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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 (完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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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眼神只迷茫了一瞬,随后顿时就清醒了。
那疯子却已经趁喊话的时间,用同样的招数捅死了两个铁甲兽人,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嚎叫道:“太他娘的带劲了!看这一个个的大家伙,跑得快跳得高,还他娘的打不动!哈哈哈哈,我就喜欢这种大家伙!小白脸快来!再不来要被我杀光了!”
敢情他把这当成好玩的事了。
长安目光闪了闪,没理会他,哑声问道:“荆楚呢?”
华沂见他还算老实,没什么动静,便用下巴尖往人最多的地方示意了一下,简短地说道:“往那边跑了,不好追。”
长安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有一条近路。”
荆楚走得头也不回,很快便将山谷中的喊杀声都甩在了后面,他似乎既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自己八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的惋惜,渊松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很平静,步履也极镇定。
就在他们才离开山谷不远的时候,一声尖锐的鸣叫从空中响起。
荆楚脚步立刻顿住。
渊松本想说什么,被荆楚竖起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嘴唇边上:“嘘——”
随着人们安静下来,他们都听见了那种声音,那是空中传来的,仿佛千百只大鸟迎风举翼,自同一个方向呼啸而来,无数双翅膀扇动的声音混成了一体,压得很低,似乎离地面不远,凭空给人带来一股压迫感。
荆楚仰起头来,枯树的枝桠在晨曦中沉沉地映入他的眼睛,就仿佛他墨色的眼珠上飘着一层光怪琉璃的鬼怪一样,侍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渊松听到荆楚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是鸟人。”
渊松一惊:“东海怎么会有鸟人?”
荆楚的目光依然望着那阴沉压抑的天空。
“我怎么知道……”他喃喃地说道,“但我与鸟人殊无交情,他们自然不是来帮我的——渊松,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渊松一怔。
荆楚继续说道:“你我之间既无恩又无义,这些年来我也没给过你什么,更没胁迫过你什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既无恩又无义”六个字,就好像往渊松头上热热闹闹地淋了一盆透心凉的冰水,叫他前心后背地冷了个彻骨,一时间竟然失了语。
荆楚的视线飘过来,眼神却是真的困惑。
“又或者是你觊觎我的身体?可我虽不丑,也实在谈不上什么颜色,更不用提年纪已经不小了——我想来想去,总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值得你惦记的。”
渊松的嘴唇泛白,细细地颤抖着,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好一会,他才用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我自小是你的工布朵,发誓过伴你终身,亲如你兄弟,忠如你家犬,像小嵋那样大的时候,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一同长大,之后有一同经营……你说你我之间,既没有恩,也没有义?”
荆楚皱了皱眉,随即释然,脸上慢慢地露出一点笑容来,依然是温雅近人的,却少了那埋藏得很深、但根深蒂固的邪佞意味,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纯真,他说道:“这可不是真话吧,哪有那么简单的缘由?不过……我不再问就是了,反正无论如何,我总是要谢谢你的。”
渊松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一矮身攥紧武器,转过身来,挡在荆楚背后,冷声道:“什么人?!”
几个兽人战士先后拨开低矮的树丛走了出来,最后跟出来的是华沂。
荆楚慢慢地转过头,正好与华沂四目相对。
过了不知多久,华沂才低声道:“二哥。”
荆楚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在山谷中的时候,华沂简直追红了眼,恨不得下一秒就把荆楚大卸八块,而他终于站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他却忽然之间发现自己心里的杀意像是被烈风吹散的薄雾,忽悠一下,就散得一干二净。
荆楚似乎依然是老样子,与十几年前殊无二致,带着总是有一点违和感的温和笑容,以及让他不舒服、也不明白的复杂眼神。
华沂曾经以为那一宿的追杀与逃命刻骨铭心,可这个时候,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境,反而零零碎碎地回忆起来的,都是年幼的时候二哥看护他、逗他玩……或是说一些半懂不懂的奇怪的话的模样。
他记得那人有长而柔软的头发,从不大声说话,手指却修长而有力。
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幼童,有那么一瞬间,华沂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想道:他原本是我的亲哥哥来着。
天空中的呼哨近了,随后,数百只大鸟直直地越过他们飞入山谷——鸟人口中的毒箭正是那些刀枪不入的铁甲兽人的克星,因为兽头比人头大得多,所以贴在人脸上的甲胄被撑开,脸上与头顶没有保护,这样一来,高空的敌人就是致命的。
另外五六十个有翼兽人在荆楚的另一边落了地,鸟背上一男一女跳了下来,其他人就地化成人形。
男的是索莱木,女的头发已经花白,正是当年在岩洞中寻求过庇护的极北女王阿赫萝。
至此,整个战局已经尘埃落定。
华沂终于开口问出了他二十多年的疑问:“你为什么?”
