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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男-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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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尚不满4岁,是在小儿病房住院的患者,除了空身,她是真梨子最亲密的朋友。
同玲子是在小儿病房的游戏室相识的,半年前,真梨子想熟悉一下新工作单位的环境,利用午休时间在医院里探险似的环绕一周,当她看到备有布娃娃和木马的教室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教室里有十几个孩子,有的在室内沙坑中玩沙子,有的在骑三轮车。真梨子想起在小儿孤独症研究机构中忘我工作时的情景,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瞪瞪地盯着孩子们入了神,这时,一位小女孩走近站在门口的真梨子面前。
“你,是大夫?”
那个小女孩抬头看着真梨子问道。但见她双眉紧蹙,脸上浮现出小孩向大人提问时的独特神情。
“哎,是的。”
“是我们的大夫?”
“不,我是别的地方的大夫。”
“哪儿的大夫?”
“精神科的。”
“什么叫精神科?”
“精神科呀,就是心里有病的人去的地方。”
“心里?”
“心里嘛,就是指这儿。”
真梨子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我也是这儿的病呀!”
女孩说着,用小手摸摸她自己的前胸。
“噢,是吗?”
“你当我们的大夫吧!”
“当大夫不成,那就做你的朋友吧!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随时可到我房间去玩,好吗?”
那天同玲子分手后,真梨子给小儿病房主任打了内线电话,才知道玲子患的是气喘。她用手摸前胸,实际上指的是肺。那位医生还说,小儿病房一般探视人员较多,由家属陪护的患者也不在少数,但玲子父母双双工作,没大有空来探视,玲子常感到孤单。
从此以后,她们二人便开始往返于小儿病房和精神科的真梨子办公室之间了。有时真梨子去到她病房探望,有时玲子来办公室闲玩。
“你让护士姐姐告诉我到这里来,我就马上到了吧!”
真梨子一边抱起玲子,一边同她讲话,玲子点了点头。玲子穿着一件带褶边的连衣裙,外罩一件针织对襟羊毛衫。真梨子瞅了瞅羊毛衫的口袋,发现里面装有药剂吸入器。这是一种支气管扩张剂,不论玲子去哪里,都必须带着它。
“吃过午饭了吗?”
玲子又点了点头。
“我还没吃呢。对了,我们一起到快餐厅去好不好?如果有巧克力冰激凌,你的肚子还能再盛下一点吧!”
玲子听后笑得合不上嘴,紧紧地抱住了真梨子的脖子。
她们二人乘电梯下到二楼,然后手拉手走到主楼。因为小儿病房也在主楼,所以等于玲子又回到刚刚走过的路上,但与在真梨子办公室喝自动售货机的橘子水相比,快餐厅的巧克力冰激凌具有动物园中大熊猫般的吸引力,玲子毫无怨言,脚步也格外轻快。
进入主楼二层的快餐厅,二人坐在了中央的桌子旁。这开放式设计的快餐厅,三面外墙都是玻璃,吕太山平缓的棱线和湛蓝的天空一览无余,在此可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享用美食。茶屋所说的玻璃幕墙餐厅指的就是这里。
真梨子点了三明治和咖啡,又给玲子要了巧克力冰激凌,全部上齐后,二人便吃了起来,但玲子就像同冰激凌格斗一样,笨拙地操弄勺子,于是,真梨子暂且把自己的午餐放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与玲子边吃边聊有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将玲子放在腿上给她读小儿书时,她就会全神贯注地听讲解,一会儿紧缩身子,一会儿放松全身倚靠过来,每逢此时,真梨子都感到无比幸福。
真梨子喜欢小孩始于研究小儿孤独症时,此前她未曾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小孩的人。真梨子自幼便是对任何事物都不易动情的性格,也不擅长表现喜怒哀乐,即使对异性抱有好感,也绝无热情的冲动,当对方采取这种行动时,在她动心之前感到的只是厌恶。
