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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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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三十年间,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经历了十几次辩经会,各有胜负。而到后来,汉传佛教渐渐占了上风。吸收、融合了道儒思想的汉传佛教在经义上比起还在发展期的藏传佛教理论上更完善,当汉佛高僧们吃透了藏传佛教的经义后,犀利的反击就开始了。
大宪四十七年的佛教辩经,对入藏传教的汉传佛教而言,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辩经会。辩经胜利的大宋大慈寺和昭觉寺,取得了入住逻些大昭寺的资格。
大昭寺是松赞干布统一吐蕃后修建,与布达拉宫同为全藏佛教的圣地。在藏传佛教再兴后,大昭寺重新被逻些王朝开启,宁玛派、萨迦派、噶当派先后派驻僧侣入寺。而今汉传佛教得以入驻寺中,意味着汉传佛教得到了藏传佛教的认可,成为全藏佛教的一分子,并有资格入驻全藏佛教圣地的大昭寺。
当然,这不是藏传僧侣们心甘情愿的认可,但约战既输,便不得食言,佛门弟子不可打诳语。
而入住大昭寺,只是汉传佛教在藏地站稳了脚跟,论传教范围和影响范围都还只限在藏布江中游的逻些、山南一带,以及临近云南、西川一带地区,传教地域不到昆藏路的四分之一,而广阔的纳里高原还没有建立起一座汉传佛教的寺庙。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与汉传佛教相比,道教的传道阻力要小很多。主要是来自本地宗教的阻挠力度要比佛教小。因道教主要的对手是藏地本教,比本教势大的藏传佛教则被汉传佛教拉走了“仇恨值”。
本教在大宋昆藏路的势力主要是在北部安多和藏地东南。
昆藏路的逻些府、山南州是以前吐蕃王朝的政治和宗教中心,吐蕃“灭本”时这里的本教势力基本上被清除殆尽,大量本教僧徒被逼迁到偏僻之地。朗达玛“灭佛”后,吐蕃佛教衰落,但因割据内战及其他因素,本教虽然重回逻些和山南地区,发展却不快,只有五个本教世系家族及其建立的十几座寺院,远不及重兴而起的吐蕃佛教的势力。在纳里高原的本教势力,也在吐蕃佛教再次兴起后,渐渐被佛教挤压,寺院所剩无几。
因此,道教在逻些、山南、纳里高原的传道比起汉传佛教要顺利一些。而在北部、东部一带,本教的势力相对较大,道教传道的阻力主要是在这里。
因为初始发展的不同,这也使中土的佛道二教在昆藏路的寺观分布呈现很明显的差异态势:佛寺多的地方,道观少;道观多的地方,佛寺少。这也算是互相补益了吧。
而汉传佛教从逻些传到整个昆藏路,成为昆藏所有佛教的领袖,是在大宋立宪很久以后的事了。
名可秀和卫希颜都没有看到这一日。
在后来的昆藏行省举行归宋一百周年庆时,道教的至高神节日——二月十五降圣节,纪念太上老君在人间的传道人老子的诞辰节日,民间俗称道祖节——已经与佛诞节一样,成为全藏深入人心的公休节日。
此时,道教和佛教已经西行进入地中海传教,那里是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统治的领域。
其后四十年间,地中海先后爆发了第七、八、九次十字军东征——由法国、英格兰等基督天主教国家挑起的对伊斯兰教国家的“圣战”。因华夏宋周两大帝国在地中海暗中布局插手,和地中海佛、道二教势力在暗中搅和,以及被大周帝国赶出甘凉而西进的党项西夏王朝和势力西迁的女真金国的插足,使这场“圣战”变得错综复杂,延续的时间更长久。虽然,历史上东征失败的十字军最后仍然以失败告终,但因暗中势力的“援助”,十字军的实力增强了,而第八次和第九次东征也因疾疫及时控制而没有撤军——三次东征都与伊斯兰教国家打得势均力敌,最后才因为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兵,但胜利的伊斯兰教国家也同样损失惨重。而暗中掺和的宋周两大帝国和西夏、西金两国都各得其利。