荆楚不语,华沂继续道:“纵然大哥与三哥不甚友好,可是阿爹待你不好么?我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样逼我?”
荆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并没有逼你,只是想杀你,不过不小心叫你逃了而已。”
华沂眼圈倏地红了,问道:“就算你想要首领之位,难道我会与你争么?我会反对你么?你谋杀血亲,日后有谁可真心以待?有谁还会站在你身边?哪怕你坐拥天下,手握两个南北大陆,难道别人都怕你、畏惧你,你就高兴了么?”
荆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嘴角倏地一挑,却是垂下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多愚蠢的问题。”
下一刻,他转向阿赫萝与索莱木一边,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问道:“极北女王?还有你是……那个糊弄人的‘诸神使者’?”
索莱木一路风尘仆仆,脸颊明显地凹了进去,却依然显得神采奕奕。他笑道:“我可不就是那个糊弄人的家伙么?连极北女王都千里迢迢地被我糊弄来助阵了。”
荆楚却认认真真地问道:“那么你见过真神么?他们在哪里?”
索莱木闻言,立刻反射一般地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半真半假地说道:“当然,每一个我膜拜过的真神都在我心里。”
荆楚听了,极失望地摇了摇头——在他临死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听到的,敢情除了蠢话就是假话……
真话或许是有的,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而已。
而后他忽然双手举起小嵋,让幼儿的目光与自己平视。
荆楚问道:“与阿爹一起还是跟这些……人走?”
小嵋不懂他在说什么,双脚悬空,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荆楚的衣领。
荆楚笑了——二十几年前,他弑父杀兄的时候,也露出过同样的笑容,华沂骤然间明白了什么,吼道:“小心——”
小嵋身上忽然着起火来,孩子尖锐的哭声刺着人的耳朵,他身上也不知涂了什么东西,那火势快得不正常——华沂出声以后才着起来的,却在他话音未落时,那孩子就已经成了个小火人,连荆楚都跟着烧了起来。
渊松瞠目欲裂:“首领!”
火光中荆楚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人说得出那一眼的含义。
幼儿撕裂的嚎哭声越来越微弱,而小嵋的身体却越烧越“大”,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荆楚捧着一个火球一样,眨眼功夫,小嵋已经全部湮灭在了火焰里,哭声也听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皮球一般胀大到两尺见方的大球。
阿赫萝脸色一变,仿佛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她一把将周围的人往后一拉,用力挥手道:“跑!”
小嵋的身体仍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大到荆楚已经抱不住了,他却依然不肯松手,跪在地上,将脸贴在了小嵋……那肉球的身体上,脸上的肌肤立刻被烧成了黑炭,半张脸上露出了森森白骨,骇人极了。
就在这时,刀光忽然闪过,华沂余光扫见,险些肝胆俱裂:“长安!你给我滚回来!”
长安提着疯子那把前端有钩子的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闪身一跃而起,一刀捅入了小嵋的身体,连带着穿过了荆楚的脑门,令人齿酸的钢铁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长安以身体带着手里的刀,大力往下一压,硬生生地将荆楚劈成了两半。
小嵋——荆楚怀里抱着的那个肉球应声落了地,一个轻微的爆裂声响起,只听阿赫萝在他身后大声道:“还不撒手,小子弃刀!”