有段时间她也为自己是否缺乏人之常情而烦恼,所以,对自己在美国生活以后能在众人面前坦然哭笑最感到惊愕的,正是她真梨子自己。特别是刚到美国时,她患了严重的怀乡病,动辄泪如雨下,朋友们送她一个“泪人儿”的绰号,这对于赴美之前的她来说,简直是想象不到的。
真梨子变得毫不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并不只是因为想家,也有很大原因在于她从医务制度这种阴晦的人际关系中解放出来,并在哈佛大学拥有好多知心朋友,但最大的原因仍在于她同孩子们的接触。
刚加入小儿孤独症研究小组时,真梨子不习惯孩子的特性,大概孩子也对她无意流露出来的逆反神态特别敏感吧,他们就是不认可真梨子。
她渐渐讨厌孩子了,但她自我告诫要搞好研究,所以控制住了厌恶感和徒劳感。
半年来她每天都汗流浃背、脏污满身,但她从中慢慢发现,孩子们并非都天真无邪,他们也有狡猾的一面和心术不正的一面。在他们感情纤细、易受伤害的背后,生命力都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盛,任性而又利己。
以前,真梨子对待孩子似掌上明珠,一味赞赏表扬,但他们凭着天生的敏锐直感看穿了大人的打算和思路,顺势动起了歪脑筋。好多场合看起来是大人哄孩子,而实际上却是被孩子哄骗了,真梨子感悟到此,不禁愕然万分。
然而,当认识到孩子们也是同自己一样的人时,便能想通大可不必勉强附和孩子的道理了。真梨子决定不再强作笑脸,用本来面目与他们相处。不高兴的时候就表露出不高兴的感情,见到做坏事的则毫不留情加以怒斥。结果,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有时甚至大发脾气的真梨子耳边,竟聚集了比以前多得多的孩子;以前不管怎么好话相劝就是不予正视的孩子,竟主动前来找话说了。
一年过后,真梨子和孩子们水乳交融地混合在一起了,他们一起哭,一起笑,当然,并非同所有的孩子都能这样,因为他们中间的大半患严重的情绪障碍,连哭笑都不会。
到这种阶段,即使同不能将内心感情流畅表露的孩子们在一起,真梨子也能根据动作和眼神探知他们心中的感受。
真梨子以前认为,人是用脑来思索、来感知的,心情和感情只不过是脑的功能之一而已。
“心”,只不过是脑的作用,因此,要了解人“心”,就必须研究脑这一物质。
在与孩子长期相处之后,真梨子逐渐发现,脑和心仍然是各有所别的。
当她看到无心哭笑的孩子们,有时竟认为这是灵魂本身在哭笑。凝视孩子们时,她会恍惚地看到围着他们的幽灵在教室里四处奔跑,长着金发蓝眼,身穿白色夏衣;有的幽灵则坐在教室墙角几小时纹丝不动。此景此物历历在目,甚至伸手可触。
这里有不会说话,惟一的自我表现只会尖叫的孩子,怎么教也记不住一个罗马字母的孩子,以及被别的孩子一碰就身体僵直、甚至不能呼吸的孩子。他们的行动是有某种扭曲,但灵魂却没有一丝扭曲。
真梨子切实感到,自己必须直接感触那美丽的东西。这就是她开始学习被她一直轻蔑的心理学的理由。不,说是理由不尽正确,因为这是从她身体深处迸发出来的生机勃勃的冲动。玲子用小勺子在空杯子里刮了几次残留在内壁上的冰激凌,终于吃足了才抬起头来。真梨子掏出手绢,擦掉玲子嘴角的冰激凌。如此小嘴,怎么这么快就能吃掉同大人一样的食物?每次和小孩子一起吃饭,真梨子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这一疑问。
“怎么样,好吃吗?”
真梨子问道。玲子仍手握小勺,满脸笑开了花似的点了点头。


10


将玲子送到小儿病房后,真梨子回到了办公室,下午两点她又出去了。她先来到事务局,带事务员和警备员去保护室,随后又将铃木一郎带到隔壁房间。真梨子和铃木一郎面对面隔桌而坐,警备员便走出房间,事务员坐在了门口附近的小桌旁。至此,面试的一切准备就算完成了。
即使箭在弦上,真梨子仍未考虑好如何提问铃木一郎。然而,她不想让铃木一郎发现自己内心的犹豫。真梨子决意见机行事,便按下小型录音机的录音开关。
“昨天睡得好吗?”
“是的。”
因带利刃的物品都不准放在保护室里,所以早上洗脸和三天一次的洗澡均在警备员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剃胡鬓时,也是每次由警备员递给他电动剃须刀,但铃木的胡鬓总是剃得光光的,身上穿的病员服也干干净净。由此可以看出他爱清洁、有条理的性格。
“这儿的生活到今天已是第四天了,有什么不便或不满吗?”
