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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九四二 作者:邓贤-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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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君冷笑道:“你倒是说得轻松,怎么游过去?总不能派条炮艇,嘟嘟嘟地开上去吧?”
父亲眼睛转了转说:“对了,丹尼斯说过,洪水季节无法封锁江面,敌人常常都要在夜里派出机动船只进行补给。我们为什么不能趁着黑夜悄悄靠拢敌人岸边?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机会。”
胡君反驳说:“这方圆百里哪有什么船的影子?早叫日本人劫走了。就算你找到一两条小木船,河水这么急怎么逆水而上?找纤夫来拉纤吗?”
两人高声激辩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们纷纷参与进来,可惜多数都站在胡君一边。东北人老林指出,如果枪支在水中灌进泥沙就无法打响,这是一个军事常识。呀呀呜也说,咱们武器装备至少有几十斤重,一旦入水谁也不会再浮起来。
父亲的大脑像一架高度灵敏的雷达那样转动起来,他忽然想起有一天在丹尼斯那里看过一本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教科书,封面有张海军冲锋艇搭乘美国士兵冲锋陷阵的图片。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图片忽然浮现在眼前,那条破浪前进的美国冲锋艇令他脑子一亮。他跳起身来,扔下莫名其妙的众人跑出去,一头闯进队长丹尼斯的帐篷。
丹尼斯看见父亲不请而至很高兴,还替他冲了一杯蓝山咖啡。父亲找到那本美国海军教材,他紧盯图片,好像要把那艘冲锋艇吞进肚子去似的。丹尼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双海蓝色的眼睛画满问号,好一会儿父亲才抬起头来问他:“长官,你能跟海军联系上吗?”
丹尼斯疑惑地说:“我就是海军情报学校毕业的。加尔各答有我们的海军基地,可是你要做什么呢?”
父亲抑制住心头的狂跳,觉得那把打开成功之门的钥匙就在眼前。他说:“假如我们向海军借来一只快速冲锋艇,趁黑夜悄悄接近敌人江岸,然后出其不意地实施捕俘计划会怎么样呢?”
丹尼斯愣住了,他一时没有思想准备,因此用铅笔轻轻敲打着那本教科书,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书中唤醒一样。父亲有些恼怒地望着丹尼斯,补充道:“正是因为从水上突破困难,所以水上才是敌人防守的薄弱环节。”
但是丹尼斯还是难做决定,父亲心里很失望,他有些看不起这个体格高大、外貌英俊的美国人:他怎么这么优柔寡断?要是威廉队长一定会马上作出决断来。终于,丹尼斯停止敲打说:“好吧,我会把你的建议汇报给情报部,请他们研究可行性。”
父亲被激怒了,他觉得丹尼斯脑袋里都是木头渣,完全没能理解自己的灵感。于是他大声讥讽说:“嗨!你干吗不去加尔各答向海军登陆专家请教,或许他们会有更好的建议呢?!”
没想到父亲最后一句话提醒了丹尼斯,这个美国人并未因为父亲的鲁莽而生气,他的优点就是宽容。他乐呵呵地送走父亲,然后连夜驱车赶去总部。
一连几天,丹尼斯上尉仿佛失踪一样不见踪影,队员们看见队长的帐篷垂着门帘空无一人,不禁十分纳闷。直到第三天中午,一架涂有海军灰色标记的水上飞机轰隆隆地飞过头顶,然后颠颠簸簸地降落在伊洛瓦底江江面上。队员们惊奇地看到,随着飞机后舱门徐徐打开,一条墨绿色的海军冲锋艇像条大鲨鱼那样轰然入水。随同冲锋艇一道出现在人们面前的,除了两名陌生的海军陆战队员和一大堆潜水装备外,还有一个身穿陆军制服的上尉军官,他就是失踪多日的“甲壳虫”队长丹尼斯。
2
当头次穿上美国海军的化学潜水服,背上轻巧的氧气瓶,口衔呼吸管并在海军教官指导下进行潜水训练时,父亲不禁有些心旷神怡,对美国人生产的高科技设备大为佩服。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灵感火花竟然得到如此完美的演绎,简直就像科幻小说一样,中国特种兵变身“水鬼”,把水流湍急的江底变成杀敌战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变化!但是他们已经做到了。氧气瓶可提供长达数十分钟水下呼吸,潜水服是有浮力的,能够抵消武器装备的重量,并能帮助人体克服水流阻力游动自如。队员的武器也都换成海军型冲锋枪,这种冲锋枪不仅重量轻,而且不怕水,也不怕泥沙,使用起来得心应手。负责接应他们的冲锋艇上装有两台大功率发动机,在水中的航速超过任何船只,就说它在水面上飞也不过分。父亲想到中国的成语“如虎添翼”,如果老虎插上翅膀,它就是传说中上天入地的蚊龙了。
总部制订的捕俘方案相当详尽:冲锋艇将把身穿潜水服的特种兵运送至伊洛瓦底江上游江段,队员们潜游至敌人江岸边伺机捕俘,完成任务后搭乘冲锋艇高速返回。
这个任务代号为“小鹰行动”。
队员们在伊洛瓦底江支流秘密训练一周,连一向稳重的闷墩都得意扬扬地宣布说:“这回有日本人好看的。说不定咱们能一口气游到日本去,把那个王八蛋天皇抓回来枪毙。”
胡君道:“别枪毙了,天天游街示众,让老百姓看看暴君的下场!”
