却被辜负了。
胸口翻墙蹈海,刚才我还愤怒,惊惶,恐惧,心痛,不愿相信……
可不知为什么,在我醒来的这一刻,却似乎不再有悔恨,不再有伤痛……
如今……鲜血淋漓的内心,被什么东西隔离开来……
只剩下麻木,自责,和对母后的愧疚……我死了……或者我被废了……她怎么办?!她怎么办?!我不敢想……
我从未如此期待活下去……我从未如此期待取得胜利……
哪怕是祭奠我的灵魂,将我的生命献给魔鬼,我也在所不惜!
我缓缓地吐气,怕牵引了伤口:“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吕释之脸上满是焦虑:“禀太子殿下,原来孓城的驻军,和太子带来的兵马,一共还有一万六千。今晨燕军攻城,我军死伤的将士,有近八千人……太子不必多虑,臣已让人飞马报长安,请求皇上派兵来援。”
如重锤砸在我的胸口,我睁大了眼睛:“你……派人去求援了!?”
我呼吸不顺,仍是哑声吐字道:“叫他们回来……派人去追!快!本就是孤请父皇让楚王随行。若是找父皇要援军,即使脱险,孤也大势去矣!”
吕释之一怔,呆立了半晌,回神转头便向身后怒吼道:“派去求援的人出城没有?”
“禀将军,还没有突围出去!”
吕释之咬牙:“叫他们回来!”
手抓着自己的战袍,却溢出了淋漓的鲜血……
原来……我从来不曾是猎食者,却仅仅是猎物。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感觉良好,自以为是。
“箭上有毒么?”我哑声问道。声音被淹没在喊杀声中,吕释之不禁又凑过来了耳朵,我便又问了一遍。
吕释之闻言,面色沉默,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绣着金龙的手帕,半面已染满了鲜血,那条绣在手绢上的龙,如浴血而生一般……
只是……奇怪,这手帕不是母后送给我的么?我记得一直带在身上,怎么到了吕释之的手里?却见他将染血的手帕打开,里面是一块碎成两半的黄玉麒麟。
吕释之低头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要不是这块玉,那一箭定然穿胸而过。”
我一怔,这不就是母亲送我的挂饰么,我眼中微涩,她当时谆谆的教诲,似乎很远,也过去了很久了。只见那条蜿蜒的青龙如今沾满了鲜血,我心下恻然。
再低头看胸口,原来上面的血,也不尽是我的。这块玉帮我挡住了划空而来的重击,只没入了箭尖的一点。
想起刚才我的昏厥,不禁喃喃道:“这么说,箭上是有毒了……”
军医默然地点点头。
我道:“若是没有这块玉挡着,箭头全部没入,又会怎样?”
“小人不敢妄言。”他的白须清颤。
“赦你无罪,你说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子中箭极浅,尚且昏厥;若是这箭头完全没入,中毒后尚能行路几个时辰,但一到夜晚,寒气逼至,便会毒发而亡。”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在耳边,擒杀我么……一股气堵在胸口,我无法坐视……
沉默片刻,我皱眉对吕释之道:“扶孤到城楼上去,将士们见孤中箭,定然士气衰弱,这才让燕军有机可乘。”
胸膛上包着一层一层的厚厚的白布,外面仍是套上了那件满是鲜血的战袍,在吕释之的搀扶下,我再次走上城楼的阶梯……一步一步,耳边的战鼓声击打着我的胸口,鲜血的味道也越来越近。
心中不再是兴奋,只剩悲凉。
还有十级不到的阶梯,我轻轻挣开吕释之的手,淡淡地道:“放手。”
城楼上我不需要搀扶,我上楼的意义,是鼓舞士气,让将士们放心。哪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我都不愿意放过……我真想活下去……回到长安中,再看一眼母亲……
吕释之叹出一口气,便松了手,城楼上的景象随着一级一级的阶梯,一点一点地展现在我眼中。一瞬间,恍然如梦。
却见城上攻势比我中箭时还要猛烈,我的中箭看来让燕军士气大振……
我刚一上楼,便有人注意到了我,大家似乎在窃窃私语。
按压下胸口的疼痛,我朗声道:“北燕宵小鼠辈,怎能与我大汉为敌!愿众将随我杀敌,死守城池!北燕军伤亡近半,本是强弩之末。孤已无碍,还望众将奋勇!”
果然过了不久,燕军见城池久攻不下,便渐渐歇下了攻势,缓缓地撤去了。
回头,却见站在我身后的吕释之愁眉不展,他满脸都污渍和血迹,但我仍然看得出他焦虑的神情。
我和他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燕王在等他儿子和楚王的援军。援军到,大事定。
燕军一旦退却,孓城便解围,马上不断有探子飞报,说是楚王与燕王世子合兵一处,尽起蓟城兵马,向孓城攻来,明日午时可到。
回了馆驿,着人给我细细的擦身,身上的脏血和尸臭这才淡了些。
我闭目躺在塌上,吕释之坐在我的旁边……胸口的气血不在翻滚,只剩冷硬冰寒。转头向吕释之问道:“今日燕军折了多少兵马?”
