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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作者:溯痕-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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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墨听完,抬起眼来凝视他片刻,不知做何感想,开口道:“闺阁中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他说的没头没尾,沈清轩却立刻领悟出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气,神色又添羞愤,他竟拿他比作闺中娇滴滴的女儿家!
可恨他自己口舌功夫不如人家,兼之又是刚刚才能张口出声,与这活了千年的大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被欺负的份。
思索了半天,沈清轩也才愤愤回了一句:“自是比不过你鳞实甲厚。”
言外之意,他无他皮厚,百毒不侵。

两人打着语言官司,在水中泡着,也不觉乏味。夜色逐渐退隐,光线愈发明朗起来,一轮红日磅礴升起,照的水中两人眉眼分明。

沈清轩话语说的越发熟练流利,说的愉悦了,也借着水中浮力将自己挪移至伊墨处,想如往常那样,靠近着交谈。
益发靠的近了,才察觉日头朗朗,照的水色明澈,两人皆是身无寸缕,水下一切物事通通在这明澈水中,纤毫毕现。
沈清轩立时满脸通红,他自惭身体残疾,比起伊墨的精实身躯更像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细手细腿着实难看,连忙低下头,扶着岩石借着浮力又退开两分。这一番来来去去,手慌脚乱,指尖在那被泉水浸泡的光溜无比的岩石上打滑了一下,没有攥住,失衡的身体就猛地跌进水中,温热泉水瞬间灭了顶。

伊墨眼见他在水里来来回回挪腾,那些心思早就猜到几分,又见他失手沉下去,在水中扑腾,心觉好笑,促狭心起,也就没有立刻去救。反正溺不死人。

沈清轩溺在水里,只伸手乱抓,又急伊墨怎么还不搭手,混乱中竟在水里睁开了眼。
入目却是一双矫捷下肢,修长有力,小腿肌肉微微贲起,曲线分明。
视线沿着小腿一直往上,结实的大腿中间乌黑一丛毛发,如水草般与水流中微微漾动,毛发间却是静静蜷伏的性器,即使未曾发情,因水中光线迷离,那物事看起来也异常硕大。
隐约可见露出柔软皮外的形状饱满的蘑菇头,甚至中间细孔,也看的清清楚楚。

沈清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撑住了石壁,“哗啦——”一声,自水中抬起身来。

脸上通红,心如擂鼓。
不知是呛的或是其他。

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抹开脸上的水,沈清轩对上的,便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沈清轩心跳的几乎抑不住,加上呛了几口水,连忙低头又闷闷的咳嗽,借此平复心跳。
此时只听伊墨的冷清声音,颇带揶揄的在耳旁问:“沈公子,这温泉水的味道可比得过你那中秋佳酿?”

沈清轩现在已晓这蛇是喜欢捉弄自己的,他问的并无他意,真正的调侃罢了。脑中却不争气的瞬间想起那晚冷水浴中,纠缠着自己的冰凉肢体。以及刚刚眼前所看到的景物。
眼角下意识的瞟进水中,因这一场闹剧,两人已不知不觉靠的极尽。沈清轩这一眼,又一次将水中那硕大物什看的清清楚楚。
脑中陡地浮现出四个字来:蛇性本淫。

这四个字仿佛蛊虫,霎时钻进了他的心脏,牵引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一时间欲念乍起,来势汹汹。
沈清轩分明感到正在平复的心跳又一次乱了节奏,如山中倾盆大雨砸在瓦砾上的混乱无序,声响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再也招架不住,只眼睁睁看着他多年的清心寡欲,都被涤荡了去。

沈清轩猛地回过身来,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背过身伏在水面外的岩石上,将自己抬头的腿间藏进阴暗水光里。又推说身体不适,在此处趴上一会。说完埋头藏进自己臂弯间,细细的急喘,遏制奔腾的欲念。

伊墨一动未动,目光幽深的看着伏在岩上的细瘦身躯,那身躯苍白消瘦,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般,正在簌簌微颤。他周围漾动的水纹随着身体的颤动扩散着涟漪,若无形的细线,导引着伊墨将这水中些微动静、奔腾欲念、乍起的惊乱,全部揽入眼底。
如神祗俯视众生。

长久的静默过后,沈清轩终于缓缓自臂弯处抬起头来,也不敢看向伊墨,依然垂着眼睑,低声道:“你送我回去吧。”

伊墨久久不应。

沈清轩此时正是六神无主,突然肩上一凉。伊墨不知何时绕到了他的背后,伸出冰凉凉的手,制在他的肩头,将沈清轩掰过来,面对着面。又似不够,继续逼近。
转瞬,两人面颊已近在咫尺,呼吸喷发在对方脸上,沈清轩又是面红耳赤。

