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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中卷-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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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战起,西岷侯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晏侯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帝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合州。一连月余,夜天凌抗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汐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销侯国封地,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侯国,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十六州都护府。圣旨不日即将到北疆,帝都六军待命,兵马暗集。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夜天凌极冷地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夜天漓翻身下马,将缰绳一丢,来到近前:“十一哥!你果然在四哥这儿。”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答应一声:“何事找我?”夜天漓剑眉微挑:“母妃让我找你进宫。”“哦?”十一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异样,随口问道,“什么事?”“似乎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什么!”十一猛地抬头,夜天凌同卿尘皆尽愕然。皇子封王后开府赐婚虽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怎么又是她?”卿尘不禁有些恼怒。前事方隔不久,殷家的女儿难道是急着出阁,人人可嫁?殷家曾向凌王联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胡闹什么!我找母妃说去!”“十一哥!”夜天漓拦住他,“是皇后的懿旨。”十一一怔,停下脚步。不论莲妃,后宫之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爱,因此早惹得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柔顺,处处忍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怎样,但若因此事违抗懿旨,恐怕往后便有委屈可受了。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仕族之中,苏氏一族历来最为清高,门庭严谨,一向同殷家生疏,自然是殷家最急于笼络的对象。天家阀门,无论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姻的命运。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是综错了门庭权位。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目光到处心中总有柔情似水,对于她,这个阴错阳差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他是无比的珍视。卿尘却正不悦:“是殷家的主意吗?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强娶强嫁吧?”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后做主,听说殷采倩不知为何被皇后召进宫中狠狠训斥一番,随后皇后便同母妃提了此事。”所因何事几人心知肚明,十一对夜天凌苦笑道:“四哥,这真是阴魂不散。”夜天凌拍了拍他肩膀道:“少安毋躁,先进宫看看情形。”十一虽随性却不鲁莽,点头道:“也好。”夜天漓陪十一进宫,十一心情恶劣,路上皱眉不语。到了宫门,夜天漓突然站住叫他:“十一哥。”十一在玉阶之上回头,夜天漓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若不愿娶殷采倩,不如我向父皇求旨赐婚好了,反正他们要的是联姻。”十一剑眉微拧,“你娶她?难道你喜欢她?”夜天漓似是一本正经地想了想,笑道:“人长得不错,脾气娇蛮了点儿,但想必应该比我那几个侍妾有趣,我无所谓。”十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瞪了他一眼:“胡闹什么?”夜天漓自宫中出来,便已知这事很难有转寰余地,懒洋洋笑说:“苏家毕竟是阀门之重,他们不会轻易罢休,这点你比我清楚。别的不说,单说应付这种女子,我可比你容易得多。”“你趁早打消这主意。”十一冷冷向远处一望,秋风过,阶前落叶微卷,“我已经想好了,北疆一开战我便请命带兵出征,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大婚,让他们等着去吧。”这倒是个能拖延一时的办法,夜天漓问道:“倘若北晏侯按兵不动呢?”“北疆这一仗打定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还要多谢他!”满阶黄叶瑟瑟,又是秋来,夜天漓负手身后摇头跟上十一,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圣武二十六年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蓟州守将皆尽归附虞夙,唯有副帅常立不服叛逆,据理抗辩,终于激怒虞夙,被当场斩首祭旗,血溅辕门。虞夙谋划叛乱已久,此次布置充足,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会合,一路南下直逼肃州。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布防抗敌,千里烽烟冲天,急报帝都。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先锋军星夜驰援肃州。十一皇子夜天澈领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另有三十万天军集于平州,整装待命。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思。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天地间灰濛濛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凤府煊煌深苑金堂玉马,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暖炉过来。