呀呀呜说:“光游街也不行,还得罚他天天做苦工,给中国人赎罪。”
行动时刻到了,夜空倾泻着瓢泼大雨,天地一片漆黑。随着丹尼斯一声令下,冲锋艇搭乘一群身穿潜水服的中国“水鬼”,在坏天气掩护下驶离伊洛瓦底江支流,悄悄向着主河道上游开去。逆水行驶约莫两个小时后,水兵掉转船头关掉发动机,让小船顺江而下,无声无息地接近敌人岸边。“水鬼”们一个个翻身下船,钻入裹挟泥沙的浑浊江水中。
父亲嘴里衔着呼吸管,眼眶上扣着潜水镜,潜水服上有一只能自动发出微光的小亮点作为水中识别标志。热带江水温暖而充满活力,他们就像海豚那样首尾相衔地在江水中游动,因为是顺流,水流轻柔地推搡着身体向前,游动起来几乎不费什么劲。父亲看见自己眼前的江水能见度几乎为零,就像一堵黑漆漆的城墙,他不知道鱼儿在黑暗中能不能看见东西,或者靠什么导航,总之他只能紧跟前面那个小小的发光点,靠着江水的流速和温差变化来判断江岸的距离。江水,多好啊,父亲心中发出一声叹息。在他的老家湖北和四川重庆也有这样一条大江,波涛汹涌,日夜奔流,江水散发出温馨和熟悉的泥腥味,这就是长江母亲的气息。他好像又回到母亲怀抱,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托起他无声无息地向前游动。
不久水流变得缓慢起来,说明他们来到一个洄流湾,湍急的江水在弯道上冲刷出一片缓水区,日军就在这里建起一座停靠船舶的临时码头。父亲悄悄靠近岸边,然后从草丛中探出头来观察,只见码头上亮起一盏探照灯,许多荷枪实弹的敌人站在岸边警戒。当他的眼睛随着探照灯光柱慢慢移向黑黢黢的江面时,这才看见原来江水中还停泊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大家伙。它长着一对双层大翅膀,正在波涛起伏的江水中摇曳晃动,原来是一架敌人的水上飞机!
几辆亮着车灯的汽车开到码头,下来一群日本军官,他们互相敬礼,握手告别,其中几个开始登上水上飞机。父亲手痒起来,低声说:“肯定是敌人的大官要逃走了,干脆把那架飞机干掉。”
闷墩也着急地说:“打他狗日的冷不防!”
胡君激动地说:“等它刚一起飞,咱们来个猛射,保管教它有去无回!”
但是丹尼斯却出奇冷静,他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态度坚定地说:“No!”
队员们只好眼睁睁看着飞机关闭舱门,马达吼叫着离开水面掠过他们头顶,像传说中的黑色怪鸟那样狞笑着遁入夜空不见了。当飞机马达声消失在江面上后,父亲心里充满对丹尼斯的不满和失望,他觉得当面放走敌人飞机简直就是失职。
码头上安静下来,探照灯随即也熄灭了,只有岗哨的手电光乱晃。“水鬼”们悄悄摸上前去,他们看见连接码头的浮桥上有个烟头一明一暗,透过洒落的雨丝和微弱光亮,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穿雨衣的日本人,腰间还挎着一把指挥刀,想必是刚才为飞机送行的军官吧。他好像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独自站在江边风雨中伫立沉思。父亲好奇地想,这个敌人在想什么呢?思念那个东洋海岛上的家乡?怀念生死不明的亲人?或者干脆站在那里悄悄哭泣,只不过让黑夜遮掩了日本军人的软弱和眼泪罢了?
