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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断(雍正) 作者:寻常巷陌-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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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药,已经失了温度……
就这么反反复复闹腾了半天,才算把一碗药都灌了进去,这位小爷安稳睡了过去,上上下下的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胤禛就这么拢着他,一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着,哄着,像是冰山化了温柔意,直把下面人看傻了眼。
“四哥……”
后半夜胤祥才再次醒了过来,这一句四哥听在胤禛耳中,直如天籁。
将弟弟紧紧拥在怀中,像是失而复得仍完好无损的珍宝,要揉进骨血里,与身化一。
“四哥……”
“嗯?”
“热……”
胤禛正酝酿了一腔情绪,想把满满的担心忧虑滔滔不绝的倾泻而下,便被这么一个软糯的字眼全部打散了,只好又使劲抱了抱,然后轻轻松开,在他鸦色的软发上按了按,又屈指伸手在十分饱满的脑门上使劲打了个甭,看着人疼的吱哇乱叫,才带着笑意松手,让他躺好。
“还难受吗?”
“嗯……”
胤禛心里又抽抽起来,压低了声音,“没事儿,四哥在这儿,想吃点儿什么吗?”
胤祥轻轻摇头。
“有你最喜欢的点心?”
摇头。
“那你要什么……”
“四哥讲故事吧……”
胤禛低头认真地看着弟弟,对视半天,没办法的放过了他,看着那张仍是淡漠到一片空白的小脸,苦笑着摇了摇头。
“四哥小时候很淘气,凡所过处,鸡飞狗跳……”
听着胤禛悠然开口,胤祥似乎有些惊异,他眼中的兄长永远稳妥、可靠、实心任事,就像是天家的法度标杆一样,从不逾越……只是惊异,却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你没听错,那就是我,……当时大哥三哥都在宫外,汗阿玛膝下只有二哥和我两个儿子,亲自教养,皇额娘又最是温柔慈和,有时候,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一样……那样的天家,你们都不曾见过……”
“我从小养在承乾宫,但一直知道德妃母才是我亲生额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这宫廷里什么都靠不住,就连最亲近的血缘未必靠得住,还记得小时候教你唱的《蓼莪》吗,抚我畜我的是皇额娘,长我育我的也是皇额娘,顾我复我的还是皇额娘……是额娘诫我以立身处世之道,训我以忠孝仁义之道,萱堂之恩,永生难忘,那时候四哥总想着有一天建功立业能给额娘添一份光彩,但是有那么一天,突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皇额娘苍白如纸的面容永远刻在他心里,他生生世世忘不了最后一刻母亲看着汗阿玛和他的眼神,千丝万缕的牵挂从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漫射出来,如同盈盈之水织成了一张网,想用最后的依恋不舍将父子二人包裹起来,记在心里……
看着兄长眼神迷离地谈起另一段半真半假的往事,胤祥觉得心里有一个角落在崩塌,他知道这故事是假的,但还是敏感的觉察出哥哥心境的惨淡凄凉,凭借着本能打了个滚蠕动到胤禛身边,整个人缩进他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兄长的腰,将头埋进他肩窝里。
“生活像是突然变了一个样子,以前天家的温情突然裂了一道缝,整个世界都崩塌了……骤然成了半个嫡子,却又立刻成了孤儿,宫廷的眼色,兄弟的揶揄,你知道的,四哥本就脾气不好,这这么一来更性子更差了,连汗阿玛都迫于无奈让我归于永和……但十年未曾接触的母子,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那时候,就像是突然被斩断根茎的浮萍,没了依托,生活天翻地覆,皇父是天下人的皇父,没了额娘的孩子便像失了自主之力,觉得身边没有任何稳定的东西做浮木,惶惑不安,不知下一刻要漂到哪里去……”
胤禛紧了紧手臂,用力将弟弟揽进怀里,用面颊去摩擦少年柔软的发丝,轻轻在单薄的肩膀上拍打着,“当时,也是有这么个孩子,自顾自的滚进了我怀里,赶他也赶不走,含着手指头赖在身边,说四哥别哭,小十三陪你……”
胤禛的手永远是干燥而温暖的,热力源源不断地穿透绵软地衣料浸在皮肤上,又灼烧一样一路烫到心里,烫的人心里酸酸软软,没来由的觉得难过。
胤祥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胤禛的衣服,小小的身体轻轻颤抖,胤禛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一下一下拍着弟弟肩背,只觉得自己肩窝滚烫,暖湿的液体透过一层层衣物沾染在他胸口,不知道是泪,是血。
心中只剩一片空蒙的胤禛感到一种陈惘的哀痛,盘旋低吟,愈合已久的伤口被揭开,如同当年两只有着共同创伤的幼兽相互舔舐,团在一起取暖,却都想将自己微薄的温度分出更多给对方。如今感受到掌心下微弱的颤动,和胸口的热议,才再次带着哀痛怜惜放下心来,涓涓流淌的泪水冲去曾经的不堪,往日的艰难,生活才能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胤祥才再次动了动,只是手上搂的更紧了。
笑着轻轻拍了拍他,“听故事都能听哭了啊……”
“四哥骗我!皇额娘明明没事!”回过神来的胤祥才觉出不对来。
胤禛下巴抵在他头顶上,喉咙滚过笑声,“不过是个梦……那年皇额娘病重,我从外面赶回来,提心吊胆,就怕天人两隔,骑在马背上迷糊了一会儿,做了个梦,把自己吓醒了……”
说着声音渐渐模糊起来,穿透了时空之界,“只是个梦……还好只是个梦……”
描写自己的“梦”,悼念别人的“死”,最易暴露庶士的浅薄,今日这两宗罪,他是一起犯了。
“梦里也有我?”胤祥声音仍旧囔着。
“有你,自然有你。四哥的梦里怎么能没有你?”