偎着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失在连绵雨中。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静的微笑,凤衍,真是个不错的对手。名门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仕族之首果然有他的道理。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试探,最终做了一场赌注。赌局是这场形势未明的战争,赌的是凤家的去从。卿尘睁开眼睛,明净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联姻,皇族名门以姻亲交结,巩固势力,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既然已成姻亲,何必浪费?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门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可以事半功倍。无论如何,岂能容凤家相助他人?眼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样子,满不在乎极傲然地一笑,神情睥睨,似是什么都没放在他眼中。这问鼎逐鹿的游戏中,他根本是想将这百年风流的仕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其中。凤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仅仅是凤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得其他。夜天凌的冷漠如一道利刃,无人能近其身。而这场豪赌中,卿尘唯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毫不犹豫地信任,可以赌上她的一切。方才提到莫不平字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惊诧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凌王麾下又岂是只有精兵猛将而已。细雨轻轻打在鸾车之外,车中显得格外宁静。卿尘随手掀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中,风流清冷。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气,大军齐发,整个伊歌城一片肃然。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谬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紧急,连皇后也毫无办法。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濛,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恢复了秋高飒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大军没入雨中。              5
第十二章 心痴至此意难平
4                  卿尘正要放下车帘,依稀听到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她奇怪地看去,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个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那女子面容熟悉,竟是靳妃身边随嫁的侍女翡儿。“停车。”她对外面吩咐,“去看看什么事?”翡儿正在两个掌仪女官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喊道:“王妃救命!”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那两个女官见是凌王妃,忙俯身施礼。翡儿扑至卿尘面前,满脸焦急:“王妃,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出什么事了?”卿尘伸手扶她。“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女官赶在翡儿之前说道。卿尘淡淡瞥了那女官一眼:“我问的是翡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女官微微一震,不敢再说。“王妃,我们小姐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们母子!”翡儿松手给卿尘磕头。“为何不宣御医?”卿尘问道。“王妃……王妃不准……”翡儿话说到一半,被身旁那女官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这些宫中出来的女官自幼在掖庭司中受教,专门训诫侍女宫人,下手都十分狠厉,翡儿脸颊顿时肿起,人便跌往一旁。“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她心中顿时明白,夜天湛三个月前娶了卫家的二女儿卫嫣为王妃,定是卫嫣容不得靳慧,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翡儿情急护主想偷出王府求救,却被掌事女官抓回。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卿尘心底恼怒:“七殿下人呢?”“殿下朝事缠身,已有几日未回府了。”翡儿哽咽哭道。“速去宫中宣御医,将靳妃临盆之事奏禀太后及皇后娘娘知道。”卿尘回身对侍从吩咐:“还有,将七殿下请回来!”那两个女官脸色一变,事情奏禀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谁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一旦有事,都要担上干系。侍从立刻去办,卿尘狠狠瞪了两个女官一眼,长袖一拂,顾不得碧瑶撑伞,便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残叶萧萧,雨敲长窗,层云阴霾,四处暗沉沉的叫人心烦。殷采倩在屋里踱了几步,往靳妃住处悄悄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真的不让人进去吗?”卫嫣倚在榻前,拨弄着身旁的镂空细藤花银香球,头也不抬:“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府里还都当她是湛王妃呢。”殷采倩常来湛王府,靳妃一向待她亲厚,颇有不忍:“万一出事怎么办?”卫嫣扬唇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软便是给自己留后患,看看我姐姐便知道了,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好生记着。”一丝冷风透了窗缝袭来,雍容风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自从卫嫣嫁进湛王府,与靳妃便是一山不容二虎。