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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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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花惜若不仅仅是冀图借钱生利,她的谋算更深、更远!

名可秀七岁时,她携女儿行船钱塘,道:“秀秀,阿娘曾告诉过你:以力生财为下,以智生财方为上!今日,阿娘要告诉你另外一条道理。”她优容一笑,“以钱生财是为上上之道!”

“阿娘,什么是以钱生财?”名可秀睁大清亮亮的眼眸。

花惜若抱着她走出舫舱,如白玉雕成般的纤指遥点江面百舸往来,道:“秀秀,你看,这些大船载的货物,到码头时需要卸下,那些扛货的挑夫便是以力生财,虽然日灸汗湿的辛苦,却也不过谋得两餐温饱而已……你再看这些从南方来的楼船,其纲首必是财力雄厚的舶商,有胆识有智谋方能挣下这份不菲资产……此即谓以智生财……但,这样的资财亦不过为一行之霸,或是富甲一方罢了……”

名可秀好奇道:“那以钱生财呢?”

花惜若轻轻捏握住女儿的细嫩右腕,将掌翻上,又覆掌而下,唇边浮笑不语,凝视幼女的目光蕴意深刻。

“阿娘……”

名可秀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掌纹清晰,手指纤长有力,再不是母亲二十前握着的那只幼嫩小手……这一只手,蕴含了翻云覆雨的力量!

她微微闭了闭眼,抬眸越窗望向远方,眸光似欢喜似怀念又似隐着哀伤,“阿娘,您说的以钱铺控百业,秀秀已做到……”

她置身的这座阔宇华宅,建在寸土寸金的西湖南岸,正是临安商盟所在地。这一座华宇,汇集了杭城一百二十二个商业行会,她以钱行之行首当了这百行之盟首,确称得上执一而御百业。

她轻轻吐出口气,右掌按下,微笑,“阿娘,这一只,就是您说的翻云覆雨手!”

“阿娘,它不但要在大宋的商海里翻云覆雨……它还会掌得更远……更深……直到这个天下……翻云覆雨!”

“宗主,行首到齐!”铁丑平淡漠然的声音从书房外传入。

名可秀起身整了整衣,走出书房,铁丑等六名铁卫随后跟上。

穿过游廊,过一道拱门,即到商盟正厅。

正厅阔深均有三百步,水磨青砖地面光亮鉴人,时值隆冬却是看不见,地上已铺了一层厚软的织锦地毯,踩在上面松软如入云端。东南西北四处厅角各立有一座足半人高的铜壁瑞兽纹炭炉,灸炭热意自炉内源源不绝的透出,合着炉嘴衔的的龙涎香,将整个大厅熏得暖香如春。

大厅地毯上铺了百余只软垫,按十一行十一列摆放,恰齐了个方阵。每只软垫皆为杏黄红边越罗封套,正面平绣朱雀,底面绣龟鹤,正底面皆绣有“百达四通”的吉祥字,绣纹精致华美,抚手又平滑如缎,让人直疑这绣纹是或越罗天生而成?这样一只锦垫,一只三百贯,相当于大宋宰相一个月的本俸(不含职钱禄粟等)。

这样的垫子,跪坐都让人觉得奢侈,厅中百余行首却面色平淡,坐下时都不曾多瞥一眼,仿佛这不是只可当得起宰相本俸的华垫,而是百文的普通棕垫罢了。

这些罗垫前面又置放有檀木案几,每两垫一席。

每席檀几上皆摆着一只花梨木的镂格茶盘,盘中一冲罐六茶盏。冲罐是钧窑产的碧釉窄嘴镶金壶,茶盏是定窑出的白瓷薄胎盏,不是敞盏,形小如酒盅。茶盘左搁着茶具盒,内置茶匙、茶夹等物,茶盘右侧是一只纯锡方形罐子,看模样应是茶罐——纯锡罐用来存茶最为合适。方罐锡色明净,锃亮如银,罐身麒麟浮雕塑刻精美,尤其那对眼珠子眦目如真,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各张檀几间相距四尺,案旁皆有一名女伎焙炉煮水。厅内共六十二几,便有六十二位女伎,皆姿容端丽,为临安各大茶坊的茶伎名家,今朝齐齐受雇于临安商盟,为参加盟会的行首们献艺。

雇请这些出色茶伎的聘资可不是笔小数目,单是每人的误工费就以万钱计,更不必说出场献伎费,这临安商盟的排场由此可窥见一斑。再看这厅中的摆设用物,竟无一不精、无一不贵,又妙在贵而不俗,精贵中透出雅致……难怪这些豪商行首每聚会到此,必无由地收敛起那些财大气盛的作态,变得矜雅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群老文生在赴茶宴。

便听厅后游廊下一声磬响,清脆悠扬。厅内正左右谈笑的一百二十一位行首不由齐齐抬头,坐正看向厅前右侧隔屏——

名可秀从后门入厅,徐行转出隔屏,精美华丽的深衣裳摆拖曳过地上的织毯,衣上云纹如水波流动,将她雍容典雅的气度又衬出几分翩跹柔姿。

众人一时惊艳,目色难移,被那双清冽眸子一扫又顿生清明,于檀案后挺直上身,双手合揖,声音如钟,“诸行见过盟首!”

