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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 作者:陈小菜-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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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印升起如满月莹亮银光直射,光芒所到之处,山壁岩石仿佛被洪水淹没的盐块,立时溶解,而妖印金偈的光射一经撞击,纷纷扬扬漫天尽是碎光亮斑,似下了一阵星辰流徙的光雨。

季复生已站立不住,倚在一棵枯树上,浑身痛得可怕,却又连痛都无力,每一寸每一分,不光躯体,连灵魂都处于炼狱之中万般煎熬磨折,经强行诱发而出的天诛之力,最先承受者便是自己。心中明镜一般清楚,天诛既降,自己顷刻之间,便是魂魄灵识碎裂流离。

眼前模模糊糊的,不知是真是幻,只恍惚看到佛偈金光散淡,化为诡魅妖异的漆黑,飞絮般飘飘散去。一天炫目的银光蓦然海浪般迸爆翻卷,层层涌涌的吞没山峰。

苍茫浓重的彤云下,雄伟坚固的山体终于彻底崩塌,轰隆隆之声远雷般滚滚不绝,巨壁碎石冰雹密雨也似从高处砰然溅落,灰尘土屑在天摇地动中激扬腾起又湮灭于无形。

五行山倾,妖王复出。

季复生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已跪倒在地。

口中源源不绝的流出血来,一身玄衣也被渗出的鲜血染透,**的沉重,三魂七魄,一丝一缕随血而逝。

不远处掠来一道小小的身影,想必是卓羽玄。很好,方才他在百里之外,看来不曾被天诛所伤。季复生已经看不清楚了,心中却隐隐希望能再看凤双越一眼,一眼就好,至少在自己永远消失之前,还是想他,还是念着他。

只要我还爱着你,便不肯让你有一点危险,至于你爱不爱我,记不记得我,那是你的事,与我再不相关。

凤双越缓步走出泰山王寝殿,一抹笑意如深黑夜空里开出的烟花明亮灿烂,千年的重负一朝而释,心境便是春风拂荡秋水轻涤。

董束月不曾辜负自己昨日一番言行做戏,拼却昏迷七日,也硬生生逼出一滴妖狐之子的心头热血交付自己,而今日卓羽玄必受厉魂龙血反噬炼化,阴阳二气瓶再无阻碍,季复生不受天诛之劫。

山海寥廓天地迥远,从此携手并肩自在遨游。

何其幸也?何等快意!

想必季复生还酣睡未醒,凤双越略垂着眼帘,笑容越发明朗温柔,纵身便要飞回槐真府。蓦的只听遥远的东土一阵炸响,似集天庭雷部所有力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霹雳,而后便是山崩地陷的滚滚闷雷之音。

凤双越愕然抬头,只见头顶海水怒翻汹涌浑浊喧嚣,声势丝毫不逊当日五行山下降,心念一动,登时如遭雷亟,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定力霎那溃决坍塌,一瞬间雪水淋头恍然大悟,而一颗心已倏然沉落,身子摇摇晃晃,呆在了当场,脑中竟是无悲无喜的一片混沌懵懂,反反复复只剩了一个念头:

复生,为什么?怎会这样?你怎会如此待我?你怎舍得如此待我?

身下泥土湿润润的丰厚,像是凤双越金鹏原形时颈子细软的绒羽,季复生知道再也见不到凤双越,胸口空荡荡的,却也不觉疼痛,他不知道,天诛再现的那一刻,自己的一颗心已经碎为齑粉。

卓羽玄跪在他身边,柔嫩温暖的小手紧紧攥着季复生的手指,脸上竟有一丝古怪的庄严神气:“哥哥,羽玄在你身边,羽玄会永远陪着你。”

凤双越看到了季复生,独自躺在山石碎砾中,流干了血,早死得僵硬了。而凝固在唇角的弧度,说是笑容,更似是一种不容冒犯的孤傲和骄纵。

凤双越静静坐着,看着,似乎能在这具尸体旁坐上永生永世,任草木流转日月荒凉。

不知过了多久,心里只觉得奇怪而绵密的痛楚,似乎被无数只触角柔软的小虫子一点一点爬过,再一点一点啃噬嚼碎,又仿佛被一从小小的火苗悠悠然炙烤煎熬,终是焚成细细的心灰情烬,又慢慢冷凝冻结。

嘴角酥酥痒痒的溢出一缕液体,凤双越抬手拭了拭,白皙的指尖便沾染了淡金色的光芒,流血了……

金翅大鹏一世只流三次血,三次血后,心化琉璃,不再是血脉之主,情苗欲种,只是一块坚硬冰冷的莲蕊琉璃。而金翅大鹏从此跟神佛无异,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情、无爱,爱不得人,也不懂得爱。

