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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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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笑吟吟的,师师凑近她,“你想勾引谁?”

“……”卫希颜很想把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种满了桃花。

李清照清宕抑扬的声音如在耳边:“美之柔兮,兰芷娴淑散芳馨,蒲草柔丝蕴意坚。美之质兮,清者自清源本心,沧海桑田风日下,自笑世间谤毁尽。美之德兮,孝慈善义,和顺为家,抱柔而内刚也。美之慧兮,通才卓识,善体大义……”

卫希颜不由听得出神,心里某个模糊的想法渐渐地清晰起来。

她读过名可秀批注的几本女子训诫之书,有班昭著的《女诫》、长孙皇后所著的《女则》,以及唐德宗时的宫中女官宋若莘、宋若昭姊妹所著的《女论语》,名可秀对《女诫》《女论语》批驳甚多,而对长孙皇后的《女则》赞赏居多,盖因这部长孙皇后的“读书笔记”是摘录汇集历代著名女子的言行,并点评其得失,作为皇后辅佐皇帝处政、治理宫室的鉴则,名可秀评道“可谓女子之《资治通鉴》”。

这评价很高,然而今世之女子却甚少有读,只因士家教女多教以《女诫》《女论语》,而《女则》中唐时就已绝刻,名家藏书楼里珍藏的那部是唐中宗时的刻本,而坊间流传下来的也随着时日的推移而愈渐零落,是以今世人多闻《女则》其名,却少有人阅之。

“这是上位者怕了……”名可秀道,“大唐经历了则天武帝、太平公主、韦皇后、安乐公主先后把政,当皇帝的便怕了——女人还是不要有政治见解为好。于是,一方面是史官们青笔赞颂长孙皇后的贤明和她手书《女则》的智慧,另一方面却是这部书的渐渐禁绝。” 

名可秀又说起宋若莘和宋若昭,道:“宋氏姊妹极具才华,著《女论语》原是迎合唐德宗的圣意,而其本心未必以为然,观其二人终身未嫁,或许眼目高,更可能是意气孤高,不甘嫁后唯以夫为尊……”说着叹息一声,“世间有才华的女子多有抱负,然世道不容,或沉寂或屈服或默然为抗,每每想起便令人痛憾惜之!”

卫希颜这厢听着,这厢想着,台上文赋已近尾声。

直到终了,台下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清宕悠扬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余韵未绝。

卫希颜噫叹一声,双手抬起清脆交击,“好!”

众人这才醒地神来,击节赞叹之声频起。

师师眼波盈盈地看向她,吃吃笑道:“希颜,这人比人羞煞人呀,你之于易安,就好比下里巴人之于阳春白雪。”

左右几位女夫子都听得分明,抿唇忍笑不禁。

卫希颜却也不恼,“是极,是极,易安之赋为阳春白雪,”她笑得眉扬目眩,“必要光芒万丈!”

师师睨她,“看你这模样,必是又动了鬼心思。”

卫希颜笑而不语,心中自有盘算:班昭可写《女诫》,宋若莘可书《女论语》,易安为何不能写女书?

若论见解深彻,名可秀自当首选,但她的身份却是特异;而希汶、师师、栖云、晏青华等虽负才学,声望却是不足。唯有李易安,身份合适,声望也高,当是著女子圣书的最佳人选。

卫希颜目光灼灼,看向悠步下台的李清照,那眼神热的仿佛烫人。

师师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耳语低笑,“爱上易安了?嗯,虽然年纪差远了点,但你不是说过,‘性别不是问题,年龄不是问题’。”

卫希颜嘴角抽搐了下,强烈忍住敲开她头的冲动,回眸正色道:“希柳姊姊,桃树种多了不好。”

“啊?……”师师眨眼不明所以。

卫希颜伸指点了下她头,“里面都结桃子了。”清笑声里拂衣而起,抬步迎向李清照,余下师师在后面嗔恼:卫希颜,你才脑子种树!

***

翌日,《西湖时报》果然大书特书朱雀书院的开山典礼,而两位山长风格迥异的致辞更是一字不落的全文登上,引起文生热议,其中褒议者有之,驳斥者亦有之,褒扬之词多是赞易安的文赋,而驳责之声多是因卫希颜的言论而发。

“唉,这就是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的差别待遇啊。”卫希颜笑着打趣自己。

名可秀抬眼笑她,“直道‘男女无尊卑’,言过直白,如锋芒在外,不批你批谁?所幸是你,有光环护身,兼位尊权重,若换了一人,还不被那些儒生给吃了?”

