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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骨 作者:陈小菜-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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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却不立即答应,而是指了指他腰带上垂下的黄金莲蕊:“我要这个。”

凤双越微微一笑,摘下送到他眼前。

那孩子眼睛放光,将那饰品一把夺过,也不怕硌着,死死握在手心,果然带着他排众而出,一路走进寨子,走到一栋木屋前,那孩子砰砰的敲了两下门,嚷嚷道:“大当家的,有个大叔找你!人我给你带门口啦!”

冲凤双越挤挤眼,自己一道烟的跑回家吃饭了。

门开处,百里长长的灰发凌乱,衣袍并未系好,袒露着结实精悍的胸膛。

凤双越敛了笑容,深深凝视着他,琉璃目中有一丝不欲隐藏的悲伤,良久低声唤道:“二哥。”

见是凤双越,百里银灰眼眸中并无讶异也没有愤恨,嘴角绽开一个温暖了然的真切笑意,毫不犹豫的张开双臂,与他轻轻一拥:“老三。”

简简单单的一拥,却是凤双越失了季复生失了心后,十年来汲取到也愿意接受的唯一关怀。

瞧着屋里另有一人,凤双越停住步子,百里拍了拍他的肩:“进来坐!”

屋内陈设极是简单,一床一桌一柜子,连椅子都只得一把,但宽宽大大铺着猞猁皮,瞧着倒是舒服。

这唯一一张椅子前,刚站起一个很俊秀斯文的佳公子,正是狮驼寨二当家,庄轻侯。

门外寒风吹入,庄轻侯忍不住咳嗽几声,却点头为礼:“贵客远道而来,路途辛苦了。”

凤双越打量他一眼,发觉此人身有妖骨而妖气不显,不时低咳似身怀有疾,胸口处却又有佛光瑞气隐隐约约,心里一思忖,舍利一事的前因后果已是昭然,转眼看向百里,笑道:“原来二哥夺了我的舍利子,是为了给这位治病。”

赃物在身被苦主逮个正着,饶是庄轻侯也不免有些尴尬:“大当家,这……”

百里大笑,眼眸中却有冷酷的光芒一掠而过:“老三,舍利子我不会还你,就当是你拿走我覆海珠的回礼罢。”

凤双越目光深邃的闪烁,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桌上一只褐色茶碗,似笑非笑:“原来二哥根本没有失忆。”

百里哈哈一笑:“好说,你也根本不曾被我骗到。”

轻轻推了推庄轻侯:“你去王大娘家吃饭……带上隔壁那小子,我和老三十年不见,有话要说,你们千万别来打扰。”

凤双越本就深不可测,十年未见之下,百里对他行事心思更是捉摸不定,自然不愿让庄轻侯身处险地。

庄轻侯见百里虽笑着,眼神却极是凝重,点点头抬脚就走,经过凤双越时,却将那茶碗轻轻从凤双越手指间取下,凤双越眉梢一扬,不动声色。

庄轻侯提起搁置在暖套里的茶壶,倒满一碗茶,双手捧着送到凤双越身前:“若我没猜错,这位便是七圣中的大鹏王,如今的狮驼国主?”

这二当家举止有礼中别有深意,凤双越不由得起了些许兴趣,也不伸手去接那碗茶水,只淡淡道:“对。”

“当年轻侯在深山孤陋,却也曾听说七圣的威名,更知道七圣的情义。花果山覆灭,也就大鹏王和我们大当家劫后余生硕果仅存,故人旧友大半凋零,想来大鹏王也十分悲伤,幸得我们大当家还在,兄弟难得重逢,叙叙旧情倒也能烦忧稍解。”

庄轻侯说着,抬眼直视凤双越,笑容落落明朗,观之可亲而忘俗:“狮驼岭虽非大鹏王的故乡,但大当家却是大鹏王的故交,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旧人,外面风大天寒,大鹏王又是千里奔波,不妨尝尝这故人处的一碗热茶?”

庄轻侯的声音低而不虚,语气中有亲近恳切却无卑躬屈膝,端着茶碗的一双手稳定如铸,唇角微笑的弧线是柔,眉宇间飞扬的气质却是刚。

凤双越静静端详着他,良久接过碗,抿了一口茶水:“狮驼岭人有情,水也甜,凤双越今日来寻二哥,只是叙旧讲故……若舍利子不足以疗疾,狮驼国中另有药材无数,轻侯如此人物,实不该夭折抱憾。”


 兄弟

庄轻侯如释重负,心中登时一松,方知已出了一身虚虚的冷汗,心跳如失了控的马蹄声,忍不住抚胸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百里感同身受般脸色惨变,忙走近扶住,急道:“怎么样?这两日不是好多了么?”