丹尼斯比个行动手势,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隐入水中,那个日本军官正在低头想心事,哪里料到黑黝黝的水下忽然冒出几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他的脚就把他拖进水里去。日本人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咕噜噜灌了几口江水就乖乖做了俘虏。丹尼斯向冲锋艇发出信号,十几分钟后小艇像影子一样悄悄地从夜幕里滑过来,大家上了船,俘虏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封上胶带,丹尼斯打开微型手电筒再次核实了俘虏身份,确认这是个日本少佐(少校)军官,这才喜出望外地下令返回。
“小鹰行动”顺利得出人意料,他们不仅没有惊动敌人,就算等到天亮敌人发现少佐失踪了,最多以为他失足跌进江里淹死了,要不就是投江自杀。因为战败前夕日本军人悲观自杀已经很普遍。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少佐已经被押回盟军阵地做了俘虏。特种兵个个兴高采烈,他们回到防区把俘虏带上汽车,此时已不用顾忌俘虏大喊大叫暴露目标,所以赶紧替他打开封口胶带以防窒息。孰料这个敌人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儿,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们都是……中国人?”
他说的是清清楚楚的汉语。中国话。
当时父亲正开车,他吃惊得险些把汽车开到路边河沟里。天!大家冒着危险费尽心思,动用海军尖端装备抓到的俘虏竟然是个……冒牌货?丹尼斯被搞糊涂了,明明抓了一个日本少佐军官,还挎有日本军刀,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中国人了?俘虏见大家都拿凶巴巴的眼睛瞪着他,连忙解释说:“别误会,我也是中国人。翻译官,翻译官。”
胡君喝道:“这里又不是中国战场,怎么会有汉人翻译官?”
翻译官说:“密支那城里有近半华人华侨,帝国守军中也有几支从中国战场调来的满洲(东北)军和福摩萨(台湾)军。而缅甸战场上的对手也以中国军队为主,所以中国翻译官是缺少不得的。”
闷墩扑上去扇他一耳光,怒不可遏地骂道:“毙了你这个狗汉奸!”
经过初步审讯,事情总算搞明白了,俘虏姓金,是个货真价实的少佐军官,职务是司令部联络翻译官,那把军刀是一位日本将军赠送的,表明他在日本人那边很受重视。金翻译官对日军前途感到悲观,连连声明愿意配合审讯。他不仅交待了敌军司令部的位置就藏在火车站地下室内,还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比如日军方面伤员满营,缺少弹药粮食;派遣军总司令亲自下令守备队全体“玉碎”;守备队官兵斗志涣散、信心动摇,如此等等。
最令大家目瞪口呆的还是翻译官最后那句话。他说,夜间那架水上飞机载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中国华北发动“七七卢沟桥事变”的指挥官,“南京大屠杀”罪魁祸首之一,现任缅甸派遣军总司令官牟田口廉也将军本人。
3
七月底,一股敌人敢死队悄悄摸进机场。他们引爆堆积如山的弹药箱,烧毁粮食和补给品,虽然被赶来的中国军队消灭了,但是密支那的僵持局面却由此打破。随着城外传来的重炮声越来越近。日军增援部队从外围猛烈进攻,城内敌人也频频发起反击,中美盟军腹背受敌,形势变得空前严峻起来。
这天士安来到机场领弹药,临走前他忧心忡忡地告诉父亲,前线战斗已到白热化的关键时刻,今晚我军将发起总攻击消灭城内敌人,如果攻击得手,战斗将胜利结束。但是如果攻击失利会怎样他没有说,表哥眼中那种壮烈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父亲目送表哥的汽车驶出机场,他抬头望望天空,翻滚的积雨云低低地压迫着树梢,这样的坏天气令盟军的空中优势荡然无存。他脑海中出现在野人山的白骨和无名将士的荒冢,一种不祥之感越发像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心头上。
傍晚丹尼斯从总部赶回来,他把队员们召集到掩蔽部交待任务。指挥官环视大家说,敌人援军已经多路逼近密支那城外,连公爵城堡也已经发生战斗,最近一路敌人距离机场只有不到十公里。
掩蔽部很静,只听见许多大炮咚咚地捶击大地,这是敌我炮兵正在对射。大家屏住呼吸等待指挥官下命令。丹尼斯打开地图,他在城北火车站画上一个圆圈说,总部命令小分队化装成敌军,乘冲锋艇悄悄抵达伊洛瓦底江上游,然后趁乱混入火车站,突袭躲藏在地下室的日军司令部。“擒贼先擒王”,这是对敌人守军的致命一击,也是解决城内战斗的关键。
丹尼斯问大家有没有问题,大家互相看看,都没有吭声。胡君说:“消灭敌人后……怎么办?”
