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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作者:府天-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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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纳闷的他索性推开了支摘窗,随即就瞧见了院子里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两弯眉毛尤其可爱,只是,乍一看去,他总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略一思忖就打起门帘从正房出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优哉游哉?”
听那少年仿佛认识自个似的在那自说自话,徐勋不禁愕然。然而,对方丝毫没给他思量的功夫,就那么连珠炮似的说:“你成日里和那些浪荡子厮混在一起,徐家族里早就是一片怨言了,这次你居然还被人打得半死不活送回来!你知不知道,那几位族老都已经商议着要把你开革出宗?”
看着那气急败坏的少年,徐勋终于意识到那不对劲从何而来。少年那小巧的耳垂上,赫然留着耳洞,再加上形容清秀,举止中总流露出女子气息,显然是易钗而弁。然而,搜遍自己的记忆,他也没能想起对方是谁,只好轻咳一声道:“这位小哥,我们之前见过?”
见徐勋听了这样的坏消息竟是面色平和,那少年顿时为之一滞,随即气咻咻地说:“见过没见过有什么要紧!你听着,不止是徐氏族里对你不满,你那未来丈人看你这败家子也是不顺眼得很,徐氏族中不少人都在拉拢他。”
尽管早就知道了,但面对这么一个不请自来的热心人,徐勋不好泼人凉水,点了点头又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小哥费心了。可还有别的事?”
面对这个神经大条到几乎迟钝的人,那少年顿时有蓄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看着徐勋那张依旧从容微笑的脸,他突然气咻咻地转过身子,二话不说地拂袖而去。望着这来得快去得更快的不知名人士,徐勋耸了耸肩就转身回了屋子,趿拉着鞋子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看来若是有闲钱,还得再雇个门房,省得任凭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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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智若愚

 也不知道是得了一项重要任务于是憋足了劲头,亦或是到了外头一时贪玩不归,等到太阳落山,徐勋把柜子里的字纸全部整理了一遍,也没见瑞生那人回来。此时已经是晚饭时分,金六嫂提着食盒送饭菜来,和前些天一样照旧是两菜一汤一大碗米饭,只那脸上的表情却比从前那敷衍了事好看得多。在桌子上摆好了,她甚至还在旁边站了站,眼看着徐勋吃了两口。
“少爷,可还合口味?”
“嗯。”徐勋违心地点了点头,又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家当家的这几天出了门,家里门户是你看管的?”
“我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哪能一直守着门。”金六嫂不明其意,当即笑道,“咱们家向来少有人来,又没什么可偷的,大门虚掩着就行了。我都竖起耳朵听着呢,有人进来我肯定知道,少爷您就放心好了。”
听这口气,徐勋情知先头那女伴男装的小丫头一进一出,金六嫂竟然完全不知道。当下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只说回头让其再来收拾,摆手把这个妇人打发出了门。接下来,他也不管好歹,三下五除二把饭菜扒拉完了,又把碗盘都撂在了那儿,自个则是径直进了东屋。
坐北朝南的罗汉床上,还撂着他刚刚从柜子里最底层找出来的那一摞字帖,其中赫然夹着三张地契和如今这座房子的房契。
三张地契一共是水田三百亩,哪怕是对于如今地价并不熟悉的他,也知道这对于地少人多的南直隶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价值不菲。至于房契则更不用说了,若没了这玩意,他直接就得流落街头。而这样重要的不动产凭据,从前的徐勋竟然就大喇喇地把东西和一堆落满灰尘的字帖放在一起。
此时此刻,他走上前坐在罗汉床上,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片,眉头蹙紧了展开,展开了又蹙紧,直到外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他才抬起了头。
“少爷,碗盘我都收走了,若是您晚上饿了要夜宵,吩咐一声就成!若是点灯的灯油不够,我家当家的不在,您也只管叫我。”
“知道了,你去吧!”正塞东西的徐勋随口应了一声,不消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就没了。
这地契房契在他全盘接收的记忆里几乎没留下多少印象,刚刚能翻找出来完全是偶然的运气。有了这个教训,他自然不敢完全依赖那些本来不属于他的记忆。
此时点上油灯,他把这几张薄纸片仍是和那些字帖归拢往柜子里塞,又从那错落有致的书架上再次搬下了那一套套的大部头书。这次他再不是只看标题扉页,而是从头到尾翻了翻,直到确定这些书里头并未夹有东西,松了一口大气的他只觉得浑身疲惫,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上。
“少爷,少爷!”
