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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玛厄斯-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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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格越来越紧张,问道:“那他们是因为这个而死吗?”

洛盈点点头:“是。矿船事故。”

伊格呆立了半晌,久久无言。洛盈问他是怎么了,他很长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头脑里一片纷杂,思绪像万千飞舞的雪花。洛盈的父亲死了。他在光电实验室。他因受罚而死了。老师的死和洛盈父母的死交汇在一起,他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必然的因果联系。是不是一张小小的芯片带来了这样大的悲痛的结局。他内心涌起深深的巨大的歉意,如果是老师的索求导致了洛盈父母的受罚,那么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她看上去如此纤细,却是在这样的死亡阴影中孤独地成长。他忍住心底的悸动,将自己来火星的初衷和这些天的发现逐一作了简要说明。

“就是这样。”他最后说,“我的老师带走了你们最最核心的数据库存储方案。他叫阿瑟·达沃斯基。”

洛盈怔怔地呆立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写满了强烈的震动,过了很久才喃喃自语道:“是这样吗?”

伊格点点头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该替我的老师说声对不起。只是对不起可能也没有用了。”

洛盈完全没有回应,只是显得茫然而悲伤:“是这样吗……”

“你没事吧?”

她使劲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但表情显得很复杂,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虚拟空间能传递人的表情动作,但没有液体。他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是像面对珍妮特一样觉得力不从心。他默默上前,一只手握住洛盈的肩膀。心底觉得一阵酸楚。

“为什么是这样……”洛盈喃喃地说。

是啊,为什么。伊格内心感到无法抑制的悲凉。为什么天地如此辽阔,却容不下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欢迎前来,我的朋友!”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伊格和洛盈都吓了一跳。

“是第一次来吗,我的朋友?”

他们循声环顾左右,发现声音来自广场一端的出口。从教堂的方向看,广场如同鱼腹,尽头的出口就像鱼嘴,一道长廊在出口两侧,如细牙交错,出口外的远处透出白光的海洋。白光狭长而耀眼,人却始终看不出其中任何物体轮廓。从这白光旁的一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自回廊里走出来,身材高大,声如沉厚号角,脸膛红润,笑容明朗。他伸开双臂,迎向他们,双手阔大,显得粗厚有力。

“朗宁爷爷!”

洛盈突然叫起来,显得很激动,迎上前去,想要和老人打招呼。伊格也跟着她走过去。

老人却像是不认识洛盈。

“欢迎你们,我的朋友。”老人说,“请原谅我还不认识你们,我来这儿只是第二天,对人们还不熟悉。不过你们放心,要不了几天,我就会认识每一个人,认识每一个前来的人,只要你来过,我就不会忘记。”

“朗宁爷爷?”洛盈愣住了。

“我是这里的守卫。塔的守门人。叫我守门人好了。你们是来看塔的吗?”

“塔?”洛盈喃喃地说。

“当然,我们的塔。为人引路是我的职责。我愿意为你们效劳。”

“朗宁爷爷,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洛盈仍然固执地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老人脸上露出笑容,“自从我死了,我的记忆体就到这里了。”

伊格一惊,脱口道:“您……”

“是的。”老人爽朗地笑着说,“我死了。你别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是在和我说话,但也不是在和我说话。我是我的记忆体。我的记忆体不能理解,但是能按照我的方式对答如流。我虽然死了,但还能完成对自己的守护,很多很多年。”

“朗宁爷爷,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洛盈啊。”

“小姑娘,别哭,别哭,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伊格看到洛盈的眼睛越发悲伤了,但老人还是慈祥地笑着,认不出她。他端详着老人。老人的笑容出奇的明朗,肚子圆圆的,银发一丝不乱,声音如圆号般的洪亮厚度。

伊格心底升起彻骨的寒冷和敬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讲话的身影。他是在与一个已经封闭的灵魂对话,亲眼目睹灵魂的安息与喜悦灿烂融为一体。他似乎看到一具冷寂平躺的躯体,生命力完全消散,但遗愿飞出体外,伴随着记忆在电路里运行。电路里电子秩序冰冷,但电路外的笑容有永恒的温度。他不认识这位老人,但他能感觉到洛盈的悲伤。电子程序能唤起温柔的情感,却不能理解,不能聆听。

“谢谢。”伊格对朗宁说,“我们贸然闯来,不知规矩。还请您多包涵。”

“没关系,年轻人。不要顾虑太多,在塔的面前没有规矩。”

老人开始带着他们向前走,伊格看看洛盈,她平静了一点儿,落寞地跟在他们身旁。

“你们想要听一些关于塔的介绍吗?”