丹尼斯坚定地说:“坚持战斗,直到我军赶来。”
夜幕降临,突击队员换上日本军服,在丹尼斯上尉带领下登上冲锋艇。友军正从各个阵地发起总攻,火炮轰击日军阵地一片火海,就在这片地动山摇的枪炮声中,冲锋艇在夜幕掩护下悄悄向上游出发了。
发动机单调地震响着,船头溅起的浪花同天上洒下的豪雨一道扑面而来,打得人睁不开眼睛。父亲将橡胶雨衣的帽檐拉下来,他感到身体比平时重了一倍,此时他背上除了一架无线电台外,还有一支冲锋枪和八颗手雷。队员们挤在一起默不作声,他们耳边除了风雨喧哗和波涛喧闹什么也听不见,冲锋艇颠颠簸簸地逆流而行,父亲听见身边胡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就拉拉他的手。胡君悄悄说肚子痛。父亲知道胡君有肚子疼的老毛病,他小声问:“挺得住吗?”
胡君道:“我没带止疼药……妈的,等打完这仗一定得上医院修理修理。”
父亲忽然想到他要去医院与珍妮会合,心情猛然黯淡一下,就没有说话。快要进入敌人控制江段,冲锋艇关闭探照灯减速前进,忽然有个黑糊糊的大家伙顺流而下险些撞上冲锋艇,幸好水手及时发现才得以避开。当大家看清那个擦肩而过的东西竟然是一只大木筏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上游又有多只木筏接二连三地漂下来,丹尼斯举起望远镜来观察,看见木筏上似有人影晃动,又看不清楚,连忙询问担任带路职责的金翻译官:“难道日本人想从水上突围吗?不过也不大像啊,因为没有动力的木筏随时可能被江水打翻,或者被漩涡卷到江底下去。”
金翻译官说:“我倒想起来了,牟田口总司令官下令决战前把伤员全部处置掉,绝不能让他们落到盟军手里当俘虏。但是城防司令官水上勉将军不忍杀死部下,就向医院方面询问,如果把伤员用木筏漂流到下游的八莫,这样做至少还能保存部分幸存者吧?就算淹死也等于水葬。看来木筏上应该就是伤员了。”
丹尼斯看着上游还在漂下来木筏,怀疑地说:“城里有多少伤员?”
金翻译官答:“恐怕有八九千人吧。”
为了弄清木筏上的秘密,丹尼斯决定冒险打开探照灯,同时大家机关枪、冲锋枪做好准备,一旦情况有异立刻将其击沉。当一道雪亮的光柱撕开厚重的夜幕时,父亲看清竹筏上果然满载奄奄一息的日本伤兵,他们或躺或坐,个个紧闭眼睛,死气沉沉,任凭江水把他们带向未可知的远方。有人请示:“要不要开枪?”
丹尼斯回答:“No!”
探照灯熄灭了,日本伤兵消失在黑暗中,但是父亲心中的震动依然没有消失。这就是侵略者的下场,他们正在遭受的惩罚罪有应得。可是另一个声音说,侵略者也是人,何况还是数量众多的伤兵。他听见呀呀呜嘟哝一句:“可怜!”立刻招来众人怒斥,吓得他一缩脖子再也不敢言语了。
冲锋艇悄悄抵达上游,水兵掉转船头关掉发动机,父亲听见丹尼斯在黑暗中布置任务:既然敌人正在漂流伤员,江岸边和码头上必定十分混乱,小分队要抓紧机会登岸,由金翻译官带路直插火车站。大家要准备应付敌人盘查,如果有人掉队,那么他追赶队伍的集合地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敌人司令部。
果然不出丹尼斯所料,江岸边一片混乱景象,漂流伤员的木筏不够用,所以许多伤员直接被推入激流中卷走了。也有人不愿活受罪,自己滚进江水中做个了断。但是更多从各个阵地上运来的伤员挤在岸边,他们或等待被抬上木筏,或等待命令就地“玉碎”。
在这幕乱糟糟的失败背景下,这支化装成日军的小分队长驱直入直奔火车站而去,黑夜里来来往往的敌人没有对这支小队伍产生怀疑。只是有一次父亲被一个鬼子拉住索要火柴,父亲担心背上的电台被他看出破绽来,自己又不会日本话,情急之中把匕首攥在手中。幸好金翻译官奔来大声呵斥那个鬼子兵,那人才乖乖地放手走开了。金翻译官讨好地说:“老总你跟着我吧,有什么我好应付他们。”
父亲指着背上的电台说:“要是鬼子查问这个怎么说?”
