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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男-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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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会谈以不欢而散而告终。真梨子绝望地走出那户家门。
以前,真梨子一直自以为是个能分清善恶的人。她为犯罪受害人诊治精神创伤,以愈合他们的伤口;她在鉴定中心分析犯罪者的心理状态……等等,都缘于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憎恨人间的罪恶。
明明知道委托人有罪,也要为了金钱和名声争获无罪的法庭律师们,即使听到犯罪受害人的可怕遭遇,也不感到丝毫恐怖和怜悯。倘若他们的宗旨是对被害人的遭遇不动感情,对常常是犯罪者的委托人不抱憎恶和恐怖,那么,真梨子的宗旨则是对犯罪受害人动以真情,对犯罪者一直抱有厌恶感和恐怖感。然而,当真梨子走出那户人家时,则感到善恶难辨了。
“你到底站在哪个立场上?”
道别时被杀幼儿的母亲对着真梨子后背掷出的这句话,至今仍在她脑海中回荡。


22


9点31分,列车正点到达松本车站。虽然站台比较闲散,仍可看到几个登山者的身影。他们个个都是重装在身:背着捆上睡袋的大帆布包,脚穿登山靴,手拄登山镐。与他们去松本电车站台的方向相反,真梨子径直出了车站大厅。外面虽晴空万里,却是寒风飕飕,遥望群山,但见被雪覆盖的山棱线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
租车店就在站前。一进门,那店主就像一直等着真梨子到来似的,早已做好了登记表格的准备。
“要是认不清路了,就赶快返回!”
稍胖的店主一边递给真梨子车钥匙,画好通往伊能住处的路线图,一边反复叮咛着。真梨子答应他一定照办,并对店主的热情表示感谢,尔后钻进了车中。
驶出街道,两边便是广阔的冬芜农田。田地中间有小车站,周围簇集着十几户人家。小河旁边,有人在田地里焚烧堆起来的枯草。穿过苹果园旁的小道,真梨子同骑自行车的中学生并排等待铁路道口的栏杆抬起,不由得沉浸于短暂的旅情之中。
在岛岛从国道158号线右转,立刻产生出置身群山的感觉。车道旁边是条大河,放眼望去,满目连绵的群山,虽然这与刚才的景致大致相同,但河面与山岩的表情则有微妙的变化。这道河不是田间流淌的小河,而是清冽的溪流;这座山也不是从城里眺望到的那种单纯的地面隆起,而是似乎拒绝人们轻易踏入的悬崖峭壁。或许是心理作用吧,真梨子觉得车外的空气也突然紧张起来。
穿过岛岛谷,在二俣往左拐,车子直奔南泽而去。经岩鱼留小屋、德本岭观望台,真梨子按租车店老板画的地图驱车来到了梓川河。河对岸是步行道,再往后是广阔浓密的落叶松林。右边可见明神岳和前穗高岳,左边可见一座长长的吊桥。吊桥的后面被山坡的林海遮掩,看不到桥的另一端。
真梨子的目光从吊桥后深处稀疏的桦树林移开,紧盯在险陡的大峭壁上。山岩被朝露打湿,受太阳照射,放出道道青光。峭壁的后面是穗高连峰。真梨子将车停在路边,顿时感到身子像被铁丝缚住似的不能动弹,两只手也只能紧握方向盘。惟有目光在空中漫游,犹如置身悬崖峭壁之顶,眺望遥远的彼方。望着望着,真梨子不知不觉地想起铃木一郎的事来。
没有情感并非只是不会哭笑,而是他不能理解会哭会笑的人的一切情感。
普通人依靠解读面部表情、动作、声调的意思来完成自然交流,而没有情感的人观察普通人的举止和动作,只能认为是一种奇妙的信号。必须在这种奇妙而又不可解的动作与表情中生活的人的孤独感,当然不能等同于在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国度里独自生活的孤独。
即使逐一记下举止和动作的意义,靠模仿这些举止和动作来装扮成有情感的人,也决不能理解情感。即使能与他人交谈,随对方的言语而笑,他的立场也完全相异,与住在决不能同他人交往的世界中毫无二致。
例如铃木一郎,他肯定从未爱过异性,也未经历过只要心上人来到身旁心就颤抖、只要手拉手就心旷神怡、疲劳顿消的感受吧!人不断相互吐露感情,以求共有感情。可以说人生的大部分都是为此而费力劳神。假如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既不能转换心情,也不能驱除疲劳,一刻也得不到自我解放。这就同一生一世监禁在等身大的樊笼里一样。
事情并非仅此而终。如果没有情感,就感受不到什么是美,就不能拥有神秘的感觉。因为美和神秘感不是抽象的思考,而是肉感的情感。人当然不能将世界作为概念来对待。世界充满对美的事物、神秘性的事物、庄严的事物或是卑俗的事物、喜剧性事物的感觉。正因如此,人才能接触世界,才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世界上存在着同胞。即使能用抽象的概念和算式说明世界,也不会对世界产生实感。