洛盈只是看着老人不答话,于是伊格点点头。

“塔是理想的心脏。是广义语言的统合。”

“广义语言?”

“对,广义语言。”老人平和地说着,目光意味深长,“每一种呈现都是语言。感知,逻辑,绘画,科学,梦境,谚语,政治理论,激情,心理剖析。所有的这些都是对世界的呈现。所有呈现都是语言。只要我们还关心世界的样貌,我们就要关心每一种语言。语言是世界的镜子。”

语言是光的镜子。

伊格忽然想起老师临死前说过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悸动,隐约感觉到此时此刻和老师的死亡瞬间有着隐秘的联系。

他仔细聆听。老人继续着河流般的话语。

“……每一种语言是一块镜子,每一块镜子照出一个特殊的弧度。每一种镜像都真实,但每一种镜像都不够真实。你是否了解自由主义和集体主义的争论?理性和非理性的争论?你知不知道它们各自在什么样的尺度上呈现了真实?它们又是什么样统一体的不同映像?这就是关于镜像的主张。它尊敬一切镜中之影,但不崇拜任何一种,它试图在语言之间穿梭,用镜中之影构造出世界真实的样子。”

镜中之影。伊格在心里重复。语言是光的镜子。

“从影像推测光源?”他问。

“对。前提是要相信:有真实存在,碎影能拼成真实。”

别为镜子忘了光。伊格点点头。

他们慢慢走到了狭长出口的面前,白光的海洋已经近在咫尺,通道的前段尚依稀可辨,深入的部分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白光像一团盈盈的雾气,依稀有莹亮的光点闪过,迅疾滑行,让整段通道显出一种旋涡般荧彩。

老人笑笑,一只手指着通道里的白光,一只手在身前伸出三根指头。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症结,在我生活的时代,最大的症结是不可分享的事物阻止了可分享事物的分享,是那些需要争夺的物质束缚了精神的交往和自由,是各种镜子里照出的图像支离破碎,还不能彼此对照与拼搭。人们长久地忘却了世界,却忘了被映照的物体,只记得镜像。人们自负而躁动,各自抱持着碎片,相互隔绝。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塔。”

老人的声音上下起伏,厚重的胸腔共鸣带出吟唱般的韵律,句子似乎普通,但悠远波动,听上去仿佛有种诗的味道。

“走吧。”老人还在笑着,用厚实的手掌拍拍伊格和洛盈的背脊,温度透过电缆,仿佛真实地传到伊格身上,“穿过这条通道,就是塔了。去看看塔吧,就在前面。”

伊格看看白茫茫的前方,又看看老人:“您不一起过去吗?”

朗宁笑着挥挥手:“我不过去了。我的引路就到这里。只能到这里。”

伊格向前望去,向前走去。洛盈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看,她仍然在老人身边,似乎还想唤起老人的记忆。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到洛盈身旁,拉起她的手。她的手指柔软而冰凉,在他手里抽动了一下,但没有拒绝。她跟着他一起走进通道,偶尔回头看一下,但没有停下。通道里白光笼罩,但地面坚实,没有踏入虚空的感觉。白光充满一切,前方没有尽头。两侧已没有廊柱和塑像,整个空间仿佛脱离现实,变成一条抽象的光的隧道。

他们缓慢而慎重地走着。忽然,一个句子出现在眼前,清晰、冷静、强烈,仿佛一道光,投射到眼底,继而投射到脑海和心底。来不及做太多的逻辑推演,句子如印刻般射入心里,文字并不迅猛,也不刺眼,却有一种沉稳而肯定的力量。

〖理论是我们的发明。我们用猜测、猜想、假说创造一个世界:不是实在的世界,而是我们自己试图捕捉这个实在世界的网。

——波普尔〗

伊格被一种震慑所笼罩。更多的句子很快从四面八方显示出来。

〖感觉和建筑在感觉之上的思想是窗户。哲学家的职务是尽量使自己成为一个平正的镜子。

——罗素

对于哲学来说,真正的困难在于观察和思考的个人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多样性。而解决的办法在于:我们所知觉的多样性只是一种现象,而并非实在。

