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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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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亮出了内衙,见乔泰、马荣、陶甘三人正立于大院一角说长论短,便上前细听。原来是马荣在埋怨黑兰忘恩负义,说道:“我娶黑兰本属理所当然。那日山中遭遇,她险些一刀结果了我性命。她身陷李黄氏家中,正要成刀下冤鬼,是我及时赶到,她这才拣了一条小命。你们说,这不是有缘么?还有,她在李家娇声叫我马荣哥……”
乔泰打断他的话,说道:“马贤弟休要心生烦恼,依愚兄之见,黑兰嫁于他人倒是你的造化。那黑辣子一向灵唇利齿,轻口薄舌,若讨了她,你耳边今生休想清静。”
马荣以手加额,恍然大悟,说道:“你一句话倒提醒了我!如此,我就将吐尔贝买下,她丰盈壮实,脾性又好,更不会讲汉话,讨了她何愁家中不宁?”
陶甘摇头道:“不然,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照我看来,用不了一月两句,那胡女学会了汉话,你耳根同样不得清静。”
马荣不以为然,说道:“今晚我就去北寮寻她。你不妨与我同往,那里多有贤淑媛女,自然任你挑选。”
乔泰紧了紧腰带,恼道:“你们三句话不离裙钗,难道竟腹中不饥?我看还是选家酒店饮上三盅,先解了饥渴才是正经!”
众皆点头称是,一同出衙门向市井走去。
狄公换了一身畋服,命马夫厩房中牵出良驹一匹,腾身而上,用围巾裹了口鼻,挥鞭上了大街。
街上百姓正对正法二犯议论不息,对坐骑之上坐了何人自然也就不予留心。狄公过了南城门,连加数鞭,胯下骏马便向南疾驰而去。众衙卒仍在清理法场,有的在拆除临时公案,有的往血污之上覆盖净沙。
狄公一马来到郊外旷野,方勒马缓行。秋天的清晨,金风送爽,玉露生凉,然在这空气清新,四野阒寂的乡间,狄公仍是心绪不宁。每次法场上开刀杀人,狄公心中总不平静。勘案之时,他一向穷追猛打,从无姑宽,毫不手软,一旦血案勘破,案犯招认,却又总想将一切忘却干净。法场上恐怖、流血、残忍,这督刑监斩之职,他实在不愿充任。
鹤衣先生万寿山中与他一席话使他心灰意冷,故辞官之念渐生,如今诸案俱结,此念也就益盛。心想不如早日弃官旋里,从此守着祖留薄田数顷,陋室几间,做诗撰文,作育子女,百事自便,岂不清安?人间美事如此之多,却何苦心中总是装着凶残。邪恶与罪孽?朝中能员更仆难数,兰坊县主之缺自会有人补替。他早想重温经史子集,撰写经典注疏,以飨万民。如今方四十出头,精力正旺,致仕后不正可伏案发奋,了此夙愿,同样报效国家?
然狄公又踌躇未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受于庙堂,效命于君王,乃民牧之本。若是满朝高官胥吏均如此洁身自好,优游林下,社稷又将如何?再者,目下儿郎年纪尚幼,开示他们有朝一日出仕为官,尽忠报国,难道不正是他为父之责么?想到此,又连连摇头,欲解心中疑难,答案须从鹤衣先生草堂中那幅单条上去寻:
天龙升空成仙果
地螾掘土亦长生
自那日山中拜见鹤衣先生,狄公对这帧条幅可谓靡日不思。他长叹一声,马上加了一鞭,到底何去何从,尚须鹤衣先生觌面指点。
狄公来到万寿山山脚,甩镫下马。路边一农人正于田间锄禾,狄公将坐骑请他看了。正欲上山,却见一樵人沿羊肠小道下得山来。樵人原为一老翁,面如树皮,手若干柴。行至狄公面前,放下柴薪,拭去额上细汗,向狄公扫了一眼,开言道:“敢问先生意欲何往?”
