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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神仙一念间 作者:张迷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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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在矮树林中,每一步都踩踏起落叶中的积水,滑倒过两次,终于踉跄着赶到林边时,却见到浪潮正在消退,已经露出了十几步宽的黑色滩涂。
我蹲在地上喘着气,怅然之间又想起那只大熊,却不知它什么时候不见了,就像那道河水流入矮树林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它是躲在了哪里休息抑或耍着什么把戏,却也无心去想,只是坐在小树林边,看着海浪一点点退向远方,直至退到了那片礁石之后。
熬了一夜的心神终于疲乏起来,不知不觉间泛起了迷糊。
睡得很轻很浅,心思在几个梦境中辗转。一会儿梦到那只大熊追来,一会儿又梦到魔昂和我说“我有了一点点把握就来寻你”,一会儿又梦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母亲。都是此前经历过的事情,或许因为心里放不下,所以又跑到梦中来。
唯有一段梦境前所未历。我梦见大片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飘散下来,飘到我的身上,落在我的脸上、嘴唇上,却不再化去。那雪花越积越多,很快就把我覆盖成一个雪人。我想起身来打落身上的雪,却只觉得肢体僵硬动弹不得,听到茫茫大雪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天空中飘下来,他说:“你将会被活活冻死。”
虽然是梦境,但寒冷的感受却实实在在,终于把我生生冻醒过来。睁开僵硬的眼皮,却见到太阳正明亮地挂在半空,洒下充足的光芒,可我身上却由内到外生发出冷意。
潮水早已无望地退却。我只好站起来,背对着辽阔的滩涂,走回矮树林中。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都往返在山涧与滩涂之间。虽然明明知道大潮只会在月初来临,却总是侥幸着想来看一看。
这一个月中,不见雨雪,天天有暖阳高照。大熊没再出现,我又捡回了已被阳光晒干的兔皮裹在身上。果干已经积攒到没有了吃的欲望。脸也不再去洗。一门心思等着每晚月亮升起,看着那鹅黄色的光晕缓慢地一点点变圆,再一点点缺失。
终于又等到月初。这回,大熊没出来捣乱,我如愿借着大潮游入海中,却在半途被那只巨鸟叼回了岸边。
一切是那么突然,当身体再次碰到泥土时,我都已经开始犯傻。我呆滞的双眼已经出现幻觉,又见到了那只大熊,我甚至还听见巨鸟落在树上讲话。
它尖利的声音说:“你怎么这般执拗?”
我自然没去回答,只是呆呆地坐在林子边,看着大潮渐渐退散。


、二十八念

恍惚间,又听到粗哑的声音,似那大熊发出的,在附和着巨鸟说:“我上次就拦着他,没想到他这次还犯傻。”
接连听到古怪的声音,我不得不凝聚起涣散的心神,转头去看那大熊与巨鸟。只见大熊双脚站在地上,一只熊掌抵着树干,正对着我晃晃熊头。巨鸟则栖落在矮树尖上,繁重的黑色尾翼披散一树直至碰到地上。
它们两个就在我七八步之外,我看它们的同时,它们也在看着我,只是那深深凹陷的熊眼鹰眸,远非鸟兽般单纯直接,而是浑浊中透露出暗淡光芒,如同经久的琥珀。
我依旧听得到尖利与粗哑的两种声音,听它们唠叨着我的不是,听它们埋怨着大海的无常,可是那钝钝的熊嘴与长长的鸟喙却不曾张开过片刻,那些声音似乎直接从它们的眼睛里发散出来,传递到我时还带着细碎的光影,在我眼前拼凑起一片有声有色的幻象。
幻象中,我看到了两个男魔人。他们比肩站在泉水之边,一个身影瘦削,一个肩背魁梧。我看不清晰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他们两个飘渺的身影一起沿着泉水边散步。他们一步一步迈得整齐而清晰,瘦削的魔人靠着泉水走在里围,魁梧的则走在外围。他们整整走了一圈,似在用步子丈量着距离,我迷失的心神便也跟着他们数步子,却没数不清楚具体是三十几步。