随着这一阵大呼小叫,徐勋不用抬头就知道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是谁。果然,随着被撞开的门帘带起了一股大风,来人总算是在他面前两三步远处停下了,可却没有立时说话。他抬眼一瞧,就只见瑞生正撑着膝盖在那大口大口喘粗气,整个人赫然是满头大汗。
直到喘够气了,瑞生方才一下子直起腰,又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和下巴,急匆匆地说:“少爷,不好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在街口撞见苏大娘,她私下和我说,她去长房大老爷做缝缝补补的差事,无意中听说大老爷邀了好几位族老,预备等六老爷那边高升的喜事贺完,就开宗祠审您,说这回一定要把您逐出徐家才算完!”
和预料中的惊惶和愤怒不同,瑞生只见面前罗汉床上坐着的徐勋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照旧是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在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下,他说话就渐渐磕磕巴巴了起来:“少爷,您……您没事吧?这……这么大的事……”
“好了好了,一丁点事情就急成这个样子,说话都变结巴了!这事情我早就已经知道了。”徐勋笑着摆了摆手,指了指那边的凳子说,“搬个凳子过来坐着说话,跑了一天的腿,你不累我看着你都累!还有,饭吃过了没有?要是没有,先去吃过再来说话。”
“吃了两个大烧饼呢,我不饿。”瑞生答了一句,终究还是愣头愣脑地去端了凳子过来,甫一坐下要说话,他又被徐勋抢在了前头:“让你出去办的正事呢?可都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尽管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不管大事,只理会这种鸡毛蒜皮,但瑞生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市面上的松江布各式各样,贵贱都有。最寻常的标布,也就是大布,约摸是一百七八十文文钱一匹。小布因更光洁更厚密,虽门面没那么阔,但价钱反倒高一些,大约二百二三十文一匹。至于细布更贵,大约得三百文。最贵的是青布和蓝布,因细密阔长,青布得五百多钱,蓝布得四百多钱,比寻常一匹标布的价贵了一倍还多。至于那些号称进上的,最贵的百两都有,比大多数杭绸都贵,那些布行根本不给我看。”
徐勋原本只是借这么个由头让瑞生去打听时价,实则并不指望他真把这布价能够打听得这么仔细,此时倒不禁对这死心眼的小子刮目相看。只他没打算也没本钱去做这布匹生意,也只是心里暗暗记下,口中又问道:“那如今的米面价格呢?”
“如今一两银子,也就是一贯钱,只能买三石米了,据说时价比年初涨了两三成。”说到这里,瑞生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凑近徐勋的耳朵旁低声嘀咕道,“少爷,若是金六哥来和您多要钱,可千万别理他,我在太平里几家粮行都转过,说是金六哥年初便宜的时候,一口气买了八石米,这少说也够咱们吃到八九月。”
“你倒是有心!”
徐勋闻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就随口问起了别的。这么一问一答,瑞生渐渐忘了起头一直纠结的徐家宗族事,面上也有了笑容,眉飞色舞说得极其起劲,看得出来往日很少出门。主仆俩这说得正起劲,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叫声。
“少爷可睡下了?要是还没睡,我这就进来了!”
“进来吧!”
徐勋吩咐了一声,就只见瑞生一下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不多时,一个人就撩起了帘子进屋,正是金六。相比瑞生刚刚回来时那满头大汗的光景,金六的形状亦是谈不上从容。他鞋子上灰扑扑的,裤脚上甚至还有泥点子,那一顶帽子更是看不出本色来。一进来见瑞生也在,他呆了一呆,又赔笑上前躬了躬身。
“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
金六却不答这个问题,顺着徐勋的手指坐下就急急忙忙地说:“有眉目了。不过,少爷,这事情且容我待会再说,要紧的是另一桩。就是今天,三老爷四老爷都被大老爷请到家里去了,据说是为了您的事,还有您未来岳家的沈老爷……”
“要是为了什么徐家那些族老长辈们要开宗祠审我,还有沈家想退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金六本能地转头去看瑞生。谁知道瑞生却一声不吭,直到给他看得不耐烦了才轻声嘟囔道:“没事卖什么关子,我比你知道得早,少爷比我知道得还早!”
