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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完结)-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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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觉得徒弟很聪明,颇有成就感,因此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芽糖奖励给路达。
路达已经不是什么小孩了,人高马大地站在一边,接过那块哄孩子“奖励”,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长安似乎是觉得厚此薄彼也不大对,又掏了一块糖给青良,可惜青良早已经六神无主,无意识地把糖块当救命稻草一般地攥着,既没有心情吃,也没有心情不好意思,蚊子似的嗡嗡道:“那……那后面的人呢?也带着兵器么?”

老兽人安排好了岗哨,接过了长安的话音,对青良道:“后面的人多半是被胁迫来的,你看那走在最后的几个人,腿脚别别扭扭,可知身上有伤,然而尽管这样,还是咬着牙追着前面的人,进了城,一点也不见喜色,反而是战战兢兢的,我猜多半是家人落在了别人手上,半夜的时候咱们没准得有一战——内外两边。”

青良闻言狂哆嗦。
老兽人看了他一眼,悠然告诫道:“孩子啊,你可别尿裤子,这里尿了可没地方换,一会就结冰,这种鬼天气,非把鸟给你冻掉了不可。”
青良脸如其名,青了。

老兽人只好扯开脸皮,无可奈何地对长安笑道:“你这徒弟,唉……你这徒弟!”

果然,这天到了半夜,长安刚被人换下来,闭目养神了不过片刻,便被人推醒了,路达用力拽他的袖子:“师父,墙外面来了好多人!”

长安“嗯”了一声,示意他稍安勿躁,站起来往避风间外面走去,只见那老兽人回头对他打了个手势。
这老东西上了年纪,杀性却不小,眼睛亮得仿佛黑暗里的鬼火。

长安会意,抱起他的马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往下城楼下走去。

此时,几道黑影趁着夜色往城楼这边来了,那黑洞洞的城楼如同一只巨兽,蛰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影影绰绰,却也压抑迫人。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人乃是兽身,他脚步忽然一顿,不知怎么的,觉得那城楼有些邪门。

身后的人催促道:“干什么呢?怎么了?”
巨兽不便说话,只得焦躁地用前爪扒了扒雪地,登时被人从屁股后面踹了一脚:“开个门而已,又没让你杀人,胆子还没有这边的傻大个首领大。”

又一人道:“黑风老大是如何知道这首领是个傻大胆的?我还道带上几个女人装装部落的样子呢,没想到就这,他也还是让我们进了。”
那之前说话的人冷哼一声:“你懂个屁,此地的首领建起这样的城墙,圈了这么大一块地方,野心当然不小,自然需要多多的人,才能守得住多多的地方,乐得有人来投奔,有那群废物拖后腿,他一看便知道这是一群‘逃难的人’,没有不让进的道理。”

说话间,那巨兽与几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漆黑一片中突然亮起了一支火把,晃得人眼生疼,于此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响起来,那说话的人只觉得一股热流扑得他满脸,没来得及闭上的嘴里被溅了一口的腥味。
最前头的巨兽竟是在这一刹那间便被砍了头。

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那火把后面是一个面容看不清的年轻男人,这人一抬手将火把插在城墙上的凹槽里,晃得厉害的火光中照出一把滴血的马刀。


55、卷三 。。。
马刀切入骨肉中的那声音青良听得分明,被凛冬冻麻了也抵挡不住那股子血腥味往鼻子里钻,雪地上红了一大片——随着血水晕开,青良的裤子也一同湿了,老兽人虽然半真半假地吓唬了他,但看来作用很有限,不过让他多憋了一时片刻而已。

路达正自己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地琢磨着一会怎么去央求长安也让他过把瘾,骤然闻到一股骚味,偏头一看,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路达不过是因为看见青良那日猝然失怙,有点同病相怜,冲动地多嘴了那么一句,从此青良便一直和他同吃同住。
亲近……还是亲近的,感情也有一些,有时路达会拿青良当他的一个兄弟,然而这种错觉总是不长久,这“兄弟”总会让他觉得羞愧。

路达正处在半大小子狗屁不懂的年纪,对强者有种盲目的狂热和崇拜。在他的脑子里,一个人只要是够强,哪怕他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也是有情可原的,而青良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所以哪怕他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也不是个东西。