心已死,凤双越一双星目却仿佛融化了的半透明的琉璃。

复生,你真傻。

其实你究竟是不是妖狐,千年前救没救过我,我根本就没有半点在乎,为你付出的种种,我从来就是甘之如饴,更是从不曾后悔。

我又怎么可能移情董束月?只有遇到你,内心所有的情与爱,才开始固执而汹涌的萌芽盛放。

心化琉璃,失去爱你的能力,可我要记得你,我要拥有你,我要永远的记得你,我要永远的拥有你。

复生,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封存在光阴里,停留在我身边,你永不离去,我永不孤单。

看着那抹金色血迹逐渐干涸,凤双越微微一扬眉:“也好。”

心不会再痛,也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跳动,有什么不好?

凤双越振衣站起,伸出左手,白玉般的掌中出现一只小巧的葫芦,灰如朽木,三寸高的瓶身流过火蛇般一道道妖异的红光:“复生,你太任性了,既如此,让我也任性一回,翻覆这六界九天为你祭奠,一定有趣极了……”

葫芦中封印着九只金乌的元神,一旦解开,金乌再现之时,流火千里,焦土赤地,六界将再无宁日,便是神佛联手殚精竭虑,想压下金乌之祸也绝非朝夕可为。

凤双越仰头看了看天诛妖光散尽后,一碧万顷的苍穹,冷冷一笑,口唇翕动,念出解印之咒。

葫芦口迫不及待涌出无数朵细小晶亮的火焰云,火焰云一出葫芦遇到空气,便腾的滚滚扩散,化为滔天火浪,姹紫嫣红的蒸腾飞舞,转瞬之间长空尽赤,连太阳都失去颜色光彩,凋零枯萎一如风干的果子。

最后一句咒语即将吐出,九只金乌硕大无朋的元神急不可待欲倾巢而出,六界惶惶不安,眼看巨祸重现众生鱼肉,蓦的一个泉水般清幽平和的声音响起:“停下来!我还你一个季复生!”

如果这人言简,只喝一声停,凤双越定然不加理睬,偏偏来的这位是个著名的话痨,此苍生之一幸也,如果这话痨不分轻重喋喋不休,等不及他说完,只怕凤双越最后一句咒语早已一气念完,巧巧的这位话痨深知金乌封印之厉之险,刻意控制自己没说废话,只撷取精华言之,此苍生之二幸也,两幸一叠加,凤双越准准的被切中要害,即刻住口。

金乌元神凶悍恶煞,正待冲出荼毒生灵,此刻被生生逼回,愤怒暴躁之极,封印口处红光汹汹火气涌涌,却已被凤双越收回手掌之中。

来人见滔天危机暂已稍解,不禁长吁一口气,方才短短一瞬,竟是赤足过火炭一般。

伸出洁白的衣袖揩抹满脸的冷汗,劫后余生定了定神,稽首道:“金蝉子代六界众生谢过大鹏王手下留情。”

凤双越听而未闻,琉璃目盯牢金蝉子:“还我季复生,当真?”

金蝉子一触他的目光,忍不住低头念了一句佛号,这样的凤双越,太过可怕,有着噩梦中都不应该出现的一双眼。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似海璀璨如星,可眼神却是漠视一切的冰冷,濒临崩溃的绝望,更有些许动荡不安的危险令人心悸,仿佛所有的生命和灵魂,繁华与美好,在这样的眼神下,只是尘土犹如草芥。

金蝉子一叹道:“自是当真,我不敢诳语骗你。”

凤双越异常冷静:“他魂魄散尽,你如何还我?”

“佛祖慈悲,丹诚善果……”

凤双越道:“我不想听废话。如来若能令他魂魄重聚,回到我身边,我可以跪拜上灵山,立誓从此互不招惹。”

金蝉子被他打断,并不恼怒只觉震惊,他本就有些呆气,竟直言问道:“孔雀之仇又待如何?”

凤双越道:“失去长姊,已是锥心刺血,再没了季复生,即便雷音覆灭,于我又有何益?”

金蝉子万万想不到他竟如此当机立断的放弃仇恨,不禁动容,细一思量又心悦诚服:“不为死,而为生。大鹏王深具慧根。”

见凤双越脸色平和淡漠,忍不住又犯了罗嗦的毛病:“佛祖早已算得今日季复生有魂散之厄,六界众生有倒悬之险,我心意忽动,便在佛祖品莲台前,求得让季复生魂魄重归的大慈悲,佛祖开善口言道,大鹏心复之时,季复生自会重归。请大鹏王等待便是。”

凤双越喃喃自问:“心复之时?心复之时?”

