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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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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慌乱。
“审官大人,公诉人,诸位堂听……”
他语声清朗,面带微笑,语速不疾不缓,这份从容让焦虑忧急的众人不由微微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某西昨日方回家,这次更新晚了几天,抱歉得很,现更一点吧:)
另:因种种原因,某西的作者名不得不改了,已向小编递了改名手续,将改名为:【君朝西】,朝(音zhao),别读错了,哈哈。预计系统这一两日内就会更改名字。
这个名字很圆润呀很圆润【得瑟中】……不能向骨瘦如柴发展呀【望天】
相阁掌书
“那场面直叫人惊心动魄!看得我等心忽儿上、又心忽儿下……”
清风楼宽敞的大堂中被挤坐得满满当当,上百张桌子各被移挪凑堆,围聚了七八处人群。围者多是幞帽儒裳,各叫了酒菜等什物却无心将饮,均抻着脖子细听人群正中那一桌的某文生高声激昂,细述白日下午贡案堂审的端详。
大理寺对堂听限了人数,能入衙听审者不过百人。是以听者一出衙,便被挤涌而上的亲戚朋友或同学熟识以茶酒相请,拥到楼店打听堂审结果。这几杯酒下去,话头子一拉开,说者兴奋,听者惊心,又有旁边酒客纷纷伸头,按捺不住好奇附耳凑近,喧然哗叹。
这一夜,京城各大酒楼脚店茶肆,哄闹非凡。
堂听者有记性好的,甚至能将公诉人洪御史的讼状整个儿诵出来,扬声顿挫,听得人嘶嘶直吸冷气。
“天!这不是置人死地?”
……
“太狠了!”
“不会被革了gong名吧?”
……
“王三郎你快说!那讼师怎么辩?”
……
“休扰!听柳官人细讲!”
……
各处围听的人都迫不及待……好些人手中拿着酒杯,却一直端着忘了饮下,只急得向前倾直了身子,恨不得一个起身撬开那说者的嘴巴,好让他竹筒倒豆子般痛痛快快的全抖出来。
“诸位,休急、休急!”
说的人多有得意,拿捏端起架子,只啜酒啖菜不止,架子端足了方在催声四起中拍案续言。
“嘿,任那诉状罪名昭昭,陈太学亦是夷然不惧,镇定自如,朗朗驳斥……”
有人学着陈东在公堂上的调子:“说甚么预谋私斗,分明构陷之罪!不过两举子言语莽撞、一时冲动尔……至于那结党倾轧,更是荒谬!举子蒙受圣恩,岂能袖手旁观、冷漠无衷?唯叹人多杂乱,又无协调,众举虽善意止阻,却不得其法,终致场面混乱……此谓始自仁心,虽过而不当,亦属玉之微瑕,岂可以瑕掩瑜?”
“说得好!”
……
“妙哉!”
……
处处喝赞。
公诉状中最令人悚心惊闻的莫过于那“聚众斗殴、结党倾轧”的罪责,经陈东一辩,这罪名就成了莫须有。公诉御史又问责诸贡士“身先失德,何为民表”,陈东却道始出仁心,只因协调不当致乱(这恰恰证实了非为结党一气)。因是,虽有过,却瑕不掩瑜。陈东以四两拨千金之式,将那道罪以诛心的“何为民表”脱了开去。
四处道赞纷纷。赞声中有爽直不文的,也有斯声噫叹的,士儒工商,尽在其中。
这一刻,临安城不论清风楼、熙春楼、三元楼这等或清雅或奢华的高档酒楼,还是如王家酒铺、李二茶肆这类脚夫小店,均彩声喧热,无人不为陈少阳的精彩驳论高声喝采。
……
“别吵!大伙静一静……听人说下去!”
“对!继续说、快说!让人急得慌!”
……
“那陈讼师可辩赢了?”
……
“大理寺怎么判?”
……
众人七嘴八舌。
这一刻,听之者人众众,无论出身、所属户贯,无不期盼被告讼师一举得胜!
这一刻,听之者意拳拳,人心鼎沸,忘了儒商之别,忘了高下之争,唯想着这桩案子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皆大平安,才是欢喜!
但,失望来得也快。
说的人皆叹气:“今日只是一审,旬日后复审方知分晓!”
人群默。
……
良久……“那、国师持何态度?”
“国师,未置一词……”
众人又叹。
国师的态度捉摸不清,人们因陈东的辩驳而腾起的兴奋冷落稍许,案子的走向依然扑朔迷离。
便有人道:“明日端看报纸怎么评论,不就知了?”
