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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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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杯子递到我的唇边,我低头喝了一口水,才发觉喉咙痛得像刀割一样。
刚才忍得太狠,喉咙大约是逼伤了。喝了一口,反倒呛起来,咳得揪心的疼,舌根底下觉得甜腥。
龙成天轻轻拍我的背:「慢些。」
我顺顺气,下面的水却不再喝了。
他把杯子放在一旁,向我微微一笑:「你是聪明人。」
我向后靠了一靠,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锦褥。
「你好好的,我自然好好待你。」他手指轻轻捻动:「七天之后,你过了新吉,我会嘱人把内府的事交过来,你先看着,不用急着学起来。」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我缓慢的点头。
他一笑:「夜长呢,你睡会儿吧。」
他起身穿衣,并没有喊人进来服侍:「虽然今夜我该陪着你,可是梅妃那里也得去看一看。你先睡,不要等我。」他束衣带冠,动作极优雅简练,像是做惯。
这个皇帝,并不是那种一手只举得起饭碗的皇帝。我模糊想起以前看的什么书,说他做皇子的时候,弓马娴熟,十分了得。
可是,昨天见他,却被那温雅的外表……欺骗。
他能在七、八个都极优秀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帝位,自然不可能简单。
明明已经处置了那个来报讯的太监,立了威。再去慰唁,又示了恩。
……好厉害。
外面有低声喧嚷,很快平息。
我再也无法忍耐,扑身伏在床沿呕吐起来!
腹内空空,我挖肠倒肚,可是除几口清水,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这样干噎更加难受,涕泪齐下。
明宇,明宇,我该怎么办?事情完全脱出了你的预料。
我想错了皇帝,他并不软弱,无助孤寡在他身上一点也找不到。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我抬起头来,用手背抹抹嘴角:「备水,我要沐浴。」
用力搓,用力洗。
我不知道要洗掉什么,实际上,身体上我能看到的地方,什么痕迹也没有。
可是,还是发疯一样的洗。
把他留下的气味、恐惧、羞辱,都洗掉。
发急的手,慢慢缓下来。
其实洗不掉了。
昨天的我找不到了,明天的我,还不知道在哪里。
事情一开始就很诡异。我被打之后,皇帝怎么会亲来?这样的小事惊动皇帝,起先我以为是意外,可是时间越久越明白,这个等级制度都森严的地方,意外……真的是很少发生。我又为什么会被调到成英殿?什么事也没有做,又变成侍君。
好像身周撒开一张看不见的网,我被困在中间。
拖着脚步走到床边,一头栽了上去。
床上的气味让人觉得污浊不堪。
可是我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那是,我成为后宫三品侍君的第一夜。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红日当窗。罗帐低垂,身旁还睡着一人。
我一惊坐了起来,听外头裴公公的声音,压低了说:「您该临朝了,时辰已经晚了。」
他含含糊糊说了句:「今天罢朝。」
我掐了自己一把。昨天我睡着了,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还以为他会留在梅贤妃那里过夜的。不知道昨天那个皇子又病了,是巧合,还是别的缘故。
我忽然翻身坐起来,背上全是冷汗,心里悚然而惊。
我是怎么了……这不是我!一个小孩子的生死病痛,我却能这样麻木而功利地去评价!昨天之前的我还不是这样的!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母亲不管使什么手段,我都不该这样去想一个孩子!