“沈公子。”伊墨的声音依旧冷清,并无任何情绪流露其外,似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一般,不徐不疾的道:“人妖自古殊途,你可要想好。”

沈清轩脸上乍红乍白。

可不待他做出更多反应,只觉眼前一花,耳畔风声呼啸起来。
眨眼之间,他已回到山庄中,躺在自己的床上。
像是被丢掷回来的一样,沈清轩脸上红潮顿时褪去,换成铁青。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点字写了一天,修修改改,删来补去,但是写完了贴上来你们一会就看完了,俺这脆弱的BLX呐,给点安慰和鼓励吧~




9

9、9、家人  
 
 
连续三日,山庄又一次热闹非常,只因沈大公子又从鬼门关绕回一次。
喧嚣声中的沈清轩安之若素,一袭月牙白袍,坐在椅上微笑着,欣然接受各方传递来的关切之辞,颔首倾听,谦逊有礼,端的一派儒雅风流。
惹得惋惜声又是一片,都说这多好儿郎,偏偏命运这般捉弄。
沈清轩对这些怜悯话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听在他耳里,自是不痛不痒。却触动一旁的沈母心思,几次落下泪来,又怕沈清轩看见更添难过,连忙避过头去拭泪。
她这番动作,又怎能躲过沈清轩的利眼,可母子连心,沈清轩知她心里所想,所以也装作不曾看到,将视线转到他人身上。

待酒宴开席时,沈清轩便让丫鬟推着离席而去。人人都知道沈清轩身子骨孱弱,不善饮酒,兼大病初愈,更不能陪客劳神,便一一嘱咐他好生歇息,待沈清轩离开后,才举杯畅饮起来。

沈清轩回到房中,透过窗棂听了会外面的嘈杂,暗自冷笑。这样的酒宴也不知开了多少回,也不知将来还要开多少回。誰知道呢?
就算伊墨援手,让他一年过后与常人无异,却也不知将来又会遭些什么磨难。
风水轮转,世事无常。
自冰窟里被人救醒后,沈清轩才领悟父亲经常念叨在口中这八个字的含义。
谁又料想的到,那温柔婉转,含羞带怯嫁入沈家三年的小家碧玉——往日里对他爱护有加的二娘会使人险些要了他的性命呢?
想都不曾想过。
甚至现在想起来、隔了这么多岁月再次想起来,依然有一种被至亲狠狠背叛的伤痛感。

正出神间,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那脚步极是轻快,又带着急切,以及官靴特有的重音。沈清轩暗沉的目光微微亮起,脸上始终挂着的微笑也露出几分真意。
“哥哥!”房门猛地被推开了,带动了些许尘埃,阳光自外照射进来,浮尘的起舞间露出一张眉目清朗的脸,因是亲人相见,那张英气勃勃的脸上带了些孩童才有的莽撞。
见兄长坐在椅上,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年轻人也窘了一下,忙收回手,恢复几分稳重,才施礼道:“哥哥。”

沈清轩招了招手,将人唤到自己身边,才攥着他的手将那高大的身子拉下来,手指惯性的在对方额头上弹了一下,开口无声的道:我以为你长进了些,怎么还这么横冲直撞。
兄长的唇语,沈桢自幼就看得懂,连忙一手揉着不痛不痒的额头,哼道:“我倒想含蓄些,就怕把你唬的不认我这个弟弟。”
沈清轩闻言笑了,在那束的整齐的发冠上抚了抚,问: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哥哥大病初愈,我不来看怎么可以?”沈桢蹲着身子,一手撑在兄长腿上,凑到他面前撒娇,如儿时那般,眉眼间满满的血浓于水的亲人间才有的信赖和依恋,沈清轩望着那张神似二娘的脸,只觉心中平静,对着这张从小腻歪在身旁的脸,实在起不了恨意。
即使明知道,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因为这个人。
那年刚刚满周岁的,沈家次子。

沈老爷曾一手搂着长子,一手托着尚在襁褓中吮着拇指安睡的次子,与两位夫人面前,充满得意的说:来日我这长子就光耀我沈家门楣,拜相封侯。将来我等老了,养老送终的事就靠这小家伙,如此,我沈家一家,算圆满了。
言中的期许之意,全部落在年仅七岁的沈清轩身上。
他只看到长子聪慧,盘算这沈家门楣,却不曾看到身前两位夫人的微笑,其中一张脸上的微笑里,藏了多少不甘与委屈。
凭什么,仅仅因为是次子,就落得个圈养在家,一生碌碌无名的前途?
妇人思路狭窄,其时并未想过,人各有命,若其子果然争气,沈老爷又怎么会不顾其前途。不过是兴高采烈时,信口开河罢了。她却当了真。生了歹心,害了沈清轩一生。
待她终于想的明白,大错却已铸成。