不用她多说,小嵋身体里流出乌黑的油状液体,顺着刀柄汩汩而下,长安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几步,被赶过来的华沂拦腰抱起,往自己身后一抡,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接住。
黑油遇到火立刻窜起了老高的火苗,小嵋的身体发生了几次小的爆炸,最高的一次窜起了一丈多高的火星子,然而到底是被劈开了,他身体里的东西流尽、烧尽了,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
地上已经瞧不出孩子的尸体究竟是到了哪里。
渊松却失声痛哭。
100、卷五 。。。
荆楚就这么死了。
无论活着的时候是多么厉害;心里有多少山河日月、沟壑万千,一刀劈下去;他也依然是一滩烂肉;看起来除了烧得焦了点、烂了点之外,与其他人的尸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在还有渊松这么一个愿意哭他的人。
有道说;十个天上飞的;能顶百个地上跑的;阿赫萝带来的上千个有翼兽人一来,山谷中的战局顿时如一片风卷残云。
天才亮;便彻底结束了。
茗朱到底还是死在了他的愚蠢上;布冬眼睁睁地看着兽人们将他残缺的尸体抬出来,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自己应该向华沂请罪;痛陈自己教子无妨,叫长子险些坏了战局……可是他说不出口——起码在他儿子的尸体面前,他开不了这个口。
布冬只好微微弯着腰,有些佝偻地站在那里,目送着那些人抬着茗朱走远,脚就像生了根,眼就像失了焦,背……却已经给岁月压弯了。
山谷外,华沂蹲在荆楚的尸体面前,表情木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索莱木走过来,说道:“我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还是方才老女王告诉我的。”
华沂鼻音有些重得“嗯”了一声,敷衍地问道:“是什么?”
“她说这是一种特别古老的‘武器’,还是她年幼的时候听长辈说过的——有一种在冰川深处、极寒的水中生长的鱼,名叫做‘缎子鱼’,取这种鱼的鱼皮,刮去鱼鳞,再用米醋炮制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水火不侵。用这种鱼皮扎成小球,里面注入火油,不能注满,须得留些许空隙才行,而后将一根极细的捻穿入其中,缝在人腹中,这样的人就叫做‘火球人’。”
华沂先前有些兴趣缺缺,听到此处,却不禁抬起了头。
索莱木接着道:“因为鱼皮极坚韧,所以火油不会洒在人腹中,只是那火球人身上毕竟多余一个零件,所以通常行动比常人略显迟缓,并且无论胖瘦,皆有外鼓的小腹,另有胃口不好、消化不畅等毛病。荆楚拿幼儿做火球人,想来孩童虚胖者也是有的,而且一来他们身体容易有小毛病,二来腆着小肚子的小东西也不算稀奇,行动迟缓通常会被认为是还小,走路走不利索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人在意。火球人露在皮肤外面的捻乃是缎子鱼鱼肠所制成,平时于人无碍,点着的时候,便直接能顺着那鱼肠烧入人的肺腑,将火油点着,那火油被封在鱼皮球里,膨胀而无处释放,最终能将那小球撑到五六尺见方,到了极致炸裂,方圆几十丈之内都无人能幸免,也幸亏是长安那一刀,在火油没少到彻底开之前便捅穿了鱼皮……若是换个人,怕是没有他这样的手劲与准头了。”
这个绝世功臣长安却不在这里,他被随行的医师带走了。
华沂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还以为他临走的时候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儿子,想着他不爱父母兄弟,却到底还是知道心疼自己的骨肉的……谁知他是抱着个终极的火球。连畜生都不食其子……”
索莱木慢吞吞地说道:“这你就错了,畜生还真有食子的——小鱼破卵而生,大多被其母所食,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再吃回自己的肚子里,这样想来,那火球乃是鱼皮所致,岂不是正有寓意?”
华沂叹道:“你别放屁了,人又不是鱼。唉,他那样聪明的人,何至如此?”
“你不懂。”索莱木摆摆手,说道,“你虽然越长越歪,可是好歹天性宽和,纵然偶尔不是东西糊涂一回,事后也知道是非曲直,如何能明白他那样偏执到不顾一切的心性?”