“四哥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因为舌头被不好好吃药的人咬破了……”
胤祥嘿嘿乐了,满意地四肢缠在他身上,把自己埋起来,过了很久,又突然闷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胤禛听见了,也听懂了,将小小的身子拢在自己怀里,热力滚滚传递过去,明誓一般,“是,以后四哥是你最亲的人了,四哥就是你的根,你的大树……四哥在哪,你就在哪,四哥永远不离开你,永远守着你。”
 

79、南下

过万点青山,近五丈红关,映一座城栏,树几手旗杆。
木船悠悠飘荡在水面上,角旗毫不显眼的悬着,带着潮湿古旧的颜色。
温雅清俊的少年听着耳边丝竹之声,实际上却不断用眼角打量他端肃的兄长,黑眼睛滴流转了好半天,直到被看得人终于耐不住瞪了回来,才轻笑出声,从自己的椅子上跳起来,弹到几案对面,扬手把手里刚咬了一口的果子塞进哥哥嘴里,伸手去亲自摆弄对方。领子整好,立着的眉毛揉搓平了,眼角微微拉下来,唇线用指头勾着挑上去,再把自己腰上的潇湘竹扇塞进骨节分明的大手里,退开两步,从上扫到下,还是不满意,眉头皱成一团,愤愤地把扇子抽了回来。
“四哥你哪里像个文人骚客!”
看着少年忿然坐了回去,泄愤似的转过身盯着水面,吓得几条围着船的游鱼又赶紧缩了回去。青年倒是“好脾气”,也不说话,只是了然地挑眉看着他笑,捻起酒杯细颈,侧头看少年修长的身形在阳光下淡淡镀着一层金边,矫健如同杨柳嫩枝,带着比江南烟雨略微清淡的青春张扬气息,十分惬意。
“我何时要做文士了?”
一句话引得少年扭过头来鼓着腮帮子盯住他,做兄长的便又笑了。
上一世闲暇时许还能装一装风雅,扮一扮文人,那些卓溪垂钓、老庄问鱼的行乐图便可做一二证明,这辈子嘛……嘴角抽动两下,办差多年沙场战场,再怎么装,也掩不去这一股萧索气了吧……
于是选择了一个在后世常常见到的神奇动作来表达此刻微妙不可言语的心情……抬头四十五度望天。
而十三的反应,则十分令人失望,他只是抽搐着眼角僵硬的转过头去,像是试图在清澈无波的水面上找到一筐金倮子。
在胤禛挥手打散脑门后的黑线重新坐稳吃酒的时候,胤祥也终于再次将眼神转回兄长身上,看了半天,自己也扑哧一声笑了,果然是居养气,移养体,自家兄长跟哪一坐,便是一幅坐镇局中天塌不惊模样,身上自有一股常年居高临下管事的味道,所有人都开始小心回话,平日再怎么跟自己诗歌酬和、品鉴花木,也缺了点读书人文弱的意思。
胤禛看着少年线条流畅的手臂散漫的穿过膝盖关节处合拢在一起,整个人靠在圈椅内侧,眼皮一翻一翻地扫着,赏心悦目的同时更有一种奇妙的感知,这个俊秀的神态雍容富贵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在辽阔的草原上创出了伏虎少年的名头——
猛虎从长草中一跃而起,震天动地的虎吼声让满地长草簌簌倒伏,隔着中间那一段距离,仍能见到锐爪和利齿的森寒冷光,鼻端也依稀嗅得那血盆大口中喷吐出的血腥气。
他还离得远,虽然张口疾呼,那呼声也淹没在虎啸之下,只得发了疯似地拼命鞭打着座下骏马,他座下马是上等的良驹,却依然被猛虎的咆哮声震得呆了一呆。
