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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奇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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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你也会在那里。对了,赤杨每夜都受召唤到边界,因此想寻求解脱,我告诉赤杨,你或许知道该如何帮忙。」
「你愿意接受帕恩巫术碰触吗?」塞波问赤杨,略带嘲讽,眼神明亮,如黑玉锐利。
赤杨口干舌燥:「师傅,我家乡俗语说,溺水的人不问绳价,如果你能让我远离那里,即便只有一晚,我都衷心感谢,虽然这跟如此恩赐相较,微不足道。」
黑曜带着浅淡、有趣、毫无责难意味的微笑望向赤杨。
塞波毫无笑意:「在我这行,鲜少获致感谢,我会为此尽力付出。赤杨大爷,我想我能帮助你,但我必须说,绳子所费不赀。」
赤杨低下头。
「你是在梦中,而非凭自己的意志去到边界,是吗?」
「我如此相信。」
「说得好。」塞波敏锐的眼光赞许赤杨,「谁能明了自己的意念?如果你是在梦中去到那里,我可以让你远离梦境……暂时。但如方才所说,你必须付出相当代价。」
赤杨投以询问眼光。
「你的力量。」
赤杨一开始还不了解,接着问:「你是指我的天赋?我的技艺?」
塞波点点头。
「我只是个修补师。」半晌后,赤杨说,「这不算放弃伟大力量。」
黑曜仿佛想抗议,但一看赤杨,便未开口。
「那是你的生计。」塞波道。
「曾经是我的生命,但已消失。」
「也许在必须发生的事发生后,天赋会重回你身上,我无法承诺,但会尽量归还自你身上取走的部分。如今我们在黑夜中行走,进入陌生领域,白昼来临时,我们可能知道身在何处,也可能不知道。如果我以这代价让你脱离梦境,你会感谢我吗?」
「我会。」赤杨说,「我的天赋能带来的小利,与无知造成的伤害相比,算得了什么?如果你能让我免受时时感受的恐惧、害怕会造成的恐惧,我这一辈子都感谢你。」
塞波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听说,道恩竖琴从不走调。」他看向黑曜,问:「柔克不反对吗?」语气再次回到先前温和的嘲讽。
黑曜摇摇头,神情十分严肃。
「我们该去奥伦洞穴。若你愿意,今晚就去。」
「为什么是那里?」黑曜问。
「因为能帮助赤杨的不是我,而是大地。奥伦是圣地,充满力量,虽然黑弗诺人民已忘却这点,只懂得玷污那里。」
随塞波下楼前,黑曜找到机会与赤杨私下交谈。「赤杨,你不必进行这事,我原以为能信任塞波,但现在可不确定了。」
「我信任他。」赤杨说,理解黑曜的疑虑。他说会不计代价甩脱可能铸成大错、无可弥补的恐惧,字字认真。每次被吸入梦中,去到石墙前,他便感觉某种东西正试图透过自己进入世界,只要听从亡者呼唤,它就会进入,而随着一次次听到亡者,他愈渐虚弱,愈难抵抗呼唤。
炎热午后,三人穿过城市,走了好一段路,出到城市南边乡间,粗犷崎岖的山陵朝港口延伸,到达富庶岛屿的贫瘠地带:山脊间沼泽密布,多岩山背上仅有零星耕地,此处城墙十分古老,以运自山上未经雕琢的岩石堆砌,之外再无住宅,仅有几座农庄。
三人沿崎岖道路前行,蜿蜒爬上第一道山脊,沿着山巅朝东走向更高山峦。在山顶,他们看到城市在北,浸淫金色迷雾中,左方道路散成交错纵横的步道。直向前行,突然碰上地面一大缝隙,横挡路中,一道约二十几呎宽的黑裂口。
仿佛岩石的脊椎被大地一扭而断,此后再未愈合。西下阳光流泄在洞口周围,点亮不远处的直立岩面,但在此之下是一片黑暗。