假如普通人居住的世界是绿色的原野,那些只能用数据理解世界的人居住的则是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灰色世界。对他们来说,美丽的晚霞、广阔的水平线和傲天屹立的山岩峭壁只不过是一道布景。他们看不出其中与生俱来的光辉和无穷的造化。因为生的丰饶寓于视觉、听觉、味觉、嗅觉和触觉之中,若无情感的介入,那些只不过是色彩数据、音波数据的聚集而已。人是无法忍受生活在那种世界中的。
“不论是谁,都不会在那种世界中挺住的。”
真梨子自言自语。
她看了看手表。租车店的老板告诉她到梓川的吊桥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而自己却花了两个半小时。真梨子重新发动车子,在吊桥前向左拐去。伊能的小屋已经距此不远了。
夏日旅游旺季里,登山者和徒步旅行者简直就像游行似的拥来,而现在却如赤岩所说的,沿道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石子路变成黑土路,地面泥泞起来。为了不看漏租车店主告诉她的特征标志,真梨子只好左顾右盼地低速行驶,终于来到一处砍掉木桩、正好能停一辆汽车大小的空地前。这里就是租车店主告诉她的地点,伊能的小屋要从这里进入森林,直走三公里才能到达。真梨子将车开进空地,关掉发动机下了车。
穿过山毛榉和铁杉等树的杂树林,便是广袤的雪原。
没有一道足迹的雪原对面,耸立着银光闪闪的山脉,积雪覆盖的群峰顶端掩映在白云之中。真梨子面对这无际的清澈景致反觉畏惧,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从被称作“尽头”的标志旁走过,见有条小河在白雪覆盖的土堤间冒着气泡流淌。过了独木桥,便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越往前走坡道越发陡了起来。花了10分钟翻过高坡,来到一处阳光普照的空地上。真梨子开始出汗了。前方宛如桌上铺的台布,连绵着几个平缓的起伏波纹。一望无际的洁白世界,几公里外也不见小屋的踪影。
右手是丘陵,山脚是茂密的树林。那里是从真梨子所站处惟一看不到尽头的地方,伊能的小屋极有可能在这丛林之中。真梨子向丛林走去。
走了20分钟,积雪突然变深,竟钻到鞋子里来了。真梨子从倒下的树干重叠而成的缓坡进了丛林,一边拨开山毛榉的枝条一边前进,不时一阵急风掠过,从灌木丛的密枝上掉下几缕细雪,落在脖子上融化后直淌到了脊背。真梨子不知滑倒了几次,每次滑倒额头上都要被灌木的枝条划上几道。
一看手表,发觉下车已经50分钟了。她一边走,一边盘算这三公里山路走上50分钟到底是长还是短,但最终也没弄明白。真梨子上气不接下气,为了调整呼吸,不得不停下好几次。
真梨子来到积雪被风吹得一干二净的一座小山前。她一步步地慢慢攀登斜坡。终于到达山顶时,又在冰冻的红土上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滑落到被灌木覆盖的干涸河床。灌木将河床遮掩得严严实实,她想站起身来,可树枝上的刺挂住了防寒服。她挣扎着站起身来,埋在雪中的树根又绊住了她的踝部。真梨子剧痛难忍,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万籁俱寂。只有心脏乱撞肋骨的声音。头上的云彩裂开道缝隙,露出了惨淡的晴空。寂静朝真梨子袭来。她想站起来,但膝盖软弱无力不听使唤。
身子都快冻透了,她突然感到冻死的可能性正变为现实。她脑子里一边想着,如果站不起来可要完喽,但身子愣是动弹不得。真梨子忽而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笨蛋了,竟全然忘却了肉体是多么的脆弱。
真梨子开始闭目数数,她决定数到一百时站立起来。她不想在离开公路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冻死。
九十九、一百。数到这里时,真梨子睁开眼,慢慢地抬起上半身。如同哭闹后的孩子那样,她现在已能心平气和地客观审视自己陷入的困境。真梨子站起来,又开始爬坡。只要头脑冷静,有效地利用体能,就能使自己的意识集中。
从小山顶上极目四望,真梨子在河岸前的平地上终于发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目标——想不到山中小屋就在附近。那小屋不大,只有五六米见方,是用各种树木堆集搭成的。真梨子向小屋走去。


23


往里一拉粗绳圈做的把手,木门就开了。
室内很狭小,靠里头的圆火炉前坐着一位男子。真梨子进去后就躺倒在地上。她大腿痉挛,肌肉拉伤了。“你是谁?”