地中海道佛二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了真正的发展时机。
当年吐蕃战争结束后,卫希颜曾在逻些府接见道佛二教的住持,说:“终有一日,降圣节和佛诞日将成为世界性的节日。”
这一句被写进两教的西行手册中,无数次激励西行的僧道不畏艰险,不怕死亡,为了传道信仰前仆后继,一代一代地奋斗。
三百年后,这句话成了真实的预言。
、物竞天择
大宪十五年。
随着吐蕃战争捷报频传,京城内的瓦子勾栏、茶楼酒楼里的说唱铁骑儿也赶着热起来。
说唱元明时叫评话;后世叫说书;必须诗词说论兼具;有说有唱,绘声绘色,故称说唱。说唱有四家:小说、说铁骑儿、说经、讲史。以小说、讲史最盛。小说有灵怪、烟粉(言情)、传奇、神仙、公案等。讲史是讲前代的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但也不是讲真正的历史,多是民间的野史,如《全相三国志平话》《贞观史话》《五代史平话》等。每到佛道节日前夕,说经(佛经道经)的故事就多了。说铁骑儿是讲本朝战争之事;随着大宋帝国对外战争的拓展,也大兴起来。
因为说唱越来越兴盛;京中很多有名的大酒楼;如清风楼、丰乐楼、大和楼等,都将主楼底层一层整饬出来,专门伺候客人吃酒喝茶听说唱,台上有时也演歌舞曲乐,除了江南盛行的采莲舞、采桑子、花舞等软舞外,盛唐时期的健舞,如剑器舞、刀舞,西域胡旋舞、胡腾舞等也重新焕发活力,渐渐流行起来。
不过,酒楼茶楼的大厅终归是人多嘈杂了些。而瓦舍勾栏之地,文人士大夫们多半不屑去,认为那是士庶放荡不羁之所、子弟流连破坏之地。由是,帝国新兴的戏剧院便迎合了这些上流人士的需求,以宏阔的建筑、高雅的格调、独立的包厢、严密的保卫、先进的扩音技术、高雅的曲目、一流的表演,赢得了上流阶层的赞扬,成为文人士大夫们出入的高雅场所,也成为不方便时时出入瓦舍勾栏的官富娘子们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欣赏曲剧说唱的地方。不到十年,京城长杭府就先后兴建起了七八座剧院,而京城之外的其他大城市,如江宁府、苏州、广州、泉州、成都等,都建起了规模不一的剧院,往北更影响到了大周……时下南北京城剧院一大热门剧目就是南北曲戏说唱打擂台,端的是一个精彩,竞演交流中也刺激了南北曲艺的发展,能让剧迷们张口就道得出名的南北大剧社就有十来个。
在大宋京城长杭府,首屈一指的戏剧院是北城的杭京戏剧院,建于大宪元年,据说背景惊人,单看剧院名称贯以“杭京”就知——没有背景不会批。据说那名匾是卫国师题写,自然让人揣测剧院主是否与国师枢密使有关系。总之,名气大,背景硬,没有敢惹,当然安保措施也很严密。这使出入剧院的观众——尤其贵家娘子们很放心,不用担心出行安全,或有鲁莽男子闯入引起流言蜚语。
不同于瓦市一天都有场子——阔市里卖艺的,游棚勾栏里说唱杂戏的,从上午巳时起就热闹;戏剧院一般是午后开场,白日剧场多为说唱、合生(相声),晚间剧场则是戏剧和大型歌舞,如王师破金乐、霓裳羽衣曲等,也有热门的长篇说唱,比如大宪五年出话本后就一直流行不衰的《封神演义》《洪荒大神传》《狄公案》《隋唐演义》等长篇小说。不过,自今年四月吐蕃战争捷报传回后,最热门的说唱就换成吐蕃战事了。
攻蕃军队中有随军记者——大宪元年记者行会成立后,采撰正式改名记者——其中就有人写铁骑儿话本的,寄回国内有名的书会或剧社,又是一笔收入。在建炎以前,写话本的多是不得志的文人,组成书会,以写小说、野史谋生,地位颇为低下。后来,随着报纸和报事人兴起,报上连载小说热门起来,而后随着永嘉杂剧、弋阳腔、宫调大曲戏剧开始兴起,使写小说、戏剧的文人渐渐多起来,其中就有一些知名的报事人——编辑、记者匿名写话本子,还有一些有文学水平的女才子也加入进来,对她们来说写话本既是一种消遣兴趣,也是一种抒志方式,至少文才有个施展的地方——毕竟,能被家庭允许进入仕途的女官实在是凤毛麟角!
