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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背的拥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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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两个人都沉进了水里。
之后的事都是听来的。搜救的人沿着河岸走了一小段路,戴端阳就挂在一根横贴水面的树杈上,他们把他捞上来,做胸外按压,然后送到医院。另一个人隔了两天才找到,尸体卡在水坝闸口的铁栅里。
追悼会上,系里的学生穿黑衣黑裙进场,黑白遗照挂在正墙,花圈挽联堆放两侧,学生们对着放大的遗照三鞠躬,嚎啕大哭。
这也是听来的。
那天晚上,没等到天公放亮,旅行社就连夜用原来那两辆车把我们又拉了回去。我脑袋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回程的车子里,光着膀子,披着条大浴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几个把我扛回来的老师,对晚上发生的事都是支支吾吾,怎么撬也不松口,只说:「戴端阳没事。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终于听见了想要的那句话,这才安静下来。
一路上除了我们,车子里始终鸦雀无声,山路颠簸,车灯上挂的吊牌有节奏地拍着挡风玻璃,我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从他们坐的那几排走回后排。
车灯照着满是杂草和碎石子的山路,我瘫坐在椅子上,把那五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一种害怕过后是更大的害怕。
系里原来只有那几个女的知道我见死不救,下了车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嗤之以鼻的蠢样,要嘛皱得像哈巴狗,要不翻着白眼,只差没噎死。
谁瞪我,我就瞪回去,骂我,我就骂回去,就这样死撑着脸面,在操场转了一圈,连去哪都不知道。孤零零地绕到单车棚,看到戴端阳那辆破单车还锁在铁杆上,忍不住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后车座上。
没坐多久,一滴水珠子沿着车棚的铁皮滚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脑门,我用手一抹,用舌头舔了舔,冰凉的。
我怕水的毛病受了刺激,看起来已经好了。可拆东墙补西墙,篓子越捅越多,病越治越麻烦,我打死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上被人泼了泡面,正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问:「谁干的!有种的站出来!」吼的声音越大,他们越是忙自己的事。
我把床单两下扯了,扔到门口,又拿了条干毛巾把床板擦了擦,爬到床上乓地一声躺平了。
室友们突然开起了茶话会,扯着嗓门,吹拉弹唱,生怕我睡得舒坦。我一声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慢慢静了。我迷迷糊糊地合了会眼睛,噩梦就来拜访我,我梦见戴端阳呛了水,一次一次地叫我的名字。
梦做到这里就被吓醒了。外面天还没暗,我跳下床,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疯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人已经到了街上。
我蹲在街边,想起我爸被绑在隔离室椅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我的这一天,他发疯时做的事,醒来后也是像我这样不记得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做过些什么。我咬着手臂不停地默念:哭了的是孬种,鼻涕和眼泪还是挂了一脸。
我这二十年,连清醒的时候也疯疯癫癫,不知道搞砸了多少事,疯了和没疯又有多大区别?
就这样在路边闷头哭了好一阵,想起只剩下九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拿袖口在脸上擦了几把,去店里买了个水果篮,风风火火地跑到戴端阳住的那家医院,在前台问到了房间号,一路闯上楼。
可刚在探视窗上看了一眼,忽然又不敢进去了。
那间病房摆满了水果篮,那小子就坐在病床上,系里的同学在床前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把扑克,打得正高兴。
我提着水果篮,灰溜溜地下了楼。

等到戴端阳出院的那天,我那张交换学生协议书也盖好章了。
我把铺盖一卷,几件衣服一折,塞进箱子里,一手拎箱子,一手提桶子,就这么搬出了宿舍。
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多看了一眼,头顶层层楼梯迂回曲折,扶手和扶手的缝隙之间,依稀窥见上一层楼的台阶。
我在楼梯口等了端阳一会,他迟迟不来。我就去了大楼另一边,掏出纸和笔,把我租的那间屋的地址写在信纸上,末尾又端端正正地留下落款,用舌头舔了舔信封的封口,黏好,投进宿舍信箱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我搬行李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打量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折好的铁架床,什么家俱也没有。我撑开床,罩上床单,把地上的灰尘扫一扫,搓着手走了半天,想不到别的事可做,就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窗户洞开着,风刮得脸生疼,窗外万家灯火,车灯的光像流星拖着彗尾一样嗖嗖地从马路上窜过。
我想到什么,从旅行箱里把端阳送的那张贺卡拿出来,穿了个洞,用绳子挂在铁窗框上。风一吹,这轻飘飘的玩意就不停地转圈,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看清卡片上那一行蝌蚪符号。
眼前一时都是戴端阳。他穿着一件被风鼓满了的薄衬衣、骑着单车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歪头贼笑的样子,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样子,拿筷子敲空碗的样子。
我一边想,一边把脑袋又往窗户外面伸了伸。
这里离学校不过几步远,他肯定会来,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痘痘都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凭什么不来?