那近处的马自然是更站不住脚的,腿一软,马背上的人就也自然而然地跌下去,人和马都狼狈不堪,竟是个任猛虎鱼肉的局面。
唯一立住的一匹马上,玄色猎装的少年稳稳端坐,抽箭,上弓,弯弧,镇定得仿佛久临战阵是以闻变不惊的将军。
他看见那支黑羽长箭从描金铁胎弓上射出,流星般没入猛虎的血盆大口,皮毛斑斓的猛兽半空中直坠下去,血和尘土四下飞溅——
终是赶到了跟前,尘埃落定,血污狼藉的长草上,胤祥正从猛虎心口抽出长刀,刀上血落在虎腹白色毛皮上,珊瑚珠儿也似的一串,甩去刀上血珠回鞘的少年又转了身仰头望他,秋日塞上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头顶上方照下来,于是他只能看见那双因为见到他而露出欣喜神色的黑眼睛。
“好!好!好!吾家有子初长成!”康熙皇帝对于钟爱的孩子从来不吝褒奖,尤其看到还在弱冠的小儿子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如此硕大可怕的猎物,做父亲的总是能体味到难以掩饰的骄傲,使得他浑身都散发出光彩来。拍着幼子的肩膀,爽朗的大笑起来,心情愉悦地走向蒙古王公连绵送出的称颂钦佩之中。
向来崇敬膜拜皇父的胤祥得了夸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他临场冷静,现在,面对自己的猎物,才觉得满心的亢奋高兴快蹦出来了,整个人顾盼神飞嘴里说着谦逊之词少年意气之态却是压不住的。
只胤禛站在他身边久不言语,刚才那一幕算是吓得他够呛,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现在只想狠狠地抱住弟弟上下检查一番或者敲着某人的脑袋训诫多少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四哥?!”
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动,还有个颀长的影子在跳来跳去。
握定那只手,歪了头看他,少年脸上还撒着亮晶晶的汗水,眼睛却比汗水更亮。
“四哥你刚才看见了吗?”
还好意思说,没找你问罪就不错了……点了点头。
“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胤禛看着绕他转动的弟弟,和那双黑葡萄一样发光的眼睛,跟小时候背出了诗句等他表扬一模一样的神情,偷偷藏了笑意,故意沉吟了一下,恍然道,“对了,倒是可惜了那张虎皮……”
“四哥!”胤祥气恼的差点甩了弓,耷拉着脸在胤禛身周嗅了嗅,一脸嫌弃道,“四哥你真是老了……老了……”
胤禛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往前踱去,才悄悄勾起嘴角来。
“四哥!四哥!”胤祥到底不甘心,又卫星一样追了过来绕着转,满脸想等他说什么又不愿意开口的憋闷表情,“刚才汗阿玛还夸我来着……”
“哦……”
“汗阿玛夸我呢……!”