龙成天从身后抱住我的肩膀,柔声问:「怎么了?」
我定一定神,说:「我忘了这里是宣德宫了,还以为在思礼斋。」
他一笑:「认床么?不要紧,过几天就习惯了。」
我们说话的声音已经被外头听到,最外面的一层帐帷被打起,阳光透射进来。
「万岁爷大喜,侍君主子大喜。奴才们伺候主子起身。」
龙成天嗯了一声。
我身子向外移了少许,低头在脚榻上找我的鞋子。
忽然一双手捧着丝履,放在了脚旁:「奴才伺候主子。」
这声音好熟。
那太监一抬头,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小陈。
他飞快地向我一笑,低头捧起我的脚,替我穿鞋着袜。
自然另行有一班子人服侍龙成天穿衣。他一面将手伸入袍袖一面说:「今天要去拜见太后,替侍君着品服。」
有人应着,打开柜子捧出衣服来,梳头,穿衣,戴冠。
「车辇已备,请皇上与侍君移驾。」
我多少有些不自然,皇帝可能有所误会,牵起我的手说:「太后虽然严厉,但是你并非妖娆惑主之流,她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勉强点点头,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得慌。
看了那么多的电视剧,好像十个太后九个半都变态,很少有通情达理、心理正常的。
下了步辇,皇帝挽着我的手向里走。我虽然觉得这样不大合乎礼数,可是又不敢一把甩开他。
别扭。就算不说礼不礼的,你想想两个大男人手牵手向前走……也够恶寒的。
清言宫的院子花木扶疏,看来这太后爱好园艺。
入宫门的时候,我有些紧张,目光垂下来看着地。皇帝握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我看他一眼,然后抬头挺胸,他露出一个浅而满意的微笑,迈步跨过高高的门坎。
还没有进门的时候已经闻到浓浓的脂粉头油香。这后宫里面美女不少,人人艳妆华服,远远就看到一片花团锦簇。
里面原来细语如波,等到门官报一声皇上到了,里面顿时静下来。
皇帝挽着我,昂然步入。
里面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伏在地,行宫礼。包括太后身边原来坐在椅上的两个女子,一样不例外。
我一眼看到那两个女子头上戴的合股金凤钗,脚步没有停,心里却顿了一下。
这就是……后宫中至高贵的两个女子,洛贵妃与梅贤妃了吧。虽然说品级我低她们一头,可是我沾了和皇帝一起进门的光,也受她们的大礼。
心里忍不住苦笑,真和明宇说的一样。
皇帝真够性急,这才第一天,就急急把我放到风口浪尖上了。
皇帝说了句:「平身。」
周围那些女子们袅袅婷婷扶裾起身,我们已经走到了殿心。
皇帝先说:「见过母后。」
我已经松开皇帝的手,走过太后的正座,离她七步远时停下,规规矩矩,先揖后拜,然后跪倒叩头,声音不高不低:「微
臣白风拜见太后千岁。」
上面一道声音说:「起来吧。」
我应了一声:「谢太后。」又叩一个头,屈一膝,腰背挺直,站了起来,和太后四目相交。
那一张脸保养得宜,虽然风华已过,但是眉眼秀丽,发髻庄严,绝对不算难看。
她上下看我一眼,点了点头:「嗯,是个整齐的孩子。我听人说你上个月刚满十六?」
真的假的啊?我也不知道这个身体是多大呢。但是太后的第一手消息当然不会有错,当下低头恭敬说:「是,白风不太懂事,以后要太后多多教诲才是。」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上了岁数,精神短,你又不是小女孩子,让皇帝多教诲你就是了。」
我噎了一下,万万想不到太后来了这么一句话。
皇帝已经朗声笑起来:「母后拿儿子取笑了。」
皇帝一笑,旁边的妃子们自然也跟着笑起来。
一片莺声呖呖。
我却在这香团暖柔的地方觉得冷。这些笑声里有多少是笑里藏着嫉恨和刀锋的?
我当然不能全无表示,可是要我缺心眼子似的跟着假笑我可干不来,把头一低,不吭声。
太后自已觉得她的笑话不错,呵呵笑了几声,指指旁边:「你这年纪可是小了,洛妃比你大着十岁呢,就是梅妃也大你七岁。给她们见个礼,以后要和睦相处。」
我心里直恶寒。可是脸上却是沉静的,先转向第一个。
皇帝说:「洛妃年长,你称一声姐姐吧。」
我揖一礼,本本分分说:「见过贵妃。」
听到洛贵妃说:「侍君勿多礼。」
我抬起头来,垂着眼不看她。
她倒是上前一步来,肆无忌惮地打量我:「哟,侍君气色真好。」
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像问我好,倒像是刺我。
我气色真好假好是一回事,可是昨天……昨晚和皇帝睡一起,一早起来被个女人这样说。不管她是要让我难堪,还是要挑着其它人嫉恨我,就这单单一句话也够我刺心。
我就当没听到,可是没料到皇帝却说:「他自然很好。」
洛贵妃一窒,脸上的失神只有一瞬间,勉强一笑,不再说话。
再转头就是梅贤妃,依样行礼。
看上去挺温和的一个人,不过一想昨晚她两次打发人来叫皇帝过去,就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不比洛贵妃来的善良。
都见过了,太后说:「站着怎么说话?都坐下。」
真够郁闷,满屋里坐的除了皇帝的妈,就是皇帝的小老婆……我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别扭!