这下子,金六方才货真价实惊诧了起来。他倒不在乎瑞生的话,那小子理应只是打听了个大概。为了获悉详细的情形,他一下午都在外头奔走,甚至险些犯了夜禁,可婆娘说今天徐勋完全没出过门,怎生会知情……亦或是有人因为二老爷的情分好心提醒?早听说当年二老爷是同辈人当中最有本事的,不少人都受过恩惠,这很有可能!
此时此刻,想起之前的纠结犹豫,他立时大为庆幸,忙笑道:“少爷知道就好。只其中关节不少,还请容我解说解说。”
这一次,徐勋没有再如之前打断瑞生那样拿话岔开,而是端详了金六片刻就点点头道:“你说吧。”
“徐家这四房都是五代之前一个高祖传下来的,那位老祖宗曾经在宣德年间当过两任县令。所以,少爷虽说叫大老爷一声大伯父,但实则只是五服之内的族亲。这二房传到少爷这,就只有您这么根独苗,又没有外家凭恃,族产的红利外加上二房的庄田房产等等,所以族里觊觎的人多了。”
说到这里,金六偷觑了一眼徐勋,见其并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越发相信这位少爷是突遭大变而开了窍,于是吞了口唾沫润润嗓子,又接着说道:“咱们老爷当初给您定的这门亲事沈家,是太平里有名的富户,虽说没洪武爷那会儿沈万三有钱,可少说也有万贯家财,族里谁不眼红?要是能借这一回的事情把您逐出了门,他们就可以另挑人入嗣二房,继承家业的同时,说不定还有机会……”
“这么说来,我之前误入歧途,浪荡放纵,几乎丢了命,大约这其中也是另有蹊跷吧?”
徐勋随口接了一句,见金六仿佛是见鬼了似的看着自己,他知道这贼精明的金六恐怕知道什么,于是愈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却没有多做任何解释。
在徐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金六唯有点头赔笑,背上却出了一身冷汗。这位主儿不是突然开窍了,就是原本大智若愚,如此看来,他这卖弄岂不是可笑之极?

第八章 出手豪阔,家底渐空

 有了这份体悟,原本还打算藏一半说一半,看好处下筷子的金六立时打消了那如意算盘。他几乎是滔滔不绝地把这几日踏破铁鞋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原来,如今升任了经历司经历的徐六老爷徐迢,因出自宗族旁系的关系,年少时并不出挑,虽是后来中了秀才,可也是二十六岁上才脱离了童生生涯,和前辈们相比已是远远不如。只他考了两次乡试就中了举人,紧跟着就一步一个脚印当了一任主簿,又在应天府中谋了个经历司知事的位子,此次升任经历,更是一举摘掉了不入流三个字。对于最是讲究科举出身的如今,他这个非正途出身的只当了九年官就到了这地步,已经算是很有一手了。
只是,徐迢的家底算不上殷实,而经历司又只是专管档案文件之类杂事的衙署,整个应天府衙里论油水说话,这绝不是什么头等地方。但即便如此,南京出身的人竟能够在本地谋到这样主管一司的位子,可以说是极少。按照金六的猜测来说,这位在太平里名声很是不错的徐六老爷,为此也不知道砸下了多少钱。
“原来如此。”
在金六的长篇大论之后,徐勋只是吝啬地给出了这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只是,他的出手就比他的言语大方多了,直接让瑞生打赏了金六一贯钱。果然,捧着那重重一贯青蚨的金六到了门口突然使劲一拍脑袋,又折返了回来。
“看小的这记性,竟然还忘了正经事。”金六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突然改了自称,脸上满是懊悔和惭愧,“据说大老爷和三老爷四老爷商量了,族产的红利,大家各分润出一些,多给六老爷一成。这消息大约是有意放出去的,所以小的才打听得,至于到时候送多少贺礼,各家都是讳莫如深。
至于小的上次提到的那些大人们,几位别驾司理都会赏光,而据说大尹家的五少爷预备来看个热闹,所以二尹三尹哪怕自己不来,小一辈也得来。摆宴的地方是贡院街的魁元楼,原是举子们登科的地方。只是,六老爷这人喜好风雅,笔墨纸砚名家书画等等都是最爱的,当然,族中年轻子弟的好词句若是能得他一句赞,也是有脸面的事。只是,据说大老爷放出话来,说您去了反而丢脸,所以根本没把您算在里头。”
“嗯,你打听得倒是详尽。回去之后早些歇着,今天辛苦了,明日一早随我出一趟门。”