胤禛终于绷不住了,看着这小子满脸等他开口又别扭的非要绕着圈说的表情,这是有趣极了,笑意终究是没忍住,舒展眉头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日益结实的肩膀,“原以为只是谢家宝树,想不到竟是伏虎孙郎。”


80、染指

帐台之内,总是温暖而欢乐的。
就好像听不见幕外大纛在风里鼓荡的回响,听不见厉风飒飒铁骑萧萧。
自古以来塞外围猎为的就不是那几头蠢笨的野鹿獐子,而是抟和族群、不忘祖先功业,即便如今执弓的子孙不孝到无以复加,猎场后的欢宴也是难以逃脱的胜景,王子皇孙锦帽貂裘齐集一堂,煊煊赫赫。你再怎么当自己是戳破大人谎言的童稚,眼角带着奚落不懈,也无法逃脱。
太子代上赐宴,抚劳蒙古王公。
络腮胡子却已经消磨了草原蛮荒野性的老王爷在歌舞升平中醇醉了往日的尖锐悍勇,如今只能安静驯服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大声喧哗、不敢猜拳闹事、甚至不敢向前移一个位置。
宴会其实并不怎么令人感到欢愉,尤其是当今最尊贵的龙子漫不经心地坐在上手,似笑非笑看着所有人,好似这些被他父亲期许能成为他新朝柱石的皇弟老臣俱是芸芸众生,被人毫不在意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并未追随在父亲身后下场捕猎,反而仍是一身耀眼的黄色,来来去去,许是要把这份煊赫招摇到极点,刺得每个人心里生疼。此刻的太子殿下正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不知何时蔓延进每一寸骨骼的慵懒,倚在柔软舒适的虎皮座椅上,同样的虎皮,他兄弟帐中也安放着一副,唯一的区别只在新旧,无比轻巧的拈着酒樽,这多年来,酒色二物,像是已经与他长在了一起,大概比对他的太子妃更加熟稔。早年指腹上厚厚的茧子早已在不知不觉的时光流逝中消失,如今这双手,白而细腻,连书卷墨香也淡了。修长的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从座下露了出来,密密压着暗花的魑龙金凤,似乎也带着放纵的笑意。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不耐应对这样无趣的宴饮,但所有人亦无法不为他的贵气所慑服。
若非八阿哥胤禩,这样一场宴会,将毫无乐趣可言。
这位贝勒爷,拥有皇子中最善解人意的眼睛。一袭半新的天青色袍子,虽没怎么下场但也打了箭袖,又罩着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显得精神利落。面貌并不出众,可胜在端庄平和,偏又带着股光鲜得意的锐气,让人见之心喜。他身子向前倾着,愉快而认真的听老王公们带着醉意的喋喋不休。他们所讲述的、所怀念的他并不十分清楚,也不十分感兴趣,但胜在耐心,能笑着听完任何一个人毫无意义的醉话,再恰到好处的接上一两句,对于人事他更有着一种近乎天生的敏感,能从对方的眉宇言辞中迅速捕捉到他人的想法一件,哪怕只是随意应和两句,已经足够取悦于人,更何况他一点也不介意动用自己的手段满足对方心愿,无论是什么,让别人感激总是好的。
老王爷和少年王子们举盏更酌,由太子所象征的最高权力带来的冷漠和生疏被迅速溶解,胤禩就像润滑油,他性子直爽显出一份皇族少有的真诚,又会在谈话中引开尴尬的话题,转入对方熟悉的领域,在所有人的利益之中寻找平衡点,投其所好,让每个人都由理由站在他对面。
或许很少有人真正与他交心,但也很少有人会真正讨厌他,无法容忍地振袖而去。
丝竹暖响,酒意蒸腾,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胤祥来迟了。”一身素色巴图鲁背心陪着蒙古刀牛皮靴的胤祥掀帐进来,裹挟着一阵年轻人的意气风发,许是跑的太急,头顶上还冒着热气,利索的行了礼,抬头仍是笑吟吟的,开朗的少年任何人都不舍得怪罪。
“十三弟你可来了,正该罚酒!诸位王子刚还问起你呢,都想看看伏虎英雄到底怎么长了三头六臂,偏你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快来坐!”太子叫了起,又朝帐外扫了一眼,便没有再理会他,倒是胤禩看见他挺高兴,从自己位上起来,大笑着攀住他肩膀,把手里的酒杯塞给他,揽住少年肩膀朝边上来依次给他介绍蒙古王公。
“好好!兄弟自罚三杯如何!”
胤祥眼角也总带着笑,若说胤禩的笑是友好的、善意的,那胤祥的笑便是发自内心的开怀。近些年,皇子中得了圣宠的他算头一份,圣驾出巡总带着,内里又有皇后和雍郡王照拂教养,他长得体面,更兼早慧,读书练武都十分看得,便常常被上皇叫出去展示炫耀,简直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太平阿哥,又正在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级上,便总是心志昂扬,让人看着他便觉得天下没什么事好烦恼的了。
此刻立在一排几案前,也不推辞,满满斟了三杯酒,一仰脖子尽数灌了下去,赚的一片好声。
胤禩便要拉他在身边坐下,胤祥却拎着酒壶脱了他手,“还是八哥招待王爷们吧,弟弟刚才喝的急了点,现在有点上头,去那边略坐坐……”
胤禩看他往对面那排末座去了,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追着问了一句,“怎不见四哥?”