“没有。”
铃木答道,脸上浮现出豁达的微笑。
“其他的事情也无所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没什么可说。”
“是吗?那么,我就按我的操作方式开始啦,好不好?”
铃木点了点头。
“关于你的经历,警察也作了零星调查,好像并未完全弄清,不过,我对那些事并不怎么关心。”
这纯属谎言。
“不过,作为医生,我倒想知道你过去患过大病没有,或受过什么伤,你能告诉我吗?”
真梨子一边提醒自己不要露出内疚的神情,一边盯着铃木的脸。
“没曾患过什么病或受过什么伤。”
铃木答道。真梨子脑海中掠过那烧伤的疤痕,但她觉察到即使追问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所以决定先不触及这些,继续询问下去。
“你小时候怎么样?例如,听没听过家里人说你是个早产儿之类的话?”
“没有,我不是早产儿。”
“是个健康的小宝宝吗?”
“哎。”
真梨子再次端详铃木的面容。
患者对分析医生表示的反应不外乎以下三种:彻头彻尾的敌对情绪、转化为离谱的爱情以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然而,铃木却同哪种都对不上号。他自始至终都予以积极配合,但其内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疏远感,而这种疏远感并非对真梨子持有警戒心和反感所致,令人感到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直接起因于他的人格秉性。
“在你最久远的记忆中,记得最鲜明的是什么呢?”
铃木盯着真梨子的脸,仿佛在推测这提问的含义,随后他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从其外表上看不出他是在挖掘深层的记忆呢,还是想编造谎话。
“这问题挺难回答呀!”
铃木看着真梨子说。
“什么记忆都可以说。像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啦,养过什么样的狗啦,天花板上有什么样的现状和色彩啦,等等。”
真梨子一边观察铃木的表情,一边说道。铃木仍凝视着真梨子的脸默不作声。
“还有,父母带自己外出时所看到的风景啦,噢,不是父母也没关系。比如,学校组织郊游时见到的风景,你都没有印象吗?”
铃木摇了摇头。
“以前我曾对你说过多次,这种问话不是调查取证,只是鉴定时必需的提问。”
“哎,我明白。我拼命回想,可就是想不出来。”
铃木显得很难为情。真梨子感到纳闷:这表情究竟是不是出自内心?
“那么,你最开心的事呢?圣诞节或新年,还有暑假的记忆之类?”
铃木再次轻轻摇摇头。
“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普通的孩子。既玩耍,也学习,还撒娇……”
终于有了正面的回答。不,这能说是正面的回答吗?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一位到处都有的极普通的父亲。小时候,他也陪我玩,我调皮时,他就训斥我。”
“他严厉吗?你怕他吗?”
“我并不怎么怕他。”
“你母亲呢?”
“她很温柔。”
“就这些吗?没有其他什么?比如做一手好菜啦,长得很漂亮啦,很爱干净啦,爱唠叨啦……”
“对了,她不爱唠叨。”
真梨子不再言语,耐心地等待铃木继续说下去,可他就此打住了。虽然这不是明显拒绝,但他似乎仍不想深谈亲属的情况。真梨子决定干脆撤退,转变话题。“你害怕高地方吗?”
“不怕。”
“你有害怕的东西或棘手的什么事吗?”铃木再次浮现出沉思的表情。
“这个嘛,这倒不大能想出来,大概没有吧!”“蛇和蜘蛛怎么样?有很多人都讨厌它们呀!”“不,我不怕蛇或蜘蛛。”
真梨子心中喟然长叹。照此问下去,再问一百年也问不出头绪!她想如何才是好,但又冒不出良方来。她想,至少让铃木知道自己觉得这种问答是毫无收获的。铃木具有常人的智能和社会常识。既然知道对话对方厌烦,当然就得多少改变些应对方法。
“噢,那么,你怕什么呢?是消防车,还是门上的折页?”
真梨子故意冷嘲热讽地问道。
“不,我不怕消防车和门上的折页。”
铃木答道。
真梨子不由得看了看他的表情。本是句讽刺话,他却一本正经地予以回答。真梨子感到有些别扭,但又一时搞不清这别扭从何而来。
“以前我做心理咨询的人中,有的一见门折页就哭闹,有的一听到外面飞奔的消防车警笛便大笑不止,你不会有那种表现吧?”