然而即使青良这样,长安却很少训斥他,路达怀疑长安压根不知道怎么训斥人,每次青良垂头丧气、哆哆嗦嗦地在他面前一站,长安就连话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了,大多是扔给他一块糖,把他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

这时,几个夜闯城门的兽人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继而很快地冷静下来——这不过是个连甲也没穿的亚兽男人。
然而他们毕竟谨慎,因为谁也没见过扛大刀的亚兽,事出有异必有妖,几个人对视一眼,十分有默契,想要速战速决,因此配合得严丝合缝地一同扑了上去。

两个人一边一个夹住长安,目的是缠住他手上的马刀,另一个人原地化成巨兽,嘶吼一声,从极近的距离正面向长安扑过去,巨兽有力的后腿将地上的雪推出了一人多高,前爪与獠牙一同直奔长安的头颈。
巨兽一张嘴正经是血盆大口,往前一扑声势浩大,路达甚至感觉长安两个脑袋都能让他当个枣给咬了。

长安却忽的往后一弯腰,整个人弯成了一个拱形,黑暗中即使不远处的人都难以从那晃动得厉害的火光中看个分明,唯有金属碰撞的时候发出的迸发出的杀意、以及刀尖剑刃划开肉体的声音叫人头皮发麻。

马刀画出了一道凛冽的圆弧,刀柄精准地撞开了砍过来的长剑,刀刃一偏,正好从最下面甩了回来,以硬碰硬地径直从巨兽的咽喉里插了进去,长安借着他的刀弹回来的力量,生是把这一头压下来的巨大的畜生的身体撑了起来,一声轻喝,往旁边砸去,巨响落地,积雪与血沫子一同飞溅起来。
那一边的兽人因而被迫闪开,而另一边的那一位却趁机绕到了长安身后——高高跳起,笔直下劈。

长安头也不回,将马刀扛过肩膀,一声蜂鸣杠住,金属的摩擦声叫人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一触即走。
马刀从长安的脖子上绕过,他忽然侧身两步助跑,一脚踩上石头城墙,竟像是凭空“走”上了高耸垂直的石墙一样,半空中膝盖猛地一弯,整个人凌空翻了过来,正好躲过平削追至的一剑。

随后,他的马刀整个倒过来,从上往下格住了那兽人的长剑,那兽人虎口猛地被撕裂,被迫松手,被他自己的剑柄自下而上狠狠地弹了一下下巴,疼得他简直要当场落泪——没落下来。
因为他这一扬脖子,便如同一只乖乖待宰的公鸡一样,将脖子送到了长安手里,长安当即毫不客气叫他的身首大难临头各自飞去也。

最后一个夜袭城门的兽人险些被同伴的人头砸到,一瞬间他便被恐惧压住了脖子,后脖颈子上的汗毛排队一般地全站了起来,一身的血流回到四肢,脑子一晕,登时乱成了一锅粥,竟然要本能地回头逃命。

这人脑子显然已经成了个瓜,因而被长安当瓜切了。

路达和青良便站在石头台阶上,目睹了长安连一句话也没有,手起刀落间便让地上多了几具尸体。
直到此时,才分出身来的几个守卫才大步从城楼上下来,将尸体收拾了,把头割下来,用破布随便兜了一下,抬上了城楼。
长安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不慌不忙地走在了最后。

路达的目光追随着他,眼睛都要亮起来。
他觉得部落里的老兽人说得话没有错,能让男人的热血沸腾起来的东西从来只有那么几种——鲜血的味道,滚烫的烈酒和美人的胴体——后两者对于这个毛头小子来说还稍微遥远了一些,然而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刺鼻的铁锈一般的味道却叫路达彻底待不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长安的衣服,带着一点期冀看向他,飞快地问道:“我呢?我能动手么?”
长安看了他一眼,点了个头,简短地说道:“上去,叫他们给你一副甲。”

路达欢呼一声,顾不上他那废物点心一样的“兄弟”,转身便往城楼上跑去,腰侧的手捏紧了他挂在身上的尖刀。
这样一来,青良没了人扶持,便彻底靠着冷冷的石头软了下来,烂泥一样地萎顿在那里,惊惧地盯着那热气溅消的小战场。