而民间小说的兴盛也让一些士大夫起了防备之心,据说有人感慨,“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捏合。”影响民间的史事人物的看法。
按卫希颜的说法,就是影响人的“三观”。
小民百姓没多少文化,不晓得什么大道理,而流行民间的小说和戏词比起儒家经书更通俗直白,寓喻义于故事中,潜移默化影响着百姓们的认知,譬如对前代历史人物的印象看法,多半就是从小说野史来——正史除了学者士子官员外,又有几个看过呢?
后来礼部文教司在出版局下面的稽核案增设了话本的审查,对民间流行的小说和戏剧话本进行稽查审核,如果内容有悖于仁义礼智信的条款规则,则要取缔话本的发行,并禁止说唱或上戏。说起来时下流行的四大话本——《封神演义》《洪荒大神传》《狄公案》《隋唐演义》都曾出过“*门”事件。
——前二者是因为有女娲为皇的内容,后二者则是对女皇武则天多有褒扬,话本流行后便引起了很多儒生的不满和抨击,联名上书出版局要求查禁。当时前后两任礼部参政恰是谯定、宋藻,对女娲和武则天不存在偏见,而且知道话本的撰写者与名可秀、卫希颜有关联,于是便借用理学对儒学的释义,引经据典驳回了儒生的上书,将事态平了下去。尽管有儒生还愤愤不平,但也只能平日里说说嘴泄愤。而闹出这场官司的话本在民间却是更火了。
而从今年五月起,民间说唱最火的就是王师大战吐蕃了,什么演义公案等都得靠后站一站,等这波热潮过了再说。
但是,就在坊间津津乐道王师大捷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事实上,在吐蕃战争发动之前,朝堂上就有异议。工部参政胡寅、吏部侍郎朱松、刑部侍郎张九成、学士院承旨曾几等人,都反对出兵吐蕃。又有门下谏院的弹劾最激烈,左谏议大夫周葵在奏折中直斥卫希颜“穷兵黩武,必陷国家于汉武之祸……”两府决议以讨伐吐蕃奴隶制为师出之名,胡寅讥道“既出兵,何患无辞!”讥讽朝廷是在为出兵找借口。
至战争深入,朝野非议之声一直未绝。
之前历次战争,也被翻了出来,除了灭金战争外,大宋在南洋、在交趾、在大理的战事都被扯出来,批评两府为一国之利而起兵戈,不合仁义之道,抨击卫希颜“好大喜功,妄起征伐”,就连从麻逸国买下瑞宋岛也被批评了,说是“以贱买土,行骗而得”,杨泰水师和平收服琉求(台湾),也被批为“恃强凌弱,武力服人”,云云。
虽然这些非战之论还不能动摇朝廷的决策,但在士林形成了不好的影响。
十月的时候,吐蕃战争胜利,曾经没有被大唐征服的吐蕃如今成了大宋帝国的领土,让帝国无数军民都感到骄傲自豪;但是,批评、非议之声也不小。
尽管官报和多数报纸都对吐蕃战争歌功颂德,但在其他学派创办的报纸上,批评之声别开生面,比如程学创办的《经义报》上就有讽刺尖锐的文章——“吐蕃之后,枢密兵锋何指?”矛头直指卫希颜。
这些报纸的影响虽然不及《皇宋官报》和《西湖时报》《湖湘时报》《广南时事》《金陵日报》这些报纸影响大,但也有各自的读者群和影响面。随着一传十、十传百,非战的议论渐渐让国子监、太学和书院的许多学子们产生了迷惘:大宋到底该不该发动对外战争?
