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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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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笑道:“在树上吹了阵风,酒意已经去了。阿姊,有话和我说?”

名浅棠笑得娴雅,“没要紧事,就想看看这后山夜景,希颜可有空陪我走走?”

“自当愿尔!阿姊,这边走。”

***
两人并肩行在林下。

白日虽然晴好,但因连日暴雨,松林里的泥土依然带着几分湿润。没走得几步,足下丝履就湿了,好在两人内气精深,抬步间便又干去。

“娘亲在世时常道:世事自有因缘!”

名浅棠轻然感慨,“我和向天去天目山向爹爹请罪时,他老人家也叹此言。回想当年山庙中幸得你援手相助,我与想儿母子方平安,当时又哪料到今日你我竟会成为姻亲!这世事,果然是因缘相连!”

“是姻缘相连!”卫希颜幽默了句,又好奇问道,“当初,岳父为何会反对阿姊与姐夫一起?”

“因为爹爹嫌向天太闷了!”名浅棠抿唇一笑。

卫希颜一怔,也不由笑出。她这位姐夫确实够闷,比叶清鸿的话还少。真不知道这对夫妻在一起时是不是无声胜有声?若换作是她,断不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名浅棠轻轻道:“向天好静不喜尘嚣,在常人看来就是不求闻达,但所谓闻达又如何,爹爹对娘亲纵然情意深挚,却因宗派事务居家时日甚少,娘亲虽体谅爹爹,内心却也不无幽苦。”

“娘亲曾说:女子寻常即幸福,若无法做得寻常女子,便要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我只愿求得那寻常女子之福,向天淡泊的心性正是我所欢喜;但秀秀不同,她智慧过人,又胸怀家国之志,这一生注定无法寻常,必将凌绝于峰顶,做那最出色的一个……”

卫希颜静静倾听,她隐隐感觉到名浅棠已说到正题。

“希颜!”名浅棠温柔凝视她,眸光含有深意,“其实在很早之前,父亲心中已经确定,未来可承他业的是秀秀而非清方……”

卫希颜闻声一震。她脑中电光闪过,忽尔想到,以名重生的精明,当年怎会看不出名清方是在故意“自毁”?但她岳父却毫不留情地将长子逐出家门!难道是……

“阿姊是说,当年清方即使未因汶儿而自弃家门,岳父也会寻个由头剥了他的少主之位?”

名浅棠容色温柔如故,“爹爹也是为了清方好!”

卫希颜怔了怔,明白了。

名重生此举是为了女儿可秀——是以,当初虽知名清方“自甘堕落”其后必有因,却顺水推舟遂了他的意,便是为了让女儿顺利继位;也因此,才会严厉阻止名可秀追查她兄长的下落。

卫希颜心想她这岳父看似儒雅君子,为了宗派竟对儿子绝断如斯!

名浅棠似知道她所想,微微摇头道:“爹爹看似对清方无情,却是为了维护他和秀秀的兄妹情份,不忍看到将来兄妹阋墙,方做此决断。”

卫希颜想了想,微微点头。她对名可秀了解深彻,知道妻子绝非甘居人下之人,纵使名清方是她兄长,论智论识见均逊于她,又怎能让她心服退居第二?

“希颜,你当知,二叔死在秀秀手上。”

“我听可秀提过。”

“当年父亲和母亲共同创下名花流基业,二叔冲锋在前功劳最大;名花流雄霸江南后,二叔行为渐趋跋扈,娘亲在世时他尚知收敛,娘亲逝后,他没了顾忌,私底下拉拢帮众结派,又欺行霸市破坏规矩……爹爹屡次予以惩诫,却念着兄弟情份,未下狠手。”

“后来,秀秀被爹爹立为少主,二叔不服,公开煽动一些长老和堂主反对,又把持江北收入贿买党徒……父亲是个念情的人,他和二叔曾经共闯血海、联袂同战,始终难下决心除他,只暗中抑制二叔的势力扩张。”

“娘亲临终前,曾私下对我说爹爹虽有大家决断,却少了几分狠厉,她在世时尚可辅助圆融,她若一去,爹爹对上雷动,胜负唯得四六。”

“娘亲当日就料定,二叔必会死在秀秀手上。”

名浅棠语声平静,卫希颜却知道隐在其后的血雨腥风。那一夜,正是她和名可秀庐山夜谈倾语的那晚——名可秀布谋良久,突然雷霆发动,将名重梁和他的党徒一百多人一网打尽,尽数处置干净。

他的两个儿子,也在几天后“意外”身亡!

可秀,确实比她的父亲更为狠绝!