拍了拍膝上趴着的青年背部,沈清轩望着他道:入了仕,刀枪也就落下了吧?
沈桢连忙摇头:“哪有的事,哥哥不信我们去院里,我舞给你看。”
沈清轩笑着点头,沈桢连忙起身推着他,兄弟两人出了房门,停在院中空旷之地中。
沈桢取了一根长棍,耍了个花式,持棍道:“哥哥看好了,弟弟给你耍棍玩儿。”
沈清轩依旧笑,笑的开怀。

沈桢见状也咧嘴一笑,手中木棍便宛若灵蛇般游动起来,抡舞时扫出风声呼啸,激的尘埃四溅,光影迷离,砸向地面时发出沉闷声响,黄土地面上显出坑道,力若千钧。
沈清轩看的入神,直至一套棍法耍完,连忙拍掌,丝毫不掩赞许之意。
得了兄长夸赞,沈桢愈发得意起来,丢了棍,拿了一柄长枪,又耍了一套枪法予沈清轩看,比棍法略逊些,却也虎虎生威。

兄弟二人在院中,一人耍给一人看,直玩到红日夕下,沈清轩才示意停下,叫人送了湿巾和热茶来。
沈桢咕噜咕噜灌下一盏茶,拭了把脸上的汗,又朝沈清轩凑过去,道:“哥哥,可有指教的?”
沈清轩横他一眼:我指教你什么?
沈桢嘿嘿笑:“哥哥少来,爹说你小时候喜欢舞枪弄棒,还偷偷拿着武师的长戟捅鸟窝,惹的师父发了好大一通火,你敢不承认?”
沈清轩闻言回想,依稀忆起一些,却记不起更具体的经过。

这些陈年旧事,若沈桢不提,沈清轩是想不起来的。即使此刻沈桢提起,他依旧想不起来。
偶有片段自脑海里浮闪而过,却也不觉得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那些往事,恍惚是前世或更久远之前,被泛黄的光阴洇成了一张脆薄的纸,一碰就碎。
残缺不全。
沈清轩脸色稍稍沉郁下去。

沈桢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转开话题,拉起沈清轩放在膝上的手,兴冲冲道:“哥哥,我难得上山一次,叫我累了这半日。你陪我下盘棋吧。”
沈清轩提起神来,道:输了怎么办?
沈桢揉了揉额角,低声凑到兄长耳边:“老样子?”
沈清轩也喜悦起来,点头答应,两人回到房里。

茶水点心俱让小厮送进房内,一一备齐后沈桢将门窗关紧,又检查一遍关的是否严实,像是深怕被人发现什么似的,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看的沈清轩闷笑不已。
榻上软席铺开,他们二人对面而坐。沈清轩又将棋盘擦拭一遍,取出黑白棋子,问:老样子?
沈桢连忙点头,怕他反悔似的,抢过黑子来先落了一子,又落了一子,再落一子。
棋局刚开,他先抢了黑子,先落三子。

沈清轩挑眉,望了他好一会,无声骂道:真没长进。
沈桢连忙驳道:“你是兄长,长我七岁,本该让我七子才是。如今才三子,长进已是不小了。”
沈清轩执着白子落下,不理会他。

沈桢也沉静下来,观着棋局,认真博弈起来。
沈桢先时占了便宜,一炷香的时间,将那棋局杀的诡谲难测,奇峰突出,围剿了沈清轩一片白子,颇为得意。
沈清轩却头也不抬,只管落子。一盘局行至两柱香的时间,将沈桢的尖峰棱角无一不漏的斩除殆尽,白子更如猛龙盘踞山峦,蓄势待发,只等一声令下,顷刻即可将这局中江山夺与手中。
“哥哥,”沈桢抹了把额上冷汗,忙道:“哥哥开阖有度,手段狠历,行局大气,若是哥哥入了仕,哪里还有弟弟的位置……”
沈清轩眉眼含笑,侧身取过摆在一旁的笔,饱蘸墨汁后才缓缓道:马屁莫拍,抬起脸来。
沈桢连忙闭了嘴,苦哈哈的将脸递过去。
片刻,那俊朗脸上,便多了一只爬行状的大乌龟。