卫希颜嗤笑一声,显然并不将儒生的反应放在心上。

名可秀话意一转,又道:“直白亦有直白的好处。”

卫希颜对此深表赞同,“各有各的圈子嘛。”这就是受众不同。

如官宦之家、书香门第的女子,要讲高雅讲文化,博有文采的诗词文赋才能被传诵,需要有李清照这样的顶尖人物引领风向;而民间更多的普通女子连识字者都寥寥无几,哪里懂得文章,只有话白才能听懂,才能流传广远。世风世俗之更易,除了从上至下,也要从下至上,对此道理,名可秀和卫希颜都十分清楚。

所以,无论褒赞还是驳斥,只要有人议论就有人气:不怕有人批,就怕没人理。

何况,还有名可秀这个操控舆论的高手在,卫希颜可以想见,《西湖时报》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1、关于阴阳的论述取自医家论说的一段,特以注之。
2、女四书:东汉班昭的《女诫》、唐代宋若莘的《女论语》、明成祖的徐皇后的《内训》、明刘氏的《女范捷录》,被称为女四书并流传至今。
3、宋若莘,唐德宗召入宫,封为“学士”,又诏宋若莘总领秘阁图籍,做《女论语》十章。宋若莘死后,唐穆宗召其妹宋若昭入宫,掌管六宫文学,封为“外尚书”;同时教导诸皇子公主,被称为“先生”,为其姊的《女论语》补二章,并做释。是故称姊妹同著此书。
4 、长孙皇后的《女则》,宋以后就完全失传,这里段关于长孙《女则》的评述,颇是有趣,摘来共享之——
长孙皇后的出现是天时地利人和,有不可复制的经历和环境使然,李世民能尊重她、能平等对待她,要知道能干的大臣那么多,为什么治国之道还非要问问皇后意见,赏罚用人喜欢和她商量哩?但中唐以后的男人们怕了,女人只要懂得孝敬父母、照顾儿女、服从丈夫就可以,还是没有政治观点和见解的好……所以历史上只留下了一个皇后的高度,而她的“读书笔记”却不见了!  
或许,如果长孙皇后做的不是“历代名女人点评”、“如何做完美的贤明皇后”,而是《如何搞定一个皇帝》《如何抓住皇帝的心》(某西笑喷),或许它会流传下来。《女则》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没有实用意义,皇后只有一个,爱谁谁去,如何讨自家男人欢心才是头等大事,谁要管功过得失;尤其后宫的女人,争风吃醋都来不及,谁要管国家社稷如何,受宠的时候还不多替娘家捞点、抓紧时间生儿子,难道等人老珠黄被打入冷宫吗?想来这《女则》也不是女人们爱看的,消失也不足为奇了。




、九月菊宴

九月是赏菊的时节。

宋人向有赏菊之风,尤其高门大户的家里都自辟花圃,种有四时名花,枫阁也有一地养菊的花圃,名曰“秋香堂”,花圃四周是青藤绕蓠墙,园内种菊千株,群芳争妍,灿然眩目,其间更有名品珍品十余种,色黄蕊如莲房的是万龄菊、白而檀心的是木香菊、纯白硕大的为喜容菊、色黄而圆的是金铃菊……个别名品连宫中的万菊宴上都未见过,直令人称奇这枫阁花匠是怎生种出的。

这日初十,正是官员旬休日,故例连同重阳节齐休两天,往年名可秀都会在这日邀请朝中亲信臣属到枫阁赏菊,今年也不例外。

未正差一刻,应邀的七位臣属都已到齐,除了将将升迁军器监少监的沈元外,其余六臣——宰相丁起、御史中丞赵鼎、礼部侍郎宋藻、兵部郎中谢有摧、少府监少监陆宸、司农寺少卿陈旉都不是头回来这秋香堂赏菊,说笑间自是熟稔。

赏花阁子建在菊圃正中,四厢都是落地长窗,明净剔透直若无物,坐在阁内四面菊景豁然扑入眼帘,而里面依然暖洋如春。陈旉游目四顾,虽已来过几次,脸上仍一副心疼表情地嘟囔:“奢侈,浪费……”

宋藻轻嗤一声,他素来看不惯陈旉的做派,抠门小家子气不说,更恼人的是不修边幅,经常穿着身皱巴巴的袍子就在主上面前晃,也不嫌煞了人眼,瞥他一记,凉凉的声音道:“咱们主上富有四海,弄几扇玻璃窗算甚么?何况,咱们主上内力精深,早已寒暑不侵,耗这些钱费这些心思,还不是为了照顾年老体虚的,受不得寒?”