靳妃行事还算忍让,但卫嫣却处处咄咄逼人,若想当初太子妃也和她一般强硬,东宫或许便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她突然想起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急忙说道:“湛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你帮我和他说,我不嫁给十一殿下!”卫嫣精致的面容之上微笑端庄:“好了,你也别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谁能说不?何况嫁做十一殿下正妃是光耀门庭的事,你还别扭什么?”明艳锦袖拂在案上,殷采倩柳叶眉一扬,不满地站起来:“什么光耀门庭?我干吗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十一殿下出身高贵,俊朗潇洒,哪点儿不让人喜欢了?”卫嫣问道。“他好,自有喜欢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欢。”殷采倩嗔道。卫嫣抬头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礼,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多上门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偏着了魔似的念着凌王,害得舅舅也遭母后训斥。出身仕族,婚嫁系着家族荣辱,岂由得你自己喜好?”殷采倩俏面微红,眼前不由便浮起那个清傲的身影,那日看着他纵马驰入神武门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在了心头。她冷哼转身:“姑姑为什么就非要我嫁给十一殿下,你嫁给湛哥哥,难道不是喜欢他?”卫嫣责怪道:“胡说什么,别人怎能同他相比?天都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话虽如此,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又是谁呢?温润之中的疏离,风流之下的落寞,又是谁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为谁?宿立中宵独自望月为谁?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觉得如此遥远,完美无瑕的姻缘偏偏叫人无从看顾。心念之中一腔暗恨都转到了靳妃身上,卫嫣狠狠地将手中绢帕一捏,白首鸳鸯图扭曲在绿阳春晓中。门帘掀动,掌事女官匆匆进来,神色颇为慌张:“王妃,凌王妃派人将靳夫人生产之事上禀太后和皇后,还命人去请殿下回府了。”“什么?”卫嫣怒道,“凌王妃?”“她人已往靳夫人那边去了。”那女官俯身说道。“看看去!”卫嫣拂袖起身。雨打残荷,在水面上溅起清冷波澜。卿尘正走到靳妃住处,迎面卫嫣同殷采倩带着几个侍女赶来。“不知四嫂来了,有失远迎!”卫嫣上前拦了去路,屋中依稀传出靳妃阵阵呻吟。卿尘向她看去:“不敢劳动大驾,请让开。”脸上虽淡淡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深里一星微锐直逼卫嫣眼底。卫嫣脸色一变,抬眼看卿尘立在阶前。风雨萧萧中玉色纹裳轻飞,容颜似水带着高华傲气,如这灰暗的天地间一抹清色,飘逸出尘。这便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连新婚之夜醉中都喊着她的名字!心底嫉恨翻腾,语出不禁尖刻:“四嫂又没嫁到湛王府,何必来管这里的闲事?”“我若是嫁进湛王府,说不定躺在里面痛苦的便是你。”卿尘明澈眸底隐有怒色,恼她狠毒,丝毫不留情面,“一尸两命,即便专宠于七殿下,晚上在他身畔你合得上眼吗?”“我与殿下的事哪用你一个外人妄加揣测!”卫嫣怒到极点。卿尘玉容清冷,声音隐寒:“靳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测,即便七殿下不追究,我也绝不会饶你!让开!你是想让我进宫去请太后,还是皇后娘娘?”“你……”卫嫣气结,却被殷采倩拉住:“接生嬤嬤不是候着了嘛,我们里面坐着等吧。”说着对卿尘使了个眼色,似是让她快些进去。卿尘一愣,不料她来打圆场,却也不及多想,快步往靳妃房里走去。殷采倩虽庆幸卿尘赶来救靳妃,却心中亦百感翻杂。伊歌城中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夜天湛,偏偏她凤卿尘不想,偏偏她要嫁给那个人,偏偏那个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她好不容易等到及笄,想尽办法相胁父亲去凌王府提亲,却只换来寥寥几句顾全场面的婉拒之辞。银牙微咬看着卿尘背影,到底意难平。秋风骤紧,暮霭沉沉天暗。夜天湛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步履匆匆。方至门前,室中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地抬头,眸底忧喜难辨。“殿下,你可回来了!”卫嫣笑意娴柔地上前迎他,亲手接过披风,看到他这身装束突然一愣,“这是……”“怎么样了?”夜天湛问道。“从清早到现在,急坏我们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卫嫣转身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快先暖暖身子。”“你辛苦了……”夜天湛对她温和一笑,伸出的手却突然停住,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肩头凝滞在那里。卫嫣回头,看到卿尘举步出来,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轻涩温柔,全部落在了那白衣浅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脸上却强自留着笑意。刚刚掌起的茜纱灯下,卿尘一手扶着屏风,低头对御医嘱咐着什么,那御医恭谨地记下。卿尘长舒一口气抬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熟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颤,眼前夜天湛长剑在身,戎装束甲,墨色战袍给他温文尔雅的风华中添加了一抹罕见的肃锐,整个人如同剑在鞘中,深敛着秋寒。三十万大军虚待主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军情紧急,连日不眠不休布置停当,即刻便要挥军北上。天帝教子从不偏颇,自太子始诸王无人不曾身披战甲历练疆场。虽不是人人如凌王般威震四合,却都是可用之才。亦曾带兵平夷寇,肃边防,夜天湛的军功掩在文雅贤德的名声下,几乎被人遗忘。身后宗族显赫并不需要他将自己放逐征战浪迹边疆,他本已拥有的太多。竟真的是他,面对此情此景,卿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她同凤衍赌,赌天朝的皇权更迭,赌凤家的荣辱兴衰,赌这场战争唯有夜天凌能胜。疆场青冢埋白骨,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果她赢,陪送的是否会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性命?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卿尘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满心的责备停在嘴边。