沈桢跳下榻,拿起镜子照了照,唉声叹气:“我这马屁越拍,这乌龟越发活灵活现了。可见马屁还是要拍一拍的,尤其是哥哥的马屁。”
沈清轩不耐烦的拍了拍棋盘,道:再来。
沈桢只好又坐回去,一边还仔细查看窗户可有漏缝,免得叫外人看了去。那可丢死人了。

直至晚间饭时,两人依旧紧闭门窗,不肯出来。众奴仆在外候着,里面不许摆饭,终于惊动了沈老爷。
沈老爷闻得儿子们不肯进食,慌忙赶来,站在门外问:“出什么事了你们?”
片刻后屋内才传来沈桢的声音:“爹,我在陪兄长博弈。”
沈老爷先时一愣,而后脸上憋出一股怪异的神情,站了片刻,挥手赶走众奴仆,“你们先下去,将饭菜温着,一个时辰后再端来。”
将人赶走后,沈老爷倚着门,低声道:“轩儿,放爹进来瞅瞅吧。”
门内顿时一番大惊小怪的慌乱声,沈老爷老神在在的等着,果然小儿子拧不过大儿子,沈清轩推着轮椅开了门。

进门瞅了瞅,沈老爷走向屏风处,仍是慈祥的声音:“出来让爹看看。”
屏风后鸦雀无声。
“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出来让爹看看。”沈老爷继续哄着。
沈桢死活不出来。
沈清轩重新关好门,过去一把推倒了屏风。沈桢没料到哥哥会来这一手,躲也躲不及,本能的扶着欲倒的屏风闪出来。

这一瞬间,沈老爷想看的画面已经看到了,“噗”的一声又连忙憋住,憋的胡须直颤。
沈清轩亦低着脸,双肩不停耸动,可见是憋的狠了。

沈桢站在那里,满脸或爬或立或打滚的乌龟,耳根上都没放过,两边耳垂各自一只微小乌龟,在伸脖蹬腿。
沈老爷捂着肚子,手指直哆嗦的指着沈清轩,语不成声:“你、你这……你这兄长,可真是不、不不……像话。”
沈清轩立时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家爹爹。

父子二人对视片刻,突然猛地各自撇开脸去,一人张口无声大笑,一人笑的几乎断气。

沈桢先时还气愤的嚷嚷不许两人再笑。后来见他们谁也停不下来,弓腰捂胸,笑的喘不上气,吓的也顾不上自己丢脸,连忙跑过去一手拍一个的后背帮着顺气,深怕把这两人笑出病来。
殊不知他兄长和父亲,一扭头看到那张挂满焦急之色的大花脸,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沈清轩更是数次险些笑出声音,只好咬着舌尖,将滚到喉口的声音又咽下去。
欢喜也欢喜的极辛苦。
近二十年,就没有不辛苦的时候。






10

10、10、殊途  
 
 

晚上沈清轩兄弟二人躺在床上,床头点着火烛,面对面的闲谈。
大多都是沈桢说的话,聊官场上的奇闻异事,以及新近结识了哪些朋友,都是些怎样的品性,说的眉飞色舞,拦都拦不住。
沈清轩听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知道他步入官场时间还短,没来得及经历那些勾心斗角,所以兴致高昂,怀着满腔期许。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毕竟是自己弟弟,沈清轩犹豫片刻还是给他这满腔热火上泼了一盆冷水,道:万事需谨慎,没分清对方阵营之前不要胡乱结识朋友,便是识得了,也疏远着些。待日后肯定能结交,再真心相待也不迟。
沈桢愣了一下,回过神虽未说什么,却不复之前的兴高采烈,只点头应承。
沈清轩知道自己说的过于直白了,这些事理,沈桢未必不知道,只是如此坦诚的说出来,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
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弟弟的头,沈清轩又道:父亲财大势大,我知你并无后顾之忧。可要想想,沈家财势越大,越是官场中拉拢勾结的好对象。你刚入此场,资历尚浅,并无根须,若不小心行事,错站阵营,就很难再翻身起来。那时沈家家业未必帮的了你不说,或许还会——家破人亡!
最后一句,沈清轩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被子里沈桢的身躯震了一震。

“哥哥,我知道的。”沈桢静默半晌,缓缓道:“这次上山,我就是来同你告别。”
这回换做沈清轩一愣。沈桢看了看他,而后垂下眼帘低声道:“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我请调去南边宁远县县衙上任……文书已经下来了,月底我就启程。这一去山高水长,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沈清轩皱起眉头,思索宁远县在何处,想了很久,才记起那宁远县是南面极偏远的小县城,地处湿热,民风彪悍,山贼草寇横行,是以那处的人,都被唤作南蛮子。