一只手却突然犹犹豫豫地搭在了他的头顶上。
青良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长安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那只手蹭到他的额头,冰凉冰凉的,就像是与那铁刀柄一脉相承。

“不是我让他们来的。”长安忽然微微弯下腰来,一直看进了青良的眼睛里,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眼珠又黑又亮,眼角天然地扫出一片氤氲来,被头发一角压住了整齐的眉,是很好看的,可是这种好看青良却要离得很近、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的时候才能发现。
不然长安在他心里,永远是沉默不语地扛着一把大马刀的静立在一边,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像只兔子,有种天生的敏感,会对所有食肉动物瑟瑟发抖,尽管长安从未对他动过手、甚至连挤兑他几句都没有,可青良就是怕他。
怕他,又有一点想亲近他。

因此借着火光,青良看见了对方眼睛里自己那副熊样,便恐惧羞愧交加起来。

长安将在城楼石阶旁边的积雪上蹭了蹭自己刀刃上的血迹,继续说道:“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很多事你都是没有办法的,吓哭没办法,吓死了也没办法,你……”
长安“你”到这里,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了,看着青良那惊惧交加的模样,也很没办法,于是只是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道:“你……唉,你还是去避风间里吧。”

城门外面已经聚集了少说有上百人,半夜的时候微微起了雾,从上面看上去,影影绰绰得不分明,巨兽嘶吼着往上爬,城楼上老猎人的弓箭像是雨点一样地往下掉,城楼的好处终于分明了,把人往下戳,一戳一个准,仿佛在海上叉鱼一样,痛快得要命。
长安观战了片刻,便没了耐心,每到秋冬他都不好过,城楼上猎猎的风很快便吹得他有些头疼,里面有根筋一跳一跳的。

因而长安一抬手,将一具被守卫们抬着的尸体整个给挑了起来,擦着城楼上众人的头皮,抬手给抛了下去。
老兽人“哎哟”一声捂住了脑袋,对长安咆哮道:“什么脏东西你就往人脑袋上攘,弄我一脸血!”

长安面无表情地道:“早干了。”

那具尸体穿透大雾,将一个正在往上爬的兽人笔直地砸了下去,一死一活两个人一同砸在了地上,下面的惨叫声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嗷嗷出的。

这一来,入侵者立刻发现阴谋败露了,再负隅顽抗也没用,他们人不够多,全死了尸体摞在一起也码不成一条通往上面的石阶,因而他们倒是十分识时务,远处立刻有人呼哨一声,不过片刻,这些半夜里如潮水一般来的入侵者又如潮水一般退了。

翌日,直到清晨雾散了,换班的守卫才将这一批人换下来。
早起出来干活的阿芬背着还没睡醒的儿子,远远地见到长安,忙对他招手道:“长安,过来帮我把门口的芽麦糖搬到屋顶上!”

长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拖着有些沉重的马刀走过去,站在阿芬家门口问道:“放哪?”
阿芬一回头,这才瞧清楚他那一身干了的血,吓得“啊”一声,险些把手里的小篮子掉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一会,意识到头天晚上出了事,忙推着长安道:“我的天,哪也不搬,你赶紧去找阿叶,这一身的血,我的天……”

长安摆摆手,把马刀戳在一边,弯腰搬起阿芬晾的芽麦,轻巧地踩着突出来的石砖蹿上了屋顶放好,这才半垂着眼,拖起马刀,以之前那种慢吞吞的步速,半死不活地走了。

而这时候,部落中的人们已经感觉到气氛变了。
内城的防卫一宿没睡,十来具尸体整整齐齐地陈列在了首领和长老们平日议事的小广场上。

厚厚的皮革帐门口坐着鲛人“啊啊啊”,正帐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哭得直打嗝,“啊啊啊”在门口支着耳朵仔细地听,人话至今不会,却先跟着学了一口哭嗝,自娱自乐地“咯咯”有声。
长安有心给他一脚,腿抬到半空,想起“啊啊啊”的丰功伟绩,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他掀开皮帐子走进去,只见头一天晚上被吊在队尾的几十个伤兵一般的男人摩肩接踵地坐了一屋,上坟似的,一水的悲伤沉痛。
长安顿时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华沂瞧见了他,一边招手叫他过去,一边亲自站起来搂着长安的肩膀将他拎了进去,短短几步便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摸了个遍,确定什么事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叫人给他腾出了一个小塌,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先去歇会,睡一觉,睡醒了我和你说。”