我恍然记起,我在黑土辽原的泉边曾这样数过步子,可是这片幻象中又与黑土辽原不同,因为无论远近都是一片浓密苍翠。而苍翠间,突然出现一大队魔男魔女,正由远及近地赶过来。他们来到泉边后,便把那对散步的男魔人分开,又强行带着其中魁梧的男魔人远离而去。
魁梧的男魔人被他们带到一片黑房子之间,关了起来。幻象的黑屋子中,频频有魔人去找他,似在规劝。
留在泉水边的瘦削魔人终于风尘仆仆着追来,可是他赶到一个路口,看到许多间黑房子却找不出哪一间才关着他要找的魔人。于是他只好一间一间闯入,却被一次一次赶出来。他把所有的黑房子都翻遍了,也没见到要找的魁梧魔人。因为此时,魁梧魔人已经离开了,他正站在海边。
瘦削魔人又追着赶到海边时,却只及得上看到魁梧魔人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海天相接处。他想去追,但很多双粗壮的大手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他生生拖走,也关入到一间黑房子中,这回频频有魔人来规劝他。
紧接着,幻象开始迅速变换。瘦削魔人离开黑屋子后,回到了泉水边,似乎开始钻研某种厉害的法术。只见到,泉水边升腾起黑色烟雾,而辽原上的草木大片大片枯萎下去,露出黑黢黢的土壤。仿佛一大滴墨汁从天而降,以泉水为中心,迅速渲染扩散。在墨黑中,鸟兽成群死去,魔人仓皇逃窜。
渐渐的,幻象终于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无边的黑土辽原中,孤独着一片小小泉水。
那个瘦削魔人仍住在泉水边,他已经变得头发花白、身形佝偻,一边等候,一边凿刻着一只石碑。终于凿着凿着,低头倒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一大群魔人赶过来,把他埋在泉水边,而那块石碑就被竖立起来,上面写着:“泉水清甜,泉主孤苦。如果喝了泉中水,就要让泉主不再孤独。”
到这里时,眼前的幻象终于慢慢变浅,一直给我讲诉故事的声音开始逐渐远去,飘渺的尾音说:“你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命脉延续,理应回到泉边还债,别再妄想出海而去!”
幻觉殆尽,大熊与巨鸟都消失不见了。矮树幽幽,远海阴暗,我像被困在一片空落的梦境之中,分不清是醒是幻。直到天上掉下雨点,一滴滴落到我的身上。我仰起头,看着雨点从天而落砸到脸上,微微地痛。
待到雨水淋湿脸庞,我才想起去挪步子,发觉到积累在脚下的雨水已经结起冰碴。这些天来一直忽略了自身的感受,不料那冰冷的寒意又已经在身体里集聚起来。
联想刚才的幻象,那石碑是泉主竭尽生命凿刻而成,果真带着遗愿。他一生苦等那个出海的魔人未果,而刚刚的声音又说我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命脉延续,我的畏寒果真是因泉而生吗?只是,我想不通,魔昂是我的兄弟,不也是命脉的延续么?
我看向远方的大海在雨中朦胧成一片。已经望不到水天的交界,因为天空混沌一团似乎要趁着雨水融入到大海里去。我想起幻象中,瘦削魔人看着魁梧魔人消失在水天相接处的画面,不由便想到魔昂与我。心中说不出的千丝万缕,却无从理顺,唯有郁结在胸,闭上双眼让它们自行平息。
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一个魔人站到了我的身边。回过神来,偏头一看,却是魔兰公主在望向海面。
她没什么语气地说:“魔昂真的回去仙人国了吗?”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点点头。
她又问我:“你为什么不跟着回去?不想吗?”
我在她眼角的余光中摇摇头,“我可能和这里还有一段因缘没完。”
“因缘?什么因缘?”
“我也说不清。从前有一对魔人,一个出海去了没再回来,剩下另一个苦苦等待。我梦到我就是那个出海魔人的后代。”
“这有什么想不清的?你的祖辈让别的魔人空等,如今就换做你来等啰,正好还上祖辈的债。”
还债?那幻象也说要让我还债。真是这样吗?
我问魔兰她有没有看过一头大熊与一只巨鸟。她摇摇头,说她现在已经无心打猎了。
“为什么?”
“心里有事情放不下。我每天一睁开眼睛,想到的就是我从前的伴儿是谁?晚上一闭上眼睛,梦里依旧是如何找到他。可他却不来找我。我心里空得难受。”
“可是你以前明明阻止异恋的?”
