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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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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巡视到江陵府的水军营地时,江北行营的快马军令传入——北军收复东京,沿江一线进入战备!

“算算时日,金军也该撑到头了!”卫希颜看过随附的军报后,伸手递给江陵府的水军统制刘子羽。

刘子羽身材敦实,身高仅及到卫希颜肩头,面貌普通不出众,从额角斜拉到右颊的一道深长刀疤更破了相,却透出一股经血火淬炼的狠厉。

他是原浙东宣抚使刘鞈的长子,靖康元年底刘鞈随张叔夜一道援师东京,城头奋战金军而亡,城破时刘子羽被父帅帐下的十几名亲兵拼死护送突围,回到建州。南廷初立后,投到姚仲友麾下。

卫希颜整编禁军时选拔水军将领,姚仲友举荐了他,遂被授任驻江陵府水军统制,扼守长江中游要道。

刘子羽迅速看过军报,面上那道刀疤微一扭动,不由赞道:“拿下东京不难,但仅以数千人的伤亡就收复了旧都,北军统帅的将谋倒是让人惊叹!”

卫希颜清笑一声,随口调侃他道:“彦修这话若被台谏听到,小心奏你一本,劾你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刘子羽抱拳扬眉,“末将不过遵国师训谕,实事求是罢了!”

国防军和武安军改制时,各军待选将官均按批到枢府接受过卫希颜的教谕,虽然不过短短时日,对国师的性情难以知悉深刻,但问策言语间已让众将感觉到这位执掌军机的枢相与所见识朝官的不同,那是感觉说不清楚,却让人无由地信赖。因此,军中将领在卫希颜面前说话极少有顾忌。

卫希颜对刘子羽的话自是认同,何灌东京一战确实当得起这一惊叹之赞。

正月中,何灌率大军围城,却只在城下骂阵不攻。

金军主将撒葛逼城内“楚军”出战,孰料刚出城门,汉兵便撒丫子奔向宋营,倒戈归向。撒葛大怒,却只得由“楚军”守城,金军出战。

何灌以重步兵配弓弩阵出战,结阵如“△”形。无论金骑从哪方面包抄攻入,迎上的都是正面的枪箭联击。重步兵长枪刀斧阵均稳如磐石阻住金军冲锋,步兵阵后百步为神臂弓手横列三排,铁簇轮番如雨,穿过宋军重步兵的头顶上空射落入金军中后阵。

金军铁骑疾悍如虎的冲锋被宋军重步兵牢牢箝住,不但冲不垮宋军,反而被宋兵箭阵射伤射杀不少,金军只得退回组阵再冲锋,宋军步阵如却如铁铸般,狂冲不破,金军唯得丢下百余具尸体回撤,重组阵势后再发起冲锋……

如是每日出战,金骑皆冲不破宋军椎形步阵,数冲数退,每战必损人马四五百。纠持一月下来,三万金军已损失过半,金军主将撒葛又惊又惧,加上独困孤城,本国的救兵遥不可待,他终下决心弃城突围。

可惜撒葛的打算早落在何灌谋算中,这般以守为攻就是要逼金虏狗急跳墙。

二月十五凌晨时分,天上的星子尚未散去,金军各骑以麻布裹蹄,从东城城门悄然而出。

城门外一片冷寂,行出二里犹无动静,众金兵不由松了口气。撒葛方自得意,突然一道女真语朗喝:“撒葛哪里走!”紧接着两面鼓噪声大作,昏黑未明的天色里密密麻麻的旗帜连成一片,也不知有多少宋兵埋伏在侧。

女真骑兵向以坚韧耐战闻名,但金军连续一月不停出战,心弦绷紧一直不得放松,就是铁打的也有些懈怠了,刚才松一口气却突遭伏击顿时心神一乱。便又觉地皮子震动,似有千军万马从正前方冲杀过来。

撒葛惊喝:“撤!撤!从西面杀过去!”

金军慌乱下被宋军重步兵阵阻截,只数息不到宋军骑兵杀至,三千骑疾如风,将金军阵势冲散为三股,各向三面逃去。各路又有宋军千余骑鼓噪声势追赶,却并不逼近。前方百里路自有陷阱暗算重重,金军躲得过一波二波,躲不过三波四波……