“诸行,商事昌隆!”

名可秀微笑问候,身形立于厅前正中的檀案后,眸视一圈,方浅笑落座,双手扶膝,肩平不动,如松竹般姿秀坚直。

厅中沉静。诸行首均知名可秀习惯,盟会议事前必先过三盏茶,道是洗去议利前的浮躁之气,是以众人均端然不语。厅中只闻泉水煮沸的声音。

众茶伎目不斜视,似在凝耳听声,待陶壶中山泉水一沸二沸再三沸,水如腾波鼓浪时,素腕迅疾提壶而起,沸水倾入冲罐,合罐盖。

茶伎将陶壶置于檀案巾垫上,素腕提冲罐斟茶,在形如盅的茶盏上来回旋注,浅色茶水如泉般注入六只茶盅……夹执洗盏……其后,再倾水入冲罐泡茶……待得数息,又斟茶入盅,浅碧色的茶水如细流般汩汩倾下,清香飘出。

众商看得惊讶。这不是煎茶,也不是点茶,这冲饮法倒奇了。

在座之中有茶行和舶商行的两位行首,想起曾在泉州见过闽中商家有这般吃茶法,但盟厅这些茶伎的冲茶手法似乎更繁复,冲罐和茶盏的形制似乎也更精巧?

也有行首在茶伎先前用匙入茶时,便认出茶罐里装茶的是前朝贡品:霅川紫笋茶。

这种茶生在湖州顾渚山的岩石上,在唐时是和毗陵阳羡茶齐名的贡茶极品,但到本朝后渐不如建安(武夷)北苑的御贡龙凤团茶珍贵。盟厅里冲泡的这紫笋茶又非以前御贡的片茶(团茶),而是未经捣压封团的草茶(散茶),在“团贵草轻”的茶品中,又落了下乘!……但商盟每两月一度的朔日聚首会上,盟首向来是不吝奢贵,今番怎会以这草茶招呼?

众商心头正暗自诧异时,名可秀微笑端起茶托,“诸位,且品品这顾渚山的紫笋散芽……”她优雅啜了一口,微笑,“虽说是草茶,但滋味鲜醇,比起御贡小龙团,也不遑多让……诸位,请!”她抬了抬盏。

众行首低头嗅了口香,伸手端起茶托,但见雪白瓷里一汪浅色茶汤,淡绿明亮,如白玉润翡,清澈明丽,香气又如茵兰香般扑鼻,闻之醒神,不由端起三口饮尽,但觉其味初淡,至入喉中时则回香清郁,甘味生津,不由又执起一盏、再一盏,啜饮后眯目细品。

临安茶坊茶肆行会的行首万镐在三盏饮尽后,点头赞道:“盟首,此茶虽不及小龙团醇厚,却胜在鲜香清雅,又是一番滋味!”

名可秀只微笑不语,待众行均将案上三盏茶饮尽,侧眸示意。铁丑退后到厅侧悬架,执槌轻击,玉磬脆鸣三声。众茶伎立知盟会将入正题,跽直身向盟首一躬礼,起身垂目退出厅外,自有女使引到外院阁子歇候。

厅内气氛肃穆。

按商盟会制,首项议程是各位行首依座次说事,有则提,无则过。

能在盟会上提出来的议题,多半涉及行与行之间的纠扯,私下结不了的方提到盟会决断。

盟中议事采用表决制,以少从多,但如表决双方均未达厅内一半人数,则由执事会再议——执事会是由盟首之下十一执事组成,由各行首轮流出任。如果执事会表决也未过半,则由盟首断。可见,临安商盟的盟首,更多是一个调停者的角色,而非专断者。名可秀深谙其中道理,遇事多以疏导诱决的方式,而不是独断专行,方赢得商盟上下敬重。当然,她本人的风姿气度和处事公允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今次盟会的首项议程与往届相比似有些过于安静了。

米粮行、布帛行、金银行、舶商行、漕运行这些大行首都不吭气,由于分工细易起纠葛的几个行会也罕见息了音声,只有几个小行会的行首提了几桩纠纷,也没怎么争执便各让一步了结。

名可秀看了眼异常安静的众行首……似乎会前已有私议?……她挑了挑眉,眸心微深,已料到因了何由,又环视一圈,问:“诸行还有议否?”