这一次,徐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让瑞生把金六送出了二门,然后落锁。尽管没有钟表,也没出去看过明间里那古旧的铜质滴漏,但他知道眼下已经很不早,虽是脱了鞋坐上了床,可哪里有半分睡意。正沉吟间,他只听蹬蹬蹬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瑞生就回来了。
只是,相比前一次打赏金六嫂时他那满脸不得劲,此时那脸色显然更不好看,因而徐勋只瞥了一眼就笑道:“古话说得好,千金散去还复来,别心疼了。”
“少爷说得容易。家里每个月开销加上金六哥金六嫂的月钱,也就是四五两银子上下,可我自从管钱之后,光是少爷您拿出去的,前前后后就少说有一百两。剩下的十几两银子原本勉勉强强用到年底是足够了,可也还要预备送给四老爷的人情。少爷您出手这么大,咱们下半年的日子怎么过?”
听瑞生算得井井有条,徐勋不禁暗自苦笑。如今虽是被人称呼一声少爷,但要说境况,别说和前世当大少时没法相比,就是比他最落魄的时候都不如。可统共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他哪怕再灵活运用,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虽说金六为了有个安身之地,在有些事情上不会不卖力气,但要把人拴住得是利害相连。只有害没有利,人家看到船沉了难道不会跳水自救?
因而,他抬手示意瑞生坐下,这才开口说:“我们究竟还剩下多少钱?”
这我们两个字让瑞生脸上心头都舒坦了不少。掰着手指头计算了一下,他就认认真真地说:“还有四贯钱,一个十两的银锭,另加三两多散碎银子,去年的新宝钞大概还有两百贯。”
尽管这是一个个不同的计量数字,但徐勋好歹已经不是初临贵地,心里大约有了数目。一两银子说是兑一贯钱,但在市面上决计不止,而宝钞两百贯,价值也就在一两银子上下,只少不多。按照这么算下来,他身边的现钱顶多只有二十几两,折合六十石白米,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要怪只能怪从前的某人太过败家,否则他也不至于手头这么紧张。
“没事,有舍必有得。今天只是一两个小钱,不得已之下,甚至连大利也不是不能舍弃。”见瑞生情急之下还要再劝,徐勋便打了个呵欠,“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对了,你今天也辛苦了,没有只赏金六不赏你的道理,你自个到钱箱里拿一两银子,就当是……”
话音刚落,他就只觉得耳畔一阵风过去,扭头一看,竟是瑞生已经气鼓鼓地冲出了屋子。一瞬间的愣神之后,他不禁哑然失笑,枕着双手就势躺下了。
那个金六油滑精明,没钱打点不好用,可瑞生倒是一门心思的忠心耿耿!
次日一大清早,闹过别扭的瑞生仍是准时出现在了徐勋面前,只言语却少了许多。可当锻炼和早饭过后,换好衣裳的徐勋提起买布让人做几件短袖单衫时,他立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用浪费钱,只买一匹标布来就行了,娘当年教过我裁缝!”
“那好,买布和裁缝都交给你了。”徐勋二话不说就把这些琐事都撂给了瑞生,随即转身往外走。临到门边时,他只觉袖子被人一拉,扭头见是瑞生正满脸不得劲地站在那儿,他就笑道,“怎么,还有什么要提醒嘱咐的?”
“我怎么敢嘱咐少爷……”瑞生闷闷地嘟囔了一声,随即说道,“反正少爷多长个心眼,金六哥这人不地道,天知道拿什么哄骗了少爷去,少爷别全信他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
徐勋简直要怀疑这个年纪轻轻就喜欢唠叨的少年是不是男人,于是连声答应了之后就立时跨出门槛。如今已经是三月初,江南说是春暖花开,但清晨仍是乍暖还寒,徐勋施施然来到了二门口,就只见金六早就在外头院子里张望等候了,此时那迎上前来的步子竟一溜烟跑得飞快。
大抵是从来少有跟着徐勋出门,金六今天收拾得很整齐。本色的标布短衫,一双千层底布鞋,俱是浆洗得干净,头上还扣着一顶小帽。上前之后,他笑容可掬地行了礼,随即就仿佛本能动作似的把袖管卷起了半截:“少爷,咱们是……”
“去太平里沈家。”

第九章 退婚

 竟然是去沈家?