三万金军就这样被何灌不慌不忙吃干抹净了,宋军损失却不过金军十之一尔。

金军一出东京城,城内“楚军”中便有惊雷堂的细作煽动哗变,开启城门迎入宋军。

东京城在陷落三百六十余日后,终于回到宋人之手。

***

二月二十三日,《西湖时报》以中正客观的笔调陈述两军战况,又对北军未损东京片瓦而复旧都的战绩功勋进行了颂扬。临安士民相见皆是喜相道贺。

二月二十五日,赵构率百官行往新建太庙祭祀祖宗,告慰太祖太宗之灵。

二月二十七日,伪楚皇帝张邦昌及一干伪楚臣子被大理寺会审定罪,押赴校场行刑。

当卫希颜偕叶清鸿从江陵府不慌不忙行到颖昌府江北行营时,张邦昌一伙伪楚帝臣已被雷动干脆利落地砍了脑袋。

雷动下手极狠,从伪帝张邦昌之下,到宰相王时雍、枢密使范琼等两府六部的一百多名文官武臣全数定罪斩首,行刑军士手起刀落,砍了个干干净净!

伪楚君臣从大理寺押往校场时,围观的东京百姓挤满了道旁两侧的街道楼栏,有的甚至爬上屋顶,居高临下上,大骂不绝中投掷瓦片、烂菜叶子、土坷拉等……群情愤涌,怒掷如雨,有十几名犯官在惊恐交惧下于押刑路上便噶毙咽了气。

那位曾经生恐金军拒收宋女、将抢来的女子打扮漂亮送往金营的开封府尹徐秉哲成为众矢之的,刚押行到中途就被愤怒的东京百姓砸破头昏了过去;那位率军押送宋女到金营的伪枢相范琼也被砸得满头满脸的狼狈,耷拉着脖子不敢抬头……

行刑的校场围观百姓逾十万,偌大的校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便见寒光齐落,一百多颗头颅咔嚓掉地,众百姓顿时大声叫好,解恨无比!

***

种瑜在行辕帅账中啧啧道:“雷动下手忒快,从大理寺会审、定罪到公告、行刑,前后不过四天。嘿,当真是雷霆风暴!”

他斜歪坐在卫希颜左下侧,语气虽然调侃,却也有赞许之意。

监军张元幹却皱眉摇头,说道:“此举虽然大快人心,然而仓促断案难免枉屈。那张邦昌、王时雍、范琼等首恶之辈自是罪不容赦,但也有个别官员出于被逼为官,如此不分因由一概斩杀,未免不合情理失之暴虐!”

正如张元幹所说,北军刑斩伪楚君臣一百余人的雷厉手段在南廷引起了强烈反响。有叫好叫快的,也有指斥为残暴不仁的……不同的意见和争论化为报纸上的唇枪舌剑,争辩不休。

其中,署名“东阳居士”的太学生陈东言辞最为激烈,道是“君子气节,宁折而不弯,事虏者纵有百般不得已情,亦为折节辱宗,杀之当警天下!”

当是时,卫希颜在北征行辕帅帐回应张元幹的话道:“仲宗你要看透雷动此举的用意。他以此铁血手段警慑天下,背弃国家的投降者罪斩无赦!”

她伸指点了点帅案上的北廷文告,“你们看这罪名,‘背弃汉宗,投降虏夷’,这就是叛国罪呀!”

张元幹一时没转过弯来,讶然问道:“卫相,张邦昌等人投降事虏,这罪名难道定得不妥?”

卫希颜扬声一笑,掉了句文,“岂有不妥乎?非也!妥当之矣!”

张元幹还没醒过味来,种瑜却是听明白了。

雷动不以‘背弃君主’论罪,却以“背弃汉宗”论,虽说在士大夫眼中,这背君跟背国没差别,所谓君即为国;但种瑜却知雷动以“背国”代以“背君”论罪,实是指明赵桓等赵宋昏懦君主已不配为天下表率,岂堪为国柞?

但凤翔府龙座上的那位主子毕竟是赵桓之嗣,雷动如此贬低赵桓,难道不担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临安趁机指谪亡国之君的废帝之子不配享帝座?

种瑜桃花眸子眯细掠过一线锐光,心道难不成雷动已生了废主代位之心?

他想到这心头一震,目光不由瞥向卫希颜,却见她清姿悠然,手指在舆图上点移,似是对雷动隐在幕后的深心浑不在意,又或许者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种瑜心道是了!

这人必然想的是雷动废主自立也好、拥权自重也好,总之于名可秀无害,她才不会担那份闲心!种瑜想到这,有些释然的放松,又有些许酸涩,就仿佛心口被一道麻线扯过,隐隐的涩楚。他暗自苦笑一声,狭长眸子微微垂敛。

过了一阵,他俊容抬起,神情已回复到一贯的倜傥潇洒,修长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道:“东京既复,北军的下一步就是瞄向我京南一线了。”

张元幹一震抬头,目光中透出的却是炽热的期待。

厉兵秣马已多时,只待两军争锋日,北统中原复幽云!

