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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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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徽州、池州、饶州……泗州、宿州、毫州……和州、舒州、光州……一连串的灾报如火燎原。
报纸这个新生事物,再一次发挥了它强大的传播能力和渲染力,几百里至千里外的灾情每天都通过报纸活生生展现在人们眼前……千里赤地、一片枯禾……惨况悸动人心。
天灾无常,自大宋立国以来,水旱灾祸屡屡发生,却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天灾如建炎二年的大旱,离帝京百姓如此之近,仿佛就在身边发生;也从来没有哪一年的天灾如这一次牵动全京城的人心,就连早市的小贩、肉市的屠夫开摊前都要叹息几句“老天爷作孽……可怜……”
民间议灾之声愈沸,人皆注目朝廷举措。在礼部奏请下,朝廷相关救灾的诏令和敕命均在《西湖时报》上公之于民。此时,《西湖时报》俨然成了朝廷面向民间的官方代言人。帝京的一项项救灾举措又通过《西湖时报》的传讯渠道,从临安传向南廷东南西北诸路报纸。
半个月内,灾情举国尽知。
各州文生纷纷通过报纸发表救灾方策和言论,处处可见看报、听报和说报之人,报纸这个事物,再一次将南廷士庶百姓的眼光集聚到了一起。
七月初一日皇帝下诏,禁止官员一切礼乐宴饮事,内廷斋戒食素,以祈上天福佑。俄日,又下诏言事,检讨政失。御史中丞赵鼎奏道:“怨气积,冤气盛,亦能致旱。请虑囚。”帝允,诏令江南、两淮三路刑狱暂缓,派出刑部官员和御史台官赴灾地审诉冤案,以释怨气。
七月初五,由吏部和御史台组成巡察特使团,由李纲任都巡察,钦命出巡,稽察三路灾情和州府县官员治政。
李纲出京后不久,朝堂上又引发了一波震动。事起于左谏议大夫的一道奏章,弹劾宰相丁起当政有失,矛头直指制举变革,道:“宰相负燮理阴阳之职,丁起妄改祖制,使逐利之徒聚乱朝堂,礼制不举,阴阳失调,当予策免!”赵构心头恚怒却发作不得,只得留中不发。
七月初十的朝会上左谏议却公然再度弹劾,奏请策免宰相,立时引发轩然大。波。胡安国等清流对制举变革早有非议,均持赞同,刑部、兵部附议;户部、礼部、工部等官员站在宰相一边,道天灾无常,岂是宰相失职,言官弹劾失当。朝堂上两派泾渭分明,争吵不休,朝议官员多被卷入,唯有卫希颜为首的枢府一系泰然自若的袖手旁观。
这番争吵自然没有结果。朝会后,卫希颜入枫阁,对清流一派突然挑起事端颇疑,以赵构对丁起的信任倚重,岂会轻易罢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可疑!名可秀沉吟后道:“胡安国等人志不在罢相,而在政事堂。”
政事堂乃大宋中枢政要决策之地,常有左右仆射并尚书左右丞三四人共同执政,目前却仅得尚书左仆射丁起一人,自是为清流所忌!卫希颜晓明此理,挑眉一笑:“他们想推谁入政事堂?……胡安国居朝中清流之首,德望声隆,但年纪却大了,病痛缠身,怕是撑不得政务繁重。”
名可秀冷然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名。
***
果然,朝堂上争执几日不决后,清流一派道“政事堂言出一人,难免施政偏颇不当,请陛下多用贤明”,显见是退了一步,不再于策免宰相上纠着。赵构心头一松,便思虑起政事堂一相独掌的弊病,为胡安国等清流的奏议微微心动,但此时授任一名尚书右丞必会与宰相生出嫌隙,况且执政提名需两府宰相同出,他贸然提出,未必得两府赞允。
若绕过两府……赵构方生出此想,便当即摇头否定。
南廷立朝后一切政令皆出于政事堂,丁起的相权极重;枢府宰相由国师卫希颜兼任,威权同样不轻——赵构想绕过两府宰相诏任一名执政绝无可能。按大宋制,皇帝诏令必须经由中书发出,否则即为伪诏,宰相有权拒绝执行。此时,皇帝要么撤回诏令、要么罢相,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赵构登上皇位后,原本英朗的性子一日一日愈发幽沉,他目下尚需倚重两府,断不会轻易开罪。胡安国等人的奏疏便被赵构这么一日日拖着,既不说可,也不下责斥。