座中诸人互相四顾了眼,位居首列的十一执事都极有默契地摇了摇头。

名可秀一笑,“诸行若无议,便进入第二议程?”

“诺!”

众商都精神一震,这盟会第二项议程是盟首说事。

名可秀拿起檀案上的锡茶罐,揭开罐盖倾了几粒茶在案上,眸子扫向三排右侧,道:“柳行首,这紫笋散茶行价几何?”

她问的是临安茶叶行的行首。

盟首说事开句就问茶事,这让众商有些奇怪又有些失望。柳子铨捋了捋须,虽年过五旬声音却洪亮如钟,道:“盟首,顾渚紫笋散茶为散茶中极品,每斤五百二十一钱。”

名可秀又问:“若是紫笋团茶,价若何?”

“每斤一千九百一十七钱!”

“四倍?”

一些行首惊噫出声,他们虽知片茶散茶不同价,却未料到差价竟如此之巨!

“这有何怪哉!”

柳子铨不以为意一笑,四下望了众人几眼,洪声道:“诸位行首,这团饼制茶必须历有蒸、捣、拍、穿、焙、研、封等多重作序,散茶却少了蒸制研磨,比起团茶制茶简便,自是贱价许多!”

他说完转回头看向厅前。盟首此问,必有下文。

果然名可秀又微笑问道:“以柳行首算来,销茶总利以团茶居多,还是散茶为巨?”

“自然是团茶……”

柳子铨先说得笃定,话出口心中又算了算,道:“散茶从京城销出去的量倒是每年都在增多,因价格偏低多往周边县里去;还有州城的中等人户,也多买散茶自饮。因一等散茶价在二三百文左右,而五等的团茶也要五六百文,比一等散茶贵了二倍,论味倒不如散茶……那些精明的中户往往待客才用团茶,而自家喝却是散茶……”

他越说脑子转得越清晰,掰指算道:“如此算来,这散茶的总利虽不比团茶高……但也差不到倍去……若是以后……喝散茶的人越来越多……”他抬手捏了捏须,突然间似把握到了几分盟首咨问茶价之意。

名可秀微笑颔首,环视众商一眼,道:“诸位,无论贵茶贱茶,说到底无外是温饱后的消遣——可用也可不用!然则,衣裳于人不同,人可以不饮茶,但不能不穿衣。富者衣绫罗,穷者着布衣,无论穷富,却总得着衣。因是,成衣行的盈利多高于茶行,便是这个道理!”

众行首不由沉眉,若有所思。

“这天下,无论是京城周边还是外府州县,每日吃茶的都是少数,每日饮好茶的更是少数。非是人们不愿意每日用茶,而是用不起……若茶味够好,价又低,焉得不日日吃茶?……若是茶价低到连乡间农夫也用得起……各位可以想象,今后凡是有人迹出没之处,必有我大宋之茶,无论贵庶贫贱,一日不吃茶便如饥渴般不可忍受……”

“诸位,如果有一日,当吃茶如穿衣般成为士庶百姓不可或缺之物时,这市场将是怎样的广阔前景?……或者应该说,是钱景?”

众行首一阵哄笑。柳子铨和万镐的眼神遽然一亮,炯炯如松明闪耀,转瞬间脑子里已转过了七八道弯。

不止在座的两位茶业行首被点醒,其他诸行的行首也被名可秀这几句话启发出思路,那就是走量不走贵。

瓷器行的行首心想:大宋上品瓷器销往海外的量已难巨增,毕竟瓷器不摔烂就是耐用品……倒不如以中下品瓷器为主,以量取利……

巧了,陶器行的行首也打着类似主意,心想:以前舶商销往海外的除丝绸茶叶外就以瓷器为主,陶类器皿质优价低,若是大批销往海外……看来,会后得找舶商行首吃茶了……

舶商业的行首同样在转着心思,心忖:大宋的海外贸易或许应该从高端走向平民化,更多面向海外庶民……当然,高端也不能丢,那些蕃夷国的教会贵族奢糜得让他这大宋人都咋舌,不赚他们没天理!

“诸位,”名可秀鼓动道,“昂贵的商品意味着获利丰厚,我们不愿也不能丢弃,因为它也代表了我们行会的品质,也代表了我大宋的高贵华美!低价的商品,则是我等用来开拓市场的利器……市场可以创造,习俗可以引导……没有什么,阻挡得了我临安商盟行商的脚步!”