“对极!”
……
“咱们就等报上怎么说。”
*********
次日,《西湖时报》方出,就被哄抢一空。
买到的人急急看报头评论,却没人意识到,他们对这份薄薄物事已寄入了越来越多的倚赖。
出人意料的是,《西湖时报》固然对堂审进行了详尽报道,孟钺的生花妙笔也使人如临其境,心忽上忽下、惊乍不已,但报纸并未对案子走向评论只字,反是对“公诉人”这个新鲜事物、以及昔日太学领袖——今日被告讼师,进行浓墨重彩的报道,委实让急于窥知结果的看众大失所望,忍不了唾怒几句。
但贡案的副审官——大理寺卿谢如意看完报后却是面带微笑,心道那苏云卿(报社总编)果然老成。目下这案子的走向连他都说不准,区区一份民间报纸又焉敢妄测上意!
万一猜错了,这《西湖时报》的招牌就砸了;即使得个万幸揣对了,那更非好事——这朝廷大案,岂容得尔等小民算入縠中?
谢如意满意地啜了口茶,斜在衙后小院的躺椅上,闭目暗思国师的盘算。
片晌,他捋捋细须,眯目一笑。
他又何须费心思虑这案子怎么审结?卫国师自是筹谋在胸,他只需遵上意照本宣科便好。经此案后,他的大理寺必定是另外一番风色。
——有那监法御史出任“公诉人”,又有那太学陈东为被告护讼,这一个两个讯号岂是寻常?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这大理寺卿权握的,就不仅仅是现时这方天地。
谢如意悠然抬眼。
天蓝如洗,阔目无垠。
*********
孟夏方近尾声,临安已有些燥热。尚是晨间,知了已叫得欢。
绿荫里枢府的明瓦檐角漆色鲜明,光亮亮的在这夏日看去更生燥意。朱门醒目的红,左右持戈的卫士黑盔黑甲全副,面如生硬冷铁,让人心中一凉,倒是去了几分热燥。
一袭青绿服色冉冉而来,乌帽薄衫,徐行优雅。
“止步!”卫士长戈一斜,识得来人就是新任的枢相掌书记,却依然面无表情地循章办事,“来者递牌。”
何栖云螓首微抬,乌帽下肤色白嫩如新剥莲藕。那卫士只觉眼前一晃,斜伸的长戈不由向后挪了挪。
“有劳。”何栖云微笑着自腰间佩袋取出铁牌递去,这是卫希颜为枢府诸职官规令的身份铭牌,见人且见牌方得入内——即使卫希颜自己也不得例外。
守门兵士验明铭牌无误,还牌退后而立。“何掌书请!”
今年的盛夏似乎来得早了些!何栖云抬眼望了望天,不过辰时初,日色已是彤红。她不由微微加快步子,行入枢府。
直面便是一道镂空影壁,正中一道“杀”字煞红,触眼惊心,将身上的几分夏热逼得一干二净。
“何掌书,早!”
……
她直行枢府中庭,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先到的同僚,止步含笑招呼。
“柳副都旨,早!”
……
“王承旨,早!”