面前那双向来湛然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时隐隐尽是红丝,似是彻夜未眠,多有疲累。“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卿尘终于轻声说道。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劳你。”卿尘笑了笑,转眼看往卫嫣。卫嫣垂头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拜倒,声音柔软得像是最温顺的妻子:“恭喜殿下!妾身已叫人备下了十全汤,靳妹妹生产辛苦,需得好好补养才是。”夜天湛点头柔和地一笑:“还是你有心。”雨已停,风萧萧。“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嫣盈盈施礼,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浅影,只能看到一点红唇娇艳欲滴。整日的疲惫骤然袭来,心口泛起的一丝丝隐痛让卿尘无力再去分辨这是是非非,她稳了稳心神,在卫嫣之前举步向外面走去:“天色已晚,殿下进去看看吧,我告辞了。”乌云未散,天穹仍灰暗得压抑。却是这冷落秋风带来一阵凉意,舒缓了心中的滞闷。卿尘筋疲力尽地扶着阶栏站了一会儿,手中握着的金针透过软缎微微刺痛了掌心。这忙碌中降临的生命是天家尊贵的血脉,在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背负了如此纠缠的恩怨,生命,究竟是喜还是悲?殿宇连绵的湛王府中,他如春风般的温雅风流掳获了多少女子的心。她们为他痴为他狂,他竟任她们痴,任她们狂。多情总被无情伤。抬眼望去,那片记忆中碧叶连天的闲玉湖隐没在渐暗的天色下,残枝败叶,零落水中。身后靴声微响,一阵寂静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卿尘。”卿尘回头,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后,戎装衬托下的俊朗风神,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相对无言,自从嫁入凌王府,再未单独见过。眼前这一瞬间,卿尘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闲玉湖近旁,看夜天湛蓝衫倜傥,笑得云淡风轻。那微笑似极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却更驱散了伤痛阴霾,暖风拂面,夏日浓荫,层层涌上心头。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尘手中金针之上,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卿尘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时候,靳慧怕是当真危险,她庆幸自己学得一身医术,还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气大伤,需得用心调养。孩子虽然平安,但在胎里受了损伤,眼下还十分虚弱。宫中那些御医也只是中流,不妨让人去请牧原堂的张定水老神医来看,他的医术才是妙手回春,我的金针之术不过是得了他几分传授罢了。”“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应。说了这两句话,卿尘似乎突然再无话可说,看着他束甲佩剑的身形半隐在长天暮色之下,喉间涩涩竟是酸楚。“我明天便带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视着她,目色如玉,透着安静的矛盾。“时间不多,进去陪陪她吧。”卿尘低声说道。“你似乎只惦念着靳慧,急着将我往她身边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该比我还惦记着她。”神情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尘眉间眼底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你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样倚赖你,你应该好好保护她。”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皱。卿尘看着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身边。而不是让别人几乎致她于死地。”夜天湛眼中忽而闪过一丝锐光,看定卿尘,却旋即又归于疲惫的平静,“是我疏忽了。”语中几分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惊后,一切都微不足道。“靳姐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说不定会恨你。”卿尘转身拾阶而下,走了两步,终究回头,深深地将他看在眼中,“沙场凶险,你……要小心。”夜天湛微微闭目,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临走前竟能见到你,我很高兴。”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温热的泪水冲入眼底,卿尘猛地回身避开他:“保重。”长裙拂转,快步离去。湛王府的大门突然变得那样遥远,胸臆间的不适渐渐袭来,天地越发昏暗,旋转。“卿尘!”夜天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卿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身子落入他的护持中:“你怎么了?”抓着他的手待那阵晕眩终于过去,卿尘摇摇头:“没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很久以前她在湛王府中说过的话突然那样清晰地回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抽离,缓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气,他终究没能留下她,以此为家。但他的手仍坚定地扶着卿尘:“我送你回去。”卿尘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们,就好好待她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爱怨情仇,又何尝不是可怜?夜天湛微微一僵,看着卿尘转身,消失在渐浓的夜幕下。              5
第十三章 三千青丝为君留1
4                  不知是怎么上的鸾车,不知究竟有什么人和自己说了什么话,红罗锦垫已被秋冷浸透,卿尘靠在上面,疲惫自四肢百骸丝丝渗出,缓缓将身心淹没。眼前层层尽是夜天湛身着戎装的样子,只瞬间的一瞥,为何让她恐惧至深。不是从未料知,只是潜意识里一直回避这个可能,似乎不想便不会发生。自一开始,她便选择了,从来没有为这个选择后悔过,但并不代表心不会痛。她太了解夜天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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