“是啊。”魔兰轻哼一声,“多么讽刺!从前我明明很满足,却装出一副禁欲的样子。现在我心空了,已经没力气再假装禁欲。”
我听不懂魔兰的话,便不再言语。她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放到我的脸上,定定看着。
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便用手去摸自己的脸,摸到一块干巴的泥,试着揭下来,才感受到生生的痛。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被划破出血又结了痂。
魔兰垂下眼睛、摇摇头,“你和魔昂一点儿都不像。”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跟我说:“你跟我回城吧,好好休息一阵子。说不定魔昂会回来找你,我也就又能看到他了。”
于是,我跟着她离开海边,穿过矮树林。路途中,天色越来越暗,雨水不知不觉间已变成雪花,大片大片随风飘落到我的脸上、嘴唇上,不再化去,越积越多,似要把我覆盖成一只雪人。偶尔跌了一跤,浑身的积雪才随着磕落下去。
走过深夜,又到天明,周遭所见均是白茫茫一片。
天虽亮了,但太阳一直躲在云层后面,只印出一小片清冷的光晕。
傍晚时,太阳终于露出片刻霞光,又迅速消失不见。暮色沉沉,已远远看到远方魔人城里疏落的黑房子掩映在枯树白雪之间。
魔兰继续向前,我却离开大道,走上一条绕城边缘的小径。魔兰在前面回过头莫名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又转回去继续前行。我则沿着小径,绕着魔人城半周,回到了双火的黑房子。
在久别的黑房子中,躺在曾经与魔昂白云犬一起待过的木床上,睡了一晚。睡梦中,似有魔人来过屋子里,停留一会儿又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在屋子里找到此前剪裁剩下的几块蛇皮,正给自己缝制靴子,门忽然被推开,见到苍耳走了进来。
他已经不再穿那绸布的袍子,而是换上一身火红的皮毛,与双火从前的装扮很像。他不无得意地说:“你看看,咱们两个一样是打仙人国而来。法力没了,我靠着炼药的本事受到全城敬仰,你却落得这般寒酸。真是让我看不过眼呐。”又指着我手中缝制的蛇皮,嗤笑道:“一双鞋子还拼凑个什么劲?有啥缺的,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
“我缺一身兽皮。”
“嗯?”
“除了鞋子,如果你有多的,我还想要一身兽皮。”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两张兔皮,如果做顶帽子是合适的,但围在身上就显得太过短小。
苍耳白白眼睛,嘀咕着:“我就是随口客套,还当真了,我去找找吧。”
原来他只是寒暄。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样子,我赶紧说:“你要是没有就算了。”
“有!我肯定有!”苍耳一边开门出去,一边放下话来。
果然不大一会儿,他就拎着一张黑亮的皮毛赶回来,随手扔给我。还有一双兽皮靴子,我试一脚稍觉得宽松,往里垫上一块蛇皮,登时合脚多了。
苍耳不屑地看我捯饬着,随口问我:“你们在海里是不是迷失方向了?”
我点点头。他又得意起来,“当时我就好心劝过你们。但你们偏不听呐。那个叫魔昂的做事情太草率,哪能只凭一身力气呢,像我做事就一定要讲究文理、琢磨策略才行。”接着,他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么现在,双火他们在哪了?”
“在仙人国了。”
“什、什么?”苍耳登时惊了,甚至有些恼意,瞪着眼睛说:“你胡诌的吧?刚刚不是说迷失方向了吗?”
“是迷失方向了。但迷失方向的地方就是魔人国与仙人国的交界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找到方向才能找到路,迷失了方向怎么能回去呢?”