凤双越看着他们,心里只是冷冷硬硬的,略一思忖,却伸手隔着厚厚的衣服,轻轻按住庄轻侯的胸口,手掌周围笼罩着一团氤氲金光。

温润平和的光芒源源透入胸腑,庄轻侯急促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定。

百里揽着庄轻侯,看向凤双越的眼眸中闪过浓烈的感激之色,连警惕隔阂都卸去了三分。

金芒渐淡,凤双越手掌却不撤离,眼神中有询问之意:“想必是因为二哥法力消失,原本应该将舍利纳入你体内才好……”

百里一点即明,更不客套:“那么就劳烦老三。”

凤双越轻声一笑:“可是你要的,莫要后悔。”

手指握定那颗舍利子,口中轻诵法诀,庄轻侯只觉胸口肌肤一阵森森的凉,直沁入心脾肺腑,紧接着便是绵绵泊泊的温热,肺部常年的滞涩刺寒之意一丝一丝被拔出般淤积顿解。

凤双越附在庄轻侯耳边,轻声念出一篇口诀,重复三遍,笑问道:“如此你可记住了?便是记不住,我也不再复述了……”

庄轻侯凝神听罢,道:“记得很牢。”

凤双越颔首:“以后你每日默运玄功,待舍利子全然与你灵力相融时,百病尽除,更有一般好处,这舍利是佛家至宝,寻常妖物本不能近身,巧在你是半人半妖,又得我将此物封入体内,从此有舍利傍身,再不必畏惧天劫。”

看庄轻侯嘴唇微动,知他意欲道谢,却抬手,带着几分叹息的意思道:“不必谢我,二哥如此待你,我怎能不成人之美?”

庄轻侯多年宿疾得以缓解自是欢喜,而凤双越这句话更是叫人打心眼直甜到嘴里,不由得一笑:“还是要多谢……三哥。”

却不曾发现,百里银灰色半透明的眼眸中,掠过的一道惊疑戒备之色。

百里与凤双越数千年的交情,自然比庄轻侯明白,此人秉性骨血中,绝没有成人之美这等德行,何况他还正值折翼拆双的境地?

庄轻侯见凤双越自现身以来,言谈举止像翩翩贵公子多过像妖界魔王,更何况还出手相助,一时放下心来,知他们兄弟多年不见,自然有话不足为外人道,径自出门,顺手将门带上。

想着百里方才言下之意,是不让季复生与凤双越相见,心中思量着,悄悄将季复生唤去了王大娘屋里。

他一走,屋里两人却都安静了下来。

初一照面,兄弟之情占了上风,心神激荡均是别后重逢的感慨,但几句话一说,觉出了彼此的危险来,登时种种嫌隙猜忌丛生,倒成了对坐无言的局面。

良久凤双越感叹道:“你这小情人好生厉害。一碗乡中水,故人之情款款道来,便是我有敌意,也发作不得了。”

百里哈哈笑道:“这可奇了,老三有敌意么?我怎么瞧不出来?”

凤双越只知百里嗜血而狂放,极不好惹,却不想他还有这等能屈能伸能装糊涂的本事,笑道:“可不是?倒叫他平白担心一场,舍利子二哥想要,尽管拿去,我哪会有半点不愿?难道要为个破骨头珠子,跟二哥大打出手不成?”

两人互相看一眼,拍了拍肩,亲热的大笑。

百里似乎很是庆幸的问道:“舍利子对你并无用处,为何要着人远赴祭赛国去取?幸亏我抢了来,要不你怎会舍得来狮驼岭见我?”

凤双越悠然道:“我不来狮驼岭,是因为二哥心里不想我来,若我法力全无,也是绝不希望二哥来看我,当日老七在五行山下,咱们兄弟故交,不也一个都不曾去看望?”

“至于舍利子……”突然笑得很有几分不怀好意:“是为了一个人,这个人说来和你也有极深的渊源,二哥不妨猜猜?”

百里懒得花心思,立即摇头:“我可猜不到。”

凤双越也不卖关子:“董束月。”

百里一怔,颇有些措手不及:“他?”

凤双越一手支着下颌,似有些倦意:“二哥想必不知,董束月是九尾狐妖,轩辕坟后裔。”

董束月是狐妖一事,百里早从季复生口中得知,但此刻凤双越提及,却不得不面露惊异之色:“当真?”