赵构在暗暗等待时机。他深知以胡安国、范冲、朱震等人的性子,断不会轻易放弃。清流在朝中的奏议愈盛,丁起的压力就会愈增,终有承不住重压主动提请之时,他到时再顺水推舟,既允了清流之议,又不得罪倚重的宰相,对政事堂又施加了制衡,一举三得,方是赵构暗定的妙算。
赵构的帝王心术岂能瞒得过官场成精的丁起,他不虑皇帝在背后的谋算,更着意的是名可秀的想法。他独掌政事堂日久,枫阁那一位是否也会生出疑忌之心?心中有忧,枫阁便走得愈发勤了,大事小事诸事皆报。
这日,他禀报道:“三路常平仓运粮招标敕文告示后,有二十五家民间商会和漕帮投标,经遴选后,选了最接近底价的六家,临安商盟、徽昌商会、顺丰商会、淮泗漕联……其中,徽昌和顺风请求两淮路的武安军护送运粮,一切花销皆由商会出。您看……”
名可秀笑了笑:“这两家倒精,竟打上了武安军的主意。”
丁起道:“南方各路贼匪经朝廷去年清剿后,地方已多安宁,但山高林深,仍有一些绿林啸聚山头,难保不妄生邪念。这两家商会均无江湖武林背景,承运朝廷赈粮的干系重大,自是要谋个妥贴的法子。武安军经国师整饬后,非旧时松散厢军可比,如能请出精兵护卫,商会自是安心不少……”
他还有句未说出口的是,武安军的后台是国师卫轲,那些想打赈粮主意的绿林乱匪,动手前都得衡量衡量自个的斤两,能否承得起卫大宗师的一剑之威?
名可秀抬眼看了看他,道:“这事你自行和国师商议便可,勿需问我。”
丁起垂眉恭谨,“主上总领全局,某等不敢僭(jiān)越。”
名可秀有些失笑:“这算哪门子僭越!”瞥他一眼,眸心已有了然。
“擎升,我用你,便不会疑你!”
丁起一震,微微抬眉。
名可秀道:“一相独掌政事堂,确非长久之计,政出多谋,方为慎当。”
丁起听得此语,心头反倒定了。主君若见疑,必不会如此开门见山。
名可秀接着道:“政出多谋虽当,但政事堂此时绝非进人之机。”她唇角勾了勾,“……既然皇帝愿等,便由得他等去。看是你坐得稳,还是他的耐性足?”
“是!”丁起忍笑应道。
卫希颜来了已有一阵,在外间饮了半盏凉茶,听得书阁内议事将尽时方掀帘而入,笑道:“皇帝的小心思虽不足虑,但朝堂上成日为此事争议不休,听着烦人,吵得久了小事也变成大事,更影响六部官吏执事……李纲整饬吏治在即,莫要因此影响了正务。”
丁起回身拱手见礼,“国师所虑甚是,可有妙策解之?”
卫希颜笑得有些诡秘,“兵法上有一计叫调虎离山,我这一招叫另起争议、转移视线,和调虎离山的道理差不离。……具体如何,你们且等几日,便知分晓。”
名可秀嗤她一声,“故弄玄虚,吊人胃口!”
***
未过两日,《西湖时报》的头版突然刊登了一篇总编苏云卿题名的文章:苍天无情,人间有仁!
文中当先哀叹“民生多艰,天灾无常,毁乱无数”,指出“同为炎黄,锥痛在心。天不助人,唯人自助。”又道“一方难之,四方同援,今日施仁,他日吾难必得四方共济,此谓善人者必得人善,积德者必得家荫,福泽子孙”云云……文末一笔点晴,号召临安的士庶百姓有钱捐钱、有粮捐粮,共济善事救援灾难同胞。
《西湖时报》为启动此善事,承诺首捐银五千两,苏云卿并以个人名义捐银一千两。当日报纸一出,坊间热议顿起,赞叹者众,冷言嘲讽者也不少,道苏云卿哗众搏名。
第二日,名花流暗控下的京城几家粮商首先认捐出粮;翌日,又有几家药堂和酒楼相继捐药捐钱,粮食和钱物几乎堆满了西湖报社在北城预先租下的大仓,运往北仓粮车上打着“××粮行仁济旱民”的醒目幡子,一路吹锣打鼓招摇过市,引来群群关注。
报上很快登出义捐的各商家名和义捐数目,士庶齐有赞声。有了打头者,跟从者立众。京城市面上和当先义捐的商家有竞争关系的同行,不敢落人口实,皆纷纷前往认捐。报上道:“一钱皆是仁心,不伤己身便可仁济他人,何乐不为……”这时的百姓麻木不仁者是少数,一枚几枚铜钱谁出不起,就连叫花子也能讨得几枚。报上一鼓动响应者立众,京城百姓纷纷前往西湖时报设在城中各义捐点,投钱记名,小门小户从一钱到十钱百钱不等,中等人家则一贯、十贯到数十贯不等……
京城民间这股自发而起又聚拢成一堆的仁捐行为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但官府并未干涉。临安府只派出巡捕在城中各处义捐点警戒,严防有无赖痞徒趁乱偷摸或抢钱。
然而,捐者虽众,钱目不巨,在熙攘的义捐人流中,帝京城的大户都未出现。这些豪商巨贾之家还在观望,看事态的走向,盘算这其中的名头有多大,值不值得抛利出去?