……
何栖云玉容洇笑,笑容不浓也不淡,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觉着疏离,不多不少,恰好。正是一名女官对诸男官的合当距离。
这是她到枢府任职的第三日。原以为那声“栖云,做我的掌书记吧”仅是某人的随口玩笑,谁知她竟真递了保荐本子到吏部。
听说掌职的吏部郎中被嚇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急得没了个主意。
按制,这枢府掌书记只是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吏部考察合适即可授任,但被保荐任职的却是一名女子!吏部郎中面白如纸,却不敢道一句“荒谬”。这当口,新任的尚书李纲还在赴京的路途,吏部没人撑顶儿,吏部郎中哪敢做主,赶紧揣着这烙心口的保章递入政事堂,请由丁相公定夺。
丁起看后也没说个寅卯,只道:“禁言!”吏部郎中喏喏应退,自是把住嘴门文风不透,除他之外,吏部无人知晓。未过两日,盖有皇帝宝印和宰相署名的委令便下到吏部。原本这类如掌书记等微职直接由吏部“部阙”即可,勿需中书、门下审签,如今却有陛下、宰相的亲署,吏部郎中暗地咋舌的当儿也吃了粒定心丸——他日若有言官弹劾,这白纸黑字的存档签令就是他的护身符。
于是,在御史台、谏议大夫、给事中等都未风闻的情况下,枢府迎来了它的女掌书。
鉴于卫希颜这么个活生生的先例摆在这,枢府诸官在初始的惊诧后,没经过怎么挣扎就接受了这位姿容娴雅的女。同僚共事。
何栖云想起今天已是四月二十七,步子微微加快。她的签房就在枢相隔间,侧壁有门连通。签房不大,没有华丽花巧的藻饰,唯书案笔墨纸砚,架册栉比,一眼望去素净整洁,又有书香隐透,宁静安和。
相阁的门开着,卫希颜已到了。两人虽然同住在凤凰山庄,为避嫌却是不同一道。何栖云弄不清楚她何时出的门,总之该到之时她必是到了。
“栖云!”卫希颜在公房唤她。
何栖云整了整帽下鬓发,轻步入内。
“栖云,代我写道文章。”
何栖云应了一声,卫希颜后面却没了话。她微讶抬眸,却见那人一手按在书案上,清邃眸子凝在空处,神思竟似已飘走。
“希颜。”她轻轻唤了声。私下里,卫希颜不允她称呼官职,说是听着别扭。
“栖云……”
卫希颜恍然回眸,眉毛微微蹙动,手指捻了捻掌下那一道奏本,“方才兵房呈入荆湖捷报,孔彦舟那伙匪徒已被陈克礼率军剿灭……”
何栖云观她面上殊无喜色,微微嗯了声。
“清鸿没有回来。陈克礼的信报说清匪后就不知她的行踪。”
何栖云听得明白。三月上旬叶清鸿就被荆湖武安军请去协助剿匪,连希汶婚礼都未等得,此时匪患肃清,武安军的捷报都递进京了,叶清鸿却未回?
“希颜,清鸿武艺高强,不会有事。”何栖云安慰她。
卫希颜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句,“……也许。”
她手掌下按着的正是荆湖发来的捷报,罗霄山流匪被围歼殆尽,余党尽数擒获,遗憾的是匪首孔彦舟未能活捉。在这喜气洋洋的捷报之后,荆湖路都统制陈克礼又发了份火漆秘报:孔彦舟被杀,助孔匪的黑道高手均在被擒前服毒自尽。这重要的人物都死绝了,自然也无从知晓孔匪盘踞罗霄山的内幕。
牙中藏毒么?卫希颜冷笑,这帮黑道高手会如此死忠孔彦舟?她信才见鬼了!
雷动究竟在罗霄山隐了什么秘密,需得动这番阵仗来掩饰?
叶清鸿又知晓了什么,迟迟不归?
卫希颜眉心仍蹙。
“希颜,你若担心……”何栖云有些迟疑,“不如亲去一趟?”
卫希颜微叹摇头,“三日后就是复审,我这会儿哪走得开。”静了半晌,她舒眉一笑,道:“天道无坦途,若真有险,当为历炼!”
她收回心思,道:“栖云,帮我写篇文。”
何栖云几乎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转,定了定心,问:“写什么?”
“议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卫希颜笑得莫测高深。
何栖云从她故作玄深的表情里品出几分奸诈,处得久熟悉了,这人的性子也就摸着了几分。
她走到卫希颜公案下的侧几后,右手微微换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执起墨盂倾入几滴清水入砚,再从砚边拈起未用完的墨条,随着皓腕抽转,如烟如缕的歙墨便在青碧光滑的砚台中丝丝晕染开来。
“可是和贡院的案子有关?”她问得轻声。
卫希颜打个哈哈,“有关么,我可没说案子。”她一句话撇得清楚,但带着笑意的语调却并不十分正经。
何栖云抿唇一笑,也不戳破她的口是心非,只管研墨。
“义利并非对立!”卫希颜一语即下定论。何栖云听得这和当世儒家截然不同的论断只凝了凝眉,研墨听她怎么个分解。
卫希颜继续道:“当年孔子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后世儒家对此误解甚深,甚而将商人笼统归为小人,实则谬之大矣,孔圣人可从来没这说法。”
“但,商家逐利为本性!”何栖云想起前些时日盖满报端的儒商争论,拈出其中引起共识的观战,“商贾以谋利为本,旦得入朝为官,岂忍不为本家谋利?朝廷政令又如何行得公正?”
卫希颜笑道:“你这话和赵元镇如出一辙。”
“赵中丞也反对商举?”