目光陡然淬厉阴冷:“心化琉璃,岂能回复?如来说这等话,与缘木求鱼画饼充饥又有何异?我凤双越岂是这般容易受骗?”

金蝉子摇头道:“你错了。”

“错了?”

金蝉子眼神出奇的纯善明净:“大鹏王,心为何物?”

不待凤双越作答,自顾滔滔言道:“心者,八叶莲华或是莲蕊琉璃,均是神之舍,血之主,脉之宗,此乃有形之心,大鹏王六界之精华,难道不懂还有无形之心?桫椤双树尚且一荣一枯,心化琉璃为何不可重生如初?”

凤双越默然良久,涩声道:“我要等多久?”

金蝉子微笑:“你我再见之时,大鹏王身边必有复生相伴。”

凤双越说出了有生以来最傻最任性的一句话:“那我明日便去见你。”

金蝉子轻叹着双手合什为礼:“大鹏王,今日一别,再要相见,得我渡劫九世数百年后。”

凤双越一转念已然明白:“你因求情一事,如来罚你下界受劫?”

金蝉子的神色却是得偿所愿的欢喜:“当日黄泉盛会,季复生所言于我当头棒喝,端的是恩同再造。双足不沾尘土,又怎能真正参悟得透?佛子身份一身的法力,便是那障目的一叶,水中望月数千年,金蝉子只愿火中取栗,既修禅心,又求真性。”

“佛祖慈悲,允我红尘历练沉浮,转世九次,一为乞丐,二为帝王,三为优伶,四为屠夫,五世娼妓,六世商贾,七世仆役,八世盗贼,第九世受戒为僧,重新修行,再返灵山。”

凤双越见他言谈中不以为苦,反是跃跃然甘之如饴,不禁想起黄泉盛会那夜自己与季复生所说,爱之深则必有执念,金蝉子数千年执念得以一纾,而自己的执念却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于无望中守候。

恍惚中听得金蝉子问道:“大鹏王欲往何处去?”

凤双越道:“我去西牛贺洲,建一个真正的人界繁城。”

话音一落,耳边似乎听到季复生在笑,声音清朗而热切:“我要去人界,找一个最热闹最繁华的城市。”

方想起这是昨夜他之所愿,也许有意或者无心,他竟连自己的去处都已想好,凤双越低头看着季复生苍白的脸,心不觉得疼,只是不再跳动,仿佛一粒微尘停在了静止的时光里。

俯身轻轻抱起他,嘴角甚至浮出一个笑意:“咱们这就去……狮驼国。”

金蝉子想起一事,叫道:“大鹏王稍等。”


待定n

金蝉子想起一事,叫道:“大鹏王稍等。”

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掌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美猴王既被解救而出,还请大鹏王带走。”

他洁白的手掌中躺着一个小小的金发人影,蜷缩着身体,眼眸紧闭,似在昏迷之中,正是孙悟空。

想来季复生炸开五行山时,天诛之威便是孙悟空也难以抵挡,因此遭了鱼池之殃。

凤双越目光闪动,虽不至于迁怒,到底也不愿季复生与孙悟空再有半分纠缠,转身便走,淡淡道:“金蝉子既然救了他,那就救到底罢,或许你们另有一段缘分,便是今日之果。”

金蝉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凤双越身影消失,不觉唉声叹道:“我这等多管闲事何苦来哉?今天尽遇到这些蹊跷事!差点被你这死猴子绊了一跤不说,方才那个白嫩嫩的小鬼也端的古怪,冷着一张脸就让我把他扔得越远越好,我居然也就听他的,当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也不知那朵云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你!真不明白你们妖族都生的什么心肝,凤双越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也不怕我再寻个山头把你压个千年万年?”

金蝉子话痨本色,没有倾诉对象,便对着掌心的猴子喷了个花雨缤纷。

数百年后,孙悟空感念这一救之恩,护送金蝉子沿西修行,受聒噪不过痛不欲生的悟能曾悄悄问法于神通广大的大师兄:“师兄,你定有妙法能抵住师父的唠叨……求你教我一教!我还想回家陪媳妇儿好好过玩下半生呢!可不能就这样被唠叨死了!”

那日青霞做了饭,紫霞给送了来,孙悟空心情好,也就乐于指点,高深莫测的一笑:“师弟,习惯就好!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师父,脸都是湿的。”

“师兄你真会拍马屁,见到这白胖和尚,至于激动得直哭么?”