金翻译官说:“我就告诉他们,这是总司令部空投的电台。密支那守军很杂,缅甸各处战场抽调的队伍都有,彼此根本搞不清楚番号。”
父亲忽然觉得这个“二鬼子”或者说汉奸其实并不那么坏,至少还没有丧尽天良。他想起重庆大轰炸之夜那个替敌机打信号弹的东北青年,日本人抓了他的家人做人质,他能不替日本人干事吗?亡国奴身不由己啊。
这样一想,心里便不再那么恨金翻译官了。
4
进入火车站阵地,敌人盘查明显严起来,幸好金翻译官知道口令,并且许多鬼子都认识这个司令部的少佐翻译官。父亲听见他们像老熟人一样开玩笑,彼此亲热地打哈哈,心想熟人好蒙混过关,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放在哪里都是真理啊。
敌军司令部躲在车站坚固的地下室里,敌人不仅在站台前堆起沙袋工事,架着轻重机关枪,还有一队荷枪实弹的鬼子兵担任警戒。一个值班少尉走上前来,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认出金翻译官,竟然关心地询问他:“这几天你上哪里去了?还以为你去见地王爷(阎王)了呢。”
金翻译官故意哈哈一笑说:“我倒是去摸了摸地王老爷的鼻子,可是又回来了,他老人家叫我传话说,让你快去见他。”
鬼子军官更乐了,笑得脖子一抽一抽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丹尼斯有些沉不住气,眼看他纠缠不休,就埋着头带领队伍往里闯。这下子倒被鬼子军官看出破绽来,他瞪着眼吸着冷气叫道:“啊啊,美国人……”
闷墩闪电般蹿上前,刺刀就着脖子一抹,那颗脑袋几乎掉下地来。
十几支冲锋枪顿时爆响起来,打得日本兵个个东倒西歪。但是突击队毕竟过早暴露,遭到卫兵开枪还击,丹尼斯朝地下室扔进一颗手雷,随着一声闷响,里面好像起了大雾一样浓烟滚滚,突击队员边扫射边冲进去。父亲正要向前冲去,一扭头却看见金翻译官像只兔子一样撒腿就逃,他喊了一声“你回来”,但是没用,那人反而逃得更快了。他抬手开了一枪,不知什么原因,他原本完全可以一枪打爆汉奸脑袋,打得像西瓜瓤一样四分五裂,但是他心中似乎有个声音悄悄说,放过……他吧。稍一犹豫,子弹便从那人头顶擦过,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影子消失在黑暗中不见了。
战斗持续数分钟,地下室的敌人就被勇猛的突击队消灭多半,但是这些法西斯军官毕竟训练有素,抵抗极为顽强。东北人老林冲在父亲前面,他用冲锋枪与战友交替掩护,不料里面扔出一颗手榴弹,老林的身体飞起来当场阵亡。父亲见状怒不可遏,他朝隐藏的敌人狠狠打出一梭子子弹,闷墩、虎头和胡君也把冲锋枪打得跟泼水似的,不给敌人喘息之机,里面才渐渐没了声气。
冲到最里一间屋子,父亲踹开门,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日本老头身穿和服歪倒在血泊里,手握一把刺进肚子的武士长刀,他已经赶在盟军士兵冲进来之前切腹自杀了。队员们缴获了许多来不及销毁的机密文件,还有日本守备部队的军旗、关防大印和密码本,可以确认这个自杀者就是敌人的城防司令官。父亲看见死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和谦卑,好像在对占领者说对不起。
地下室战斗眼看就要结束,父亲取下电台准备发报,这时指挥官丹尼斯又犯下一个经验不足的错误,他竟然没有下令逐个检查敌人尸体。一个装死的敌人大佐军官躲在桌子下面开冷枪,美国人狠狠推了父亲一把,他高大的身体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下一踉跄就跌倒了,一股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汩汩地流出来。等到大家击毙那个阴险的敌人,丹尼斯显然已经不行了,他怔怔地望着父亲,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词来:“快……报告……占领……”
父亲眼泪滚下来,他告诉队长:“我马上发报,你要坚持住,援军就要到了。”
丹尼斯垂死的脸庞升起一道神圣的光环来,父亲惊讶地看到,这种仁慈和痛苦的表情使得丹尼斯看上去很像那个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西方老人。他说:“我儿子……今天要……出生……”
头一歪,就断气了。
父亲悲痛地想,丹尼斯是个多好的人啊。只怪自己从前不了解他,错怪了他,他为自己挡住了子弹,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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