苍耳一定要我给他解释清楚,可是我说了前因与后果,他又偏偏不信,最后只好憋着气离去。
他走后,我也出了门,带上一大包果干,打算回泉水边看一看。
如今远处近处都是一片棉白。朝着往南的方向,一眼望去,静如无物。
过了木桥,走入林中,尚有道路的痕迹。但出了林子,一踏上草原,便四下茫茫。摸索着走到第三天头上,不时拨开雪层,才发现雪下面的草丛变得稀落,终于知道已临近了黑土辽原的边缘。在白雪覆盖的辽原上又摸索了两天,没能找到泉水的影子,却发现了一只洞口,像是硕鼠留下的。
于是,我朝着洞口喊了几声。等待大半天,硕鼠终于探头探脑着从洞口冒出来,紧张的小眼睛滴溜溜着看向我,猩红的小嘴张了又张,才在毛茸茸的脸上牵强地挤出一朵小小的笑容出来。
跟着它,顺着地道走上一段,终于从爷爷的空屋子钻上来。如今屋子里灌满了雪。我找来几节枯枝当做扫把,把两间草屋打扫一番。清去积雪,发觉屋内陈设跟从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灶台还在,一小节明子也在,找来枯枝败草很快就升起一小灶明亮的火苗。
到菜地去,拨开雪层挖了挖,颇有一些收货。很快又适应起泉边的生活。而喝了泉中的水,身体中疾病的寒意未再出现过,我不得不相信,大熊与巨鸟说给我的幻象也许是真的。我走去草地跟爷爷说,自然没有任何回音。
闲来无事,想起从前给白云犬画过像,如今却只能凭着记忆,每天画上几笔。画成了白云犬,又开始画魔昂,回忆着他的锐目钝鼻、额头上叶脉一样的筋络,每天只描画一点点,在门板上终于画成形之后,却又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于是又开始在墙壁上画。
待到爷爷大屋的墙壁被我画满之时,雨水终于跟着一阵春雷来到。几天之间,最后的一层残雪消融殆尽,草木又渐渐露出生机,一日一日青翠起来。
有一天断了火种,我不得不离开黑土辽原,去找树林挖些明子。期间遇上了一队打猎的魔人,嘎达远远看到我便跑了过来,脸上露着欣喜之色。
他说他现在用箭也可以射中遥远处的狼,相信有朝一日可以及得上魔昂。他还给我看他木桶中亮晶晶的箭,和此前魔昂用的那种又锈又钝的箭截然不同。
嘎达说,今年的猎物尤其稀少,但苍耳研制出去锈的法子,让大家的箭和刀变得前所未有地锋利,所以收货并不比往年少。临别了,他还送给我一把明亮的小刀。
告别嘎达,挖明子回来没几日,那群从仙人国飞过来的海鸟又守时而至。
本已经多日没有梦到魔昂,但听着那群来自同乡的海鸟在菜地中扑腾,我却没法不去想去年此时,没法不去想仙人国那片蔚蓝色的海。蓦然领悟了一点点泉主的清苦。便去石碑前看一看。
有几日没走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它已微微倾斜。我推动一下,感觉到它的根基已经动摇。拨开周围的浮草,终于看清下面的土已然松了。想来是那只硕鼠挖洞挖到了这里,险些把石碑挖倒。
我把石碑拔出来,打算在旁边挖个坑再重新竖起。结果石碑出土的瞬间,那群海鸟突然从菜园飞腾起来,呼啦啦一阵,掠过我的头顶,害我失手,石碑轱辘着掉进了泉水之中,砸起一阵高高的水花。
我只好下到水中,把沉重的石碑捡起来。它埋在土中时只有我的膝盖高,但实际长度及到我的腰间。我几乎是怀抱着、头顶着才把它推到岸上。
经泉水的冲洗与我身子的磨蹭,石碑上本附着的泥土都脱落下去。我才发现,原来石碑埋入土中的部分还有凿刻的痕迹。于是又打些水上来把石碑好好冲刷一番,看清那是一幅窄窄的画,画中日月同辉,有个细长的身影在日月下仰望。
这么好看的画埋藏在地下未免可惜。既然我要重新把石碑竖起,那也让这画露出地面才好。这么想着,我便回屋子里取了生锈的铁锹,在原来石碑所在的旁边,找到一块踏实的土地,重新挖出一个坑来,把石碑稳稳放到里面,又培上一圈新土。
想到菜园不知被那群海鸟折腾成什么样子,我便顺手拎着铁锹绕过房子走去菜园。然而,刚转到屋后,我却赫然看到一具身体躺在菜地之中,旁边还有断掉的绳子。
“喂。”我轻轻叫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我拖着铁锹走近去,只看他埋头趴在地上,身上穿着破碎的兽皮,黑发凌乱铺散在背后,身量颇高却很瘦削。
这背影,让我顿时生出熟悉感。我似在哪里眼睁睁见过,却偏偏又朦朦胧胧。
瘦削的魔人、瘦削的魔人……他让我记起来大熊与巨鸟给我讲述的那场幻象,幻象中的泉主就是这般身量。记起这遭,我便立刻又想到刚刚的石碑,想到那幅出土的画中仰望日月的细长身影!
头皮不由一阵发麻。难道,这真的是那位孤苦的泉主吗?
我手中还拖着铁锹,却动也不能动一下。从前在仙人国,我是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把戏,但却从没有见过死而复生,更别说是已经死去上万年,不是应该早化作白骨灰烬了吗?