太后和皇帝说了两名闲话,又兜到我身上:「听说白侍君学问好,皇帝重才不重貌,才封了三品侍君的。」
我欠起身来说客气话。
皇帝喝着茶,洛贵妃和梅贤妃说起重阳赏菊花,我只想变成聋子瞎子,恨不能鼻子也塞起来,不闻这些呛鼻的混合香味,也不听这些摸不着头脑的说话。忽然话又转回我身上来。
「侍君才学过人,咏一首菊花来迎景,倒是美事,我们也好开开眼界,听听才子华章。」说话的那女子坐在靠后一点的位置,正是昨天见过的夫人刘嫔。
我愣了愣神,皇帝和我座位挨着,推了我一把:「那你就作一首出来。」
太后笑得像个佛爷,洛贵妃扬眉,梅贤妃敛首,皇帝一脸兴味看着我。
我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皇上自幼才高,微臣怎敢班门弄斧。」
皇帝似是全无心机,当着他妈和他一群小老婆公然说:「我就爱看你弄斧。」
我差点呛到,太后坐上面,笑得更慈祥了。
我站起身来,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那白风献丑。」
无数双漂亮凤眼瞅着我。要是这些女人不都是皇帝的小老婆,被这么多明眸青睐,原是天下男子的一大美梦,但现在我则
是冷汗直冒。
心里乱想,忽然一声女子娇呼:「侍君沉思微吟,想必是已经成诗了!」
我抬眼看看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朗声说道:「诗已经成了。」
皇帝一抬手,有人伶俐的奉上笔墨,托着木盘,里面是一张红底锦笺。
我提起笔来,洋洋洒洒了写了四行字,把笔一掷,看看四下里那些女人,再看看坐在一边温和而无辜的皇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这文坛大盗做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偷文剽字做来是轻车熟路。
宫女捧了木盘里的红纸去呈给皇帝。毫无悬念,皇帝击掌赞好,又呈给太后。
太后看了看,说:「我是不懂,不过皇帝说好,肯定是不错。」递给一边侍立的女官:「念念大家都听听。」
那女官应道:「是。」恭敬的把纸展开,声音清亮。
秋丛绕舍似农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注一〉
底下那些女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皇帝既然领头击节赞叹,她们总不会大失面子来说自己听不懂,或者和皇帝唱反调说作的不好,但是要她们大声恭维我作的好,也是不大可能的。
所以那个女官念完后,底下静悄悄的。
然后梅贤妃细声细气地说:「好诗。侍君此诗是在自写身分么?自比花中仙品,不与我们女流之辈为伍,好一句此花开尽更无花。」
我早知道这诗作出来会招刺儿,一点都不意外。
「贤妃多想了。不过我虽然添为侍君,还是男女有别,的确不能与妃嫔们为伍。」  我淡淡说:「小皇子身体好些了么?
近秋天凉,的确要好生保养。」
梅贤妃还没有再说话,洛贵妃说:「侍君自然与我们女流之辈不同。」重音落在那「不同」两个字上。
这些女人话里有话、夹枪带棒,难为太后还笑咪咪坐在上首一脸慈祥,皇帝一脸美在其中其乐融融。
底下那些女人不敢大声说话,所以这首偷来的名诗,受到冷遇。
我低头不再作声,把自己当聋子当哑巴,反正皇帝带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太后和李妃、亦妃聊起衣料和裙子式样,说起什么香芸纱好,又是茜罗纱轻。这种话题,我听着既难受,又不懂,更没兴趣。我的头都开始疼了。
皇帝插嘴:「天时不早,儿子回去更衣,回来领母后赏的家宴。」
太后说:「那你们去吧。中午可不要吃多了,晚上又吃不下好东西。」
洛贵妃忙起身说:「那臣妾们也不在这里吵闹,太后回来用了午膳再歇个中觉,臣妾午后再过来陪太后说话。」
太后挥挥手,看来她也累了。
于是皇帝先施礼退出,我当然得和皇帝共进退,洛贵妃她们也都辞出来,虽然一时间人全起来了,可是也并不让人觉得乱。
已经到了步辇跟前,我正要抬腿迈上去,皇帝一把扯着我:「你跟朕同乘。」
当着这么多妒妇,皇帝真要把我陷于险地?一上午的事情接连不断,我都快麻木了,干脆地嗯了一声,一句抗议的话也没有说。
洛贵妃她们伏地行礼,等皇帝的步辇过去。我想,就算在今天之前她们对我只是小小的怀恨嫉妒,看到我和皇帝同乘,然后受她们的礼离去,估计……
皇帝说:「上次见你时刚挨过打,可是眼睛还亮亮的。冷宫那地方朕虽然不去,也知道那里生活清苦,一般人一年半年的,锐气和精神都磨掉了。」