到第五日时,《西湖时报》在每日登告捐收粮钱物的总额后,文后醒目附有苏云卿的一道提议。
提议中道:因义捐日巨,钱粮管理更须谨密且用之得当,并杜绝贪污中饱之劣行,为此议立“共济会”,公选德行廉洁之人入会共管,并于报端通报救灾钱物去向,并行万民监督。
这提议一出,坊间立时叫好。也有人怀疑说共济会还不是苏云卿说了算。
《西湖时报》翌日又登出总编苏云卿的一道声明:苏澹本人将不涉入共济会一切事务,敦请京城百姓公开推举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共济会会首之职;又道共济会成立后,报社所收捐助钱款物及账簿等一并移交共济会持管,现场将请临安府尹公证监督。
这道声明出来后,人人皆道苏云卿公正无私。坊间的冷嘲杂讽声越来越小,而赞同响应者越来越多。
俄日,名花流京城堂口的堂主耿介突然在报上公开刊论道:共济会若成,督使钱物去之有向,不致污吏贪没,名花流当允捐米粮十万石。
此诺一出,朝野顿时哗然。
十万石是多少?
若按朝廷定下的灾民每人每日半斤粮的赈济标准算,相当于六十万人一月之赈粮!
这绝对是一个巨目,但没有人怀疑耿介大话虚诳,名花流的招牌响当当立在那里。
南方第一宗的参入使坊间这桩热议迭起的善事陡然上翻了一个跟头,名花流和名可秀的名字频频在京城各处提起……《西湖时报》倡导成立的共济会终于引起朝中清流乃至皇帝赵构的注目。
然而,这仅仅只是前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在提纲上略有变动,初写好后总觉有不妥。遂搁着放了两日。周末再看时,删去大半后重写,是以更得晚了【……某西竟沦落到周更了……泪奔!】
另:话说文中偶尔会标出个把拼音……呃,方便曾和俺一样有误读遭遇的童鞋……识得它的朋友请无视,嘿嘿:)
民心可推
七月二十五,徽州三县突降甘霖。
几声闷雷过后,天色转暗,大雨哗啦倾下。农夫喜极狂呼,冲入田垄,任大雨将浑身淋了个通透。可惜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小半晌就云收雨住,红彤彤的日头又现,仿佛老天就给了这么一口气的喘气功夫。
尽管如此,这短时的急雨也让受旱的徽州百姓看到了一丝曙光。喜讯很快呈入三百里外的临安,京城黎庶皆相喜色,内廷持斋一月的赵构更是舒了口气。虽说雨量太少于旱事无济,却卸下了赵构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
自七月中的大雩(yú)后,赵构就一直寝食难安。
所谓雩祀即大旱祈雨。从远古时候起,人类每遇天灾首先想到的便是向天祈祷。汉代时,逢大天灾必由皇帝亲自或遣使祈禳(天旱祈雨、久雨祈晴);到宋代,孟夏祈雨成为朝廷的常祀,大宋靖康国祸后,赵构奉诏仓促登基,诸多吉礼或免或缓,孟夏的常雩祀便未行,进入二年,常雩便不可免。
按大宋礼制,孟夏的雩祀必由皇帝亲率百官祈禳,但神宗熙宁年间时天灾屡临,为免祈禳失败有失天子威信,神宗遂诏令太常寺等有司摄理,哲宗、徽宗皆循例而行,是以建炎二年四月的雩祀赵构也诏由太常寺主事。
四月中旱情未显,建炎君臣对每年例行的常雩祀并未放在心上。
到得六月下旬,二十四州大旱报出,举朝皆震。赵构初登皇位便逢此天灾,若要彰显新帝仁德便需行大旱时的大雩礼。这大雩礼虽非大宋定制,但如今南北宋室分立,北廷虎视眈眈,建炎君臣自是不欲授人以柄。然皇帝亲禳不可行,司天监无法确定雨时,若祈后无雨,新帝威信必损。
赵构召入两府密议,决定圜丘大雩仍由太常寺摄事,定在七月初十,祀前三日朝中百官皆戒荤持斋。
大雩礼后,赵构一直寝食不安,盼着苍天降雨。徽州这场急雨,无形中顾全了赵构的颜面,大喜难禁。由是,太常寺少卿季陵主持大雩有功,晋为太常卿。
季陵从礼部侍郎贬为从五品的太常少卿后沉寂了一阵,此时得天时之助,重回四品入朝议事,殿上相见胡须抖翘颇见意气,瞥向国师卫轲的眼色便带了一分挑衅。
卫希颜淡淡一笑只作无视,倒是李邴沉了脸,横眉过去让季陵敛了眼色。端坐御座的赵构瞥见此幕,目光一暗,旋即又回复如常。
退朝后卫希颜说起季陵,嗤道:“小人贪天之功也敢翘尾,果然厚颜得很。”
她笑了阵又眼眸微眯,“这太常卿么便给了他也无妨,但这天时之功,却不能让他独得。”
恰逢花漆夫在阁内禀事,捋须大笑,哈哈道:“人说国师胸襟可容天地,这会子倒为小人计较?”