“最好的敌人是没有威胁的敌人!”卫希颜冷笑,“换作是我,连他的女儿也一并杀了!可秀还是仁慈了点。”她眨巴着眼一本正经。

名浅棠无语。这女子,当真是将秀秀维护到了骨子里去!

***
名浅棠眸底隐现笑意,有这样的人相伴秀秀,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中的情形,问道:“我记得阿姊当日在庙中闻得岳父长啸,突然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对姐夫不利?”

“这事说起来还得扯到二叔头上。向天当初向父亲求亲被拒,二叔以为得了机会,拉拢向天,但被向天拒绝。二叔恼恨下就放出流言,说向天求亲是为了谋取名花流,并要对少主不利,以此挑拨爹爹和向天相斗。”

“爹爹自是不信这些,但他本来就不喜向天,如此倒更有了借口阻止我和向天一起。向天为人又素来是‘信我便信、不信便罢’,从不作解释……”名浅棠叹笑摇头,说起丈夫性子容色愈发温柔。

“所以,阿姊就和姐夫私奔了!”

名浅棠面颊倏然泛出浅浅粉晕,眉眼间却毫无愧悔之色。

卫希颜又想起当初荒庙情形,调笑她道:“我记得阿姊在庙中时闻得岳父一声长啸,便面现惊慌,莫非以为岳父要追你回去?”

名浅棠掩唇一笑,“我当时是关心则乱,担心爹爹听信了流言,认为向天会对秀秀不利,来追缉向天……后来才知爹爹是因雪阴教而来。”

卫希颜想起雷动用来挑拨生事的虚空劫天璧,会意一笑。

***
两人掠身登上山顶,遥望杭城,虽已四更,仍有灯火点点灿亮。

名浅棠想起母亲曾带她登临雁荡峰顶,清风拂颊,遥瞰山麓红枫如火。

“阿棠,站在这你想到了什么?”母亲问她。

“娘亲,我想和这风儿一样,飞遍千山万景。”

花惜若欣慰道:“阿棠,你性情温柔,淡泊无为,他日必可得一良人,携手相看千山红叶!”

她低叹:“阿棠,娘不担心你,唯忧你妹妹!她太像娘亲,也太像你爹爹,聪慧凌人又志气高远,他日岂会甘居人下?阿棠,这世间岂有如你爹爹这般的男子,可以容她爱她、又以她为先?”

名浅棠眼眸微微湿润。娘亲,您说得对,这世间或许有如爹爹那样的男子,能爱秀秀容秀秀,却未必有一男子肯为了她退居为贰!

她回眸看向卫希颜,“希颜,有‘礼’才为婚,你和秀秀择个日子,正式行了婚礼罢!”

卫希颜惊讶呆住。

名浅棠温柔一笑,“你和秀秀虽说已在一起,但毕竟缺了一个仪式,无礼不成婚。我从天目山回来,爹爹也是这个意思。”

“舅舅那里虽然口上不说,心里也有这个愿望。”

卫希颜又是一呆。她可记得花漆夫初时得知她是女子时,吹胡子瞪眼睛几乎大打出手,虽说后来不得不接受她和名可秀在一起的事实,但总别扭不得劲,怎会突然盼望她和可秀成亲?

“希颜,舅舅和娘亲的姐弟感情由来深厚,娘亲对秀秀的心思舅舅也知得几分,虽然因你是女子而郁怒,但这一年来,也知你对秀秀情深爱重,不但甘心为她出朝入相,又事事以她为虑……舅舅想通了此节,虽碍着面子不表,心中实对你中意!”

她又笑道:“你和秀秀不在乎婚礼,长辈们却在意。为人子女者,岂能不以孝道为先?”

卫希颜想了想,“我得先问问可秀的意思。”

名浅棠终于忍不住笑出,“你还真是,事事以她为先!”

*********
卫希颜回来时,名可秀仍未睡下,只着了中衣倚在榻边,翻看泰昌商会大掌柜李充递上来的海贸帐簿。

她看到耐人寻味处,秀丽眉锋不由微微蹙起。

“可秀,别看太晚,伤眼睛。”卫希颜轻柔抽走她手中帐本,放在榻尾的杌子上。

名可秀帮她解开深衣的衣襟,“我让云意她们先睡了,外面暖釡中备有热水。”