陈旉瞪圆了眼,抬手捋起袖子,露出他瘦巴巴却紧实的手臂,胡子翘起道:“老夫虽年长,却不是那等体虚不经实的。”

宋藻手中的墨纸扇“啪”一声甩开,动作潇洒地给陈旉扇了两记风,凉凉笑道:“是极,西山公老当益壮。”蹲几次田,就当自个是壮夫?

陈旉听出他话里的反讽意味,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陆宸见这光景,赶紧打圆场道:“西山公莫要心疼,这玻璃造作并不复杂,时下不过贵在稀罕,再过个两三年就不那么精贵了,便是中等之家亦能遍置宅内。”却不说像秋香堂这样丈许来高的巨幅玻璃就算再过个几年,也仍是贵富之家才能消受的奢侈。

陈旉脸色稍霁。

赵鼎哈哈道:“‘西山老农’你们还不晓的?那是恨不得每文钱都丢到地里去的。”

西山老农是陈旉的雅号,起初自号西山居士,入官为司农丞时已年过五十,笑说“岂不为老农耶?”遂改号“西山老农”,成为官中趣话。

大家都笑了起来,说:“正是。”

这时菊宴的主人到了。

门外一条长廊,黑衣峻面的众铁卫护在身周,如众星拱月,行走间足落无音。

名可秀穿了身宝照大锦的深衣曲裾,衣摆宽袖都绣了金瓣菊花,十分应景,外系件宝蓝缎大氅,紫貂的风领衬着一张峰峦毓秀的脸庞,明亮的眼神,笑意淡雍,步态闲适走入。

众臣离席长身揖礼,齐道:“主上。”

随着时日推移,名可秀在人前威渐日重,或许自己未曾察觉,但与之相对的一干臣属却心生凛然,多半不敢直仰其面,对其称呼也渐齐整起来,便是一直以“宗主”相称的赵鼎,也不由改口称为“主上”。

“今日赏菊,闲散逸兴,不可拘了礼去。”名可秀一面说,一面解去颈下系的宝蓝丝绦,铁丑立即上前替她脱了大氅,接在手中。

众臣笑着称是,目光微抬却未见卫国师随行,不由暗讶。

重新入席后,名可秀在北面主位落座,陈旉随口道:“不见卫国师呀。”

名可秀趣笑道:“上午在这边,将过午时被李山长一道纶旨,召去书院听宣了。”

众臣一愣,便都笑起来。

宋藻笑嘻嘻接口道:“这下惨了,有易安山长在,卫国师再想挂个名头不管事,怕是不会称心如意了。”

众人又都哈哈大笑起来。

温酒斟上,饮过一巡后,席上以菊花为题,诗词相和。几番尽兴,便有人起头说起政事。像这样的例会每年都有几次,或试新茶,或赏花,或观雪,不一而足,既便于上下联络感情,又是臣僚沟通言事的场合,这样的氛围下说起正事也自有几分轻松。

宴上说起九月初八日朝堂下的两道官员调迁任命,一是尹东珣(字青珉)户科给事中任满,除江南西路转运副使;二是许景衡(字少伊)免殿中侍御史,除户科给事中。

从官职上来看,这两道都是升迁。尤其尹东珣出任的江南西路转运司,职掌一路财赋,又代朝廷实行对州县官员的监督,堪称有钱有权的肥职,是官员外任地方的首选。

宋藻摇着自题“悠林”的墨纸折扇,风姿潇洒道:“听说任命下来的当晚,尹青珉就备了大礼参拜叶相府。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位有多深笃。”

众臣哈哈笑出声。户科给事中与户部参政的“交情”,朝中可谓上下俱知,若说交情深笃,如果针尖对麦芒算的话,那确实有够笃的。

丁起抿口酒,道:“吏部最初提拟的是福建路转运副使,正巧江南西路亦出了这个缺,叶参政便做了荐举,遂改任江西路。”

诸臣心下都明瞭,江南西路虽比不得两浙路、江南东路的富庶,但相较淮东、淮西、福建、广南却是绰绰有余的,尹东珣得以不去福建那湿热多瘴的地方,自是要感激叶梦得。

而叶梦得做出这个人情也不奇怪,两人并无私怨,只因户科给事中掌户部封驳,双方意见又多有分歧,是故针锋相对,因随尹东珣离任,这矛盾自是消解,原来的敌人便可成为朋友,多个朋友就多条路,顺水推舟的人情谁不会做?