就这么信心满满地枯等了几天,等了个空。

一周后,我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揣上课本,去上系里的课。我到得晚,课已经上了大半堂,小心翼翼地挪进最后一排,发现戴端阳就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正当中那一列,正当中那一排,懒洋洋地用下巴尖顶着桌子听课。
我攥紧了拳头,只想凑过去,可他身边都坐满了人,几个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说几句就笑一阵。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越是看,喉咙里越是疼,只想用手去挠一挠,挠出血了才痛快。我抓耳挠腮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发现他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侧脸鼻梁笔挺,白得几乎从皮肤底下发出光来,真是精精神神,完好无缺。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又看,他也不知怎么了,毫无预兆地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又飞快地扭回去,目不转睛地看起了黑板。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呆坐到下课,趁着他清书的时候,抢先出了门。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
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
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肉贴着肉。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死了。」
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
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7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吗?」
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精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
他也不说话,干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
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
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情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
我正在气头上,连珠炮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阴阳怪气的损我!」
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里疼不疼。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
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了,正好散伙。」
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
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没想到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一天掰成两半用,过一天少一天,能凑合就凑合,他却宁愿拿眼下的日子来赌气,好把往后的几十年牢牢攥住。
我都告诉过他了,我没有明天,他从来不信。
连着一个月,每天杀气腾腾地去赶上课的铃声,课越上越多,面越见越少,就算走廊上狭路相逢,也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肩撞着肩过去之后,我老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小子春风得意,身边那帮兄弟流水宴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在人后,才会摆出一副认识我的表情。
他那天拿了我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从此每周登门两、三次。我往死里按捺自己的脾气,拿好脸色对他,拿好话哄他,从牙缝里省出零钱,也在桌子上给他备下几盒糖。
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一周加起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一上门就是脱衣服,拍动作片,穿衣服,走人。
时间一长我也急了,街口原本有个换锁的锁匠,我拿了人家的业务名片,想着什么时候就把房门的锁给换了,下次他再来,我就死不开门。
可后来在教室听别人取笑端阳,说他每周总有几天刷牙洗脸弄得格外仔细,嚼口香糖,往身上喷香水,穿得像去相亲似的。
我脑袋一懵,差点转不过弯。
等他再上门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果真是衣着笔挺,仪表堂堂。
端阳脱了鞋,看见我视线黏在他身上,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时不时摸摸头发,用手抚一把衬衣上的皱褶,还想强作镇定:「怎么了,老看着我?」
我凑过去一闻,果真有一股香味。
我朝他咧着嘴,趁他喝水的空档,把换锁的那张名片撕了。
两个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瞥他,他垂着眼睑,眼睫毛抖个不停,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用手摸了两把,像摸着一个剥了壳的鸡蛋,他受了惊吓似的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没过足手瘾,摸了半天,又使劲拧了一把,他眼睛越瞪越圆,我手上越拧越用力,半天才松手,在上面留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我还要再拧的时候,他就用手捂着脸,像钻井似的动了起来。我抬一次手,他就啪地打一下我的手臂。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坐着一艘没完没了的破船,快被风浪掀翻的时候,又突然落回海面,被哗哗的大浪推到岸边,又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地往前。
世上要真能有没完没了就好了。
我仰躺在床上,看见他悻悻的脸,还有他眼睛里筋疲力尽的我,摇了十几年的破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腥咸的海水从破洞里涌进来,我能摸到这航程的尽头。
他下了床,拉好裤链。我还合不拢腿,挺尸似的躺着,直到他拉开门,才捶着背坐起来。
他歪着头看我,等着我开口,我只好先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
他咧了咧嘴,似乎也有点高兴,那一丁点喜上眉梢很快又变成了不相信:「是一辈子吗?」
我没说话,想了好久,使劲摇摇头。
端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是一辈子。他的九年,我的一辈子。

那天绕着学校走了半圈,在矮墙看到几张广告,停下来一看,发现是组乐队的,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正准备撕下来,突然看见戴端阳抱着一叠新课本,几个女孩子紧紧跟着他,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我面前经过。
我慌忙追了上去,他们上了楼,我就一直在楼梯口守着,等端阳送完了书,从楼上下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我把他拽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直吼:「你真是助人为乐!」端阳没听懂,我又火急火燎地吼了一句:「你和她们有多熟?」
他还是一言不发,唯有我变本加厉:「戴端阳你让我恶心!」
他对我有体贴的时候,他对别人没有不体贴的时候,只要这么一想,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推他、骂他、扬言要揍他,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骂了什么。
「还帮别人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只有被一模一样的话骂过,才知道自己骂出去的话到底有多伤人。
戴端阳甩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钱宁,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扯着嗓子鬼嚎:「我不是胆小鬼!」
一窍不通好过一知半解,半是明白又揣着糊涂,抡着板砖往你最怕疼的地方砸。我追上去,想跟他讨个明白,对上那双没有半点歉意的眼睛,心里先怯了半截。
可我越是怕,越是要装出不怕的样子,我扯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跑,他朝反方向拽,两个人拔河似的较着劲,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龇牙咧嘴,背上一层一层的出汗。
眼看着要赢了,端阳忽然放了手,我收力不及,狠狠地摔了一跤,半天,才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不是胆小鬼。」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脚踢踢我:「起来,别坐在地上。」他连踢了几下,用的力气还比不上流氓摸女孩子脸的力气,「钱宁,地上凉。」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勉强算是安慰人的话,脸上就露出了后悔至极的表情,气愤难平地瞪着我。
我还是干坐在地上,心灰意冷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病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传染,他越是后悔我越是失望,我一脸失望地和他说:「戴端阳,你走吧,我懒得和你计较。」
端阳哼了一声,果然掉头就走。我低着脑袋,看着水泥地板上细细的裂缝,还没从那股要人命的闷疼里缓过气,他又狐疑不定地走了回来,硬是要我抬起头:「你哭了?」
我一声不吭,他想把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就使劲往下顶,他要做什么,我偏要和他拧着。
端阳的声音大了些:「你真哭了!」
我猛地一抬头,仰着头看他,让他看个清楚,这张脸上除了凶恶没有眼泪。
真怪,我喜欢看他笑,原来他喜欢看我哭。
戴端阳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脸上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失望。我喜欢糖做的端阳,又甜又黏人,他喜欢棉花做的钱宁,从来不闹脾气。与其煎鱼似的玩我们,何不替我们再量身做一个,何必要让酸得冒泡的的端阳来配石头做的钱宁?