狄公答道:“老丈既问,不妨相告,此去山中拜见鹤衣先生。”
老翁慢慢摇头,说道:“先生请回,鹤衣先生恐是寻不着了。四日前小老打他门前走过,见雨摧百花,风荡残门,入去一看,方知屋中无人。从此,小老便将干柴存放于内。”
狄公闻言,顿觉孤寂。
农人一旁听了,将马缰交回狄公,说道:“先生,既如此,也省却你翻山越岭许多辛苦。”
狄公也不理会,问樵夫:“鹤衣先生到底怎么样了?山中可曾见着他尸体?”
老翁诡秘一笑,摇头答道:“先生,似这等隐逸仙翁,岂能像你我这尘世之人一样老死于户牖之下?他们本来就不是肉骨凡胎,终时自然象天龙一样插翅飞升碧空天界,留得身后一片空空!”老翁复背起干柴,慢步蹀躞而去。
(蹀躞:读作‘蝶谢’,小步走路的样子。)
狄公听罢,心中一亮,原来答案却在这里!对农人微微一笑道:“不错,我洵属此尘世之人,我要一如既往象地螾一样埋头土中,掘进不止。”
(螾:读‘引’,蚯蚓。)
狄公一身轻松,踩蹬跳进鞍座,扬鞭策马回城。
(全文完)
第五部 湖滨案
简介
才刚拜完堂的新娘,第二日清早却被发现陈尸在床上,而新郎已不见踪影,可房门和窗户却是反锁的。
更离奇的是,新娘的尸首竟不翼而飞,棺木?换成头颅破裂的男尸!究竟是怎样离奇的湖滨传说、鬼魅作浪,让不信鬼神的狄公也打了个寒颤?
第一章
金乌西沉,暮云四合。汉源县衙署里依然热得如同个蒸笼一般。县令狄公与洪参军站在前厅天阶上,挥汗如雨。衙署建在半山,背依翠屏峰,前临云阳泽,照例十分凉爽。无奈今年入夏以来,节候却有些异常,连日酷暑逼人。南门外云阳泽夜夜有白烟升腾,如汤池一般。——今日午后瓢泼了一阵猛雨,黄昏时分雨脚收过,热浪依然,只是云阳泽波平如镜,远山含黛,碧水潋滟。
(潋滟:读‘练宴’,形容水盈溢。——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摇着折扇道:“洪亮,韩员外正撞着了日子,今夜在湖中央设筵,必然凉爽。那船艇上的丝管歌舞想来别有一番情致。半个月来也难得这一阵好雨,沧海盆倾一般。你看那湖面上,晚风乍起,波浪澄彻,好不令人心醉哩。”
洪参军略略犹豫,乃道:“老爷岂忘了那湖中的种种传闻。——城中小儿都会唱:‘南门湖,南门湖,但看人落水,不见有尸浮。’”
云阳泽在南门外,俗呼作南门湖,人称深不见底。淹死在湖中的,从未见有尸首浮起过。
狄公微微颔首,沉默良久。
“洪亮,我到此任上已两月有余,竟没一桩要紧的案子诉讼到衙门。心中也觉蹊跷,莫非这汉源的民情也同此刻那南门湖一样,一味水波不兴。”
“汉源的百姓循礼守法,固可不疑,但南门湖总不能说是水波不兴吧。”洪参军道。
狄公道:“今夜筵席上我正欲见见过汉源士绅商宦的各项首领,俾使彼此无壅隔。官民但无壅隔,则百弊自除,百业盛兴,地方靖安,垂拱可图。”
两人说话兀自未了,乔泰、马荣前来禀道,轿马备妥,请狄老爷启行。
狄公穿一领绘绣云龙出海的湖蓝官袍,系了玉带,乌帽皂靴,上下齐整。行到衙署前厅下,卤簿仪从早已恭候两侧。乔泰、马荣全副披挂,各跨一匹高头骏马,站在队首。——新月初上,山风习习。并不觉太热。
狄公一行轿马逶迤出了南门,便见暮霭纷纷出露一带蓊葱林色,林木外白光闪烁,水声浩荡。冯三里便是码头。码头上华灯一片,人头攒簇,十几顶凉轿连成一队。老远见官府排场前途后拥,喝道而来,顿时一派萧韶,响遏行云。韩咏南早率众人恭候在趸船前。