——薛定谔〗

伊格觉得,自己走进了一条混淆时间空间的隧道。一个个句子交替出现,在白光里亮起,就像映在墙上的画,不逼人注视,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在语言和习俗里,在政治的宪法和宗教的教条里,在文学和技术里,沉淀着无数代人的工作,每一个人都尽其所能地向这种精神索取。

——齐美尔〗

他们越走越快,句子越来越多。人名跨越两颗星球,三千年的时间,完全迥异的领域。一些人名伊格听过,一些没听过。他注视、阅读、感觉、回忆。所有的句子都和朗宁的话缠绕在一起,和老师的话缠绕在一起,彼此缠绕,就像无数根质地不同、色泽迥异的丝带环绕彼此螺旋上升。他沉浸在句子里,融进了白光的通路,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突然,当出口来临,一片清晰开阔的天地闯入视野,他像从梦中恍然惊醒,眼前的景物似乎有刀锋般锐利的边缘。他只记得走出之前的最后一句话:

〖美是“一”的永恒光辉透过物质现象的朦胧的显现。

——普罗替诺〗

他看着前方,呆呆地站着。洛盈也呆住了。两个人都沉默着,定睛并肩站立。视野里是一片荒野,荒野中央悬浮着一座巨大的圆筒形建筑。荒野是地球上干旱内陆的常见图景:一望无边,杂草星星点点,土地灰白而干涸,视野通达,天空布满低沉的云,层次丰富,变幻莫测。风景不奇特,在地球上很多区域都可见到。奇特的是空中的建筑。伊格的视线从见到的刹那就无法收回。圆筒上窄下阔,上连天,下接地。它看起来并不坚固,形状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筒壁仿佛由云雾构成,凝聚在一起,旋转流淌。筒壁上张开伸向四面八方的通道,形态各异,有机械手臂,有数字,有音符,也有水彩线条。所有通道在圆筒里汇成云雾,在圆筒外向各个方向延伸,旋转四散,尽头消失在空气里,好像进入了另外的世界。

伊格惊呆了,久久地凝视着,心中如水落石出般澄明起来。仿佛空中降下一股冰凉的水,所有的疑惑在那一瞬间被水流冲散。他看着悬在天地间庞大的柱体,看着拼盘般井然有序、万流归宗的云和通道,清清楚楚地读到了云雾体身上铭刻的五个字母:

〖BABEL〗

巴别。语言之塔巴别。将所有广义语言融合、将科学文艺政治和技术都容纳的精神之塔,只能是巴别。人类第二次建筑巴别塔,第二次尝试通天的野心。语言的转换与相互沟通。巴别的开头字母是B。

伊格伸出双手,高举过头,向天空久久扬起。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呐喊,没有任何声音,但他听到轰鸣。老师,他向天空大喊,这就是你想要埋葬自己的地方吗?这就是你的遗愿吗?你想要留守在这里,留守人类语言的统一,像朗宁一样,做一个领路人,是吗?老师,这就是你的遗愿吗?如果是,我愿尽一切努力帮你达成。他觉得有风吹过面颊,在虚拟空间里无风无沙,但他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荧惑

风吹过内心,虚拟的沙地扬起尘土。洛盈望着天空,一望无际的荒野,漫天席卷的流云,悲伤与震撼交织而上,如提琴在天堂奏响。她见到了巴别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巴别。巴别,语言之塔,世界之塔。不同世界的语言,不同语言的世界。数字环绕扶梯,词语飞升,颜色铺成通天的翅膀,旋律空灵恢弘。

塔在空中旋转,从虚无中来,向虚无中去。全身散发着无法言喻的光芒,无一处发光,却无一处不明亮。只有塔所在的地方是亮的,暗淡的符号组合在旋转交融中发亮,塔就是光芒。在光芒中有图像时隐时现,有人和风景交织着旋转在空中,在字母和公式之间隐隐穿插,仿佛世界与世界彼此交融。