卫希颜应了声,弯腰去了丝履换上软趿,起身转出屏风,从暖水釜倒出热水至铜盆里洗脸。

这暖水釜其实就是宋代的保温瓶,以玻璃为胆、涂漆水银,宽口鼓腹,瓶口有开启的瓶盖,暖釜外壁有近似直角的弧形铁把手,外形基本和现代的暖水瓶一模一样。

卫希颜初见时颇吃了一惊,方知宋代工匠已有了玻璃的生产,只是透明度不高且易脆,价格还十分昂贵,制作工艺被秘密把握两家玻璃私坊中,未得推广。

她从后世来,自然知道玻璃在军事、工业、建筑等方面有着广泛应用,可不仅仅只是宋人眼中的稀罕奢侈品,遂向名可秀提议掌控。

名花流遂高价投入份子钱进入洛阳梁家玻璃坊,又通过泰昌商会从海外弄了两名阿拉伯玻璃工匠回来,进行技术革新。有大把铜钱砸下去,工匠热情高涨,加上卫希颜的方向建议,不到一年就研制出用锡箔和水银涂在背面的玻璃镜,一上市成为豪富达官疯抢的奢侈品,临安市面已卖到三万贯一镜。

卫希颜就着红木架上的蛋形圆镜擦脸,笑道:“听说高丽和大理使臣正磨着宋之意,希望天朝回赐贡品时,赐予一百面‘宋镜’?”

名可秀在屏风那边笑哼:“一百镜就是一百万贯,尹颐浩和段易长的算盘珠子拨得倒响……这镜子自然要赐,但多了就不奇罕,一镜足矣。”

卫希颜心道:那两面镜子定是早就准备好,制作精美华丽,只等着高丽和大理使臣主动贴上来,乐颠颠捧回去献给国王,到时候王室效应一显,还不被两国富商权贵疯狂追捧?大宋海商贩去的玻璃镜子在高丽国至少可再上翻两倍的价格,可以预期,高丽的金块银块将哗哗涌入宋商手中!

高丽人不喜喝茶,宋商对高丽出口的商品主要是丝和瓷器,但晚唐时越窑工匠大量到高丽,促使了高丽青瓷的发展,以致宋瓷对高丽瓷的出口优势越来越小。当名可秀掌控东南海商后,将高丽的海贸策略从社会上层转移到中下层,由泰昌商会领头,多向高丽输出普通瓷器和陶器,虽然单只价格不高,但胜在量巨。

此举泰昌商会获利甚丰,东南诸多海商立时跟进,无形中将大宋的海外贸易推向了平民阶层,意义极其深远。

此次由宋之意亲手导演的这幕“宋镜”外交,相信定会再度掀起大宋对高丽国上层的奢侈品贸易风潮,将成为大宋出口高丽的又一巨拳!

***
卫希颜正忖度着海外贸易,名可秀忽然笑问一句:“希颜,姐姐说了什么?”

卫希颜惊“咦”一声,“奇了,你怎知阿姊和我一起?”

名可秀噗笑,“我知道不奇怪,不知道才怪了!”

“是极、是极,我妻子是孔明再生!”

卫希颜洗漱完转过屏风,脱鞋上榻,躺下后眨眼道:“你猜猜,阿姊和我说了什么?”

名可秀纤手支颌,“猜中了可有奖赏?”

卫希颜眼珠一转,“你若猜中,就奖你亲我一下;你若猜错,就罚你被我亲一下。”

“噗……无赖!”

名可秀纤指弹上她脑门,忽尔倾身过来,吻在她唇上。旋即抬头,嫣然一笑,“先支奖赏!”

“可秀,你才是耍赖!”

名可秀噗哧一笑,弹指熄了灯烛,竟侧身睡去。

卫希颜哪肯依她,凑过去掐腰,“可秀,快猜,不许耍赖。”

名可秀轻笑,转过身来面对她,“希颜……”她这一声叫得极为柔腻,如春莺啼啭。卫希颜顿时心神一荡,身子都软了,“可秀!”

“希颜,等过了春闱,我们就行婚礼!”

“嗯,好……”卫希颜随声应道,转瞬才意识到妻子在说什么,不由口唇微张,“可秀,你怎知阿姊说的是……”

“傻希颜!”名可秀低笑。

卫希颜无语,忽又扑哧一笑,“可秀,你这般聪明,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名可秀白她一眼,“焉知不是你嫁我?”

“是、是,我嫁你!”

卫希颜对此毫无所谓,伸手就解她衣襟,嘴唇吻上她颈子,“秀,我们今晚先支洞房!”

名可秀忍笑踢她,“瞎说!哪有先支洞房的?”