陈旉对官场上这些道道还不太通透,诧异道:“叶少蕴前阵子还为了《钱行法》和尹青珉闹得不可开交,好生纠扯才得通过,这会怎的却为尹青珉说话?”

名可秀淡然道:“不过是顺水人情,费不了多少力。一则可结个善缘,地方转运司掌一路财赋,和户部职事相关甚紧,将来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二则,是做给许少伊看的,要他任上多留情,将来才好说话;三则,还可博个‘不计前嫌,胸襟宽广’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陈旉揪了下胡子,“这些门道,还真是……”笑着摇摇头,自忖学不来。

名可秀温笑道:“陈公心无旁骛,这些门道不学也罢。”

陈旉翘起胡须,嘻嘻道:“还是主上明白臣下。”

宋藻撇撇嘴,拉开话道:“许少伊做殿中侍御史时就是个风骨清峭的,听说当年在程伊川门下求过学,是胡参政的同门,没准儿比尹青珉更令人头痛,叶参政一番心思可别是打水漂了。”

程伊川即故逝的儒学大家程颐,号伊川先生,许景衡青年时求学伊川门下,与胡安国是同门,平时交往甚勤,被隐隐划到胡系一派。

赵鼎却有不同看法,他是许景衡任御史时的上司,对其人的了解熟过在座同僚,道:“许少伊向有主见,未必全然附从胡康侯。”

名可秀点头一笑,“如元镇所言,许少伊掌户科封驳,叶少蕴的日子倒会好过些。”

谢有摧忍不住问:“这是何故?”

名可秀悠悠一笑,“许少伊与胡康侯确有同门之谊,但某些主张并不一致。《国学论刊》上登过许少伊几篇文章。擎升应该是看过的。”

丁起应了声“是”。

这《国学论刊》是《西湖时报》创办的一份月刊,专以登载朝野文士关于治学治道治世之见解,其中一些见解甚至隐约影响朝堂,而这部论刊也渐成了许多官员搁在书房的必备读物,在座诸人自然都是知晓其名的。

便听丁起道:“许少伊的文论观点,颇为倾向春秋时期的通商惠工之政,言说‘重本不抑末’,‘以义和利,不以义抑利’,比之尹青珉多了几分变通。”

若非如此,叶梦得岂会甘心胡安国的同门掌持户科?

当初,叶梦得提举胡交修继任,而胡安国提举周武仲,双方相持不下,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荐议许景衡,而这绝非临时起意,这位都给事中早就谋算在心了。是以,许景衡上任,实际上是各方利益持平后的选择。

再说尹东珣顺利改任江南西路,并非只因叶梦得之荐议,更主要是他们这位主上不同意尹东珣去福建:

一是福建临海,朝廷着意经略海洋,其地理位置将来越来越重要,而路下的泉州是朝廷四大市舶司之一,又比广州更临近京城,越来越多的海商更愿意经由泉州有往临安,其海贸繁盛渐有超过广州的势头,可谓前景远大,尹东珣虽有才干为官也廉,但缺乏商事上的远大眼光,去了福建转运司反会形成妨碍;

二是泉州兴建水师,今后很可能出兵海外,而卫国师用兵历来是出奇不意,很可能会像打三佛齐那样再来个先打后奏,这转运司的衙门就在泉州,若是在任长官跟这位国师拧着干,那就成了硌手的麻烦。

故而,借着叶梦得之手,顺水推舟,由得他做成这番人情。

丁起跽直身子敬了名可秀一杯酒,心头揣着一份忖量,试探着道:“尹青珉既去,换许少伊上任,臣之前听户部提起筹谋,有意革新……钱制,以解朝廷的钱荒之弊害。”

名可秀唔了一声,跽坐的神姿闲适,道:“户部最忧心的莫过于两桩事:一为两税,二为钱荒。”众臣心道,两税革新涉及到方田均税,盘根错节,户部哪是敢轻易动的?之前户部力推《钱行法》,想必是在为钱制新政打前阵了。

“钱荒之弊,查朝历来说不乏名家之见,却不知其根本不在于钱法不良,而是币制出了问题。”

座中赵鼎几臣不由面现愕色,这币制和钱制虽是一字之差,意义却迥然不同,币为货币本制,难道说主上的意思是——改变铜钱为本币的地位?