洛盈在塔的脚下越过死亡。她看到朗宁爷爷的笑脸,像一轮冬日里的太阳。他不会再死。他在塔的脚下得到安宁。他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这里,在这里她领悟他的意思。关心世界的样貌,碎影拼出真实。她还不懂这话语确切的含义,但她会记住,像记住十一岁时他说过的话。

她看着旷野无边,尘沙席卷,忽然明白了爷爷和他的朋友们守护的是什么。爷爷,朗宁,加西亚,加勒满。在荒野起飞,守护的就是这虚拟的塔,虚拟却比真实更真实的塔。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神话,火星也不例外。她在地球上读过很多神话,东方西方,热带寒带,从宇宙发源,到文明产生,神话也就是历史。当她穿梭过不同的世界,她发现一个世界的神话总是一个世界的专有。东方神话总是独来独往的仙人,西方神话总是种族聚居的巨人。她起初不明白这种灵魂性格的差异,但是后来,当她真的看到了东方云雾缭绕的险峻山峰,也看到了西方宽广连绵的草地森林,她才明白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高山配独行,原野配族群,这是苍天和大海的馈赠,所有的神都是守护家园的神。

火星的神话是专属于荒漠的神话。那是在风沙中起飞的翅膀的神话,那神话新鲜、粗粝、荒野、迅急,没有一丝一毫山清水秀的浪漫,也没有一寸一分幽暗丛林的神秘,只有直冲冲的飞行,扬起尘土,穿过沙砾,激起爆炸,迎向太阳,拥抱沙漠,刚劲从容,像铁一样坚硬,像鸟一样轻灵。在地球的巨大舰艇面前如飞蛾扑火,悲壮而决绝。爷爷和他的伙伴们就是这样的神话,荒漠中央的塔是他们旷野的源泉。

洛盈无声地哭了。没有眼泪。

※※※

演出的日子到了。

全场灯光缓缓暗下,一只只淡金色的坐椅慢慢地顺着墙壁上升,停留在不同高度。穹幕全黑,亮起一点一点的银白色的星星,让整个剧场悬在无边的太空。鹅蛋形穹顶的一端出现太空中拍摄的地球,另一端出现红色的火星,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一颗星球是蓝绿色外观加白云缭绕,另一颗星球是赤红色土壤与坑洞山岭。两颗星球在两端,如庞然大物相呼应,观众坐椅夹在中间缓慢飘移,像无足轻重的宇宙尘埃,纤细而随波逐流。整个剧场黑暗庄严,音乐从四面八方鸣响升腾。

洛盈在后台准备登场。火星。荧惑。她在心里轻轻地念着。

红色的土地,夜空中的家园。

她的第一个火星是在地上仰望却看不清轮廓的亮点,是唇齿间清晰而头脑中模糊的印象,是无法追溯的儿时回忆,是努力回忆和努力克制回忆的每一个黄昏。

她的第二个火星是书本里陌生的讲述,是影像中的另一个世界;是数字和真空中爆裂的鲜血,是连绵不绝压抑如雷的斗争;是人们声音里的战栗,是孩子们好奇的探询和邪恶的幻想;是古老的战神,古老的敌人。

而她的第三个火星是能透过阳光和星光的窗子,是推开窗看到的小广场,是小广场上扇形的草坪,是草坪上白色的小花,是小花背后铺开的隧道车,是隧道车连接的玻璃房子,是玻璃房子绵延铺成的晶莹城市,是女孩设计创作长大嫁人安家选择的唯一的国度。是俗世的生活,简单的家。

火星。荧惑。一千八百天的分离。红色的土地,夜空中的家园。

洛盈在后台缓缓地伸出手,手腕在胸前相并,指尖滑向两边。黑暗无边,袖口的暗金色若隐若现,如同银河穿梭在原野的夜空。黑暗的剧场里响起若隐若现的风声,阿拉伯号角由远方飘来,牛皮鼓和清灵的木琴轻轻地打着节拍。老人在海边讲述千年的传奇。鲜血与光荣在唇齿间战栗,死去的灵魂在风中飞扬。号角淡出,东方的竹笛开始飘旋,回忆穿过星空,戏剧登场。这已经是太熟悉的旋律,洛盈记得住乐曲的每一处起落,每一个隐藏的装饰音,也背得出曲中讲述的神话与现实。