韩咏南是汉源首户,今年四十来岁,生得相貌端然,骨格雄武。因祖上有军功,曾袭前职。终因行止奢放,藐视斯文被削职。但万贯家私无损,地方上颇孚人望,公推宦绅首户。如今闲居在祖上传下的一幢古老宅第里,逍遥陶乐。今夜正是由他做东,假南门湖上一条花艇大排盛筵,宴请狄县令及汉源商界领袖。
狄公下轿来,迎谒仪礼毕。听得三声花炮响,天上顿时爆出闪闪彩星。停泊在码头的一条花艇华灯齐放,五彩斑斓,缓缓驰近。众人迎狄公、韩咏南先上花艇。
韩咏南向狄公,一介绍今夜的客人。康伯年——汉源丝绸呢绒最大铺子“彩九纶”的大掌柜。五十来岁,干瘦细条,微微驼背,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容。康伯年的胞弟康仲达,则是一副踌躇满志,自鸣得意的神色。王玉珏——汉源金市掌柜,兼营几家柜坊,也是个腰缠万贯的大阔爷。脸如满月,目如远星,十分富态。侨客汉源的京师富商刘飞波。广颡隆准,躯骨魁伟,体气飒爽,似有一种睨视万物的气度。他在汉源购置有一巨宅,正与韩咏南员外为邻。——挽手走在最末的是金银市行董彭玉淇、玉器古董铺的掌柜苏义成。——众人上船毕,五彩装画的船尾款款调头。慢慢荡向南门湖深处。
(颡:读‘嗓’,额头。——华生工作室注)
韩咏南见众人叙伦逊让,轩厅坐定,一拍手,役工鱼贯送菜肴上桌。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韩咏南亲自将每人面前酒盅斟满,乃退回坐席,举盅敬道:“值此良宵,在下聊备水酒,恭请县上狄老爷同诸年伯相公来此少叙杯杓之礼。稍息还有歌舞美人侑酒助兴。承众位垂顾,今夜务必尽欢,庶不负此海上明月,人间美景。”说罢先向狄公敬酒:“狄老爷,民之父母,勤廨余隙,枉驾就席,在下替众位乡贤先致谢了。”
(杓:读‘勺’;侑:读‘幼’,侑酒:助酒。——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站起,拱手谢过:“下官忝为县令,与众贤达还是首次叙晤,十分惭惶。下官平昔不善饮,值此胜会,岂可败众位高兴。”说着仰脖饮了一大口,顿觉神气酣畅,满口生香。
“下官素闻梁大宗伯也在这汉源县里择了一处清静之地,消娱晚景。只是不曾拜谒崇阶,亲聆雅教,甚觉愧疚。”
狄公怪异,筵席上为何不见在此地安度晚岁的前朝廷显宦梁大器。——原来这梁大器先前龙朔年间曾任太常伯,冢宰中台,十分显赫。后以尚书省右仆射致仕,从此销声匿迹。——昨夜洪参军查阅衙册,偶然发现梁大器退卯后隐居在这汉源城里。
韩咏南微微一惊,不知狄公为何忽的想起梁大器来。——今夜这等私宴,本一时凑趣,杯酒生理,且有繁管急弦,歌妓周旋,与梁大器何干?况且那梁大器早已逾耄耋之年,不问人事了。
(耄耋:读‘貌蝶’,八十岁的年龄;高龄,高寿。——华生工作室注)
“狄老爷,那梁老相公年近九旬,虽不曾有什么病痛,行动却不甚稳便。再说近半年来他更是颟顸糊涂,神志大不清爽。唉……这个,狄老爷最好问问刘飞波先生,他们的园宅毗连,故时常能见到梁老相公。”
(颟顸:糊涂而马虎。颟:读‘蛮’的阴平声,顸:读‘酣’。——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一抹儿看去,果见刘飞波坐在长桌一边,自顾喝酒,旁若无人。也没听见韩咏南刚才一番言语。