陆宸目光微微闪烁,少府监统辖铸钱监,这币制若改,则必当先冲击铸钱监,由不得他不关心。

名可秀闲适的语气柔和,却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律,“货币者,圣人之所以权衡万物之轻重,而时为之制。管子论国家财蓄,道,‘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这是从物之价值来断币之高下。然珠玉之质,高下参差,不易立为标准,而先代时黄金量不足,国家不敢为币,至于刀布为下不足为取,遂先秦统六国后,择立价值在刀布之上的铜为币,铸钱为制,迄今已过千年。

“观天下商货流通,却远非秦汉前代可比,以前农耕立国,物通不盛,小民用钱出入不过百文千文,然商贸之繁盛必然使得流通用钱趋巨,至本朝为鼎盛,遂有交子之出现,看似是商贾便己之为,实则是随着天下财富进盛而生的货币变化,即如夏商贝币为后来的铁币取代,而铁币又为铜币取代一样,这是物贸流通的自然规则,国家顺之昌,而逆之蹙。

“观铜之值,本非贵重,国家货币托赖于铜,自中唐起其弊已显,而至本朝因商贸更丰遂致弊害更厉,可以想见,随着朝廷通商惠工兴海贸之举措,继续以铜为国家币制将会愈来愈蹙,必得代之以价值更贵重之物——或金或银,”名可秀顾目微笑,“立为国家之本币。” 

众臣觑然。

丁起心下却是一定,修剪整齐的黑须下隐现笑容。他暗暗摸着袖袋中的两枚金银通宝,这是悄然流通在广州、泉州、明州、秀州这几个市舶州的贵币,皇帝有些怀疑这新币是南海瑞宋岛上的金银矿冶私铸,那里是南洋水师的驻辖岛,朝廷每年只收固定的金银上缴量,而不管其治地,岛上若有动作,朝中自是很难管束。

赵构对此自是不满,但瑞宋岛水泼不进,朝廷的文官很难插足进去,与其说皇帝怀疑瑞宋岛上的驻军私铸金银通宝,倒不如说皇帝希望瑞宋岛私铸,这样就能捏着把柄将这个金银富矿岛拢到御下,遂暗中遣出察子往广州泉州查探,冀望抓到线索。

丁起虽然不相信皇帝能查到牵涉卫国师的确凿证据,但总归担着心事。若是户部的币制变革推行,则金银通宝成为合法。就像当初的交子,最先是蜀中富商私下做为,后来得到朝廷承认,遂由非法变成合法,这就是故例可循。

赵鼎皱眉道:“这……难道不用铜钱了?乡村民家一年亦用不到几贯铜钱,金银币贵,除了商贾富家,小民百姓恐怕用不起。”

丁起笑呵呵道:“元镇,主上说的是另立‘本币’,不是说废了铜钱。”他见名可秀微笑颔首,便继续解说道,“就像交子为钱,但国家币制仍然是以铜为本。”

说着难免要解释了一番本币、辅币的区分,以及金银贵重物作为国家本币的道理,因名可秀重视商业钱业的运作,丁起在这方面很是下了番力气,这厢解说起来颇是切理充分,名可秀也微笑赞许。

赵鼎几位还在消化金银本位的道理时,陆宸却已琢磨着朝廷金银矿冶的分布,铸金银钱的利弊难处,若他是户部参政,将如何做这具体举措,等等。

陈旉忽然一拍案几,脸色兴致勃勃的,“眼下《钱行法》已颁行,主上之前说的青苗法改良,是不是能动了?”商人的钱庄已得到朝廷立律的合法地位,这青苗钱不就可以由钱庄做贷了?

而座中众臣除丁起知情外,其他人都一脸愕然地看向主座。

名可秀微笑看向陈旉,“司农寺可要上折?”

青苗法正是司农寺的职属,陈旉笑逐颜开,高声应道:“诺!”





、北战爆发

宋金边境,霸州城。

北方的十月,天气严寒,淡薄的日头隐在灰色云层后不出,天色阴阴的,城墙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即使是这样的天气,站在城楼上仍能看出好几里外,眼力好的,甚至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城楼上每个垛口都有一名宋兵抱枪立岗,时不时地欠手呵气,在嘴边萦绕出一片白雾。

“直娘贼的,这鬼天气,要能来一口多好!”一名宋兵斜抱着枪,边说边跺脚。

“想的美,敢喝一口,掉你脑袋。”

“呸!想一想有罪?”

突然间,一名有着明亮眼睛的年轻宋兵手指北方,声音有些惊异,又有些颤栗,“快看!那……那是……”

周围的宋兵都惊愕地伸头向北望去。

但见,远方的天际,漫出一条巨大的黑线。

一名老兵的脸霎时白了,张大了嘴,颤抖着叫出:“敌……袭!”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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