“你刚才都先支奖赏了……”

卫希颜低笑一声,顺着妻子柔滑颈子吻上她唇,右手已滑入她衣内。

未几,细细喘息声起,纱帐轻漾如漪。

月,圆润如玉盘。





反对之声

建炎二年三月二十五,南廷春闱终于开考。

说“终于”,是因为这场科举从去年仲冬礼部初提起时,朝堂上下就议论不止,或者说叫争议不绝——

原因在于今年这场科考名义上称“春闱”,实际上并非贡举科考的“春闱”,而是制举,又称“特科”。

卫希颜到了宋朝后,方知后人常说的科举其实多是指贡举的进士科。

但进士科只是贡举的一种,另外还有科目试,包括明经科、明法科、《九经》、《三史》、《三传》、学究等诸科,共同组成了贡举。

“秋闱”、“春闱”,其实就是指贡举。

——地方州府主持的州试因在秋季考试,故称为“秋闱”。中举者称为贡士(或举人),冬季时由各州府送上京师参加礼部大考(省试),因次年春季考试,故称为“春闱”。

贡举每三年一次,是朝廷取士的主要途径。但“制举”不一样,它是特科,是朝廷在需要某类特殊人才时,由皇帝临时下诏举办,不定期也无章法,仅是科考的一个补充。

在士子们心目中,自然是进士科出身最为尊贵,历代宰辅多出进士科;其次为明经诸科目。而制科是“杂学”,被儒家归为“奇技淫巧”,优秀士子多半不屑参考。朝廷曾经三度废止制科,北宋一朝合起来取士不超过三十人,和士子们趋之若鹜的进士科相比简直是天与地的差别!

——如果说贡举是士子们眼中通向仕途的金玉大道,那么制举就好比是这条金玉大道旁的一条黄泥径。

但,名可秀却看重这杂学科的“黄泥径”。

她说:“国家缺的不是走金砖大道的经世良才,我们需要的是能走黄泥道的实干人才!”

“这些书生要么吟诗弄月,要么皓首穷经,读得几本书、知得几篇经义便自以为人才。既无门庭之传训,又无实践以佐政,一旦及第为官,不是沦为朝中的清谈碌碌之辈,便是外知州县被胥吏所持……这些人,要之何用!”

“我们不需要经略之才,要用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专才,诸如农桑、水利、市易、海贸、船舶、矿冶、茶盐、法律、军器、税赋……”

名可秀说话间,纤腕转动运笔如飞,片刻就在枫笺上列出了十余科目。

“擎升,你看看有没补充?”

丁起圆润的脸庞已因政务繁忙累得有些消瘦,但疏眉下的一双细眼却是炯亮有神,更因名可秀的一番话跃动着几分黑黝黝的暗光。

他浸润官场多年,见过许多才子诗赋皆精,谈起经义头头是道,然而对世务的了解却如三岁孩童,一到地方为官,便两眼抹黑,全无所知。

从头拿起政务,由一无所知到熟稔至少得花个一年有半,当终于摸着点门道时,三年的任期又快到了,于是乎忙着打点升迁,又有谁还顾得上为地方百姓干点实事?

为了不出乱子,甚至还有所谓的“政绩”,这些甫上官场的新科进士们多半得靠着熟知政事流程和地方人事的胥吏们扶助,否则或许连升堂都会闹出笑话,失了新官人的体面!

这些胥吏多是在衙门久混成精的老油子,为了利益抱成团,欺上瞒下的活早干得顺手至极,新官们又多是空言大义却不屑于动手实务的儒生,有的文官甚至连地方帐目都不屑一顾,如许琐务岂是官人们干的事?

于是,这些政务便仰仗于属吏执行,久而久之,地方政事自然是被胥吏们暗地把持,而将宴乐歌舞、吟诗填曲方当成为官正务的州县文官们便成了体面的官架子。

——要么睁只眼闭只眼对下面的不法之事当没看见,反正混过三年没有大过失就会升迁;贪一点的官员更是和胥吏们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用银钱支撑奢侈腐糜的生活……大宋官场便是因此虫蛀腐烂下去!

像刘一止这般一去潭州就能震住场的文官,除了勤于政务且品性正直坚毅外,更因已在官场有了五六年的浸淫,熟知程序,又炼就了一双识人辨事的火眼金睛,绝非那些刚出榜的雏鸟进士可比!