华沂:“……”
他隐约地觉得自己被索莱木数落了。
索莱木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有些人,他们明明既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却偏偏要想方设法地挥霍自己的财产么?荆楚便是那样的人,他生而聪明绝顶,却从来曲高和寡,世间没有人懂他,人们只当他是个出身高贵的亚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生来就注定要明珠蒙尘,混于鱼目之间。或许唯有这样的‘挥霍’,叫所有人都怕他、不敢直视他,提起他的名字便战栗不已,才算解了他心里这股与天生世俗的仇。”
华沂皱眉道:“你既然这样明白他,为什么方才不说出来?”
索莱木略显刻薄地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叫他临死前心情平静、死得其所对我有什么好处,谁又来……”
他的话音突然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再者这不过是我一家之言,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华沂摇了摇头,他太累了,甚至没能注意到索莱木生硬转开的话音,只是道:“我还是不明白你那乱七八糟挥霍来挥霍去的话……可他或者是生不逢时吧,世上也许有一天就没有兽人和亚兽了。”
索莱木一愣:“怎么说?”
“物竞天择,你看眼下行商乱窜,便是有些兽人远行,也大多懒得自己走,愿意骑着牲畜代步。打猎有刀枪剑戟,家中有芽麦连天……若是有一天大陆一统,连仗都不打了,还要兽人做什么?”
华沂说完,又摇了摇头,也不等索莱木答话,便自己站起身来,将沾染了血迹的袖子挽起,不再看荆楚的尸体,负手往山谷中大步走去。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的猎人,终于猎到了那只狐狸,拿在手中,却没有什么欣喜,只是仿佛解脱……以及想要一头倒下去睡个颠倒浮生的疲惫。
但在那之前,他得去看看长安。
长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海珠城中,他自己的帐子、自己的床上。
他浑身都被包扎起来了,试着动了一下,只觉得整个人给绑得像个僵尸,连手都很难抬起来。
他先是不分东南西北地愣了一会,随即想起来了那场叫他精疲力竭的大战,于是猛地坐了起来,握住自己的右腕。
而后,长安的脸色从慌张变成了凝重——右腕可以用,可是使不上力气。
那一刻,长安对自己的身体仿佛有了某种奇特的感应,他就是有那种感觉,知道自己即使拆了绷带和药,也说不定……再不能用右手拿刀了。
一想到这个,长安整个人都凝固了片刻,然后他忽然脱力一般地仰面倒在床上,胳膊横在脸上,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点脆弱叫他多日来所思所虑全都趁虚而入——那死在他自己刀下的路达,在他面前无声倒下的卡佐……
他心中从未这样五味陈杂。
路达临死前,看他的眼神几乎叫长安觉得喘不过气来,当时被压抑住的揪心的难受,这会全都后知后觉地向他涌过来。
而就在这时,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长安放下胳膊,转过头,眼圈微微有些红,是阿叶进来了。
阿叶瘦得脱了形,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放着内服的与外用的两碗药。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安。
阿叶见他已经醒了,并没有惊诧,只是将喝的药放在了长安床头,柔声道:“王守了你三天三夜,方才站得猛了险些晕过去,这才被陆泉硬给架走了去休息。”
长安一口将药喝干,点了点头,看着阿叶熟练地拆开他右手的绷带,给他换药。
“这手啊,我没办法。”阿叶用极温柔的声音,却吐出了对医师而言坦诚得有些残忍的话。
可是长安无法责备她,他一想到卡佐,面对阿叶时,就简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
帐子中静得像死了一样,过了好一会,阿叶才又若无其事般地叮嘱道:“不过依我看,你的手并不是大问题,毕竟四肢而已,哪里断了也不要命,只是你心肺生来就比别人弱些,这回外伤好说,内里的病症却难治,以后可要自己多在意些,别总是玩命逞英雄。”
长安低声道:“我没有逞英雄,都是分内的事。”
他话音没落,一滴眼泪就顺着阿叶的长睫毛落到了长安的手心中,长安的手本能地一缩,却被阿叶按住了,她头也不抬,任凭自己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手里却依然一丝不苟地将长安的右腕重新包扎起来。
完事以后,她才抬起头来,泪中带笑地拉过她身后的孩子,对长安道:“这是我儿子,他刚出生的时候你还抱过他一次,如今已经这样大了,你还认识么?”