“诸位,市场如海洋,只要有心就浩瀚没有边界……钱财永远赚不完,市场也永无止境,端看我等如何去开拓!”

“盟首说得是!”

众商纷纷点头。

“诸位,我等都有两只手,”名可秀抬手笑道,“所谓左手抓钱,右手入财,双手齐握方是钱财两收……我想,在座应没有哪位行首愿意只要钱不要财,或是,只要财不要钱?”

众行首爆出哄笑。

“诸位,钱财赚不尽,但品质不能丢!”

名可秀突然笑意一敛,黛眉微挑,语声冷冽凛然,“我临安商盟,以诚信为本!何等品质论何等价,若以劣质充好,扰乱行市坏我行商信誉者,绝无可恕!”

“诺!”众行首都下意识地仰头抬望厅上高悬的金匾——诚信谋利。此为名可秀为临安商盟定下的宗旨:商人,谋利为准,诚信为本,利与义,可得同存!

利与义,可得同存乎?

或许,让这一众年过五十六十的行首甘心服膺于这女子之下,除了她的智慧、实力和能力外,更多是缘于这女子想人不敢想的魄力……她给了他们一种希望……或许,有朝一日,他们这些商人将不再列于士农工商的最低等!

“盟首!”

前排一人突然扬声,道:“盟首,某有一问!”

众商看去,这人正是今届盟会的执事之一,临安米粮行会的行首林奇可。此时让厅中众多行首陡升关注的却是他另外一个身份——共济会副会首。

“林行首,请讲!”名可秀浅笑颔首。

“此问或许不当在本会提出……”

林奇可语气略微顿了顿,左右又望了望其他执事,方捋须笑道:“实是大伙儿不方便问盟首,便都哄到我这来了……盟首,我耳根子落不得清静,只好请您在这给大伙儿解个疑。”

众行首目光均炯炯望向名可秀,似乎都知道这位身任共济会副会首的米粮行首要问什么,眼里似都有着期待。

名可秀一笑,语气变得亲切,“林老,您问便是。我也想听听,诸行都想知却又都不问的事,究竟是哪桩?”

林奇可哈哈一笑,敞声道:“请问盟首,共济会能否取得朝廷监赈权?”

名可秀黛眉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行会、行首、商行:行,音hang,不是xing。
 霅川:霅zhèn,霅川是湖州古时的别称,因有一条霅溪而名。

2、关于工夫茶:
据说是在宋代时兴起,在福建漳州、泉州一带已开始有此饮法,但这时的工夫茶茶具和泡花的程序都相对简略,饮的是福系茶(乌龙茶)。
另:据说工夫茶因饮得过烫,不利于胃黏膜云云……不好,俺平时饮茶不烫着喝……

3、关于团茶、散茶以及茶叶的价格:
宋代喝散茶是从南宋起方兴盛,北宋喝团茶为多。南宋时宋高宗列为贡品的几种茶如紫笋、日铸都是散茶了。也至少在北宋后期和南宋时,湖州产紫笋茶之地,已不再制团茶和饼茶。
自太湖地区和两浙以散茶生产为主后,逐渐扩大到整个宋境,在茶史上,是一个重大的改革和发展。
关于散团两茶的价格在参考资料后略有调整,大抵考虑了时间和物价变化的因素。

4、文中说到多少“钱”,是指多少文。如一贯=1000文(钱)。









迂回之策

阔深的厅里突然一寂。

众行首跟着心头一沉。

林奇可粗疏的两条眉毛抖了抖,忽地仰首打了个“哈哈”,说道:“某痴长六十倒活糊涂了!这朝廷议事岂是咱小民能叽歪的?——嗬嗬!孟浪了……孟浪了……”

众行首也跟着呵呵笑,面上神情却是僵的。

名可秀黛眉舒开,唇勾了勾。

她知道这些行首们在想什么——

这两年临安商盟的步子跨得大,俨然已成了大江之南行商坐贾的核心,人的心气儿就高了……朝廷制举又破天荒开了商科,商人和士子第一次同时摆到了台面上……虽说儒商之争导致了举子斗殴案,最终判决也各打二十板子谁也不偏,但明眼人都看出这实际上意味着“商科”已被朝廷接纳为取士科目——商人,终于也有了成“士”的机会……之后在共济会会首的筹选上商人又风头劲起,明面看这是她和尹焞之争,实际上却是隐在她身后的临安商盟和京城士子的角力,而这一次,商人又占了上风……由之萌生出更多的期待便不足为奇了。

正如希颜所说的那句:这是有钱无权的富裕阶层对权力渴望的抬头。于是,因了渴望,所以害怕——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她目光慢慢扫过,深澈眸光里映入一张张因不安而僵笑的面庞。她心底笑了笑,有不安……才会想争取想守护……不是么?