而在主战派和反战派官员之间,还有一批立场中立的官员在观望着,以一种审慎的态度对待帝国的战争。
各派系的官员和儒家士林都在关注卫希颜将做出什么反应。
十二月初一,大庆殿大朝会。
在百官朝拜之后,按例是官员奏事或皇帝面询个别官员。
站在武官之首的卫希颜当先出列,神色清冷,拱手对皇帝道:“禀陛下,枢密院执国家兵事,近闻朝野有非战之声,为免异论搅朝,臣请在陛前阐发国家征战之义——请陛下允准。”
赵昚目光一亮。
这几个月来,那些非战言论也很让皇帝困扰。从卫国师说的国家利益来讲,对外战争扩大疆土是对国家有利的;但从圣人仁义来讲,发动战争又是不仁的——两者该如何抉择呢?赵昚成为储君后的老师就是太傅胡安国,还有翰林国学士邵伯温、苏澹,以及另外两位阁学士,而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胡安国,毕竟朝夕相处,一直被教以正己、修圣人之德,仁以天下,尽管胡安国已在七年前离世,但他的思想却一直影响着年轻的皇帝。然而,这些思想无法解读帝国的战争,这让皇帝产生了迷惘。
他压下迫切的心绪,端然稳重道:“准。”
朝殿上一下肃然起来,升朝官们都支长了耳朵,胡寅等人则在暗中揣测着卫希颜会怎么说,脑子里过滤着经义,随时准备反驳。
卫希颜拱手向皇帝一礼,微微侧身而立,一袭紫袍大袖的官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旁人无法及的峻拔气势,又带着从容自若的气度,道:“要说征战,五经之中,以《春秋》所言为多。”
工部参政胡寅立即接下话头,道:“《春秋》明上下之序,分华夷之别,其要义为尊王攘夷,故有征战之言,然仍以礼为重。”
吏部侍郎朱松接道:“夷狄未侵中国,则无‘攘夷’之起。《春秋》言征战,非任意兴兵讨伐。”
比如南洋那几国,可有入侵中国的?又如吐蕃,骚扰宋朝边境的青唐部已经在神宗朝被官军归入河湟,此后未有东侵之事,中国何以发动战争“攘夷”?——北周还能说吐蕃与甘肃西夏小王朝勾结图谋河湟,但大宋可有“攘夷”之由?
卫希颜道:“何为夷?夷狄者,禽兽也!——儒家多为此论。不过论事当有实证,本于道理。请问诸位,何以说夷狄是禽兽?可有依据和道理?”
胡寅答道:“有礼者为人,无礼者禽兽。”
朱松道:“《晏子春秋》曰,‘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
刑部侍郎张九成道:“‘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
这是《礼记》上的话。聚,共也,麀(yōu)指母鹿,意思是禽兽不知父子夫妇之伦,故有父子共妻之事,指为两代的*行为。
一些朝官忍不住眉抽了一下,心道:在卫国师面前引用这句不好吧。
不过,在朝上似乎很少有人当这位国师枢密是女人。
因为太强了。
一个女人太强大,往往会让男人忽略了她的性别。
张九成没有这么多想法,他是张口而出。学士院承旨曾几暗道不妙,如果夷狄都禽兽了,朝廷岂不是征战有名,还议什么“非战”——可别落入了卫希颜的陷阱,这位在言辩上是惯会挖坑的。当即出列,补充道:“夷狄有子蒸其母、兄亡收嫂之俗,便是无礼如禽兽了!”
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家蛮夷都“无礼如禽兽”。
胡寅反应过来,立即接道:“若顾伦常,若知君父,则有基本之礼。当然,与我中国受圣人教化之礼远不可及。”但是,至少已经脱离了“禽兽”而为人了,便不可任意征伐。
左谏议大夫周葵出列,持笏嗔眉道:“朝廷若为利益故,任意兴兵征伐,则我中国与夷狄入侵何异?”
卫希颜神色依然自若,微微点头道:“诚如诸位所言,天下蛮夷千万,不是每部都无礼如禽兽。然则,如果华夷不能以禽兽分,以何论华夷之辨?”淡淡的声音凉凉道,“以是否*分?”
噗!
一些朝官忍不住抬袖闷笑。
胡寅面色不改道:“此仅其一。我中国遵循圣人礼治,以仁治天下,奉道德为统,非夷狄可比。”
卫希颜道:“这确是华夷之分,但无标准,无量化。辽国可以自称中国,交趾可以自谓中国——有没有一杆尺子,来量一量夷狄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有多高,中国的礼高出夷狄多少?”
朝官们怔了,这怎么去量?举儒经?举礼典?说辽国、高丽没有完全汉化?