卫希颜挑唇笑:“舅舅,胸怀宽广是对君子,于小人么正是要斤斤而较!”
花漆夫又是哈哈大笑,一掌拍她肩上,“这话合我胃口!……那厮何劳你动手,交给舅舅便是,包管抖出他一肚子腌臜事!”
名可秀扶额,“舅舅,季陵尚有用,您就甭随希颜起哄了。”
花漆夫呶了呶嘴,“秀秀越长,就越没趣了。”扭头向卫希颜一挤眼,“得空了来总堂陪舅舅喝酒,名老三也念叨你好久了……哎,好秀秀,舅舅先走了,不惹你眼烦……”走到门边忽又回过头,“我说秀秀,别光顾着政事,你的婚事也想想……”
“……舅舅,要不留您吃晌饭?”名可秀挑眉。
“咳咳……就走就走……”花漆夫嗖的不见,叨叨声却从屋外传入,“哎,这人老了就招人厌了……”
卫希颜“扑”声笑倒。名可秀一掌拍落她爪子,明眸斜嗔,“季陵的事,你打什么主意?”
卫希颜趴她肩上,低笑:“这主意嘛……我得和你苏师兄说去。”
***
入夜,京城竟降了一场雨。翌日虽然艳阳当空依旧,但大旱带来的焦灼却消减了几分,民间盼雨的希望腾腾升起。
《西湖时报》评论道“万民仁心向善,共济诚意感天”,将徽州和京师的先后降雨归为民间义捐共济灾难的善心动天。且不论太常寺卿如何愤然摔了报纸,京师捐钱捐粮的绅商百姓却是拥和声齐,共济会的筹立更成为众望所盼。
在名花流公开表态后,京城的义捐活动掀起了新一浪潮头。作为商人眼中的江南首富和临安商盟之主,名可秀的一举一动无疑为大商瞩目,她一出手便是十万石粮,使京城中持观望态度的豪商巨贾们再也坐不住。在众豪商眼中看来,那位主儿如此手笔必是有利可图方为之,名会主既行在前,他们又焉能落后错过良机?
不过数日,京城大商纷纷表诺,慨然捐资捐粮,共济会成立后钱粮到帐。这般慷慨允捐的背后各家打着什么主意,那便是心照不宣了。
豪商的加入立时使民间共济的这股浪潮掀得更高,何人出任共济会的会首随之上升成为京城坊间的第一热议话题。
《西湖时报》即时登出公选章程,列出候选条件,以德为先,除出仕者外,无论耕读工商男女皆可入选。凡义捐者,皆有推举候选人和投票选举权。《西湖时报》并未推出候选人的名单,而是公选推举,只要十名义捐者同时联署即可提名,持联署书(不识字者按指印)即可到城中各公选点登记并领投票公凭。
京城群跃沸腾。
公举章程规定不论捐赠钱物的大小多寡,捐者皆只得一票选权。报上对此解释道:“公选以德,不以财论!”文人道赞:“不以贫富论之,善!”捐资捐粮多的豪户自然心有不愤,但名花流都无异议,也只好腹诽几句便罢了,省得被指为以捐搏名之徒,惹来群起挞伐!