竹笛收拢出一个气口,洛盈跃出,在第一声大鼓敲响的时候右脚踏在舞台。

这终于是她自己的舞蹈。当世界消失,黑暗中剩下自己一人。两颗星球的画面化成独舞。她记得住自己路过的每一个国度。这是她的命运,她灵魂的旅程。她不能再融入的家园规范,却永远记得的家园梦想。她将那梦想刻入骨髓,将所有国度装入自身。

当每个世界她都不能融入,她愿像爸爸妈妈和他们的老师,在心里流浪,遥望家园。

※※※

在洛盈跌倒的一刹那,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没有听清方向,也没有来得及分辨声音。

这一天不适合舞蹈。从踏出的第一个小节,她就觉得脚上的触感和平时不同。太轻飘了,无法用力踏地板,速度不够,每一个音符都轻微落后。她知道在平转后会有绚烂破空的鼓乐合鸣,而她必须在那一刻准确腾空做七周旋转,于是她在脚趾上暗暗使劲。但在腾空的那一刹那,她感觉到脚趾突然不听使唤了,在空中成功地完成了飘逸的旋转之后,她跌落在舞台上,右脚吃不上力量,一阵剧痛,倒在地上。

全场大灯亮起,一阵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看到伊格在自己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很多人从场边拥来。


病房

伊格和路迪并排坐在病房外间的小沙发上,等候洛盈手术结束。病房已经收拾妥当,干净明亮。病床在里间,被褥已铺好。为了让病人安眠,病房的墙面调成乳白,金属立柱也刷成柔和的淡绿,仪器设备打造成低矮的柜子,外表饰以花纹,以免造成病人不必要的紧张。

伊格和路迪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路迪感谢伊格在洛盈倒地时施以援手,伊格说没什么。此后两个人便找不到话说。伊格看着这个小自己几岁的金发少年,能感受到他的焦虑和担忧。路迪沉默地坐着,没有很多神经质的小动作,但伊格注意到,他的双手交叉,相互攥得很紧,指节因为挤压显出青白的颜色。他在担心他的妹妹,他身上流露出一种近似长辈的职责感。伊格自己也在担心。他在洛盈摔倒的时候,距离她最近。他清楚地看到她足尖点地却没撑住身体,脚趾在地上弯折。他心里明白,不出意外这应是骨折。他只是希望伤并不严重,通过术后修养就能恢复,不会影响今后她的翩然起舞。

时间过得很慢,病房里压抑而沉闷。

突然,门开了。

伊格和路迪同时站起身来。门开得迅疾。进来的并不是洛盈,也不是医生,而是两个穿制服的年轻官员。走在前面的一个和路迪相识,进来之后用眼神向路迪招呼示意。

“您就是伊格·路先生吧?”他径直问伊格,语调客气,但面色如冰。

“是,我就是。”伊格点点头。

“我叫卡森。”官员自我介绍道,“是审视系统一级监察员,负责罗素区的安全和秩序。”

伊格没有说话,等待他继续。

“有几个问题希望您配合回答一下。”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伊格又继续说,“今晚演出时您为何出现在舞池旁,而不是观众席?”

伊格在心里估量着他的问题,谨慎地回答:“我是摄影师,希望能拍到近距离的画面。”

“您的行动是否得到过允许?”

“是我同意的,”路迪插话道,“今晚的现场调度是我负责。”

卡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面容依然冷峻,继续问伊格道:“您当时是否进入过舞池?”

“没有,我一直在场外。”

“那您离舞者最近的距离有多远?是否超过一米的距离?”

伊格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怀疑我……”

“是。我们怀疑你对洛盈小姐施加某种影响,造成事故。”

卡森坦率地承认了怀疑,他身后的助手在电子记事簿上做着记录。伊格倒吸一口凉气,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非常坚决地予以否认:“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直在拍摄,直到看到她跌倒才跑过去。”

路迪也试图为伊格辩护道:“他的确是摄影师,我是检验过他的仪器设备才让他进去的。我想可能是误会了。他应该没有理由妨碍演出,更没有理由加害小盈。”

卡森死死地盯了伊格一眼,走到路迪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路迪脸色变了,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伊格,就像在看另外一个人。他闭上了嘴,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卡森重新回到伊格面前,清了清嗓子说:“刚才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再重新考虑一下。现在我想再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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