“看这位刘先生虽是商人,端的一副官宦仪态。”狄公暗暗喝采。
韩咏南叹道:“狄老爷有所未知,刘先生也是时运未济之人,三次赴试均不第。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枉屈了满腹经纶。他一怒之下,弃文经商。谁知文曲星不投合,赵公明却着意眷宠于他。他的生意兴隆发达,愈做愈大,行迹几遍秦、晋、鲁。齐、荆、襄、湖、广、吴越、八闽。故见识极是广富,又仗义疏财,交游遍天下。老爷,千万不可轻觑了他。”
狄公听得明自,肚中计较,忙斟了酒想上前去敬刘飞波一盅。座中康仲达却早已举起大觥,高声喧道:“刘先生新当岳翁,喜添半子,理应多饮一盅。”
众人拍手称善,纷纷举起酒盅。不意刘飞波却淡淡一笑,并不站立。
韩咏南附耳狄公释道:“刘先生之女月娥昨日出闺成大礼,女婿江幼璧秀才是原先县学博士江文璋先生的公子。那江文璋早辞了庠校教职,归家幽居,平时也教授几个小小童蒙,聊以自娱。——今夜江老夫子理应赴席,在下猜来,怕是昨夜贪杯,至今未曾醒酒过来哩。”
(庠:读‘祥’,古代的乡学。——华生工作室)
一个家僮打扮的上前在韩咏南耳边禀报了几句。韩咏南点了点头,又一拍手。四个青衣应声将轩厅两边的湘妃帘儿卷起,四隅的铜狻猊一齐吐出浓烈的香烟。
花艇早已停在湖心,四围苍碧山色间浮动着几条橙黄的余霞,久久不灭。一轮满月当空挂出,远近几点明星摇曳闪熠。众人齐声喝采,不由都站起各去两边窗槛下观瞻。
役工趁此撤下残席,换过新馔。一时又珍肴迭出,异味纷错。见韩咏南又一拍手,轩厅的水晶珠帘揭开,四名舞妓鱼贯而入。一个个珠翠满头,花枝招展。
众人又纷纷就席,四名舞妓插烛般先叩过头,抬起酒壶,遂一敬奉,开始侑酒助兴。
韩咏南委了一名叫杏花的侍候狄公。狄公见杏花脸如堆花,体似琢玉,十分窈窕。待细觑时,乃又微蹙春山,寒凝秋水,云恨雨愁,似有满腔心事,不比那三个妖娆形状。
杏花为狄公斟了一盅酒,恭敬呈上。狄公问她年纪,答云一十九岁。又问籍贯,答云本地人氏。
狄公笑道:“听姑娘口音,好似晋中人物。”
杏花惊讶地抬头看了狄公一眼,不吱声。
“本县正是晋中太原府人氏,故听你口音十分稔熟,想来或是同乡。”狄公和颜悦色。
杏花半响乃点头,又疑惧地望着狄公。
“回禀狄老爷,小女子实是晋州平阳郡人氏。适间欺瞒,万望宽宥。——小女子也不得已也。”
(宥:读‘幼’,宽恕。——华生工作室注)
“果然正是同乡。”狄公笑道。心中不由诧异,为何如此一个天姿国色的少女独身来到异乡,操持这等生计,好生可怜。遂与杏花谈起晋中风物掌故,古迹名胜来。
这边韩咏南正与一个叫白莲花的舞妓在行酒令。猜诗谜。——白莲花令词层出不穷,变化无端。韩咏南虽然也念过不少古诗,却一时搜罗不来,口舌支吾,一味认输,已被灌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白莲花吃吃笑个不停,一手擎着酒盅,转去轩厅外讨了酒来,还想罚韩咏南,却见韩咏南已伏在桌上,不胜酒力了。
狄公见韩咏南伏桌打盹,心中不乐。杏花却转过身去,瞥了韩咏南一眼,小声道。“老爷,城里正在策划一起危险的阴谋,少间再与你细说。”
第二章