“燕军今日攻城,折了一万三千有余,五千多具尸首在城楼上。”
我点点头,睁眼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顶:“父皇一日之内,便可听闻战报;若是派飞骑驰援,三日之内便可到达孓城。而楚燕合军,明日便到。这两队人马中,无论是谁来,我命休矣。”
一时间房中尽是沉默,也许是因为已经预见了死亡,我的胸口反而没有焦躁,只剩沉静……还有沉静中的绝望。
死地求生,平时读的兵法韬略,在我的脑中如流水一样从飞驰而过……
猛然忆起……既然楚燕合军而走……那……蓟城内必定空虚。
我怔了怔……
心中有什么,似乎如有了生命般,开枝散叶,自己生长起来……
就如同从一个点……缓缓地迁出一张网……
脑内思绪穿梭不知……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流,猛浪若奔。
我深深地吸气,哑声对吕释之道:“你着人将城上那五千具燕军尸首上的军服剥下来,洗净了;再将燕军遗落的旌旗都收好;军中选五千敢死甲士,穿上燕军的军服,夜里出城,绕过山脉,抄小路直袭蓟州空城。”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也不再考虑风险。
若是败了,我落个史书上的荒唐名声;若是胜了,我便能将棋局走活。
吕释之闻言一愣,他坐在我榻边,眉头紧锁,虎目微张:“如今蓟城确是空城,但燕王大军就驻扎在孓城外,我们区区五千人,又怎么出的去?”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续道:“刚才是其一,其二,你去军中散布谣言,务必让燕军的探子听到,就说孤下城楼之后,头眦欲裂,体力不支,你作为中军将帅,已决定弃城。其三,今夜你命一千军士背上包裹,赶着牛车,二更时出孓城西门,绕过孓城西边的密林,再悄悄从东侧门潜回,再出西门,再绕路潜回,如此往复其四,你将我的銮驾,用白布包裹,守卫銮驾的士兵,皆尽戴孝。将校以上的将领,全部为我服丧。”
吕释之眼中一闪,沉吟道:“太子……是想让燕军认为您已中毒身亡,我军无心恋战……作出已弃城的假象?”
不错……我能如此,只因这是死地……
——刚才我的思路乱窜,自嘲间不禁想起,若我死了,我身后的母后会怎样,跟着我的吕氏族人会怎样,楚王会怎样,燕王会怎样……
母后会沦为后宫不再有说话分量的妻子;吕释之会默默地引着我的尸体回长安,打开棺材的时候,会有蛆爬出,父皇会笑一声:不肖子,然后御驾亲征。楚王会冷笑一声,尔也想荡平天下诸侯王?出师未捷身先死……徒引耻笑。
燕王会因为我的死随军掩杀,直杀得吕释之带着我的遗体仓皇而奔,并引着军直冲孓城……
不错……燕王定会引军直冲孓城……鲜衣怒马,飞骑扬刀……
一箭定乾坤,再张扬笑意,也掩不住他如火的气焰!
我惨然一笑:“死地求生,也只能如此了……孤中箭而倒,万人所见。再加上那一箭的力道,燕王定然知晓,那一箭中毒深浅,燕王也能忖度。他定然万万想不到,我胸口竟带了一块玉,而那支箭,竟正好射在那块玉上。”
吕释之点点头:“臣谨遵太子命。”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若是明日楚燕合军,便再无胜迹了。燕王背主,本就焦躁,还望他今夜贪功冒进……”我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你让剩下的一万军,八千在城内设伏,分两千,拿着我的旌旗帅旗,趁燕军来袭城的时候,去夺了燕军的空寨。不用恋战杀敌,只用将营寨内插满的燕王旗帜,全部换成孤的旗帜便可。”
说罢我顿了顿:“如今背水一战,还请吕将军使忠诚之士辅佐我。”
无论胜还是不胜,成还是败……这都是我最后一次赌博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
却见他抬眼时,目光却凝在了我的额上。
他眼神奇诡,却丝毫不能引起我内心一丝波澜,我只是淡淡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双眸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仍是犹疑:“臣可否失礼……?”
我淡淡地道:“舅父随意。”
却见他颤颤地伸手摸向我的额头,我忽然感觉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镶嵌在上面,却听吕释之颤声道:“原本,殿下这里可是一颗红痣?”
我也不禁愣在了那里:“是。”
吕释之起身便向屋外走去,半晌,手中拿着一枚铜镜而回。他将铜镜双手呈上。
我在他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眼望去,只见两眉中间那里……仍是菱形的形状,可质地却如火色琉璃,似乎在日光下微微流转,我心下微动。
不禁回想起我中毒箭后的身体状态——四肢百骸如热火焚身,按说是发热了,但头脑却异常清晰……似乎是身体内凿开了一盏用之不竭的泉水……
心下震惊,我颤颤地伸手抚上双眉间,硬如赤铁,艳如琉璃。
放下了镜子,一瞬间头眦欲裂,我推开吕释之道:“若是有什么事,舅父就叫醒孤,孤这会儿先睡片刻。”
“诺。”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霭色沉沉。昏黄的光线弥漫在房室中,我像往常一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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