男子仍坐在那儿,转过脸来问真梨子。
“对不起,能给我点热的东西喝吗?”
真梨子说。冰冷彻骨,眼看着就快冻死了。膝盖疼痛难忍,真梨子真想大哭一场。
那男子盯了真梨子一会儿,终于在旁边的登山杯中放入点什么,然后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满热气腾腾的开水后递了过来。真梨子双手接过,闻出杯中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酒精味。她闭上眼睛,将杯子贴上嘴唇。只进嘴一口,就全都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
“是用开水冲的固体酒精燃料,可以暖暖身子。”
真梨子瞥了一眼回到炉旁坐下的男子。看样子他不是在开玩笑。男子将下巴缩在长毛风雪大衣的领口里,他长着一头油垢的硬发,胡须中隐约可见一块疮痂。他的脸被太阳晒得黑乎乎的,只有眼睛周围留着风镜形状的白嫩肤色。
“你是谁?”
男子再次询问。
“我叫鹫谷真梨子,是爱宕市的精神科医生。我是来询问入陶大威的情况的。你,就是伊能吧!”
“你和大威是什么关系?”
“我正在诊治的患者也许就是入陶大威。”
“此话怎讲?”
伊能问道。真梨子把向蓝泽解释的那番话又向伊能说了一遍。
“你的患者有多大岁数?”
“他自称29岁。”
“哦,如果大威活着,也该是这么大了。”
“你和大威有几年没见面了?”
“12年了。那时大威才17岁。”
“呃,我可以到那边去吗?”
真梨子指着圆炉问道。伊能点点头,她便站起来,上了地板间。她正打算坐下来,伊能给她在地板上铺了块塞了塑料泡沫的垫子。一坐上垫子,冻僵的关节就像溶化了一样,真梨子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她觉得柴火正旺的火炉简直就是座炼钢炉。伊能背后的墙壁上钉有餐具架,架子上摆着野餐用具和罐头。板墙上贴着油毡,梁头上吊着野营用提灯。
“你和入陶家是老相识吗?”
“不是,我是作为大威的教练受雇的。伦行老人对我说,若接受他的要求,他就赞助我。我二话没说,便随口答应下来了!那时我25岁,大威16岁。”
“入陶伦行那时七十四五岁吧?”
“对。他们真是一对非常怪癖的爷孙俩啊!他们家有一间图书馆似的宽大书房,伦行老人每天都在那儿念书给大威听,那可都是原版书呀,大威不仅能听懂英语、法语,好像连拉丁语、希腊语也都懂,尽管他没张口说过一句话。”
“老人让你教大威什么?”
“说是先让我把大威锻炼强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听赤岩讲的,就是开登山用具店的那位。”“噢,原来如此。”
“你第一次见大威时,他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他就像个机器人。每当他坐下或站起时,身上的关节就嘎吱嘎吱地响。”
“他能行动吗?”
虽然真梨子也觉得这种问法过于荒唐,但她确实想不起其他表达。
“他家中到处贴着纸条,门上桌子上冰箱上烤面包器上,所有的电器上都贴上写有时间和指令的纸条,大威就按其指令行动。在走廊行走的路线也是定好的,有时同他对面而遇,为了不妨碍他的行走路线,我必须让道。过了一个月我才明白,他并不是恶意耍弄我。”
听说伊能一年四季都在深山中生活,真梨子曾想象他是个怕见人的倔犟汉子,但会面后发现他根本不是想象中的人。从他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可以感到他的温厚。“那你都让大威练些什么了呢?”