“不是反对商举,而是反对广开商举。”卫希颜纠正她道。
这“广开”二字,反映了赵鼎的立场。
他非是反对商人为官,当年仁宗朝的冯京就是商贾家出身,却为一代贤相。然,正如饱读圣贤书的儒生未必尽是君子,商贾里也能出得几个深受圣贤书熏陶的例外,得脱商人的逐利天性,若得仕途未必便不会出第二个冯京。
但是,数百商人的入仕非同小可,这不是一个两个的特异!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让赵鼎这儒臣惊心不止。
卫希颜想起枫阁时赵鼎如骨鲠在喉之态,不由笑道:“赵元镇性拗,认定的理任它九头牛也拉不回。只可惜,他遇到了可秀,就算是犟牛也得服弯!”
何栖云指间的墨陡然一滞。
她神情有些僵住。御史台台主和名花流宗主?
她原就有猜疑,这位名花流宗主在幕后指点朝政,却不敢往深里想去。卫希颜此语无疑证实了这道揣疑。何栖云微微定神,观卫希颜却似对“失言”漫不在意,清颜如水透。她不由微微低叹。
你的不避讳,究竟是因了信我,还是因了十足的掌控把握?
她抬眸,一字一字吐得清晰,“希颜,我父亲是何栗。”
“何栗是何栗,你是你!”
卫希颜目光湛湛,那澄澈似乎要映入她心底去,何栖云不由微微别头。心口如被温水熨过暖暖的舒贴,却又滚出两分燥热。窗外的蝉鸣得嘶响,将那分热燥生生搅动,破入闲静的心湖荡起波澜。“你不担心,我回北边泄了此事?”
念及父亲何栗,她胸口生痛。
父亲孤身在北边,可过得安好?
她有心去凤翔府,纵使父亲见了她斥责喝骂也好,总比这般两地挂牵着叫人省心。
她这念头由来已久,为人子女者尽孝为首。但种瑜父亲身子由来不便,又因父亲种师道的去世悲伤入心,更是羸弱,膝下除了种瑜外再无儿女可孝顺服侍,她来临安后二老欢喜甚多,精神也渐爽朗。何栖云方将北去的心思一压再压,但始终挂在她心坎。
卫希颜的戏言突然成真,让她措手不及,还没想个明白便被强拉到枢府,做了南廷的第二位女官。她有些惶惑,心底似乎有某个东西正在破土发芽,她有些欢喜,又有些恐惧——终有一日,她会为这片天地沉迷。广阔的、新鲜的,呼吸。
她害怕,再回头时已难拔身。
“希颜!”她微微咬牙,拿定了主意,不能这样下去,否则……会舍不得。
“希颜,我想……”
“栖云!”
卫希颜打断她,“我知道你挂念你的父亲,但,你不能去凤翔府。”她眸子深远幽邃,语气带着不可辩驳。
既然将你扯出来了,岂能容你回头?无论是为了种瑜,还是为了师师、汶儿,均容不得你有北去的念头。
“栖云,”她唇角勾起抹清魅笑容,“你父亲定会……安然到得江南。”
何栖云娇躯一颤,眸光不敢置信。
卫希颜眸子清明如水,唇角笑容映入眼底。
“栖云,你放心。那边有可秀的人暗中照看,你父亲过得很好。”
何栖云怔怔而立,片晌,道:“名姐姐从未提过。”
“呃,大概时机未到。”卫希颜眨了眨眼。
她提前戳破此事有着她的考量。既然将何栖云带出,这女子就必得走她设定的道,不能容她因何栗而心思不属,提早道出此事也可安了她的心。
但从北廷带出何栗并非一桩易事。
——何栗此人,早年是清流名臣,然论风骨却不及怒骂金兵的李若水,论才干也不及现任御史台主赵鼎,偏偏为人迂腐执拗得紧,认准了“一臣不事二主”的死理。现时,凤翔府的北廷授了他个馆阁闲职,虽不居实位,总是赵谌的臣子,要他弃北而就南,这迂腐的主儿定是万万不从。
正因有这个顾虑在内,名可秀在未成事前才只字不提。
何栖云对父亲的秉性自是深悉在心,思忖了阵,便明了名可秀的为难处。她心中一时忧急,却也知这事急不来,关键还在父亲。
她微叹一声。心安得一半,却也提着一半。
卫希颜起身走近,温言安慰:“你莫急。若你父亲不愿,我们绑也将他绑来!”
她语毕低笑,手掌按上伊人香肩。
“你放心!”她作了承诺,掌心温热自薄绸夏服透入,让人心烫。
何栖云微微侧首,轻嗯了声。
过得阵,她抬首展颜,将对父亲的挂虑压下,浅笑问:“希颜,你还未告诉我名姐姐是如何说服了赵总宪?”