狄公听得亲切,心中吃一大惊。待要再问,见杏花已俯身扶起韩咏南,一面娇喘喘笑唤白莲花来帮忙。
“老爷,会弈棋么?”又是杏花的声音,清晰而急促。
狄公一愣,正欲作答,见白莲花应声已绕过桌角来,遂退间半边,不作声。
白莲花笑盈盈搁下酒盅,颤嬝嬝伸出一条臂膊来,与香花两边架起韩咏南。韩咏南醉眼朦胧,用衣袖抹了酒涎,摇晃站起,双手搂定杏花腰身,乞道:“杏花,你跳个舞吧。”
杏花微微一笑,点头应允,迅即抽身从韩咏南怀中脱逸,理了理鬓发簪钗。轩厅的水晶珠帘挂起,内厅地上早铺起一片猩红毡毯。一声檀板,两边响起丝竹。一时弦管交响,十分悦耳。
杏花轻挪莲步,摇闪细腰,翩翩起舞。此时只一支玉笛伴声,嘹亮清润,会合节拍。远远见杏花笑颜溶漾,如三春桃李,舞态自若,如风中柔条。渐渐额丝汗润,蝉鬓微湿,凝脂里透出红霞来。
狄公心随耳闻,不觉击节叹赞。须臾又不耐,转思这花前月下,歌榭舞台,岂会孕有异象。杏花适才的两句话真有凶信?这汉源城里莫非早有阴谋酝酿,如今已露圭角,或是仅被杏花一人探知虚实,窥出端倪。看她适间躲躲闪闪模样,似是怕被席间有人看破,故弄此姿态,迷惑于人。——难道这席间中人也有卷入危险阴谋的?倘若真有,又会是谁?这凶情又究竟是什么?杀人?放火?抢劫?——狄公只觉心中一团乱麻,治理不清。只巴望宴席早散,听杏花诉说详尽。此时倒象泥塑木雕一般,六神无主,魂不守舍。
忽而繁管急弦齐作,舞曲变得气象磅礴,雄阔壮烈。杏花如狂风急雨一般旋转跳腾,似一团霓霞闪灼明灭,一簇仙葩摇曳舒发。忽听得一声中天鹤唳,音乐嘎然而止。杏花笑吟吟向众人叩谢,退出轩厅,转去后厢卸装。
狄公乃恍惚醒来,随众人鼓掌喝采。见韩咏南又立起拱手道:“幸众位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神色十分清爽。
这时筵宴又近尾声,人人都有了三分醉意,免不得两两三三低声闲聊起来。有的立窗槛下赏月,有的去轩厅外醒酒。
这边康氏兄弟却因言语不合争执了起来。
“万一帆可不是善类,贷借巨额银票于他,只恐本利俱失。”康伯年恼怒地叫道。
康仲达道:“岂可听信酒楼茶坊间的闲言?人家那边信誓旦旦。”
“你拿我的钱银去冒这风险,万—……”康伯年见刘飞波过来劝解,便不吱声了。
“你这俚啬鬼!父母家私你占去大半,竟厚颜称你的钱银。”康仲达火了。
刘飞波功道:“岂可为区区钱银事兄弟阋墙,岂不教狄县令齿冷,如何看吾汉源人物。”
(阋:读‘细’,本义不合,争吵;阋墙:引申为内部不合。——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过来,笑道:“刘先生之言甚是。对了,刘先生,本县还有一句话问你哩。”
刘飞波唯唯。
“听说刘先生与梁老宗伯宅园相邻,想来是时常见面的。”
刘飞波恭敬答曰:“正如狄县令所言,畴昔倒是日日觌面。两家宅园本有耳门相通,进出甚为方便。近些时来,梁老相公变得有些懵懂,说话间也渐渐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有时连我都不认得了,问了几遍姓名。为之,也很少走动了。”
(觌:读‘狄’,见,相见。——华生工作室注)
这时彭玉琪,王玉珏两人也凑了过来,与狄公寒暄几句,便转与刘飞波讲论生意买卖。狄公没趣,见韩咏南正与白莲花说笑,便问:“杏花恁的还不回转?”