真梨子望着铃木的脸信口开河。
“哎,我没有那种表现。”
铃木的表情并没显示出他对真梨子的提问感到可笑,更没对提这种问题面带愠色。他好像没察觉到刚才的提问有微妙的差异。这倒不像他的习性。以前的铃木虽说不是社交高手,但至少身上还有幽默细胞。当真梨子开玩笑时,他会领会到,并笑起来。
“谈谈你父亲吧!”
真梨子说。
“刚才我不说过了吗?我不怎么怕他。”
“哎。”
“你能告诉我,你爸爸长得什么样吗?是高大健壮,还是留着胡须?”
“他是极普通的体格,没留胡子。”
“你母亲呢?你母亲留胡须了吗?”
“没有,没留胡须。”
铃木认真地回答。看不出他是说笑话,同真梨子逗趣。
真梨子深深吸人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她瞅眼铃木,发现铃木仍毫无表情地瞅着她。真梨子连忙转过脸去,但眼光仍注意着铃木的表情。
不一会儿,真梨子离开座位,走到坐在门口的事务员身旁。
“对不起,你能到外面一会儿吗?我想只我俩单独呆一会儿。”
事务员疑惑地抬头看着真梨子的脸。
“拜托你了,只一会儿就可以。”
事务员一会儿看看真梨子的表情,一会儿望望铃木的脸,比较一番后,终于抬起身子,按下墙上的按钮。警备员过来打开了门。
“也许会大声说话,请不必介意。”
这么一说,事务员更觉得奇怪了。真梨子微笑着把他们送到走廊,转身关上了门。
“希望你仔细观察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好吗?”
真梨子回头对铃木说。
“哎,好的。”
真梨子背对铃木站好,腹部用力,极力想在此表现一下自己演剧出身的才华。真梨子在初中、高中的六年都参加了演剧小组。
“好,仔细听着。”
做好表情肌肉的准备运动后,真梨子仍面朝着房门,说道。
“明白啦。”
真梨子双眉紧蹙,做出哭相。她想起以前读过的剧本中最悲伤的场面,并选定了一位登场人物。集中精力易如反掌,真梨子很快进入了剧中角色,与主人公融为一体。
“你真傻,你真糊涂,你怎么死了呢!”
真梨子以失去恋人的女主人公口吻叫道。仅说了这一句,眼泪便夺眶而出。
稍过片刻,她调整好呼吸,仍背对着铃木问道:
“我刚才是以什么心情叫喊的?”
“你问什么?”
铃木迷惑不解地反问道。
“刚才我大声叫喊的,你听懂了吗?”
“哎。”
“你猜一猜,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就是说,我是怀着什么心情叫喊的?”
沉默良久,铃木才开口回答:
“生气了。”
真梨子听到这一回答,顿感一阵剧烈的心颤。为了平静下来,她必须做多次深呼吸。
“再来一次。你好好听着。”
当心颤平缓下来后,真梨子头脑中浮现出了另一剧目。这次不是悲剧女主角,而是冒险话剧中的主人公。剧情片断是有个男子的亲属被敌人杀害,后来终于报仇雪恨,他一边俯视仇人的尸体,一边心满意足地哼唧着。
真梨子嘴角挂上冷笑,道出了台词:
“混小子,你终于死了。”
然后,她仍面对房门提出相同的问题。
“怎么样?”
“你为什么做这些?”