“林老,”她语调清晰而沉缓,回应林奇可的问话道,“共济会向朝廷请命监赈权,是一步利棋,也是一步险棋!”

众行首听到“险棋”心头又一重。

名可秀眸光看向众人,“在座诸位行首都是身家丰厚,想来三代也不虞吃穿……若说钱财之利,应已不缺。”

众人不知她什么用意,有人点头,更多人却愈发沉下去,唯恐后面听到不好的话出来。

果然名可秀话意一转,道:“然而,我们还缺了一样……”

“地位!”清音铿锵。

大厅里的行首都拧住了眉,这是众人共同的心病!身家百万又如何,还不是见官就得跪,甚至还要跪那些阉人……只因他们是民、是商!所以才会那般热切地求官途——不图有什么职差,只希望有个官身相护!

名可秀启唇笑了笑,“我们这里应有不少直秘阁……或是秉义郎吧?”她说的是两个正八品的散官阶。当年蔡京王黼梁师成势大时曾鬻官谋利,东南豪商多有纳进,其中自然有杭商。

众人嘿嘿笑,也有摸着面皮装咳的,或捋须作正经……就听一人笑得“哈哈哈”,不像其他行首那样臀压脚后跟跽坐,而是一屁股扎锦垫上,双腿搁前一曲一伸,浑没半分坐相,正是漕运行的行首曹大康——年当五十却膀阔腰圆像座铁塔,“哈哈哈”大笑中蒲扇巴掌“啪”一声拍在坐他左边的彩帛行行首的肩上,又嘿嘿一收手抱了个拳,“啊哟,王公,某失礼了!”

“公”是对官员的敬称,曹大康这么称季勋显然是打趣。

季勋肩膀生痛,心里暗骂他一声“曹疯子”,又不好向他发作,只得啐一口,眼白一翻,怒道:“呸!什么‘公’,那就是个屁!——哼哼,当年那狗博士不是说了么,‘豪商之家以资授官,才品庸下,素不知义……’我叉……”他忽地想起盟首还在前,赶紧将后面那句粗话咽了,重重哼了声表示不屑。

他这番讥讽斥骂是作何来,厅里一众行首都清楚得很——

那是宣和元年的一桩旧事。

季勋四子欲聘赵氏某宗女为妻,不知怎的这事传到正在杭州视学的国子博士耳中,这位明经科及第的儒官直斥“荒唐”,连夜写了道参本驿递回京,奏道:“……皇属议亲,应具门阀次第,须的是衣冠之后,非为辍子辜椤⒏簧檀蠹种牛 兰乙宰适诠伲洳牌酚瓜拢夭恢澹傻梦谑伊寂洌俊谡掠ξ陨蟾玻匀怕易谇滓鲅叱陀柚巫铮 

因季勋在宗正寺有打点,便有宗吏及时通回这消息,气得他两眼发黑,恨不能一记窝心脚踹去让那狗屁博士就此升天,但呕过气后也只得匆匆带人带钱往京师打点去。

这门亲事终究是散了。那位赵氏宗亲着人退回彩礼,又附函诚恳致歉,但对宗正寺的覆决也无可奈何。说起来这位燕王后裔经五代传家后早已失了显赫,其曾祖父非为嫡长未能袭爵只授了个环卫官,到他这代也只得了个勉强维持体面,原想与东南豪商之家结作姻亲后彼此提携,孰料却因一道奏劾给弹黄了——真真让人嗟叹!

那“妄攀宗亲扰乱宗血”什么的罪名在季勋打点下自是得脱了,但那口受侮的气却膈应着上下不去,结成了他心头一道疤,一揪着就泛痛……那直秘阁官诰也被他一爪子揉了丢进花瓶底,连多看一眼都呕得紧。

这事的前因后果名可秀自也听说过,并且连别人不晓的细节她都知得清楚,颇谅季勋恨提此事的心情,她一扬手止住厅中杂笑声音,道:“我辈进纳求官其情可谅、其心可悯……”收到季勋投来的一束感激眼色,她微笑继道,“我辈商贾汲汲以求官身,说到底是为了谋得家业物产周全,让血汗挣来的钱财不至被官府随意虢夺。”

众行首均默不作声点头。如果说获取士大夫的尊重是他们遥远的梦想,那么保住家财就是他们最迫切的期望,所以才会花心思去谋那纸官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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