可我偏偏还红着眼睛,眼珠子跟着他打转,看着他心里就疼,不看着他心里就难受。
戴端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回是真走了。

戴端阳仍然会到我家坐坐,只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进门,我们往往先要大吵上一架,吵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一肚子的火气腾地窜起来,连自己也压不住,越筋疲力尽脾气越大,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直到把自己炸成灰。
过去迁就我的端阳彻底死了,我把气出在他身上,他开始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用退一步。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连吵架都技不如人。他钻起牛角尖来,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张口大骂简直咄咄逼人,吵到最后,都是我朝他拱手作揖:「行了,别说了。」
他不肯罢休,还在说:「钱宁,是你错了。」
我骂不过他,只好从他的狐朋狗友身上挑刺。
他气得厉害,说他的朋友比说他后果还严重。他朝我吼:「是,我是朋友多,我是不像你!」他说:「没人愿意搭理你!」
我摔椅子,摔桌子,遇到实在搬不动的家俱才住手:「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真骂不过他了,原来以为牙尖嘴利咬人见血,闹到了这个地步,就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一句话。
我满屋子乱走,乱砸东西,乱吼乱叫:「是我不愿意理他们!」
我走得晕头转向,实在走不动了才抱住膝盖蹲在地上。
戴端阳和我僵持了一会,我突然看着他说:「你快滚,快滚,看到你就来气。」
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眼睛里露出了受伤的表情,却挺直了背站在原地,一步不肯动。我又鬼嚎了一次:「我看到你就来气,我……」
他突然几步走到窗边,一把扯掉吊在窗框上的贺卡。我还没反应过来,呆看着那根孤零零地线头,直到端阳把那张卡片撕成两半,看到我在看他,他的手有些颤抖,顿了顿,然后又飞快地撕了两、三下,一撒手,地上全是纸。
我脑袋忽然一片空白。
周围都静了,只剩下急促的心跳声,像是被人箍紧了脖子,铺天盖地的都是自己失序的心跳,它们从鼻腔倒灌进来,像攻城的木头一样咚咚地撞着耳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跟着蹲了下来,叫我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推我。我还是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
他不知道推了我多久,叫了我多少声,居然也开始手足无措,用的力气渐渐大了起来,我被他推得坐在地上,他一把扶住我,和声细语地跟我说话:「别生气,钱宁,别气了。」
我忽然又有了知觉。
昨天仿佛还在,他还在我耳边唱着走调的情歌。
「我跟你说话呢!」他突然大喊了一句,简直能把耳膜震破。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胳膊。
戴端阳脸色连变了几下,最后换上了一副笑脸:「钱宁?」
我往后躲了躲,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到了门边。
戴端阳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撑着门框,怎么也不肯出去,呆呆地看着我,又冲我笑了笑:「钱宁?」
他还以为我跟过去一样,他这么一笑,我什么都听。
我把他硬是推出了门,正要关门的时候,忽然听见端阳轻声跟我说:「别生气了,我再给你重新写一张。」
隔着门缝,还能看见他的脸,他笑得真好看,满脸的温柔,眼睛是水里的星星。
他笑着跟我又说了一遍:「钱宁,我再给你重新写一……」
没等他说完,我憋足了力气,扬手就是一拳。
他被我揍得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措不及防的惊愕表情。我高举着拳头,还想再揍的时候,看见他那张维持着惊愕的脸,居然迟疑了一下。
戴端阳瞪着眼睛,甚至没有意识到要还手,直到我第二拳落下,他才稍微往旁边侧了侧身。那一拳正好打在他的肋骨上,端阳弓了背,还在错愕地看。
我捂着钝痛的手背,张了张嘴,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老话:「快滚。」
端阳眼睛里的光忽然都灭了,鲜润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从今天开始,我要是再对你这种人……」
我一巴掌甩上门,反手落了锁,第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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