*********

大战似乎随时可触发,卫希颜却只在颖昌府待了一日,和种瑜议定前线攻防战略后便飘然离去,偕叶清鸿行往颖昌府东邻的陈州、毫州以及颖昌西的洛阳城视军。

她在洛阳待了一天,又继续向西,却是行往夔州。

过得两日返回临安,京城已是三月季春时分,城内城外桃李争艳、姹紫嫣红。

她先回枢府,入得枫阁日头已向西。

“江北风物可好?”名可秀笑吟吟问她。

卫希颜东西南北奔波一月没个消停,闻言哀叹一声,斜签着身子靠近她,低语腻笑,“江北风物再好,怎及你好!”

名可秀虽然大方,也未料到她竟当着叶清鸿的面道出这般情话,如玉面颊顿时洇出两团薄晕,横肘拐她肋上。

“哎呦,好痛……可秀,你真舍得呀!我对你日思夜想,衣带都渐宽了,不信你摸摸……”她作势拉起名可秀的手。

叶清鸿原本寂冷的容色顿时愈发“冻人”,倏地一转身打起帘子直直走了出去。

名可秀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剜了某人一眼,“你又作弄清鸿!”

卫希颜笑得扑扑作声,倚在她肩上直耸动,笑了阵凑到她耳边声如蚊蚋,“那丫头冷脸绷直的样子,不你觉得好玩么!”

她声音这般低,不怕走出到廊下的叶清鸿听见。

名可秀忍笑白她一眼,“清鸿是你徒弟,可不是拿来逗趣的。”

“好好好,不逗趣,说正事。我去夔州见了李纲。”卫希颜站直身。

***
李纲罢相后贬知夔州,卫希颜去夔州,一为视军,二来就是要见见这位曾经同朝任相又被罢相的李纲李知州。

宋朝时,四川被分为四路,夔州位于最东。

最北是利州路,为北廷所属;最西的成都府路与吐蕃毗邻;成都府路向东为潼川路,潼川路再东就是夔州路。

这四路中,又以利州路和夔州路峡险山峻,地痟物薄,多为京官贬谪之地,原不为朝廷重视,但南北宋廷分立后,夔州在军事上的地理位置便凸显出来。

夔州路控扼长江上游咽喉,与北廷利州路交壤。北军若取夔州,水军即可沿大江而下直入江陵府;夔州向西又是荆楚入西川的要道,成都府的商货流通皆由此入江南。夔州若有失,南廷便将富庶的成都平原置入了北廷的囊中。

为此,枢府除了在夔州驻武安军维持地方治安,更驻有国防军共一个半军的兵力,卫希颜授任东京旧将高师旦为夔州路安抚使,节略三万战斗兵员。

卫希颜去夔州军营之前就先见了李纲。

名可秀问她:“李伯纪的刚直热血犹在?”

卫希颜脑中闪过李纲花白发色,微微一叹道:“他当年指挥宋军急攻冒进偷袭金营而大败,被罢相后一直愧悔未听种师道老成持重之策,以致丧失大好抗敌形势,虽有壮志却难敌愧悔,不提起用之事。”

名可秀道:“明珠蒙尘,难掩其华。”

“你想起用李纲?”

“吏部目前由丁起兼领,我想以李纲为尚书领吏部。”

卫希颜清眸闪动,“你用李纲,莫非是为了吏治?”

名可秀点头,“官场贪腐积弊百年,已成陈年烂痾,非是查一批贪官、杀一批胥吏就得清明,牵涉到官吏体制和章法变革,非得心志刚毅之人不可领衔。”

她道:“整饬吏治成了是功,但也是险……”说罢幽幽一叹。

卫希颜微笑无语,心想:可秀这是在保丁起的相位!

自古清吏治的臣子,又有几个能久居高位?

李纲是求仁得仁,即使末了因此丢官也无怨无悔;但丁起不同,吏治之后才是更重的担子,可秀岂能自断臂膀?