山脊下方谷中,裂缝以南,有座鞣革厂。皮革匠将废料带来山上,随意倾倒在裂缝中,半加工的皮革碎片四散,弥漫腐烂与尿液的腥臭。接近陡峭边缘时,洞穴深处涌出另一股气味,冰冷、鲜明,充满大地气息,令赤杨却步。
「我真痛心!真痛!」帕恩巫师大叹,带着奇特神情环顾周围垃圾与下方鞣革厂屋顶,一会儿后,以惯常的柔和语调对赤杨说:「帕恩最古老的地图显示,此处正是称为奥伦的洞穴,或缝隙,在地图上也叫帕欧之唇。人类刚从西方来到此处时,它会对这里的人说话,很久以前。人已改变,但它一如过往。如果你想,可以在此处放下重担。」
「我该怎么做?」赤杨问。
塞波领着他走到地面裂沟逐渐合拢为狭隙的南端,叫赤杨趴躺,直视身下无尽延伸的深层黑暗。「攀住大地,」塞波说,「你只需这么做。即使天摇地动,也要攀牢。」
赤杨趴在地上,直视石墙缝隙。趴低时,可以感觉岩石戳压胸膛及腰臀,听塞波开始以高亢声音念诵创生语,感受阳光温暖照耀双肩,闻到鞣革厂的腐臭。洞穴在吸吐间从深处喷出一股令他无法呼吸、头晕目眩的空虚鲜明气味,大地在身下移动,摇晃震动,他紧攀,听见高亢声音唱诵,吸入大地气息。黑暗升起,虏获住他,他失去阳光。
回神时,太阳已西沉,变成挂在海湾西岸上空迷雾的红球。他看见塞波在不远处坐着,疲惫寂寥,黑色影子长长延伸在石头修长的投影间。
「你醒了。」黑曜说。
赤杨发现自己正仰躺,头靠在黑曜膝上,有块石头刺压背脊。他晕眩坐起,一面道歉。
赤杨一能行走,二人便出发下山,尚得赶路数哩,但他跟塞波的步伐显然无法加快。三人回到造船街时,天已全黑,塞波道别,在隔壁酒馆投射出的灯光中,探索赤杨神情。「我照你的要求做了。」他说,依然不开心。
「我为此感谢你。」赤杨道,照英拉德岛习俗伸出右手。一会儿后,塞波伸出手相碰,随即告辞。
赤杨累得连腿都动不了,洞穴空气的鲜奇味道依然流连在口喉中,令他感到轻飘、茫然、空虚。回到王宫时,黑曜想送他回房,但他说无大碍,只需休息。
进入房间,小拖脚步轻盈、尾巴摇摆地前来迎接。「啊,我现在不需要你了。」赤杨弯下腰抚摸光滑的灰色毛背,眼泪涌入眼中。只是太疲累。他躺在床上,猫随同跳上,蜷窝在肩,一面呼噜呼噜作响。
他睡了,漆黑空白的睡眠,没有能记起的梦境,没有呼唤真名的声音,没有长满枯草的山丘,没有昏暗石墙。什么都没有。
南航前夜,恬娜漫步宫中花园,心情沉重焦虑。她不想前往柔克,智者之岛、巫师之岛(该死的术士,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以卡耳格语说)。在柔克能做什么?能有什么用?她想回家、回弓忒、回格得身边,回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工作、自己亲爱的男人身边。
她疏远黎白南,失去他。他有礼、和善,却拒绝软化。
恬娜在最后一季的玫瑰间漫步,心想:男人就这么害怕女人!不怕单独一个女人,而是害怕一同交谈、工作,声援彼此的女人们。男人只看到计策、阴谋、束缚、陷阱的铺设。
男人当然是对的。身为女人,女人很可能支持下一代,而非这一代;女人编织男人视为铁链的连结、视为束缚的联系。若黎白南坚持必须完全独立、不受约束,才不算无足轻重,那恬娜与赛瑟菈奇确是一伙,随时准备背叛他;若他认为自己只是空气与火焰,没有泥土的重量、流水的耐性……
但这不是黎白南,而是恬哈弩。不属于土地的,是她的瑟鲁、前来共处一段时日的有翼灵魂,很快地,她明白,恬哈弩将会离开。火里来,火里去。
还有伊芮安。恬哈弩将与她一同离开,那灿烂猛烈的生物,与该扫的老房子、该照顾的老头子有何关连?伊芮安怎么可能了解这种事?对身为龙的她而言,人选择肩负责任、结婚、生子或背负大地重担,能算得上什么?