想了一想,又装模作样叹口气:“这狐妖真是心机深沉。”

凤双越嘴角略勾,似笑非笑道:“是么,二哥的心思也是不遑多让。”

百里心中咯噔一下,眼眸中却是一派坦荡:“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

“二哥究竟是不知道董束月的真正身份,还是装作不知道,我不敢过问。”凤双越垂着眼睫,淡淡道:“但二哥既与复生同为龙族,早在那次妖神之战,你花果山见他时,就应该知道复生不是九尾狐妖,可你却不曾告诉我们……二哥如此隐瞒此事,我心里好生不解。”

这番问话虽隐约有剑拔弩张图穷匕见的意味,却也好过绕来绕去的兜圈子,百里双眉一轩,银灰眼眸冷酷而清澈,透出锋锐的厉芒,气势不输凤双越半分:“你既然问我,我也有一事十年来始终糊涂,你本不是好事之人,为何当年会陪着老七到森罗殿毁掉花果山十万妖族的生死簿册?妖神之战前,大哥和老五都说尚不到战时,你为何一意鼓动老七说此战不能不打虽输亦要战?”

凤双越神色不变,道:“我妖族阳寿,为何要受拘于生死簿?妖界千年来一盘散沙,这一战虽输了,却从此有无数山头彼此来往厉兵秣马,这场仗,本就是要埋下妖族复兴的种子,哪里打错了?”

百里大笑,低哑的声音中有悲愤有无奈:“老三啊老三!六界中再没有比你更加虚伪无赖的!你我兄弟一场,你直言承认,是为季复生的天诛,算计了十万妖族,我又能拿你如何?”

“偏你敢做却不敢当!你既事事问心无愧,我只问你一句,妖神之战后,尸首满山,为何妖灵却一个不见?”

他厉声责问,凤双越却不动怒,只轻叹道:“我明白了,二哥在妖神之战时,便对我起了疑心,因此故意不告诉我复生的龙族身份。如此说来,二哥是怪我了?”

百里眉心蹙着一道冷硬的竖纹,脸色戾气而阴沉:“我怎能不怪你?你对得住花果山十万妖族?对得住死去的老五对得住我对得住老七?”

凤双越沉吟片刻:“我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从今日起,二哥也许会真正懂得我这种无可奈何。”

他声音清亮如泉,甚至还含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惆怅旷远。百里听罢,心念一动,蓦的想到一件极可怕的事,宛如一个雷当头劈下,浑身汗毛立起骨头缝里都是冰霜,自弑父屠族以来,再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恐惧惊悚。

凤双越好整以暇的端详着百里的脸色:“七圣中,二哥最是聪明不过,想必已经猜中了。”

“狮驼寨夺我舍利,我狮驼国颜面扫地,原本我是要将整个狮驼岭化为尘烟蝼蚁不留,但二哥在此地已十年有余,与这些山野凡人朝夕共处,想来也有所不忍,现如今请二哥做个选择,要不生生剖开轻侯,还我舍利,要不亲手屠尽狮驼寨除轻侯外一干人等。”

凤双越微微一笑,提起茶壶,倒出一碗水来,也是双手捧着,送到百里身前:“二哥不用急,我可以等到太阳落山。”

等待良久,百里默默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一室安静中,只闻凤双越手指拨动空茶碗的轻响,又隔了半晌,百里嘶哑着声音懒懒道:“你不必叫我二哥,我担不起。”

凤双越忙道:“是我的不是,惹二哥生气了……但舍利子我拿回去,也是为了二哥喜欢的那个董束月。”

百里经风雨历沧桑,本是有担当有手腕能死里求活逆境而生的人物,此刻既已明白凤双越此行的目的,初时的震惊一过,便镇定下来再不慌乱,想着跟他多说几句,便能对他的心思多几分了解,也许就能寻出几分端倪缘故,一时接口问道:“束月为何要这颗舍利?”

凤双越意态闲散,道:“他眼盲已十年之久,舍利子以九叶灵芝草温养,生死人肉白骨,可以让他重见天日。”

百里冷冷道:“你这等法力,便是没有舍利子,让他复明又有何难?”

“不,他能否看得见这世间繁华,全在二哥,二哥若是肯割爱,还我舍利子,我便还他一双眼,若舍不得,那便让他一直瞎着好了。”

说着琉璃目中笑意闪烁:“反正他一双眼睛美得烟波浩渺,瞎了也不妨事。”

百里冷眼打量着他谦谦如玉的一张脸:“束月于你有恩。”

凤双越笑了笑:“所以他还活着。”

当日凤双越一端是十万妖族,一端是季复生,他是毫不犹豫弃了花果山群妖,现如今他先将舍利渡入庄轻侯体内,设这样一个生死局,使得百里一端是狮驼寨众人,一端是庄轻侯,生怕狮驼寨分量不够,再加上董束月一双眼。

这许多的生命与感情,只为了让自己懂得“无可奈何”的滋味,就被他轻描淡写的搁置在天秤,仿佛只是无知无识的泥土瓦砾。

这实在不是寻常妖族能起的念头能做出来的事,用心如此阴暗冷漠,出手如此残酷诡诈,百里静静凝视他的眼眸,瞳孔渐缩成铁刃似的一条线,断言道:“凤双越,你已心化琉璃,是不是?”