长安违心地点了点头。
阿叶便拍了拍那男孩的后背,催促道:“见了城主,怎么不叫人?”
男孩眨巴着大眼睛,话说得算利索,只是吐字还不算很清楚,叫道:“灯主。”
长安实在不知道该和这样的小不点说些什么,纠结了半晌,最后认认真真地纠正道:“是城主,不是灯主。”
阿叶将小男孩推到长安面前,拉过他那只完好的手放在男孩头上,顿时,一大一小都僵硬了。
阿叶问道:“我儿子好不好?”
长安点了点头。
阿叶就放开了他的手,自己站起来,一手端起装满空药碗的盘子,一手在男孩背后轻推了一把,险些把他推进长安怀里,说道:“好就送给你了。”
长安不知道儿子还能这样轻描淡写地送人,当即眼睛都睁大了,不知说什么好。阿叶却连说话的机会也没给他,转身背对着他道:“我听说了,你那时候为了救卡佐,一个人跑进敌帐里,险些困在里面出不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只是他……他还是……大概我们还是没有福气吧,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实在无以为报,就拿儿子来抵了,你看行么?”
她问句结尾,却都不等长安回答,说完,看也不看小男孩和手足无措的长安一眼,就这样大步走了出去。
这事简直太荒唐了,长安已经顾不得悲痛自己的右手,忙想要追上去,可是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扑通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小男孩放声大哭起来。
长安一头冷汗,手抬起来又放下,努力了几次三番才重新搭在小家伙的脑袋上,吭吭哧哧了半天,就蹦出一句生硬的:“别哭了。”
小男孩于是哭得更加肝肠寸断。
这声音终于惊动了门口的奴隶,几个人忙闯进来,大惊失色地将长安重新抬到了床上。长安忙道:“去找华……算了,让他睡会,找索莱木!告诉他阿叶莫名其妙地把儿子送给我了,叫他立刻派人去追她。”
不过,他们最终没有追上阿叶,她作为医师,平日里漫山遍野地找药材,似乎对城中大小道路比巡城的城守都要熟悉一些,不被抓到是轻而易举,兽人们最终只在海边高高的大礁石边缘找到了她衣服上的一角。
下面应和着鲛人啊啊啊婉转却低沉的哀歌。
世间真情假意,有时候若不是站在生死关头,又有谁说得清呢?
最后华沂还是被惊动了,亲自过来点了两个女奴,叫他们把孩子带下去好好照顾,自己则在人们都散去以后,轻轻地坐在了长安的床边。
长安浅眠,似乎是因为伤口疼,睡得有些不大安稳,因此立刻就醒了。
华沂将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身上,以免碰到,又从后面搂住了他,翻身躺下,长安自动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又合上眼。
可华沂不知怎么了,一声不吭,手却越来越紧,到最后勒得他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长安艰难地回过头去:“你干什么呢?”
华沂原本出神,闻言手上陡然一松,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魔障一样地轻声道:“我在想,要是你出事,说不定我同她一样,也跳下去了。”
长安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哑然无语地看着他。
华沂轻轻地执起他的右手,叹了口气:“我今日叫过往行商以免税费十年为交换,叫他们替你遍寻名医……总是会好的,嗯?”
长安垂下眼,面色平静地说道:“不会好了,我知道的……而且我的刀都断了。”
华沂才要说什么,却被长安截口打断道:“我想过了,当年师父也有一把刀,也断了,他还像我一样,伤了他拿刀的手。我虽然自问远不如他,却并不比他软弱,右手就算彻底断了,难道就没有左手了么?”
反而被他安慰了的华沂说不出话来。
长安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那重伤未愈的苍白的脸上就像绽开了一朵花,华沂心里倏地一动,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仿佛与世无争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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