沈清轩的眉头久久后才松开,道:去那里也好,你这性子留在京中,得罪了人也不知道。去那里磨砺一番,再回来时哥哥为你洗尘。

沈桢笑了笑,伸臂勾着兄长的脖子,将脑袋埋进去,低低道:“我知你会这么说。”顿了顿,又道:“那里虽然苦了点,却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去处。哥哥不用挂念,个把草寇山贼还降不住我,且爹爹在那里有商点,衣食方面也不用担心……最多十年我便回来。”
沈清轩沉默着,点了点头。

首次别离,况且又是自小陪伴长大的兄弟二人。虽隔了些年岁,境况迥然不同,然血浓于水的情分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抹灭的。彼此俱是难过。

亦不知多久,沈桢才说了一句:“哥哥,我知你身体不好。可你得答应,至少要等我回来。”
沈清轩又是一愣,醒悟过后忍不住酸楚,连忙点头应道:我自是等你回来。你放心,我尚未看你成家立业,挑起沈家光耀门楣延续香火的担子,我怎么能撒手就走。

沈桢这才笑,“等我回来就娶妻生子。生两个娃儿,抱一个给你就是。”
沈清轩仍点头,心里却想自己未必不能娶妻生子。只是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同时,伊墨的脸也好死不死的陡然冒出来,骇的他连忙将这些浮躁念头一起遏压下去。再不敢想。

兄弟俩又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些话,沈清轩一度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能开口出声的事情告诉他,连着认识那条大蛇的事一起,省的弟弟挂心,出门在外悬着心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虽他现能够出声,也不知这一状况能保持多久,将来又会出什么意外。命里沉浮的事情他已经历过,在未确定最终结果之前,何必让自己亲人跟着一起忐忑。

何况,他与伊墨的将来,扑朔迷离的很。谁也不能够给谁承诺。
再者,承诺本身就空洞乏味。谁又信呢?

后半夜,沈桢已经睡熟,眉眼温顺的偎在他身旁,像儿时一样,在兄长面前乖巧又懂事。
沈清轩摸了摸他的眉,出神的看着,自小就有人说他们兄弟,最相似的就是这双眉眼。
最不像似的,也是这双眉眼。
在沈桢还朝气蓬勃满眼天真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双阴郁怠倦的眼。

沈清轩无声的叹了口气,掖好两人的被子,也逐渐迷糊着睡去了。

接下来是连续几天的忙碌,因沈桢要赶路赴任,合家上下忙成一团,连沈清轩都推辞不掉,也下了山。
人手不够,沈清轩把自己的小厮也遣过去帮忙,他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坐在角落阴影里安安静静的呆着。

沈桢忙于和朋友们告别,出入酒肆饭舍,回到家了也不能歇息,被沈老爷拉着,一一拜别长辈亲戚。
惹的沈桢抽空来找沈清轩诉苦,说没想到出一趟门竟这么累。沈清轩自是出言安慰一番,接着把他推到那些酒宴里去。

很快,一切打点妥当之后,沈桢就上了路。
沈清轩亦回到山中,过回自己静寂的日子。数着日出日落,听风吹树叶的声音。
伊墨自温泉一别后,也不再出现。
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也或许,是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他。沈清轩每每想到这点,就忍不住一声冷笑。不见想又怎样,最多躲至明年劫渡,你还不是要来见我?!
又想,伊墨是什么人,用得着躲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瘫子?定是懒得来了……

沈清轩一人坐在屋中,脑中念头飞快轮转,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倒是脑中越乱,心中越觉得气闷。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恨不得歇斯底里吼叫一番,砸碎打碎点什么东西才能缓解些。
或许是经过一番热闹,这孤寂守起来就不再气定神闲。

察觉自己情绪危险,沈清轩更是憋闷。实在是无处发泄,就拿起之前收集的一摞摞狐鬼异志的书来看,只是看一页忍不住就想要撕一页,恨不得把这些蛊惑人心的东西全部撕成碎末才好。
什么狐女报恩喜结良缘,什么花痴灌养花鬼得秦晋之好……全部都是胡说八道。
难道写书的人,不知道“人妖殊途”吗?!

——人妖殊途。
沈清轩眯了眼,将这四个字咬牙切齿的咀嚼着,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念出来,又一遍一遍的咽下去。怒的不知所以,恨的更是缠缠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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