“……是那和尚喷的口水!口水!”

西牛贺洲有山名唤狮驼。八百里连绵不绝,峰峦叠嶂崎岖难行。

西牛贺洲与东土气候不一,东土正是暮春初夏之交,而狮驼岭却是漫漫严冬。

乱石嶙峋中数点寒鸦拣尽枯枝寻不着栖息之处,万物凋敝更显山骨棱棱同刀剑森列,几溪涧水瘦得只剩窄窄一束。

毫无生机的一片荒山野岭中,却有一个幼童踯躅独行。

幼童短发黑眸衣衫华丽,皮肤白嫩得像杏仁豆腐,嘴唇已冻得发青,小脸上眉目如画精致绝伦,却是冷冷的木无表情,竟是卓羽玄。

卓羽玄本该在五行山,因不想见到凤双越,便让金蝉子召来祥云,无巧不巧的被送至狮驼岭。

这一路沿着山坳行来,寒风猎猎中两条小短腿十分辛苦,更为古怪的是,竟不停的低声自言自语。

“哥哥,没错,你散去的魂魄被我重聚,附到我体内啦。所以现在咱俩都占着我的身体,是不是很有趣?”

“为什么……救我?”

“没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你,自然不舍得让你魂飞魄散。哥哥你知道吧?天生怨灵应劫之日,拥有地府最强的法力,甚至可以起死回生操控魂魄。”

“那你呢?过了今日你会如何?”

“我应褫魂恶咒之劫,明天日出之前,魂魄就不见了散掉了。哥哥,你会想我的,对不对?”

“羽玄……”

“我以前一直嫉妒别的鬼魂可以轮回往生,连那些不能转世的孤魂野鬼我都嫉妒,最怕的就是魂飞魄散这一天,我怕我永远消失,怕我什么都留不下,怕没有任何人记得我……”

“羽玄,不会的。”

卓羽玄口中一问一答,声音虽完全一样,语气口吻却显然绝非一人,却是他以天生怨灵应劫之力,将季复生飘散破碎的魂魄重铸再聚,现如今竟是一体两灵的诡异之状。^

只不过季复生的魂魄引导身体的一举一动,卓羽玄仅仅只能寄居存在而已。

卓羽玄说话时声音里透着纯粹明亮的笑意,像是得到了最甜的糖果:“我现在很开心。”

季复生却有几分说不尽的苍寒茫然:“是么?”

卓羽玄洋洋得意心满意足:“我一点都不怕了,因为我留下了你,我的身体永远跟你在一起,你也会永远记得我想着我。”

季复生沉默了片刻,道:“羽玄,多谢你救我。”

卓羽玄似乎怔了怔:“啊?我以为你会对我发脾气。”

“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卓羽玄笑了笑:“一心求死的人,一时三刻不会明白活着比死了好的道理。不过你既然明白,我就更加放心些。”

他话中之意完全不似一个孩童,倒比任何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都更透彻成熟。

季复生道:“能活着总是好事……而且以后我也不孤单,你始终跟我一起。”

卓羽玄良久不说话,季复生却能感觉得到他无与伦比的欢喜。

小心翼翼的走过一道干涸了大半的溪流,卓羽玄的肚子咕噜一声叫。

远处有伶仃的雪鸡飞过,卓羽玄眼睛一亮,小胳膊小腿动了动,气馁的站住了:“哥哥,咱们会饿死的。”

季复生也很沉痛:“我看有可能。”

卓羽玄的厉害之处在于天生的灵力,如今魂魄将散法力尽失,季复生更是内丹毁而妖力绝,此刻这具身体只不过是人界一个寻常小孩,虽格外漂亮可爱,但头大肚子圆,两个手背八个坑,根本不经风雨的娇嫩弱小,莫说觅食打猎,只怕稍有不慎还会成为野兽腹中之物。

季复生对荒野求生颇有一些心得,可这副身体硬件如此,也只能暗自嗟叹一句天亡我也。

想着蹲下身子,抄了些溪水喝了:“饿倒是还好,只要饮水不缺,活个三五天并不难,只是云层厚而阴,只怕夜里就有大雪。”

卓羽玄欢呼:“下雪很好!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雪花呢!”