长安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当即顶着一群人的注目,四仰八叉地往小塌上一躺,骨头“嘎嘣”一声。
他蜷缩起肩膀,沾枕头就着,隐约听见有人低声说了什么“黑风扑亚”,剩下的话没听仔细,便迷糊了过去。


56、卷三 。。。
长安是被一阵哭声闹醒的,帐子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此时十分安静。他的肩膀有些发僵,躺得时间长了总会这样,阿叶说是气血有问题,长安听了也就作罢,没往心里去,他身上没问题的地方实在有限,挂念得完脑袋也顾不上脚,不如随他去。

这时,两只手却突然将他的上半身抬了起来,华沂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膀后背上揉捏起来。长安迷迷糊糊地半趴在他的腿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眨巴了两下,仿佛他又变成了一个小家伙,病病歪歪地趴在哲言怀里,有点弄不清今夕何夕。
然而过了片刻,他的鼻尖情不自禁地轻轻抽动了一下,没有闻到记忆中的草药味,这才随着上身血脉畅通,重新清醒过来。

华沂见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手让他起来,把小火炉上架着的一碗鱼肉粥端了下来:“吃点。”
长安指着帐外问道:“那个东西又怎么了?”

华沂道:“别管他,装的——这个鲛人上岸没有几天,狗屁能耐没学着,这会倒长行市了,学会假哭了。”

长安仔细一听,果然这哭声不怎么对劲,哭得不是平铺直叙的,而是高低起伏,别有韵律,婉转得跟唱小曲似的,间或还夹杂着几个颇有节奏感的小哭嗝。

华沂笑道:“听见了么?这哭得可真好听,过一阵子说不定就有人愿意花钱雇他假哭了。”

长安没听说过还有人愿意花钱干这种事,华沂便伸手摩挲着他的头发,目光一点一点柔软下来,轻声解释道:“总有些人不孝顺爹娘,还不愿意给别人知道,阿爹阿妈死了,便雇一帮人去他家门口哭,外人看起来好看……行了,这些烂事,你不用懂。”

长安一口喝掉了半碗粥,腮帮子鼓鼓的,华沂看了他一会,忽然说道:“你过来跟我住吧?”
长安猝不及防,吃得本来就急,想说话,没顾上嗓子眼里有热粥,顿时给呛住了,咳得昏天黑地。华沂一边偷着乐,一边努力将脸上的表情掰成忧虑的样子,拍着他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喝个粥都能呛着,你这日子过得啊,实在是乱七八糟。”

长安好不容易顺过一口气来,脸红脖子粗地对他说道:“滚蛋。”

华沂便不言声了,用一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贤妻良母似的表情恶心长安,看着他笑而不语,等他的答案。

长安一边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放慢了速度,将剩下的半碗粥也喝干净了。他将小碗在手中转了两圈,这才略微有些踟蹰地问道:“两个男人,可怎么过日子?”

华沂闻言,目光立刻一冷,他一把按住长安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压低声音,略带些逼迫的口气问道:“是谁?跟你在背后胡说了什么?”

华沂大部分时间是个睿智远见、心胸宽广气度也温和的首领,对得起手下人,也很对得起自己的部落。他中途接手一个部落,短短几个月便得心应手,而后天灾逃难,死了不少人,可却不停地接纳其他的逃难者,至今他们部落的规模已经是洛桐领导时候的三倍。人们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说明这个首领做得确实可圈可点。
然而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脾气上来的时候,长安脾气上来的时候会比平时粗暴,华沂比他城府深得多,一般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他肝火愈盛,心反而越冷,于是便会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

长安那句话音没落,在华沂心里,已经惊涛骇浪般地出现了七八个不同程度不同目的的阴谋诡计——他认定了长安眼大,这些鸡毛蒜皮从未入过他的眼,甚至几年前在山洞里,他连小崽子是怎么生出来的也弄不清楚,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然而长安却顿了顿,坦然道:“没人说什么,我自己想问的。”
他虽然可能确实比别人心性迟钝一些,可也并不瞎,再愣头愣脑的少年也有长大的一天。秋狩节那日过后,长安便对这些事上了心,时常会留心观察别人“家”是怎样生活的,也会追溯他幼时那份似是而非的记忆,不可避免地觉出了几分荒唐,似乎有点别扭。