韩咏南还有三分酒意:“这些个狐媚娘子涂脂抹粉可用心了,哪管你等得火急。”
狄公不悦。见满座宾客都在啧啧赞赏新上的一道清蒸新荷因头鲂,白莲花等三名舞妓正搔首弄腮,辗转侍应。
狄公吩咐白莲花去轩厅外后厢梳妆间请杏花转来。
韩咏南狡狯笑道:“没想到狄老爷如此垂怜杏花,一味放她不下。今夜这酒水兀的也品出味来了。”
须臾白莲花回来轩厅禀告,杏花并不在后厢梳妆间。她一路去来也未遇见杏花。
狄公嘿然,遂起身低声对韩咏南道:“下官去去便回。——这团头鲂须是凉了好吃。”
韩咏南并不介意,又搂定白莲花两个自顾取乐。
狄公出来轩厅,从右舷走到船尾。舷栏外夜风渐紧,远近山水黑幽幽早模糊一片。洪亮、乔泰、马荣与十来个火夫杂役正在喝酒闲聊,只听得马荣手舞足蹈吹嘘趣闻,众人不时一阵阵大笑。
洪参军眼尖,见狄公急皇皇赶来,心知有异,忙拍了马荣肩胛。马荣会意,遂与乔泰三人迎上去行礼。
狄公问:“你三人可见着一个年轻女子从这里行走?”
三人摇头,面面相觑。
狄公小声道:“恐是出事了。——一个名叫杏花的舞妓今夜行止怪异,怕有不测。”
两名侍宴的役工正好走来,狄公又问他两人跳舞后可曾再见到杏花。
两名役工连连摇头,并说:“我们伙计的只许走右舷,女客眷属,应局的舞妓都走左舷。那杏花兴许仍在左舷那头后厢里梳洗吧。”
狄公颔首,遂率洪亮三人绕到左舷,直扑后厢。——后厢梳妆间的门虚掩着,狄公推开一看,梳妆台上银烛高烧,钗簪手镯,凌乱摆着,铅粉膏朱,尚未收拾。鼓形瓷凳上空无人影。
狄公心中叫苦,命乔泰、马荣分别上船顶、舱底寻找。他与洪亮则在中舱两侧搜索。
半晌,四人会齐,都无收获。狄会长叹一声,情知有变,痴痴地望着舷下黑幽幽的湖波,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恐惧。
突然,一张苍白的脸面浮露波浪间,正睁着一对木然的眸子紧瞅着他,隐隐有两汪恨水。
第三章
天哪!果然是杏花。——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身子已涨圆。
“果是溺水而死,却又为何恁早浮起尸身。”狄公心中狐疑。——这南门湖中从未浮起死尸过。
马荣跨出舷栏,蹑手蹑脚潜下水去,将杏花尸身托起,只听得“嘶”的一声,杏花的罗裙被船底一颗铁钉撕裂下一大幅。——正是这颗铁钉勾住杏花裙角,尸身幸未沉底。马荣从杏花胸间摸出一只铜香炉来。
杏花额前脑后均被砸破,长发间鲜血斑斑,一双秀目兀自不闭。
狄公心中惧怒,如此惨剧竟发生在堂堂县令的眼皮底下,竟在杏花要向他吐露一桩秘密之前。——只恨自己大意疏忽,致生变故。遂命乔泰、马荣将杏花尸身藏在中舱间壁内。
洪参军忽见杏花右手紧攥着,用力掰开,见是个小油纸包,包内只折迭一纸片,狄公将纸片小心摊开,原来是一幅棋谱残局。他顿时想起杏花最后一句话来。“老爷会弈棋么?”
狄公仔细将棋谱迭起,纳入衣袖。命乔泰守护杏花尸身,不许闲人走近。他与洪亮、马荣回到轩厅行事。
韩咏南见狄公三人回到轩厅来,大喜道:“狄老爷来得正好,我们正要上船顶赏月哩。”
狄公沉下脸来,开言道:“委屈众位,筵席即刻中止。本县暂就此艇上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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