恬娜看见自己,在一群肩负高远超凡命运的人之中,孤独、无用,因而完全屈服于想家的念头。不仅想念弓忒。为何自己不该支持赛瑟菈奇?她是公主,如同自己是女祭司,她完完全全、从头到脚都是大地的女子,不会拍动炙热双翼飞去,还会说自己的母语!自己尽责地教导公主赫语,欣喜于她学习的进度,但至今才发现,真正的欣喜在于能与她说卡耳格语,所听所说的字词,盛满自己失落的童年。
恬娜来到通往柳树下鱼池的小径,看到赤杨,他身边有个小男孩,两人正安静、认真交谈。她总是乐于见到赤杨,怜悯他身处的痛苦与恐惧,也尊敬他在忍耐时表现的耐性,喜欢他诚实、英俊的脸庞,与灵巧言词。在平凡词语中多一点优雅装饰,何过之有?何况,格得信任他。
恬娜在一段距离外停步,以免打扰两人交谈,看赤杨与孩子跪在小径上,探进矮树丛。一会儿,他的小灰猫从树丛下出现,丝毫未注意两人,径自横越草皮,蹑掌蹑脚,压低肚腹,眼睛闪亮地猎捕飞蛾。
「你可以让它整晚待在外面,」赤杨对孩子说,「它在这里走不丢,也不会受伤。小猫爱好户外,你该能了解,这片大花园就像整座黑弗诺城。你也可以让它在早上自由活动,要是喜欢,也能让它跟你一起睡。」
「我喜欢。」男孩害羞地说。
「要在房里放一盒猫砂,随时要有一碗水,不能干掉。」
「还有食物。」
「没错,一天一次,别放太多,它有点贪嘴,总觉得兮果乙创造诸岛就是为了让它填饱肚子。」
「它会抓池里的鱼吗?」小猫如今在鲤鱼池旁,坐在草地上环顾四周。蛾飞走了。
「它喜欢看鱼。」
「我也喜欢。」男孩说。两人站起身,走向水池。
恬娜感觉一阵温柔的感动,赤杨有某种纯真,男人的纯真,而非孩子气。他该有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好父亲。
恬娜想到自己的孩子,还有小孙子、孙女……不过艾苹的大女儿琵萍……可能吗?琵萍要十二岁了?今年或明年就会取得真名!噢,该是回家的时候了。该拜访中谷,带个命名礼给孙女,玩具给娃娃,确定老静不下来的儿子星火未过度削剪梨树枝叶,和善良的女儿艾苹促膝相谈一会儿……艾苹的真名是哈佑海,由欧吉安赐予……想及欧吉安,便涌上一阵慈爱与渴望的心痛。恬娜看见在锐亚白屋里的壁炉,看到格得坐在壁炉边,看他转过黝黑脸庞,问个问题。在黑弗诺新宫花园里,离壁炉数百哩外,恬娜大声答道:「我会尽早回去!」
清早,明亮的夏日早晨,一行人从王宫出发,登上「海豚」。黑弗诺人民仿佛参与庆典般,挤满街道及码头,称为片舟的撑篙小船堵塞河道,帆船与小艇缀点海面,升起鲜艳旗帜;壮丽房舍上的高塔、长短不一的桥梁旗杆,皆飞扬旗帜与锦旗。恬娜穿过雀跃人群,想到很久以前与格得航入黑弗诺,带回和平象征叶芙阮之环。环戴在臂上,她举起手让银环迎日光闪烁,好让人民看到,众人立刻大声欢呼,对她伸出双手,仿佛都想拥抱她。想到这件事令她微笑。她走上船板,向黎白南鞠躬时,正面露微笑。
黎白南以船长的传统词句欢迎:「恬娜夫人,欢迎上船。」某种莫名冲动令她答道:「感谢你,叶芙阮之子。」
他看着恬娜一会儿,略微讶于这称呼,但恬哈弩紧跟在后。他重述正式的欢迎:「恬哈弩女士,欢迎上船。」
恬娜朝船首走去,想起绞盘附近有个角落,不会干扰奋力工作的水手,却又能看到拥挤甲板上一切事物,也看得到船外。
通往码头的大街上一阵骚动,第一公主抵达。恬娜满意地看到黎白南(或王宫总管)安排与公主身分相称的华丽仪仗。骑马的随从在人群间开道,马匹英姿勃勃,喷气、踏步,载着公主穿越城市的金箔马车厢与拖车的四匹灰色骏马顶上,装有类似卡耳格战士头盔上的长红羽饰。码头边等待的乐师演奏起喇叭、低音鼓、铃鼓,群众一发现有个公主可以欢呼、窥探,立刻大声欢呼,逼近得几乎贴上骑兵与步兵,目瞪口呆,赞不绝口,随意喊出欢迎。「卡耳格女王万岁!」有些人喊道。旁人说:「她不是。」还有人说:「看,她们都穿着红衣,跟红宝石一样漂亮。哪一个是公主?」更有人喊:「公主万岁!」