皇帝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回答,接着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国库与内库,虽然一归户部,一属内府,可是其间种种弊端,倒是不谋而合。国库有外官支挪,内库呢,亏空不断,一说要查,要不是失了账本子就是丢了银子。」
我又嗯一声。
其实我知道这些破事儿。内库的帐那是麻绳捆豆腐,提起来就是一团烂渣。不光账面不清楚,库钥匙不清楚,管库的人事不清楚……谁知道那些亏空哪里去了?但我又觉得,可能大部分人都知道那些亏空是去了哪里。
可是皇帝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慢慢转头,皇帝果然笑的非常,非常,非常的温和。
「小风,定嘉帝在位之时,侍君李莫就掌管内库,颇有清名,成效甚佳。不过后来先帝与朕都未纳侍君,内库也一直无主……」
我打个哆嗦:「这个事情……我一窍不通的。」
皇帝一笑:「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朕生下来可也不懂怎么当皇帝。不要紧,慢慢看,慢慢学,朕又没要你明天就理出本清帐来。」
我叹口气:「我连内库平时怎么运作都不知道,除了知道要发月例钱做月例衣服,还有皇上时不时的要花点钱赏人,其它我就都不知道了。」
我光知道皇庄会交钱,皇帝也会从国库支取,其它内库还有什么来源我真不知道。
皇帝居然拉起我的手:「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
我咬牙切齿,皇帝笑得从容:「白侍君,等这五天过了,你就把内库的印册接过去吧。」
我一字一字地挤:「多,谢,皇,上!微,臣,领,旨。」
靠你妈的死皇帝!他还真会物尽其用啊!
拿我当靶子,让我接万人注目的烂摊子,等赶明儿我没什么价值,又招所有人怨恨的时候,皇帝再把我一处置─这个世界清净了。好,多好啊,我都想替他叫好!
这皇帝多聪明啊,多能干啊!我胸口闷得厉害,觉得喘不过气。
皇帝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声音里有淡淡的关怀:「不舒服么?」
他要是生在现代,拿个奥斯卡小金人一定不成问题。
抬步辇的人都不敢抬头,他脸上这么诚恳的表情只给我一个作戏看,太浪费了。
我轻轻把他的手拂开,说道:「没事。」
「晚上家宴,不止后宫嫔妃,各王府和重臣以及女眷也都会来。」皇帝并不看我:「你午饭后睡一会儿,不然晚上可能撑不下来。」
心里觉得很讽刺,听起来好像他有多关心我似的。
宣德宫的人手脚利落,皇帝和我都不在的时候,已经把卫生清扫工作做完了,连地板都亮晶晶的寻不出一丝灰来,窗明几净,床铺也收拾好了,大花瓶里供着折枝的菊花。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情更烦厌。
我的确是累的不行,想睡午觉。可是,为什么皇帝也开始解衣脱鞋?
他身上只剩一件黄绸里衣,懒懒地往床沿一坐。
哎,你的寝宫不是应该在启泰殿吗?
皇帝看我一眼:「你不歇?」
我挤出个假笑:「我不累,坐一会儿就行。」
皇帝一笑:「随便你。」
他自己合衣躺下,竟然还真的老实不客气在床上睡了。
虽然心里很紧张、警惕,但是身体早就不行了,昨天一晚上的折腾,今天一上午的精神折磨。我沉沉地睡着了,做了个梦,直到有人晃着我的肩膀把我唤醒。
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皇帝在我眼前晃:「醒过来!你怎么了?」
我揉揉眼:「睡过头了?」
他说:「不是,你做了噩梦吗?身体吭吭叽叽地动,一头汗,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我刚醒过来脑子不够清楚,一时脱口说:「梦到好多人在追我,要杀我。」
他问:「什么人?」
我这时候已经完全醒了,坐起来说:「忘了。」
他松回手,也不再问,转头说:「给侍君沏杯酽茶来,喝完了再梳洗更衣。」
袍服冠带都送到了面前,紫金的头冠上镶着璀璨的宝石,皇帝已经收拾停当,远远坐在一边,端着茶,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我沉默着,任人摆布。
皇帝过来牵我的手,我顺从地让他牵。
手指冰凉全是冷汗。
皇帝说:「冷吗?」不等我回答就说:「把鹤氅拿来。」
我并不冷,我只是觉得有些怕。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死?怕皇帝?怕别人算计?怕现在的环境?