金六只觉得满心都是疑惑,可偏偏面对漫不经心似的徐勋,他竟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只得应了一声,一溜烟就往东边马厩去收拾了。所幸早上他已经洗刷过骡子,擦过车,这会儿只一刻钟就收拾了停当,顺顺当当把车弄出了门。等服侍徐勋上了车,他先放下厚厚的棉帘子,又关上了车门,这才坐上了驭者的位置。
这还是徐勋第一次坐车出门。耳边传来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沉闷响声,金六的吆喝开道声,路边的人声车马声,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是有一种奇特的催眠作用。于是,明明车颠簸得极其厉害,他蜷缩在位子上竟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被一阵推搡给惊醒了过来。看清了面前正是金六那张脸,他眯了眯眼睛坐直了,一个字没问,就这么弯腰下了车。脚踏实地之后,他方才往四周围打量了一下,见门前这条道异常宽阔,两侧那些宅邸的高墙都极其齐整,多数看上去赫然是簇新的,他心里少不得思量了一会,这才走到沈府大门前,而一旁的金六早已知机地先上去了。
“劳驾,我家少爷是来拜会贵府沈老爷的,请问沈老爷在么?”
门前是一高一矮两个门房,见徐勋是坐车来的,自然就多了几分谨慎。端详了徐勋的衣着打扮形容气度,那个高门房就笑道:“公子来得不巧,我家老爷正好出去了。若是急事,小的这就去知会大管家;若不急,留下信儿也成。”
“不是什么急事。”徐勋本就没打算今天去和人打照面,得知自己找的正主儿不在,他倒觉得正合心意,当即含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来递了过去,“劳驾这位大哥将此信送给沈老爷,就说是徐勋百拜。”
说完此话,徐勋轻轻一颔首,转身就朝马车走去。临上马车时,他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金六,还在那儿磨蹭什么?接下来还得去应天府衙办正经事呢!”
金六莫名其妙的瞧着这一幕,看看那攒眉沉思的高门房,又扭头看看自家少爷,愣了一愣方才赶紧转身追上,又殷殷勤勤地扶着人上了马车,忙了一阵子就立刻挥鞭起行。这马车一走,刚刚沈家门前一直没吭声的矮门房方才凑了过来,瞅着那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好一阵,终究是大字不识,这才用胳膊肘撞了撞高门房。
“我说大哥,刚刚这位公子的名字我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不耳熟才怪!”那高门房看着手里的信,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深深的嫌恶来,“他就是那个和大小姐订了亲的败家子!”
“什么,就是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矮门房一下子炸了,竟是一把撸起了袖子,“他好大的胆子,还敢到咱们这来求见老爷,他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听到旁边一阵重重的咳嗽,一愣神之下自然是截断了话头,再探头往另一边一瞧,他立时换上了满脸的笑容:“哎呀,是如意姑娘,这大冷天怎么到外头来了?可是大小姐吩咐你去办事或是买东西?尽管交给咱们哥俩,保管不会出任何差错……”
被称作如意姑娘的是一个年方十三四,头扎双鬟的少女。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精致,一身蟹壳青的斜襟右衽素缎小袄,下头是杏色的棉布裙子,只耳朵上露出一对珍珠丁香儿,此时此刻双颊微微鼓起,看上去更显俏丽可爱。她冷眼看着那矮门房,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冲着那高门房伸出了手去:“拿来!”
“如意姑娘,这不合规矩……”
“老爷不在,难道这送来的书信除了大小姐,还有人能做主?”不等高门房再找出什么借口推搪,她又嫣然笑道,“怎么,严大哥是连大小姐的话都不听了?”
“如意姑娘说笑了,我哪有这胆子!”严大慌忙双手把那封信递了过去,见如意得意洋洋地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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