是以,丁起极为认同主君所说的:“科考必须变革。”

“朝廷必须清除占位却庸碌的官员,这是一场大换血,抽掉已经腐臭糜烂的脓血,就必须换入新血——这就是人才,我们需要朝气向上的、能做事的人才。”

名可秀取出宋之意的奏疏递给丁起,“这是礼部关于科考和太学的变革意见。科举要开,但科举上来的进士先放到太学去,学习一年后再入各部署司监熟习实务,一年后考绩按专长授予职官差遣……”

丁起对科举也早有想法,将数万字的奏疏细细看完,又在心下琢磨一阵,说道:“宋大人的奏本确为良策,唯施行方面需得谨慎。”

他斟酌着表述的词句,“我大宋朝仿唐制开贡举已历二百余年,由贡举入仕的士子不下万人,台阁显宦多出于进士、明经两科,新科考减少录士人数,又有实习期限和考绩限制,对士子影响极大,需得慢慢铺陈,避免引起激烈反对,动摇朝局稳定。”

名可秀端起茶盏子,抿了一口,笑道:“你这是老成持重之言,为相者当如是。”

她放下茶盏,“所以,贡举先不动,我们从制科开始。”

“制科?您的意思是……”

名可秀明眸闪辉:“先不触动士子的贡举利益,但改革制科,增加应试科目和取士人数,朝野纵有反响,因士子既得利益未被触动,这些反对意见便成不了气候!”

“是!”

丁起可以想见,那有杂学之称的“特科”被大张旗鼓地端上台面,将会引发的一场滔天骇浪,至少他现在就可想象龟山先生杨时白须抖动的怒愤之态。

无由地,心尖一道热烫滚过。

人生若无挑战,岂不寂寞如雪?

年轻的宰相躬身告退,微笑步出正心堂。

阁楼外,恰是红枫如火。

***
建炎元年十一月仲冬,朝廷一道制诏引发轩然大波。

南廷首期制科开创了几个前所未有。

——其一,制举科目涉及农工商矿等十五类,名目之细之多为历朝不具;其二,取消报考需官员推荐的限定,只要是在大宋朝落籍的国民,不论身份资格,只要不是在押罪犯,均可报名,包括商人、匠户;其三,制科入仕者,名载《进士录》,其待遇升迁与进士科同……

初起诏出,按制当送往门下省审核,被给事中驳回,道“不合祖制”。

丁起早料到通诏不会顺利,于是遣吏约来给事中的长官朱敦儒到都堂议事。

朱敦儒出身于洛阳朱家,因志行高洁且博学多文,虽未入仕在朝野的名望却甚高。靖康时赵桓召他入京师,欲授以国子祭酒的官职,朱敦儒却道:“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辞诏回洛阳。此事传开后,洛阳朱希真不慕仕途的高洁品性更得朝野赞誉。

名可秀曾道:“朱希真此人以清高自许,他不出仕是不屑于白时中、李邦彦同朝为官,虽说有些孤高,但声望倒可一用。”

南廷初立,赵构三次诏请朱敦儒到临安,朱敦儒均辞诏不至。其后,丁起去了封言辞恳切的长信,这位洛阳贤士被丁相公信中的一句“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之语打动,遂南下赴任。

因朱郭儒的声望,原在南北廷间观望踌躇的一些名士也先后出仕南廷,如有“湖湘儒学第一人”之称的胡安国、被称为“三范修史”的史学名家范冲、又有“黄鲁直(黄庭坚)之后,吟诗当看陈简斋”的诗歌大才子陈与义,以及儒学名家朱震、名流才子汪藻、程俱、张嵲等等……

但朱敦儒位居门下省都给事中之职,也给丁起行事带来了一些不便。

都给事中下属六部的给事中,掌持诏令的封驳之权,无论是政事堂的敕令,还是皇帝的诏书,均要经门下省审核。朱敦儒又是个只看事不看人的主,但觉有疑义,必是封驳打回。丁起为得政令通行,不知在这位认理不认人的都给事中面前费了多少口水。

这般来回,自然损了效率。宰相大人在枫阁时也不免生出几句抱怨。

他曾提议用名花流的人替下朱敦儒。同奉一个主君,自然更好说话。

名可秀却不允。

“以郑彀之才代朱希真不是不可以,但我等不是神人,为政虽是出自公心,又焉知每政出来必是良策?”

“我们需要一个反对者,这人要品行高洁、不附朋党,他的意见未必每次都正确,但这些异议可以警醒我等行事,避免发生一叶障目的错误。”

也如一道紧箍咒,让宰相不能滥行权力。

丁起在为名可秀胸襟广阔钦服的同时,也暗中生出凛然,自此再不提更换都给事中之议。

幸而朱敦儒确如名可秀所言,是个清高的君子,却也不迂腐。

他曾求学于苏学。苏学在政治上属于调和派,既直言抨击王安石新法之弊,却也肯定国家兴盛必行变革。在学术上强调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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