所以李纲就是一柄剑,一柄劈向吏治的刚直之剑!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几个地理名:
利州路的治所:陕西汉中,同时辖了陕南和川北的城市。治所即首府城市。
夔州路的治所:重庆奉节
潼川府路(又称梓州路)的治所:四川绵阳
成都府路(又为益州路)的治所:四川成都。第一部江湖中提到成都曾以“梓州”名之,此为误,应称成都。

临近年底比较忙,更新会慢一点,请大家见谅:)看来春节前结不了文了【内牛满面】




林田之议


建炎二年三月初十,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丁起向赵构递疏,道“中书事紧繁冗,难有精力兼顾吏部,请陛下另擢贤能用以主事”,恳辞吏部尚书之职。

赵构看后极是惊讶,丁起以宰相兼署吏部以来并无任何缺失,因何要自请去职?随即召入丁起欲行挽留。

丁起回道:“陛下,宰相对五品以上官员有‘堂除’(政事堂直接授官)之权,若再兼吏部尚书,必侵吏部五品之下的‘部注’(吏部授官)职权,事权集于一人,将无益于官员的诠选公正。初时建国,因百事待兴,臣方兼领吏部,但长此下去于章法无益,是以臣请辞,恳请陛下恩准。”

赵构心忖为人臣子者莫不想尽揽权力在手,丁擎升却秉持公心让权,实是难得!对他的倚重信任不由又增了两分。

年轻皇帝心头已准了丁起的请辞,口上却做足功夫,又温言挽留一番,丁起自是意坚不动摇。如是一阵后,赵构方面带遗憾,问询何人可继?

丁起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举荐李纲。

赵构翻阅后微微点头,却又问道:“初时,朕欲起复李伯纪,卿却予以阻谏,为何今日又举荐他?”

丁起拱手从容道:“李伯纪当年因用兵之失愧悔万分,陛下若诏用,他必是力辞不就;斯时正当陛下树立我朝威信,臣下召之不至或会有影响。是以,臣进言阻止!然,今时局势已不同于立国初……”

“陛下威德既固,朝廷政局亦稳,对吏治的整饬当可议入政纲,李伯纪德才兼备,又刚直公廉,此时起用正当时候啊!”

丁起和赵鼎曾上过数本力陈官场吏弊之害,赵构深以为然,此得闻得起复李纲是为吏治,心下一动禁不住微微点头。

“卿真是思虑周到啊!”他赞道。

丁起恭谦几句,又道:“陛下,吏部尚书的职事关乎紧要,尚书任命二府皆有进拟之责;陛下刚刚问及臣何人可任,臣举荐李纲,然未知国师是否亦有人选?”

按宋制,宰辅、三公三少、台谏、尚书等高官的任命,须由宰相、枢相进拟候选名单,供皇帝裁决。丁起在举荐李纲前自然已与卫希颜通过气,但他此时故作此言,是向赵构表明举荐李纲仅是他一人提议,未曾与卫国师有过私下商议。

毕竟皇帝的进拟令尚未下达,两府宰执若私议定下名单,就难免有勾联之嫌。丁起这话,正是澄清这个嫌疑。

赵构心头满意,面上却不作声色。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已近一年,从慷慨任侠的康王到言行皆有法度的天子之尊,其心态变化多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赵构虽然尚无法完全做到帝王的深沉莫测,但早已不复当年为王时的爽性明朗,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时做出最合适的面部表情。

他固然信任丁起,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希望宰执结党,尤其赵构在潜意识中对卫希颜更有着几分说不清的忌惮——

她在军中的威望太高!

固然因为她的女子之身,皇帝潜意识里的防备忌惮还没那么强烈,但若卫希颜与丁起结党,便必为赵构忌讳了。

因此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元枢(枢密使别称)之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及偶尔的政见争执,让赵构放下几分心思。

但这位半路上马的年轻皇帝并不知道,赵宋王朝有一条“祖宗之法”——“异论相搅”。即皇帝蓄意让政见相左、各不相容甚至怀有宿怨的大臣共处一朝,使之彼此攻讦牵制。

天禧年间,宋真宗先以王钦若为宰相,却又同时任命与王钦若政见不和的寇准为参加政事(副相),就是要宰执间“议论相搅,使其各不敢为非”;而在熙宁、元丰时期,宋神宗因变法不得不大量罢黜司马光等保守派官员,但即使如此,这位皇帝仍然会不时任用一些反对新法的官员,对王安石的变法派新党进行牵制。

即使是赵佶这般奢侈昏懦的亡国之君,对“议论相搅”之术也是得心应手地运用。一方面,他宠信重用蔡京;但另一方面,也将与蔡京素有罅隙的王黼、童贯等人任命为副相和枢密使,以此牵制蔡京总领三省的权势。