季复生苦笑:“是很好,好到会冻死人。”

“那怎么办?我好不容易长这么漂亮,冻死了多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

卓羽玄被噎住,良久回过神来,却发现季复生握着根树枝沿着溪边试探,忙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碰运气……若这狮驼岭有猎户,溪边是野兽喝水的地方,通常会有陷阱。”

卓羽玄恍然道:“我懂啦!咱们可以守着陷阱等那些倒霉的野兽。”

季复生似乎笑了一笑:“我希望可以等到狐狸,狐皮暖和,肉也不难吃。”

季复生耐心极好,溪边细细搜索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一个甚是粗陋的捕兽夹,另有一个小而浅的陷阱,旁边还散落一张有些破损的捕兽网。当下把这些重新整理设置妥当,使得更加隐蔽,却是环环相扣更加有效。

一切做完,已是黄昏日落时分,季复生抬头一看,见天边浓云作血红色,果然是夜来大雪之兆。忙绕过一块巨岩,在山坳背风处,搜罗一些枯草铺好,轻手轻脚的抱膝坐下,竭力抵挡寒意朔风。

又饿又冷又困之下,季复生强打精神道:“羽玄,千万别睡着。”

卓羽玄嗯的一声,看了看冻得乌青半透明的手,道:“要不你回去找凤双越吧,他见到你估计能高兴得发疯。”

季复生淡淡道:“不。”

卓羽玄有些兴奋:“你不喜欢他了?”

“不是。”

卓羽玄虽是七百年的鬼,于情爱却如一张白纸完全不懂,自然不明白季复生与凤双越虽是去不可逢往不可追,却从未有过半分后悔半刻相忘,愿遇见,愿用心,愿动情,愿别离。

卓羽玄想了想,问道:“那今日重来,你还会不会这样做?还舍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他?”

季复生斩钉截铁:“会。”

卓羽玄长叹了一口气:“那我可就不懂了。”

“你不必懂,我现在很心安,很自在。”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徇私护短也罢,五行山炸开那一瞬间,妖神之战的十万妖灵,褫魂恶咒的一线生机,一直如坟墓沉沉压在心头的自己的罪,凤双越的孽,仿佛都随着流出的鲜血得以洗净消弭,风过无痕。

季复生怔怔出神,卓羽玄似乎也别有心思,一时两人只默默呆着,虽不说话却有一种奇特的温暖之意,偌大世间,无论繁华或是清冷,总有一人这般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

“羽玄,下雪了。”

隆冬的夜色漆黑而寥廓,峰峦山路却发着微弱而温柔的白色光芒,不知何时起,八百里狮驼岭被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的慢慢埋葬。

卓羽玄突然道:“哥哥,我叫你复生好不好?”

“好。”

“复生,如果天一直黑着,永远都不亮就好了。”

天明日出,万物苏醒,但卓羽玄却会一去不返。

双手相握,两只小手一般无二的柔嫩而冰冷,季复生却感觉仿佛握住了卓羽玄,心里一阵酸楚:“羽玄,我也盼着一直是夜晚。”

卓羽玄哈哈的笑了:“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好。”

“我特别怕痒,不信你可以挠挠脚心还有腰。”

“……你无聊。”

“复生,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这算是答应了吗?”

“嗯。”

“你真是不爱说话啊,多说几句嘛,我很快就要走了,到那时你便是想说,我也听不到啦。”

季复生的声音低而柔,尾音带着一丝轻颤:“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么,复生笑起来最好看,我想你以后经常笑,好不好?”

“……羽玄,我现在长着你的脸。”

卓羽玄诡辩道:“我的脸也是笑起来好看呀。”

季复生停了一瞬,果然含了几分笑意:“是么?”

卓羽玄见他居然挑剔自己的脸,怒了:“哼!”

“羽玄?羽玄?”

季复生听不到回答,虽知他极有可能只是闹脾气,却还是不由得惊慌失措:“羽玄!你在哪里?”

卓羽玄忙又是一声哼,声音里却只是满满的撒娇之意。

季复生不敢怠慢:“生气啦?其实我意思是,你笑不笑都很好看。”

卓羽玄毫不客气的批判:“谄媚!拍马屁!巧言令色!”

季复生笑。

隆冬落雪的天,天亮得极晚,不过斗转星移月落日出总有天明那一刻,似乎只是一转眼,东方已透出些许凄惨的白,季复生觉得该是积雪反光所映,站起身爬到巨岩上再看时,却见曙光一线线的撕破苍穹,苍白而刺目。

有些茫然无望的唤道:“羽玄?”

卓羽玄的声音虚弱柔软,透着浓浓的不舍眷念:“复生,我去了……你记得我。”

季复生心中一空,雪光中恍惚几道半透明的光气朦胧飘过瞬间消逝,伸手想去抓住,手心却只掠过一阵刺寒彻骨的风。

放眼只见万壑堆银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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