恬娜看到赛瑟菈奇,自然从头到脚覆着薄纱,但身高与仪态却明白显露身分。她下了马车,如船舰庄严地行向船板,两名戴着薄面纱的女侍快步追跑,伊瑞安的奥珀夫人跟随在后。恬娜的心情突地下沉,黎白南曾宣告这趟航程不带任何仆人或随从,严厉表示这不是去游山玩水,上船的每个人都必须有充分理由。难道赛瑟菈奇不了解吗?还是她如此依赖那些愚蠢族人,宁愿反抗王?这会是旅程最不幸的开始。
但一到船板前,金光波动的红色圆柱便停步转身,伸出双手,金戒指在金色皮肤的双手上闪耀。公主拥抱女仆,显然在告别,也以皇族在公开场合中应有的庄严态度拥抱奥珀夫人。奥珀夫人将侍女赶回马车,公主再次转向船板。
片刻停顿,恬娜可以看到毫无特征的红金色圆柱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背脊。
公主缓缓步上船板。已经开始涨潮,船板陡峭,但从容的尊贵仪态令岸上观众安静、着迷地观看。
她抵达甲板,停步,面对国王。
「卡耳格大陆第一公主,欢迎上船。」黎白南以响亮声音说。一听此语,群众爆贺:「公主万岁!王后万万岁!阿红,走得好!」
黎白南对公主说了些什么,在群众欢声鼓噪下无可辨认。红柱转身面对岸上群众,背脊挺直却优雅地行个礼。
恬哈弩在国王站立不远处等着公主,上前说话,将她领到船舰后舱,沉厚、柔软流动的红色金色面纱消失不见。群众欢呼,更疯狂地高喊:「公主,回来!阿红在哪?夫人在哪?王后在哪?」
恬娜越过船身看向国王,疑虑、沉重的心中涌出狂野不羁的低语,想着:可怜的孩子,你现在该怎么办?即使看不到公主,大家却一眼便爱上她……噢,黎白南,我们都是反对你的一伙!
「海豚」体积不小,提供国王一定程度的奢华及舒适,但最重要的性能还是航行,与风同飞,以最快速度带王到想去之处。即便只有水手、高等船员、王及几个同伴在船上,舱房也已显得狭窄,在这趟前往柔克的旅程,更是拥挤。水手睡在前舱的三呎高窝舍,感受的不适与平常相差不远,但所有高等船员必须分享前甲板下一个又小又黑的破旧小室。至于乘客,四名女子挤在王原本的舱房,一间沿着船尾延伸的狭长房间;之下的船舱原本由船长及一、两名高等船员分享,如今则塞着王、两名巫师、一个术士与托斯拉。恬娜心想,引发悲惨及暴躁脾气的机会真是无穷无尽,但最重要、最紧急的可能情况,就是第一公主会晕船。
船正航在大湾上,最柔和的顺风吹拂,海面平静,船像水塘中的天鹅滑行,但赛瑟菈奇蜷缩在床上,每透过面纱,隔着广幅船尾舷窗看到波涛不惊的明亮海面、船身后温柔白波,便绝望地喊出声,以卡耳格语哀呼:「船会上下动。」
「根本不会上下动。」恬娜说,「公主,用用你的脑袋!」
「是我的肚子,不是脑袋。」赛瑟菈奇抽噎。
「这种天气不可能有人晕船,你只是害怕。」
「妈妈!」恬哈弩抗议,虽不了解却听得出语气,「别骂她,晕船很难受的。」
「她没晕船!」恬娜说,完全相信自己说的是事实,「赛瑟菈奇,你没晕船,你是害怕晕船。克制自己,上去甲板,新鲜空气会让一切不同。新鲜空气和勇气!」
「噢,我的朋友,」赛瑟菈奇以赫语喃喃:「做勇气给我!」
恬娜有点惊愕:「公主,你必须为自己做勇气。」而后终于心软,「来,在甲板上坐会儿试试。恬哈弩,你劝劝她,你想如果我们碰上不好的天气,她会多可怜!」
在两人努力下,终于让赛瑟菈奇站起,踏入红色薄纱的圆柱中——她当然不能没戴面纱就出现在男人眼前。两人半哄半劝带着公主蹒跚出了船舱,走到不远的甲板阴凉处,三人可以在骨白洁净的甲板上并排坐,看着蔚蓝闪烁的海面。
赛瑟菈奇略微拨开面纱好看到正前方,但较常看双腿,偶尔短暂、恐惧地瞥向水面,随即闭上眼,然后再度凝视双腿。
恬娜与恬哈弩交谈,指出经过船只、飞鸟、岛屿。「真美。我都忘了我多爱航海!」恬娜说。
「我如果能忘掉这都是水,就很喜欢。」恬哈弩说,「就像飞翔。」
「啊,你这只龙。」恬娜说。
语调轻盈,却不轻松。恬娜首次对收养的女儿说出这种话,知道恬哈弩转过头,以视力正常的一眼看着。恬娜的心沉重击跳,说:「空气与火焰。」
恬哈弩未发一语,但探出手,褐色、纤细的那只手,而非枯爪。她握住恬娜的手,紧紧抓握。