卫希颜见她将何栗之事放下,心头也轻松,道:“可秀讲,大宋立朝初,太祖为防五代时武将篡权之弊,立下崇文抑武的国策,此举有利,利在中原百年皆无内乱,但抑武之策致使我朝兵事不。举,湟湟大宋反受欺于契丹、党项、女真等胡夷边。族,更险遭亡国之祸!究其始,源于太祖崇文抑武之策……文治和武gong就如人的两条腿,双腿行走方能平稳,我大宋兴文却废武gong,宛如人仅得一条腿走路,焉能不弱?”
何栖云思索片刻,不由轻轻颔首,“名姐姐看得深远,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原不可偏废……”
但,这和义利之争有何关系?
她虽然纳罕,但心静如空山,方才虽因一时情绪激荡却也转眼即定,也不急着追问,只徐徐研墨,笑颜浅浅,静候下文。
卫希颜忽然扫了眼门口,声音微微抬高,道:“中原与游牧民族千年来争战不休,说穿了就是利益之争。朝廷士大夫只会说教化蛮夷,可有成gong过?然,此路非是不通,而是欲行王道,必得先行霸道。光谈文明礼仪讲不通,腰杆子不硬谁听你的?必须有强盛的武力辅助,咱们的拳头硬了,打得蛮族软了怕了,才是坐下来和他们谈文明的时候。”
签书枢密院事李邴正巧走到相阁门前,这句听得分明,不由伸指叩门,出声道赞:“然也!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
卫希颜笑着停住话头,道:“汉老(李邴字)来了。”
房门无风自开。李邴几步跨入房内,口中兀自道:“妙哉高论!”
“枢密掌书记何氏见过李院事!”
何栖云姗姗走出,盈盈揖礼,官袍衣薄,虽宽大却难掩纤柔窈窕。
李邴目不斜视,“何掌书有礼!”
枢密掌书记是从八品微官,身居从二品高官的李邴却拱手向何栖云回了半礼。
卫希颜看得暗中点头。
在宋朝,直到南宋初,儒家对女子并无太多鄙薄,对才德兼具的女子更是尊重。所谓“女子无才方是德”的说法是从朱元璋始,流毒明清。在宋代,有学识的文人士大夫绝无此类想法,书香之家的女子多会幼承父教,习得诗书知礼仪,若名士之家的女儿不通诗书,反会叫人笑话失了家教,是以有宋一代方出得了如李清照、朱淑真这等名流青史的才女,至于何栖云这些未载入史册的有才女子更是不知凡凡。
***
两人行罢礼,李邴再度拱手,面现佩色,“卫相高论,令人耳目一新。”
卫希颜笑道:“这话却不是我说的。”
李邴暗奇,但观她神色不欲多言,便不好追索,遂问:“卫相召邴来,可有要事?”
“唔,我今晨来得早,郑之望递了份荆湖的捷报。我让他传话,请你过来一趟。”卫希颜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本递去,“罗霄山匪患清灭,武学也有几十名学子随行立下战gong,陈靖言(陈克礼字)上表为他们请gong,你和赏gong房合计合计,按军中律条记gong封赏。”
李邴应承,却未告声退下。卫希颜既然专门嘱咐兵房承旨传他过来,断不会只为了几十名武学学生记gong之事。
果然如他所料,卫希颜又拿起一道朱红镶边的奏本。
李邴心中“咯噔”一下,朱红镶边——这是言官专用的奏本。有人弹劾卫相?
卫希颜清眉略挑了挑,唇角似笑似讥,也不多说,只道:“你拿去看看,拟个章程给我。”
李邴暗中揣疑,应喏一声拢入袖中,拱礼告退。
他刚走出相阁,还未来得及回手关上房门,便听卫相清悠语声对她的女掌书道:“栖云,如汉老所说,我大宋文治武gong并行不悖,国家方能既强且盛……栖云,这义利之辨恰如文治武gong的关系,并行不悖!”
卫相在说义利之辨?
李邴关门的动作一顿,有心再听两句,但卫希颜治府极严,断容不得偷听行为。他心内遗憾暗叹,足下却是不敢有片分停顿,转身疾步离去。
卫希颜唇角含笑,回思当日名可秀说服赵鼎之言,融通了下,对何栖云道:“孔子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意指君子当以义为先,批的是见利忘义者,非指君子者不可言利。《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子又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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