怎么个别扭法,他说不清楚,就好比大多数人都用右手拿筷子一样。左手拿筷子有问题么?长安想不出这当中的道理怎么错了,然而就是别扭。他还见过阿芬纠正小吉拉,硬生生地把小东西的左手给掰回了右手。
阿芬只是说,过节的时候大家坐成一圈吃饭,跟别人不一样,胳膊肘容易打架,不好。

他见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可不知为什么,终究没有一起长久地过日子,这样和别人不一样,会不会也……不好?

华沂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男人收敛了笑意,脸色沉了下来,话音里仿佛冻了冰碴子似的,手也很重,问道:“怎么?你打算反悔?长安,我这里可不兴反悔,你应了就是应了。若是你不点头,我没二话,绝不争你什么,可你既然已经亲口答应了、点了头,若是再朝三暮四摇摇摆摆……”
……我非得跟你不死不休不可。
华沂的后槽牙轻轻地磨了一下,心里对自己说着“还没到那种地步”,于是把那伤感情的后半句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这一辈子,实在是对别人的背叛太深恶痛绝。

长安不适地往后仰了一下头,皱眉道:“我没想反悔。”
随后他慎重地思考了片刻,商量似的说道:“你还是去我那里住吧,我那清静,你的帐篷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太闹腾,如果有事,你再过来跟他们说,你看行么?”

华沂听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片刻,之后方才脸色一缓,眉梢轻轻地挑了一下,露出一点笑模样,默不作声地凑过去搂住他,继而在长安脖子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华沂沉声道:“行啊,那我过两天再搬,这阵子要打仗了,我住这边方便些,你先把地方给我收拾出来,我要跟你住一个屋,听到没有?”

他故意往长安脖子上轻轻地吹着气,吹得长安头皮一炸,缩着脖子直往一边躲,华沂不肯让他躲,箍在他腰间的手好像铁打的一般,一丝也不放松。
只听华沂继续说道:“我的地盘不许别人碰,尤其那个还会尿裤子的小兔崽子……”

长安奇道:“你怎么知道青良尿裤子了?”

华沂噎了片刻,没对长安说,整个部落——不,应该是整个城墙以内,全都是他的耳目,要是他想知道,一点鸡毛蒜皮也瞒不过他。他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般地在长安腰间掐了一下,含混地说道:“我就是知道,湿身的裤子神告诉索莱木的。”
长安:“……”

确实是要打仗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听说过“黑风朴亚”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家族——大陆上最大的一支幽灵部落,和其他的幽灵部落不同,它是个完整的部落,从不与外人通婚,十分神秘,最狡猾、消息最灵通的行商总是对这个部落三缄其口,没人知道他们的部落究竟在什么地方。

二十年前,朴亚家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那一任的朴亚家主是个天生的疯子,黑风到了他手里,越发肆无忌惮,一连洗劫了四五个大部落,并不要地盘,只是杀了人、将东西抢干净立刻便离开,一时间几乎席卷过整个北方,甚至把手伸到了南方。

只可惜那位疯子家主出师未捷,还没等到到南方,便自己得了急病猝死了,这时候,愤怒惶恐的复仇者们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来,大批的亡客受雇追杀黑风,黑风朴亚一时间群龙无首,就这样神秘地销声匿迹了,一躲便躲了二十年。
这一次他们绑架逃难部落、企图混进城门的阴谋败露,显然是不打算玩什么虚的了,每日都要到城门下面报道一番,像只留着口水的豺狗,算是盯上他们这了。

华沂的帐子坐满了人——包括那群被迫混进了城里,被华沂“救”下来,焦急地等着要依靠他们营救家人的伤兵。

索莱木说完长长的一段话,舒了口气,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摇头晃脑地叹道:“看来天灾是不管你们部落神秘不神秘,该砸的地方还是砸,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朴亚家族躲在哪里,原来是到了东海岸一线,和我们真是有缘分啊,千里迢迢地到此处相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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