一直自己出神的胤礽居然听见了,却只翻了翻眼皮,并没有搭理弟弟们的暗涌。他自然晓得胤禛在哪,他知道若是以为自己一定会随口替他答一句,可现在,他不想理会了,只是琐事而已,世上有太多的琐事需要被屏蔽,他已经懒得费心思了。
他的想法不过是一刹,旁人眼中他也只是吃酒而已。胤祥倒仍是立刻爽爽落落地应声,“八哥怎么忘了,四哥负着防务上的事儿,总得挨个巡一遍才能过来,已经跟太子殿下告过罪了,让我们先喝着,他一时就来。”
说完便笑吟吟瞅着胤禩。
胤禩失笑,“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我就该承认抱怨四哥逃酒不成?”
“我可什么都没说……”胤祥挑眉,笑意更扩大了,也有些分神,转头去看帐子,只不知为了什么。
胤禩才要继续答话,便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这才恍然胤祥笑容的来源。
“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胤禛瞪了胤祥一眼方才行礼,太子便淡淡的应了,胤禩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及至胤禛重新站起来,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一周,包括胤禩在内,不知为何,突然静默下来。在这个不算幽暗的空间里,收获的季节,原本浮动在空中的尘埃都倏然落地,这个人只站在那里,便对所有人产生了微妙的影响,原本隐藏在温软空气下的角逐与平衡被打破,雍郡王似乎一身玄衣,或者又是朱色,竟没有人注意到,但蒙古王公包括八阿哥在内,都隐约觉得自己刚刚敲定的“帮衬”“交好”添了怯懦,原本以为坦荡的胸怀受了损害。
除了胤祥,众人都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眼睛,那双有如漆墨,黑到隐隐发亮的眼睛,沉沉地扫荡着全局,像是能把一切都吸附进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海”里,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畏慑的正是胤祥所习惯所亲近的。他两下蹦过去,攀着兄长的臂膀把人拽到座上,自己顺势粘了过去,明明一炷香前才分手,现在却像久别重逢一样撕掳不开。
拉着他没大没小的灌了两杯酒,却郁闷地发现始终无法把胶着在太子身上的目光牵引回来,而胤礽,故意扭着头听曲叫好,显然是不打算回应他的不满或者压力——
“四哥,你又发什么呆?”胤祥无奈地再次叫醒走神的兄长,其实,他心里知道问题的答案。
“……你说呢?”
胤禛回头看一眼弟弟,放缓了动作去端桌上的茶,眼神像是能把白瓷戳个洞,心思却不曾分了半毫。又抬头见弟弟一副“还用猜?肯定又是这个这个、那个那个”的表情,不由笑了,笑完仍是偷偷叹了一口气,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我真不知道四哥到底担心他什么!”
“你不懂……”胤禛抿了口茶,摇摇头,想起上辈子就是这一次二哥与索额图试图做下最可怕的错事,却没激起半点水花,不禁有些莫名的紧张,想劝,可太子这些日子来显然在躲着他,碰上了也是立刻抽身而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着便像是有亏心事的样子,“我不仅担心他,还担心你。”
“四哥你就爱瞎操心,不就是祭个泰山嘛,你小时候不也祭过?”胤祥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也并不是怕天怕地的人,因此面上更加露不出痕迹来,只先安慰兄长。
“不一样的。”想起当时的念头,觉得果然是不在眼前的事都要减分量。但更重要的一点,他与太子亲厚,在太子那顶多是心里不舒服,十三弟却素来看不惯太子那副德性,太子又不喜他最受宠皇子的名声,两人私下见了都总要“刺”上一两句,背后送个白眼的,碰上这种严重的事情,又在这个时候,两人还不结下怨来。
“你以后收敛着点,他毕竟是太子,背后少说话,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你就毁了!”
“哼,四哥是怕我毁了,还是怕他毁了?”胤祥眼睛一瞥,自顾自坐下背朝着人,“四哥就是偏心。”
“……哪有?”
胤祥知道自己船上的安全,在胤禛面前也不遮着掩着,“四哥你处处为他想着,怕他怠慢了皇父、怕他过度盘剥内府、怕他骄奢淫逸,可你看他呢,哪像个样子,哪像个太子,将来这大清国就要交给他吗?!”
“噤声!”胤禛瞪了他一眼,果断压制,声音却有些闷闷不乐,好半天才舒展出一句话来,“他也是个可怜人……”
胤祥本正伸手去拿茶盏,听这话却顿住了,起身走到他面前,肃容扳着他两肩,眼中的光竟有些看不清色泽,只声音冷冷的,像铁铸的寒锋,“四哥,你跟我说过,一切理由都是借口,没有人能将自己的错误推得一干二净。眼下自己却忘了吗?”
胤禛看着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咫尺之间,正经的有些陌生,一时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覆住肩上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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