这,就是赵宋王朝制衡大臣的帝王权术运用。

如此“家法”自然不能宣诸于臣子,因此仅被秘密记载并收藏于帝天阁里。只有皇帝在临终时,方才将帝天阁交付给即将登位的储君。

当年,赵佶不喜太子赵桓,又忖摸着自家只是禅位,龙柞寿数仍在,因此并未将帝天阁的锁钥传给新帝;或许赵佶的潜意识里还想着哪天金兵退却了,太上皇再变回为上皇。

然而帝天阁在东京城破前已被卫希颜毁去;而赵佶被唐十七下药后,身子就不利索,赵构登基后这太上皇的清醒时日就无多,还未来及对新帝交待诸般事由,就昏睡过去不醒,因此,新帝赵构自然不知道那“议论相搅”的祖宗家法。

但是,赵构毕竟出生皇家,他生母韦贤妃当年也是赵佶宠妃之一,后宫争斗不亚于朝廷,作为皇子的赵构自幼耳濡目染,哪能如寻常百姓子弟不晓世事?更何况一旦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泼天而来的权势让他潜意识里自然生出帝王的疑心,既重用臣子,又不会完全信赖某个臣子,即使是对丁起亦如此。

但丁起不是纯臣,他早年受尽冷遇,后又家破人亡,幸名可秀施救主获重生,再攻官场时已将锋芒尽隐,为人圆滑世故,处事老练周到,对官场权谋了悉在心,又对高位者的心思揣摩精到。年轻的皇帝与这位精通时政的宰相相比,仍然嫩了些——

赵官家的那几分帝王心思,这位三十八岁便位极人臣的南廷宰相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以,丁起虽然对赵构这种未有寸功仅凭血统便得天下的“龙子凤孙”不以为然,但形诸于外的却是恭谨尊敬,绝无跋扈的权臣之态,这般低调遂得赵构放心和信重。

丁起却是在低调恭谨中一步步诱导赵构遵循“祖宗家法”——对限制皇权有利的祖宗家法。

譬如官员任免,按宋制,五品以下由吏部负责;五品以上为宰相之责;而重要高官和台谏的任免则由皇帝直接掌控,叫“特指除授”或“御批”。

丁起在名可秀授意下,从建国初就严格遵循此任免章法,由有司负责的绝不拿去“麻烦”赵官家,仅在事后上本备案。至于那些权属皇帝“御批”的官员,丁起也以恭谨的态度诱导赵构遵循御批的程序,即任命须由宰相进拟名单,免职的御批则须宰相副署方为合法度。

到卫希颜以国师入主枢府后,按制枢密使可参政,于是权属皇帝赵构任命的官员,则必出于丁、卫二人的进拟名单之中。

丁起此时提得这么一句,既是表明举荐李纲并未与卫国师私谋,又暗示进拟的章法必须遵循。赵构欣慰下只因前者而宽心,却未意识到丁起是在悍卫宰执大臣的权利。

约摸一炷香后,卫希颜听召而至。

***

次日,皇帝特旨除授李纲为吏部尚书,三月内赴任。

诏命一出,百官议论纷纷,私底下揣测多多。

那些平素与丁起有交情的官员,如六部的尚书、侍郎,这几日往丁相府上便走得勤了。

奈何丁相公谈诗论词就是不入正题,众文官从丁相处探不得消息只得作罢,却不敢向另一位知情者打听一二。

国师卫轲在朝中的形象素来是清姿高远又威势内蕴,两府六部的朝官敢与之直眼论事者不过寥寥数人,众文官又哪敢去找国师释疑?

*********

卫希颜没心思去理会那些朝官的心思,她此时心神全放在自家妹妹和名清方的婚事上。

自燕青和李师师的婚礼后,唐十七和云青诀这两位叔辈对婚事筹备可谓驾轻就熟了,再加上师师、栖云二女从旁辅助,婚仪的一应大小、事无巨细,皆筹办得妥贴无失。

因名重生隐居天目山不问尘俗,名可秀又难得脱身细顾兄长的婚仪琐事,遂在正月后就修书一封传往天山,请长姐名浅裳来杭主持。

二月初,卫希颜尚在潭州时,叶向天和名浅棠夫妇就携子到了山庄。当她从江北巡军返回京城时,叶向天家一三口已在凤凰山庄住了将近一月。

初见那晚,却闹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卫希颜和名可秀回庄叶清鸿并未跟随,如往常般到后山练剑,恰遇正在松树岭静修的雪山神剑叶向天。

眼神相接的刹那,手中剑已铮鸣。

当山庄内众人正寒暄欢笑得热闹,后山却已是剑气纵横,枝倒叶倾……

一干人闻声赶至,卫希颜只望得一眼,便觉心疼。这败家的两只,砍的尽是合抱粗的古松,这得长多少年啊……

她想起去年兵改不久,钟离知县上奏当地武安军不遵法令,滥伐江岸林木扩建营地,担心影响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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