“你不要问,请回答。”
“与刚才一样呀!虽然没有叫喊,可你仍是生气的。”
真梨子几乎要窒息了。然而,她马上做几次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谢谢合作,今天到此结束。”
真梨子转过脸来说。她按下门口的按钮,在走廊一直注意室内动静的事务员立即奔跑进来,警备员也随之赶到。他们看着真梨子,似乎在问:没发生什么吧?真梨子冲他们笑一笑,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真梨子回到家仍心潮不平,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为了填饱空腹做好的饭菜也觉得无滋无味。她将倒满咖啡的杯子放在桌上,即使躺在长椅上,头脑中仍萦绕着下午见面时铃木一郎的反应。
真梨子抬起上半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空身的面容。面谈一结束,真梨子就去了空身的检查室,说是想让他做个测谎仪。
空身不禁哑然,因为这测谎仪无非是将测量血压、脉搏和发汗的计量器与电脑连接在一起纪录一些数据而已,所以制作十分简单。待他向真梨子说明后,接下来自然要询问真梨子用在何处。真梨子只回答打算在与铃木一郎面谈时使用,至于为什么必须使用、为了核实什么而用,她却未做详细说明。虽然她也想向空身解释清楚,但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自己到底要核实什么,而且甚至连切实干下去的自信也没有。


11


铃木一郎恢复了记忆。
他躺在铺上气垫的高压氧舱室的床上,从头到脚都用绷带缠绕着。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房间的天花板。戴着手套和口罩的护士迈着威严的步子走来,检查了点滴注射剂塑料袋中的透明黄色液体余量。这是他最早见到的光景。

虽然明确看到了这一光景,却没有目击者是自己本人的意识。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视觉上的体验未伴随主体性的身体活动。实际上,如果没有接收光的视网膜、将显映在视网膜上的光的分布作为情报加以处理的大脑皮质以及连接二者的视神经等的活动,视觉体验就不成立,而大脑皮质的视觉区只把反映于视网膜的光的位置原原本本作为位置情报来处理,所以,那里不介入接收情报、转换成言语情报和分析等一系列过程。视觉是瞬间把握事物的,因此,在目视这个行为中,主体意识较为薄弱。
与此相比,听觉,不,凡“目视”以外的一切经历,都归纳于言语区内,并作为类推表现出来,始成有意义的情报。此种脑内过程叫做意识。
所以说,发现了正在目视所看到的事物的人正是自己,意识到这一活动的也是自己这一点的契机,当属听觉体验。

当他痛醒的时候,最初听到的是风箱伸缩的声音。
他感到惊讶,便凝神细听,渐渐明白那是呼吸音。虽然弄清这些花费了好长时间,但只要明白那是呼吸音,便能轻而易举地判明那正是自己的呼吸。脑内网络一旦畅通,推测便不是推测,而成为自明意识。
身体尚存、自我存在伴随着实体这些意识当然是不言自明的意识,而在一切刚刚开始的瞬间,则会感到震惊而无任何其他感觉。
起初只不过是重复着无休止的昏睡和觉醒,而当真正醒来时则必然伴随疼痛,疼痛强行在意识上刻印肉体的存在。痛醒后立即发现躺在气垫上仰望病房天花板的自我,随后又循着疼痛描绘出身体的轮廓。只有疼痛,才是区别皮肤与外界的惟一指标和界限。

“还要做三次手术。”
棕色皮肤的一位男子说。
“先贴层猪皮,以防杂菌从伤口侵入,并使细胞再生。二周后剥下猪皮植上新皮。移植手术用皮最好尽量用本人的,但你的烧伤面积已达60%,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要使用他人的皮肤。”
即使患者仔细倾听自己的话语,也不指望他能理解,所以,大夫的语调宛如是给人偶讲话。
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子是专程从巴西飞来的医生,为的就是给这一个人做手术。但当时却不知他是何人。
医生讲的是葡萄牙语,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能听懂葡萄牙语,更不知为何能晓得那就是葡萄牙语。
人一旦获得意识,便会在极短时间内开始思考。因为意识以自己言及的形式验证寄寓意识之中的内容的同时,也要回想其加以贮藏的过程。这种回想就是称之为思考的活动。
然而,思考是有记忆后最先结出的果实,在有意识内容而无记忆的场合,思考就同旋转的陀螺一样,只不过是神经的单纯活动。尽管能听懂葡萄牙语,而且能认识到那就是葡萄牙语,但若不记得学习过它的过程和时期,就说明该人有意识内容而无记忆。
不仅如此。当意识产生后,纵然不记得是谁教的“身体”、“意识”或者“疼痛”这类概念语,但却仍能运用自如,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那是因为以前就知道那些单词。不过,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诸如此类,毫无记忆。
不管意识中积蓄多少数据,但就是记不清学习经历;不管思考多么幽深,但就是毫无意识,这种现象有可能出现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放弃疼痛。不能使其分散,要像一根线一样将它捻搓在一起。现在想来才明白:放弃疼痛就等于放弃规定自己的惟一标志。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放弃疼痛就等于失去自己。
本能的恐惧。或是自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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