豪商富户们在私底下自然要动心思图谋钻空子,坊间市民也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
大宋和大唐相比商业更繁荣,江南的商品经济之繁盛更是前所未有,如此规模的商业催生了市民阶层的壮大。而市民阶层也分三六九等,诸如手工匠户、街巷小贩、菜户屠夫、饮食娱戏行当的雇佣帮工、曲艺伎人等无疑是临安市民中的底层群体。
这些底层市民历来被文儒轻视,上有官府压制,中有大商、作主和东家的盘剥,蝇营狗苟唯求温饱,只关心一家数口的一日三餐,哪有什么心思去关注朝廷的政事革新和社会变化?报纸的诞生无疑为这些底层市民开通了一眼天窗,得闲时三五聚一堆喳喳报上的大事小事便成了临安市民越来越习惯的一项消遣。“公选”、“投票”、“权利”这些新鲜词相继钻入人们的眼中……疑惑之时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楔入了脑子,新奇又惶惑。
西湖报社对公选的宣传深入到了街巷,雇来瓦肆伎子及说书人,以最浅白的方式唱说作解,煽动百姓参与投选。“只需一文钱,就能做贵人做的事!”这句话打动了无数看热闹的底层百姓。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话语权,但和贵人一样是普通百姓深埋在潜意识的欲。望,一旦被挑动,便如会念咒的虫子般,在心头蠢蠢欲动。
正如历史上任何大事的发生都有一个启事的潮头,临安百姓的公选之潮便始自于京城堂倌的群起行动,而堂倌的怂动又初起于枫叶酒庄。
卫希颜对燕青面授机宜。隔日晌午方过,云二掌柜便命了下了门板,一腿子跷凳上拍桌子瞪眼训人,“……你们一个个,平日里撒谈得欢,真要去投举倒发怵了……有毛的用!……没种及早滚回家吃奶去,省得在这丢人现眼!”
店伙一听炸了毛,闹嚷嚷一片:“谁是吃奶的!”“二掌柜瞧不起人!”“不就是投个票,谁说不敢去!”……这伙堂倌素来被燕青带得胆儿横,年轻气盛,在掌柜蔑眼下顿时怒了,吆喝几声,气煞煞拉开店门就冲出去。
十来人“杀气腾腾”奔向西湖报社。晌午后日头正烈,在街上行走的人不多,这伙堂倌穿着清一色的细白麻布短衫长裤,红带束腰,足踏黑靴,浩浩荡荡煞是招眼,惹来道旁铺面无数注目。有眼尖的看清这群青年男子白衫当胸的火红枫叶刺绣,心道这不是枫叶酒庄的堂倌么,这般气势腾腾做何?
说起枫叶酒庄,在临安京城也是招牌一枚。开店时日虽不长,却凭着独家特酿的美酒和别具一格的服务在京城酒行中声名雀起,元宵的西湖花楼会更是占得供酒鳌头,穿梭侍酒的酒庄堂倌襟刺红枫,醒目招眼,这红枫标志随着美酒名声便传扬了开去。
从酒庄去西湖报社的路上酒楼茶肆密集,在外招客的楼厮见这阵势便忍不住好奇凑前,“哥哥们做何去?”
被拉住的堂倌一回目,“去报社,领投票公凭!”答的极具豪气。
问话的小厮惊愣,张望眼四周,“哥哥们真要去投票?”
“去!怎么不去!”枫叶酒庄的堂倌们意气高昂,“没准咱选中的就是会首!”以后人前一说多有面子!
问话的楼厮便记在了心上,回头和酒楼里相熟的堂倌一说,均有意动。这些大酒楼的跑堂平日里服侍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有钱的商客,手眼灵活,嘴皮子练得溜熟,跑堂听说报又听各色客人高谈阔论,在这环境中熏陶时日一久,心思自然活泛,比起同居底层的市民更多了几分胆色。
“……既不是去杀人放火,又不是违法犯案,咱们捐了钱去投票,报上说了这是正当权利,就算掌柜的知道咱们也有由头。”“……对!枫叶酒庄的都去了,咱们怕什么!”“……就是,咱们好歹拿了票凭再说。”
如此一带十、十带百……深入的宣传鼓动加上有了带动的潮头,下层市民被这股热潮罕见地搅动起来。西湖时报设在街巷里的公选点从初时的无人问津到后面的排成长龙,几乎就是十来日间生出的变化……为获得有生以来头一回投票权,甚至连游手好闲的地痞都加入到义捐中,为的就是获取一纸投票公凭。
那阵子,临安的街坊碰到多是兴奋低问:“领票了没?”若是听说谁谁还没有票凭,必是施以白眼和唾弃,“呸!良心被狗吃了,连一钱都舍不得捐!”一个人有没有良心,宛然和这投票公凭拉上了干系!
无论坊间百民动机如何,是出自善心也罢,被潜意识的欲。望激发也罢,随大流赶热闹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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