便听卫希颜道:“说到底,华夷之辨,不过是中国的说法。辽、金、夏信的是谁拳头大,谁就是中国。一旦大宋势弱,高丽、交趾之流,也能蹦跶出来自谓中国了。”
“自然孕生万物,草木不知何为礼,动物不知何为礼,人类处于野蛮未开化时也不知何为礼——礼是圣人智慧创造出的规则。”卫希颜道,“但在圣人之前,万物就存在,有他们共同遵循的规则。这个规则,就是‘道’。一切众生,无论人类、动物还是草木,都必须遵循的同一个道。”
赵昚和朝臣都竖起了耳朵。
胡寅、朱松、张九成等反战官员顿时警惕起来。
卫希颜出身道门,常说自己不通儒学经术,但她与儒官的言辩却极其犀利,深谙兵法之要,擅于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又行兵家诡道,时不时设个语言陷阱,让你跳进去犹不自知,还惯用“道”砸人——胡寅等人一听她言“道”字,浑身都警觉了。
不过,他们自负儒家重礼不重战,这回不会让卫希颜诡辩过去。
“可是生老病死?”礼部参政陈子卿问道。
卫希颜道:“生死之道,乃天地大道,众生皆无可避,但非是华夷之辨的关节。”她的意思意明确,这个众生共同遵循的道就是区分华夷的道。
胡寅、朱松、张九成、曾几等人狐疑地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凝重起来了,这话听起来狂妄,竟是要定义华夷之辨了,但是他们与卫希颜同朝为臣十几年,深知她一向言不出则已,一出必求中的,没有把握,不会将话说满。
“那是何道?”陈子卿继续做着问话的角色。
卫希颜目光掠视众臣一圈,沉缓肃重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大殿一下寂然。
君臣都在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
文字似浅近,意思也不难理解,可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沉重的感觉。
也或许是,卫希颜肃然的表情、凝重的语调让他们有这种感觉。
殿内沉寂。众臣都在认真思考,也有人在思索寻找其中错处。
“天择——何为天?”胡寅遽然质问,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如果卫希颜的这个“天”站不住脚,这八个字就不攻自破。
卫希颜当然没有指望这八个字一出,君臣咸皆拜服,怀疑、挑刺是必然的。她道:“天择之天,自然也。”
“何为竞?”胡寅又质问。
“竞,竞争。严酷地讲,竞,挣命也!——为生存而竞,为更好的生存而竞。”
一些朝臣心中恍然,挣扎性命,适者生存,难怪会感觉沉重。
胡寅一时失语,没想到卫希颜会有这个回答。
“自然,只有这么一个自然。”卫希颜沉缓的语调道,“亿万生物竞生存,若不能适应环境,那就只有淘汰,死亡。”
“自然界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处不在。农夫的田里,不除去杂草,就会夺去稻麦生存的养分。森林的树,只有扎根深的,长得高的,才能争得更多的水分和阳光,长成百年大树,而争不过的,就只能成为大树下低矮的灌丛,或依附大树而生的树藤,更多的,是枯萎死去。狮群的王者,永远是最强健的那一只,一旦老去,就会被它变得强健的子女夺去王位驱逐出领地,死在寻找新领地的路上。被狼群追逐的鹿,只有跑得快的才能活下去,跑不快的就只能狼口的肉。”
“芸芸众生,无论人、动物,还是植物,无不在挣命。”
卫希颜道:“而今天下,有多少蛮部在为生存而挣扎?有多少夷狄之国能像中国,讲慈幼、养老、振穷、恤贫、宽疾、广兴教育?”
大宋有慈幼局,收养孤弃婴、流浪儿;有福田院,收养鳏寡孤独的老人;有居养院,收养残疾人和生活无着落的难民饥民贫困者;有安济坊,收治无钱治病者;有官学私学共济学堂,有义务教育法,广兴教育,不分贫富。
这些,当今世界的还有哪个国家做得到?——除了同为华夏的大周。
赵昚面色端然,心潮却已起伏,故谓华夏,故谓圣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此自然之道,飞禽走兽虫豸无不遵从。而夷狄之所以类禽兽,就是他们遵行的是自然之道。父子聚麀只是其中之一,因为视女人为繁衍族群的资源,父死子继,是理所应当的事。但这违背了人道伦理。而夷狄不讲人之道——”卫希颜扫视众臣,道,“此乃华夷之分。”
“我华夏中国,行的是圣人之道。虽然也要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但是,这个竞,是有道德的竞,是有人性的竞。故以人之道凌驾于自然之道。”卫希颜没有说大宋也存在弱肉强食——在民间不胜枚举,豪强世家兼并土地,不是弱肉强食是什么?即使朝廷整治,也有很多顾不到的地方。但她此刻主要目的是谈圣人之道。“圣人之道,仁以爱人,幼及幼,老及老,贫有食,居有屋——此非士大夫之责?”她的诘问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矛头。
中的!
陈子卿等主战朝臣暗喝一声彩。
儒家以“仁”为核心,而“仁”的最高理想就是——让四夷同沐德化,接受儒家的思想,治平天下。
这不是士大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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