「妈妈,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她以难得大于耳语的声音悄声道。
「我知道。」恬娜说,心愈发沉重地跳动。
「我跟伊芮安不同。」恬哈弩试图安慰母亲,令她心安,但声音中带有想望,嫉妒的盼望、深沉的渴望。
「等待。等待就会明白。」恬娜回答,觉得难以启齿,「时机到来时……你会知道该做什么……明白自己是什么。」
两人轻柔交谈,就算公主听得懂,也听不见。两人忘却公主的存在,但她一听到伊芮安之名,便以修长双手拨开面纱,转向两人,眼睛在温暖红影中闪闪发亮,问:「伊芮安,她在?」
「在前面……那边……」恬娜向别处挥比两下。
「她为自己做勇气,啊?」
半晌,恬娜说:「我想,她不需要做,她无惧一切。」
「啊。」公主叹道。
她明亮双眼从阴影下看着整艘船舰,望向船首。伊芮安站在黎白南身旁,王正指着前方,比出手势,兴奋地说话;王大笑,伊芮安站在身旁,等高,也在大笑。
「光脸,」赛瑟菈奇以卡耳格语喃喃道,又以赫语沉思、近乎不可辨地说,「无惧。」
她阖起面纱,隐身端坐,纹风不动。
黑弗诺绵长海岸变成船后一片蔚蓝,朦胧的欧恩山漂浮在北方高空。船航过伊拔诺海峡,朝内极海前行,欧莫岛的黑色玄武岩柱耸立在船舰右方。阳光明亮,海风清新,又是美好的一天,女士都坐在水手于后舱边搭起的帆布棚下。女性为船带来好运,水手因此争相准备小小的舒适与享受;水手也极礼遇巫师,因巫师能为船带来好运,或同等厄运。巫师的帆棚架在后甲板一角,前方景致一览无遗;女士们有丝绒坐垫(国王或王宫总管的先见之明),巫师则有帆布包,效果也很好。
赤杨发现自己被视为巫师一员,获得同样待遇,无能为力却十分尴尬,担心黑曜与塞波以为他自认能平起平坐,更因自己如今连术士都称不上而忧虑。他的天赋消失了,完全没有力量,他十分确定,就像失明、手麻痹一样清楚。如今他除非用胶,否则无法修补水壶,但一定做得不好,因为他从不必使用这种方法。
除了技艺,他还失去某样东西,比技艺更广泛、已消失的事物,令他经历妻子过世时的空白,没有喜悦,再也无法体会崭新事物。一切都无法发生、无法改变。
失去后,他才了解天赋更完整的面貌,思索、猜想天赋的性质:仿佛知道该怎么走,像知道回家的方向,无法明白辨认或形容,但与万物息息相关。失去之后,他感到凄惨悲凉,一无是处。
但至少不会造成大害。他的梦境短促、无意义,再未带他去到寂寥荒原、枯草山丘、矮墙,没有声音在黑暗中呼唤。
赤杨经常想到雀鹰,希望与他谈谈:用尽力量的大法师曾是人上人,如今贫困而无人问津地度过余生。但王渴望能尊崇他,因此他的贫困是出于自愿。赤杨心想,也许对失去自身真正财富、真正道路的人而言,金钱或地位只会带来耻辱。
黑曜显然很后悔让赤杨进行这项交易或交换,他对赤杨始终极度有礼,如今却以尊敬与歉意对待,并略微疏远帕恩巫师。赤杨自己对塞波毫无反感,也不怀疑他的意图。大地太古力就是大地太古力,运用就得甘冒风险,自己原先不了解要付出多少代价,但这不是塞波的错,是自己的错,因自己从未珍视天赋的真正价值。
赤杨与两名巫师共坐,觉得自己像金币中的伪币,但仍全心聆听两人交谈,巫师信任他,无所不谈,两人的对话教导他身为术士时从未想象的知识。
坐在明亮的帆棚荫下,两人谈到某桩交易,比赤杨为了阻绝梦境而做的更大交易。黑曜多次提及塞波在屋顶上说的太古语词夫尔纳登。赤杨自两人谈话中一点一滴拼凑出其意:像是某种选择、分裂、一分为二。很久很久以前,在英拉德出现王以前,在赫语文字出现之前,也许甚至在有赫语之前,只有创生语时,似乎人做出某种选择,放弃某种伟大的所有物,以换取另一种。
两人的讨论听来难以理解,并非因为有所隐瞒,而是连巫师自己都只能盲目搜索迷雾重重的过往,那个记忆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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