“跑步、乒乓球、网球,什么都练。除了我,还有游泳和拳击的专门教练。”
“拳击?”真梨子惊奇地问“,大威能会那种运动?”
“不,他不大会。他每天都练好几个小时,练了一年,总算勉强学会了反复同一动作的运动,但是,有对手的项目,他简直一窍不通。拳击吧,让他搞对练,他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乒乓球、网球也是如此。对着墙打倒还可以,可一变为比赛形式,对方的球他一个也打不过去。”“他体力如何?”
“练了一年,简直判若两人!因为他成天不停地游泳、跑步。最早见他时,他一把瘦骨头,浑身白嫩嫩的。你吃这个吗?”
伊能递过来肉干似的东西。真梨子抓了一块放进口中,顿时肉香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你开车来的?”
“唉。”
“你马上就找到这里啦?”
“是的。”
“可怎么弄得这么一副狼狈相。”
伊能说道。真梨子羞了个大红脸,低下头来。
“说他像个机器人,并不只是指他干什么都特别生硬,而且他一直沉默不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完全是一种表情。刚同他接触时,总觉得自己陪伴的是台机器。后来,我渐渐感到这家伙也是同我一样的人,也是个有情之躯。有了这个认识以后,我慢慢发觉他那没有表情的面部深层隐藏着什么,他那从不转动的双眸不时闪射出什么。我认为,那家伙身上沉睡着一种东西,正拼命地要爆发出来。”
真梨子抬头看了看伊能。伊能没有回视真梨子,仍盯着炉中的火苗,继续说:
“伦行老人十分溺爱大威,但其娇惯的方法却有些异常。他本是位比常人更具正义感的老者,也不知是因为撞死他女儿女婿的犯人逃逸后没能归案的缘故,还是因为滋生出了厌世感,他的道德观一落千丈,向大威大谈特谈这个世上充满丑恶。我理解他悲叹社会道德颓唐的心情,但反对他只向大威灌输对整个社会和人类憎恶的教育方式。我见他俩这样,便每天盘算着自己能做点什么。我不能只让他锻炼身体,我要唤醒沉睡在他体内的某种机能,帮他把这种机能释放出来。于是,我决定带他去登山。登山同游泳、跑步一样,是个人体育项目,只要记住登山用冰锥和串绳套圈的使用方法,就能攀上山岩。然而,登山并不仅此而已。倘若两个人结为一组,一个人失败就意味着另一人必死无疑。我认为那小子需要的正是这种意识。言传不通,我就只好身教。在体育运动中,登山最能体现这一点。另外,我还觉得如果只在山脊上行走也没多大意思,我必须带他在最严酷的条件下攀登专业运动员都感到危险的山峰。”
伊能继续娓娓道来:
“为了教他攀岩的基本技术,我设定用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这期间,我们得到伦行老人的许可,去了丹泽和鹿岛。果然不出所料,大威对登山有极好的天赋。那小子有种习性:不管是游泳还是其他活动,只要让他做,在让他停止之前他都一直干到底。让他进入游泳池中喊声‘游!’他便会一直游上十公里二十公里。所以,我只要把他带到峭壁前说一声‘攀登’就可以了。当然,最初他很快便跌落下来,可每次跌落时,我就逐项教他抓握岩石的方法、确保脚踏点的方法、冰锥的敲入方法和路线的选择方法。说实话,我还没见到像他这样一教就会的徒弟。那小子一旦记住要领便终身不忘。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他像台机器。”
伊能收住话锋,看着真梨子。真梨子完全被他的话吸引了,竟忘了接过话茬儿应上两句。
“入冬后,我决定带他到谷川岳的处女登山线走一遭。我也是第一次去那里。像以往一样,我只对伦行老人说去山里转转。因为要道出实情来,老人肯定加以制止。不论怎么考虑,此次外出的生还率也只在一半以下。那年谷川的积雪特别深。遇上大块板岩时,我好几次都想打道回府。开始攀登后一个小时都十分顺利,但到了第二个小时却遇上了难关。那是块突出的悬崖,必须绕过去。我决定让大威走在前面,让他选择路线,我跟在后面。我和大威紧贴在垂直的岩壁上,用绳子连住身体。如果他的脚打滑,或是他抓的岩石剥落下来,我俩便会一同栽入山涧。大威朝下望了一眼,已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我跟在那小子后边,终于绕过光秃秃的山岩,来到了雪堆旁。我高兴得拍手叫好,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脚打滑了。”