凤双越手指僵了一僵,淡淡道:“是又如何?”

百里思忖片刻,突的一笑:“老三,你真的想看我杀光狮驼寨……每一个人?”

凤双越漫不经心道:“你也可以还我舍利子。”

百里睫毛浓密如一片阴云遮蔽着眼眸,声音嘶哑得妖异:“不后悔?”

 
62不识

凤双越有些好笑,眼神冷漠中闪过一道浓烈的自厌与倦怠:“难道现如今,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我后悔?”

百里霍然起身,取来一把马刀握在手中,一手搭上凤双越的肩,嘴角的笑容有些古怪邪气的怜悯,又有深沉的慑人之意:“那你就看着我,挨家挨户,一个个的杀人罢!”

凤双越笑着跟他出门,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当年两人身为妖王时,极少与低等妖族亲近,花果山十万妖族一朝覆灭,在百里心中想必也只是义愤大过伤心,但凤双越却深知人间烟火,最是消磨硬气牵动柔肠,柴米油盐布衣寒舍哪怕只一日,对妖族而言都是绝大的诱惑,百里与狮驼寨众人十年相处,竟这般轻易的做出决断,更欢然操刀去了结这数百性命,着实令人起疑。

疑心片刻又即释然,百里便是有千般算计,自己却是固若金汤水火不侵,更无一丝破绽顾忌,他血洗狮驼岭也好,改主意去杀庄轻侯也罢,跟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只瞧个热闹,让百里难受一番,打发这浮生半日罢了。

王大娘的小木屋里,生着个大铁炉子,又暖和又实用,炉子上炖完砂锅又煮上水,一张粗粗笨笨的矮桌靠床放着,庄轻侯没出息的坐在床上裹着棉被,一双筷子蜻蜓点水,偶尔夹两口菜细嚼慢咽,一旁季复生却几乎上半身都趴在桌上,吃得那叫一个欢腾奔放。

王大娘午饭备得丰盛,黄粱粟米饭热气腾腾,山地榆叶熬的茶汤清芬略苦,另有野兔獐子肉,混着面筋蘑菇山药黄花,大炖大煮了满满一砂锅,辛辣咸鲜,异香扑鼻。

庄轻侯胃口小,素来饮食偏好清淡,吃得不多,只顾看着季复生大快朵颐。

偏王大娘还生怕季复生吃得不够多不够快,不停的帮他在砂锅里翻獐腿肉:“吃啊吃啊,孩子你怎么吃这么少?你最近都被大当家折腾瘦啦……都吃完大娘才高兴!”

季复生看着那一锅的肉,用眼神表示压力有点大。

庄轻侯抱着饭碗暖手,笑道:“大当家折腾他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大娘啐道:“我可都知道!大当家打个火狐狸,只想到剥了狐皮给你做袍子,复生还是他打小抱回来养大的呢,都不放心里,要不是我,可怜复生连半根狐毛都见不着!”

转向季复生时,又笑成了一朵花,慈祥无比,声音都柔了几分:“复生,我这几天给你赶件新衣,明天再一天,就能缝好了……可怜见的,这一身还是去年的呢。

庄轻侯眼睁睁看着那可怜的季复生正一边坏笑,一边大口大口的专挑好肉吃,不由得摇头苦笑:“大娘,我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能这样偏心?”

王大娘撇嘴道:“就许你们大当家偏心?”

庄轻侯只能施以哀兵之计:“大当家也不是偏心,我这不有病么?”

王大娘仔细一瞧,见他脸颊隐现血色,心里也开心,笑道:“可不是,复生前几日还下山帮你抢回那颗宝贝,从此你的病可该好了罢?”

季复生百忙中偏过头看庄轻侯一眼,奇道:“那舍利子真这么有用?”

说着撂下筷子,伸手去他胸口摸索。

庄轻侯惊笑着,抱着棉被滚翻在床上,避开季复生的魔爪。

季复生吃饱喝足起了玩心,这些年又跟庄轻侯无拘无束惯了的,便嘿嘿一笑合身扑上,手足并用的去剥他裹着的被子。

张大娘大声呵斥:“两个混小子!还吃不吃了?”