忽地,一阵南风吹过,轻轻拂动起那趴在地上魔人的凌乱黑发。我终于缓过神来,迟钝地俯下身去。心中念叨,如果这真是泉主,那我理应替先祖向他道歉,了结掉这上万年的怨愤。
这么想着,我便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把他轻轻翻过身来。然而,终于看清他脸的瞬间,我只觉得心肝要登时碎裂!这五官,分明就是魔昂的模样。
到底是魔昂枯瘦至此,还是泉主和魔昂长得相像?我已坐在地上无法分辨。


、二十九念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我无从知晓他的目光是否充斥着让人躲避的力道。如果能迎上那样的目光,我自然会确定他就是魔昂。但此时此刻,他闭着双眼,不论我或推或叫,他都没有醒来的丝毫迹象。
他的身体是那么瘦削,在一派生机勃然的草木中,如同迟迟不发芽的一截枯木,而他的身体上也不乏树皮裂纹一样的伤痕,有几道是被刚才那帮海鸟抓的,痕迹里还透着新鲜的血色。我轻轻触摸,那层血皮之下,便是硬硬的骨头,让我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虽然不知他究竟是谁,更不知他从何而来,但我还是抓起他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把他的身体背起来,感受到他嶙峋的骨架磕碰着我的身体。他的身量太高,我背着他走起来,他的脚还拖着地面。
把他背到爷爷的房间里,放到木板床上。又盛了水来,分开他的嘴角,缓缓倒进去。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反抗,能看到泉水顺利地滑过他那突兀的喉结。
做晚饭的时候,我把早春的菜苗煮成烂汤,喂给他喝。摸摸他的肚皮,已经因为菜汤而温暖一些。
我宿在小房间,临睡觉之前,又来爷爷的草屋看了一遍,昏昏夜色之中,他仍旧沉沉睡着。我不由想起原来住在海边时,在睡前查看那些涂了还原如初液的琥珀,也是此番光景。虽然此时看着毫无起色,可说不定明早起来,他就已经像翠峰骆驼一样神气活现地立在我的眼前了。
但是,他没有。接连三日、五日,他都沉睡依旧。我每天喂他水与菜汤喝,如同灌溉一棵树。渐渐的,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声息的他,似乎把他当成了自己所有。
朝阳柔和时,我会把他背出来,放到泉水边柔软的草地上,自己则到菜园里随意走走,或给蔓生的菜藤架起一截枯枝,或给扎堆生长的菜苗挑拣一番。做了一点儿活计后,就再回到泉水边,给晒太阳的他翻个身,将他脸上粘着的草叶摘掉。临近中午,太阳大起来热起来之后,我就到泉中鞠起一捧水,给他洗洗脸。
有一天,可能是给他翻身的时候没留意,许多草屑钻进了他破碎的兽皮中。想来他也有多日没清洗过身子,就兀自把他的兽皮褪了,将他浸到泉水里。
看着他浸没在泉水中的后背,骨架宽阔,有几道似已经年的疤痕。可惜泉水不是海水,否则真想看看他的后背会不会生出鳞片。
把他的兽皮洗净晾干,再给他穿回身上。也许这么多日来,冥冥中培养了默契,我摆弄着他的手脚,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配合。当然他没有自己动,我只是莫名觉得他在有意顺从我摆弄的力道。
我看到他瘦削的脸上,胡须倒是生得茂盛,便找来此前嘎达送我的那柄小刀,给他剃起胡须来。
由于没有经验,没掌握好小刀把他的脸划破了,渗出血丝。看着血丝在破口渐渐凝聚成血滴,我竟然有些紧张。说不定他是中了遗情散之类的药,出了血就会醒过来。然而,血珠从他脸侧滑落,他的眼毛却颤都没有颤动一下。不知怎的,我明明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继续给他剃胡子,直到那些茂盛地嚣张在他下巴与腮边的胡须只剩下黑黑的一层胡茬。
即使是魔昂,我也没见过他的脸有如此清晰的时刻。对着泉水,看自己的倒影,再看看剃过胡须的他,想去找一找血缘的线索。但这种事情,自己来看终究看不出门道。
把他背回爷爷的房间里,看到画满魔昂的墙壁,不由手痒起来。于是仔细找一找又腾出一小块墙面可以图画,便找来烧剩下的木炭,画起他来。相比不安分的白云犬,他可听话多了,我画几笔,就去看一眼,他总是妥妥的原来模样。
当把脸画好之后。有些天不见的硕鼠正从地洞里冒出头来。我指着墙壁上原来的魔昂像,与这新的像对比起来,问它怎么看。它提溜着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长长的指甲在猩红的小嘴巴上点了点,很努力地想了想,才指着新的画像跟我说:“这个是闭着眼的。”
“如果他睁开眼,会不会是同一个?”
“我觉得不是。”硕鼠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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