像,也不像。
我很迷惘,我觉得我不是怕这些能看到的一切,我怕的,是在暗处隐藏着的,看不到端倪。我只知道我在怕,却不知道在怕什么,就像已经被我忘记的,刚才那个恶梦。
光穿衣服、梳头,花了好大工夫,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今晚来的人会很多。」
我不吭声。有人正跪在跟前给我穿鞋,我本来是想自己穿,可是只要一动,那顶紫金冠就扯着头皮生疼。这么重的东西,还镶着石头,怕没有七、八斤重,紧紧地勒在头发上,就算我头发生得密,这种东西要是天天戴,离变秃子也不远了。
皇宫里的人把衣服做这么重,倒省了再用什么明枪暗箭,光是这些衣服首饰都能压死人。结果鞋子一穿好,我挺着脖子一站起来,就差点栽个趔趄。
头太重,鞋子底太高,雕的很精致的玉质鞋底,足有三寸高!
旁边一左一右上来两个少年内侍把我扶住。我现在行为能力丧失一大半,努力梗着脖子,腿僵硬得不知道怎么抬,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到宣德宫的院子里、上了步辇。
脖子开始慢慢的,隐隐的痛起来了。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坏,可是心情归心情,我所能做的,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下步辇,被扶进华灯溢彩的千竹宫。
太后高高端坐在台阶之上,太后下首坐的是洛贵妃,她身边有个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有奶娘和宫女跟着照,再下面是梅贤妃,身边也坐着一个小男孩,穿着一身明黄绸缎,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体弱多病的皇子。位子完全是根据女人地位来排的。
我要坐哪里?难道坐这些女人的中间?幸好这个问题没困扰我太久,皇帝进来的时候,照例除了太后其它人都跪了一地。
皇帝当先,我被人扶着走在他之后。
皇帝直直走上台阶,我来不及左顾右盼,也被人架上去。
之所以用架,是因为我在抬腿跨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就失去平衡了。
太后坐在右侧一些的位置,皇帝坐居中,我被扶到靠左侧的一张席案那里坐下。
底下的人等皇帝坐下了,说了一声平身,才能起来。
洛妃是贵妃头衔,还坐在台阶下面。我这个侍君只有三品……要不招人恨根本就是不可能!
皇帝微笑着跟太后问好,太后还是一脸祥和的微笑,看着真是母慈子孝。
我苦命地往后坐坐,把脖子微微仰一点靠在椅背上,缓解一下僵硬的痛感。
忽然身边小侍轻轻碰碰我的手:「侍君,太后问你是不是点心不合口味。」他声音很轻,我一下子回过神来,果然皇帝他娘正一脸慈祥地看着我。
「你都没吃东西,是不是不喜欢?想吃什么就说。」
我可不敢怠慢她:「不是,是刚才起来没多久,肚子不饿。」
太后点点头,指指自己桌上:「把这个杨梅素玉端过去给侍君。」又跟我说:「这个开胃。」
我连忙点头道谢。就是这么一低头的工夫,头上那顶沉重的冠戴又重重扯了一下头皮,痛得我咬牙直吸气。
不用回头,也感觉到下面一片激光光似的含恨目光冲我刺过来。
你XX的,这宴会才开始啊,要我顶着这个头再坐两、三个时辰,会出人命的!我猜过的死法很多,可是光猜中前头,没猜中结局啊!没想到我是被头顶重物活活压死!
皇帝忽然招了一下手,我正不明白他这手招的是谁,就看洛贵妃和梅贤妃的席桌那边动起来。奶娘、保姆、宫女团团的涌出来,夹带着两个插金戴银的国宝小熊猫。
由一个四品女官抱着公主,另一个四品的抱着皇子,朝我跪下,先自报家门:「居松宫掌事权秋水,鹤正宫掌事史月潜,拜见侍君。」她们顿了一下,又说:「公主龙雪夜,皇子龙晓释见过侍君。」
皇帝又抬抬手:「起来吧。赏。」
好,他替我赏了,我就省了。本来嘛,我也不知道能赏什么。
看来皇帝早有预备,给公主是缎子和小金锞子,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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