伊能继续低声说:
“那下面正好有块突出的岩石,我一咬牙将身子的右半部向岩石冲去,后来才知道,我的右臂、三根肋骨和右大腿都骨折了。我就像吊在空中的结草虫,仅靠大威的一根绳子维系着。我旁边有一小块平岩,只有爬上那里才能站住脚,但是我的手脚都够不到那里。惟一获救的方法就是大威爬到绕过的突出悬崖上,站在那里把我拽上去,而现在我像秤砣一样坠着他,他肯定正竭力贴在岩壁上。我想,若是这样不动,只能是坐以待毙,于是,就用左手和左脚试着一点点上攀。因为只要绳子有所松动,大威才能自由行动。我把铁钩塞进岩缝中,用左手拿榔头敲实,一点一点地往上爬。绳子一松缓,我就喊大威攀登突出的悬崖。大威开始向悬崖移动了。结果成功啦!大威站在悬崖上把我拉了上去。我趴在悬崖上,用一只左臂攀援。然而,眼看着就要爬到顶而暗自高兴时,我的脚又打滑了。”
真梨子屏住呼吸,入神地听着伊能的叙述。
“就在那一瞬间,我心想这下子两个人可都要完蛋了。我掉下去,大威也要就势被拽下去,因为他只是站在雪面上,没有用铁钩固定住自己的身体。我跌落下去了,随后大威也应跟着我跌落下来。可是,绳子突然绷紧的一刹那,大威蓦地趴在雪上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绳子。我突然停在了空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一看,在我手能触及的地方正是大威的脑袋。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我从没见过他的动作这么迅捷,而且一直认为他没有反射神经。但我明白,他支撑不住我的体重,正渐渐在雪上打滑。最初只能看到他的头,眼看着他的上半身一大截都露在了悬崖外面。大威在上面直盯着我。我对他说赶快掏出刀子割断绳索。我叫喊好几次:如果不割断绳索,连你也会掉下来的!在我叫喊的时候,那小子的身子仍不断地向岩石外面滑。因为大威不愿割绳,所以我左手抽出刀子自己割。这时,好像大威在雪上摸到了突出的岩石什么的,他一手抠着那边,另一只手拉起绳来。他的绳子因我的体重以他抠住的岩石为支点回转了180度,他的头缩回去了,而脚却冒了出来。我觉得,就凭这种不自然的姿势他是不能把我拉上去的。我仍用刀子割绳。不过,我的身子确实在上升。就在绳索细得像根线马上就要断开的瞬间,我被他拽到了悬崖顶上。”
伊能收住话语,小屋内又恢复了沉寂。从小屋外边传来树枝上的积雪掉落下来的微弱声响。
“你为什么辞去教练了呢?”
真梨子问道。
“不是我辞去的。从谷川回来后,我就对伦行老人说,为了挖掘出大威的潜在能力,惟有让他登山。大威这种人不应在城里生活,如果让他同我一起在山里过,其乐趣要比常人高出不知多少倍。然而,老人没有应允我的建议。我还是我,必须在山里度日。”
伊能叹了口粗气。
“回到山里一年后,从爱宕市来登山的伙伴告诉我说伦行老人的住宅失火了,我便去大威住院的医院探访,那时大威已被人接走,我也没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伊能看着真梨子。
“天就要黑了,光这样聊就回不去啦!”
真梨子看下手表,发现已经快4点了。
“我想请你再回答一个问题。你认为大威长大以后,能和人随意谈天、开公司吗?”
“开公司?你的患者开公司?”
真梨子点了点头。
“你想确认的话,太简单了!”
伊能说着,翻弄了一会儿放在旁边的登山包,找出几张照片递给真梨子。真梨子接过已经发黄的照片。张张都是十来岁英俊少年的留影。
“这就是大威的照片?”
真梨子问道。伊能点头。照片中的少年长相丝毫不像铃木一郎。


24


真梨子借了大威的照片回到爱宕市。翌日一到医院上班,她便立即去了CT检查室的空身那里。空身要去出席在大阪召开的学术会,从明天起就不到医院上班了。
“这次要我做什么?”
空身接过真梨子递过来的三张照片,说道。其中一张是正面照,两张是角度稍有不同的侧面照。
“通过这些照片你能分析出头盖骨的形状吗?”
“这是谁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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