季复生一边大展淫威一边笑着答道:“吃饱了……哎,你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庄轻侯被他骑着扒被窝,已经笑得喘不上气来。

张大娘含笑带骂着收拾碗筷出去洗刷,庄轻侯突然放弃了抵抗,嘘的一声,低声道:“凤双越来了,百里的意思是……让你躲着些。”

季复生的动作登时僵住,庄轻侯却感觉得出他手心一阵火热又一阵冰凉,更有湿湿的汗意。

季复生无意识的重复:“凤双越来了?”

十年相处,庄轻侯深知,季复生平日虽常带三分笑意,但情绪真正激荡失控时,面瘫本色必然流露无疑,一张脸只会冷得让人想塞进火炉里加加热。

百里不该说的话绝不多嘴一句,因此凤双越与季复生当年之事,饶是庄轻侯聪明,也只是连猜带蒙的隐约知晓大概,但此刻一见季复生急需加热的脸色,已明白过来,凤双越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对季复生而言不啻飓风海啸,更是跨越生死不尽流年里的尘缘和眷恋,劫数与执念。

一时柔声道:“是啊,他正跟百里叙旧。”

季复生怔怔的,脸色异常的冷,眼珠漆黑明净却深不见底,光芒有灼伤人的凌厉热度:“你见到他了?”

庄轻侯轻声道:“见到了,他还助我吸纳舍利之灵力……很是顾惜兄弟之情,应该不会为舍利一事找咱们狮驼寨的麻烦。”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门打开,这声音没有半分善意,两人同时扭过头去,却见一行三人跨进屋里,百里与王大娘当先一步,紧随其后的那人极是礼貌的关上门,目光淡淡扫过季复生与被压着的庄轻侯,似乎觉得很是有趣,笑了一笑,嘴角的弧度有种潋滟的优美。

这个人如此突然的出现在眼前,过去十年的光阴在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骤然凝固收缩,轻易无比的便可双足款款踏过,不留半分痕迹。

季复生看着,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低不可闻的迟疑着唤道:“双越?”

凤双越听得一个陌生的少年,颤抖着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早已无知觉的心竟诡异莫名的微微一疼,本能的要去捕捉那一瞬间的悸动,一颗心却又只是坚硬冰冷的莲蕊琉璃,连一丝涟漪都再寻不着,一时回过神来,轻笑着问道:“你认识我?”

不待他答话,转眼看向百里,声音里无喜无怒:“小小一个狮驼寨,藏龙卧虎啊二哥。”

百里对上他的眼睛,嘴角笑意十足的邪恶危险:“老三,你知道他是谁么?”

庄轻侯直觉到古怪,百里明明不欲使得凤季二人相见,为何又带着他现身于此?更问出这等暧昧的话来?

忙推开似乎失了魂魄的季复生,下床走到百里身边,耳语道:“怎么回事?”

百里握着刀不说话,半眯的眼眸中却透着阴冷桀骜,更暗藏着玉石俱焚的嗜血与暴烈。

问答间斗室里暗流涌动,刻意压着酝酿的危险缕缕弥散,季复生却完全没有觉察,见到凤双越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胶着在黄连拌的蜜糖里凝滞不动,夜色一般温柔沉默的潮水无边无际,漫过脚背淹没小腿,流注胸口吞噬全身,恍若置身一个近乎永恒的梦境,有醺醺暖暖的醉意,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安静的凝望凤双越。

不见他,从不记得去想,见到了,才明白原来这十年,从没有一刻相忘。

凤双越眼神陌生的淡漠,在季复生脸上一掠而过,声音里却有些不耐烦的寒意:“他是谁跟我有关系?”

凤双越一贯戒急用忍,不动声色的深沉,心化琉璃后更是几乎从无真实的情绪外露,若非刻意示诸于人,如此明显的不耐已属失控,百里一双眼毒辣精准,见状心中更增了几分把握,眉宇间戾气稍去,一字字道:“他是……季复生。”

许是百里的嗓音太过低哑难辨,凤双越似乎没有听清楚,自顾笑道:“二哥,这里一老一少,你打算先杀哪位?”

百里冷冷道:“你没听到么?我说他是复生,十年前被我捡回来的,差点魂飞魄散的季复生。”

凤双越叹了口气,衣袖轻动便有诸神寂灭之势:“二哥,咱们七圣已凋零近半,我实在不想杀你,但请莫要苦苦相逼。”

百里摇摇头,颇为无奈,眼中只剩冷厉决绝:“我知道依你的性子,定然不会信的,只不过徒劳一试,免你后悔罢了……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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