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富士康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流浪玛厄斯-第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段琐碎的试验,几段工业资料,那么我们就没理由把这些再做细分。”

伊格顺着她的话,小心地试探着问:“你对地球的情况似乎很了解?”

“一点点而已。了解算不上。只是个人兴趣,偶尔打听一下。”

“为什么对地球有兴趣?”

“应该……算是种职业病吧。我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电影制度史研究。对当下制度虽然没有分析,但一直有兴趣。”

“那你和地球有接触?现在两颗星球还不能自由通信吧?”

“是,确实不能通信。我是看了一些官方带来的介绍片,但大都很笼统,说得很概括,所以我了解得其实很浅。”珍妮特微笑了一下,“所以真的欢迎你来,你能给我讲很多事情。”

伊格沉默了。这几个问题似乎都没有结果。珍妮特的回答总是很正常,太正常了,带着每个讲解员应该有的文雅和客观。友善,却缺少个人痕迹。这不是说她没个性,她的笑容是直接明朗的,活跃的性格也透过眼睛传递得很鲜明,但这些个性却与内容无关,她总能让话语自然地绕开所有私人生活。伊格有点进退维谷:继续兜圈子,有些漫无目的;挑明话题,却似乎显得太过突兀。

他们走着走着,进入了馆内大厅。厅内光线明朗,但折射错落,让线条显得有些复杂。空中悬垂着轻薄的玻璃,打散了空间统合,玻璃形状各不相同,文字和画面交替流淌。硕大的人像不时显现,对空气作着绘声绘色的演说。室内很凉爽,但空气有些闷。

“那些都是资深的影片制作者。我可以带你一一看过去。耳朵里塞上这种小陶片,就可以听到他们说话了。”珍妮特介绍道。

“这些玻璃也都是屏幕?”

“不算是。只是玻璃上镀了导电膜和发光膜。膜很薄,肉眼看不出来。”

“我发现火星很喜欢用玻璃,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用意?你指哪方面?”

“就是……为什么做这种集体安排?”

“这应该算不上安排,而是不得已。我们这里只有沙土,没有黏土,也没有岩石,除了钢铁,就只能提炼玻璃。现在的建筑模式是尼尔斯·加勒满在战时发明的,筑造很简单,拆装回收也容易。”

“原来是这样。可是私密性怎么解决呢?有什么规定吗?我看很多房子并不透明,但我的房间就是透明的。”

珍妮特显得很诧异:“你不知道?所有墙壁都是可调的。你房间的服务娃娃真是失职,这些功能都不介绍。玻璃里的离子由电场控制,你调动屋里的旋钮,墙壁里就会增减成分,变成半透明或者不透明。”

伊格的心里掠过一丝滑稽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揣测。他太熟悉地球的语境了,那一整套符号学和政治学的观察方法都能直接套用。但从昨晚开始,他发觉了其中的危险性,不仅仅是主观上的色彩,而且是客观上的不属实。他想给地球思维一个信号,没有什么比妄断更危险。玻璃房子就是玻璃房子。没有象征意义,只是纯粹的地理和技术缘故,没有什么不可以。真正的拍摄还是需要下沉,沉到下面,才能贴近真正的语境。

“我之前以为,透明是种特意的安排。”

“这个问题……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透明不透明,取决于光线。”

“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调,总是对一些光透明,对一些光不透明。纯粹的遮挡是没有的。”

伊格想了想,问:“这是指玻璃,还是指别的什么?”

珍妮特朗声笑起来,眼睛又弯成弧形,边笑边说:“你要是在这儿多住几天,就会听说,罗素区有两个人的话既不能当成纯技术,也不能当成纯比喻,一个是瑞尼医生,另一个就是我。随便你怎么理解吧,没有答案。”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狡黠。伊格觉得,她年轻的时候应该相当有神采,或者说很有吸引力,虽然不算惊艳的美人,但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富有生命力的诚挚。这种东西很难得,也很容易打动人。伊格觉得老师爱上她并不算稀奇。他忽然有一种实话实说的冲动。

“布罗女士,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坦白,请你原谅我现在才说。刚见面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会不会太过突然。我怕惊扰你的情绪。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时候了。”

珍妮特渐渐收敛了笑容:“你说吧,什么事?”

“我是阿瑟·达沃斯基的学生。我是代表他来的。”

不出伊格所料,珍妮特的表情凝固了,就像听到上古的声音,遥远而不真实。他看着她,他们面对面站着,在空旷的大厅里像两尊雕像。玻璃上的人物都在动,只有他俩是静止的。伊格注视珍妮特,珍妮特注视他们之间的空气。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珍妮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到我的工作间来吧,咱们坐下说好吗?”

※※※

“……那一年,我二十七岁。阿瑟来了。起初我只是作为官方接待,给他讲解技术,根本没有放太多感情进去。直到后来有一天,他邀请我一起拍片子。

“阿瑟是那种……慢慢吸引人的人。他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总是想办法让生活显得不一样。你是他的学生,这一点应该很清楚。他起初只说想试验新的技术,看看自己有没有掌握,我觉得这很正常,就答应帮他。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他更长远计划的第一小步,他的核心根本不是在技术,而是在于实现他头脑中的那些想法的真实表达。他入迷了,对一步接一步的拍摄计划深深入迷。而我也就是在那时对他着迷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当时的背景。在地球上,阿瑟或许很成功,可以随时操心着自己下一部片子的票房。但在我们这里不是这样。我们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固定的,按照年龄发,不论任何工作室,也不论工作成绩如何。我们的作品都提交到全公开的数据库,谁都可以看,也就不存在让别人掏腰包的问题。这些都对阿瑟很重要。他有访问者津贴,不必担心生活。而且他发现他终于有一个机会不管发行问题,只管将自己的想法呈现出来。他或许已经积攒很久了,全息的技术也已经学会,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沉浸在创作中,就像一个生活在异域的幻想者。

“我喜欢阿瑟这种燃烧的热情。他也……他也喜欢我。他就像一块黑色的陨石,猛地砸入我的生活,这种情形从前从来没有。我们每天用各种方式拍摄,尝试新的技巧,剪辑片子,然后去他旅店的房间看书、讨论、做爱。他最喜欢光与影的问题。要画流动的空气与阳光,这是凡·高的一句话,也是他最喜欢的。他说火星的天和地球的不一样,他喜欢在阳光里看到星星。

“阿瑟不想走。到这里三个月,他就该走了,可是他申请推迟。又过了三个月,他还是不想走,就让别人把技术带回去,他留了下来。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珍妮特手中拿着浅口玻璃杯,可是一口都没有喝。她一直叙述得缓慢而平静,有时望着伊格,更多的时候望着窗外。珍妮特的工作室在资料馆二层,面向正南,阳光充足。窗外有一排低矮的棕榈树,树顶刚好与房间的地板平齐,远处是一座清真寺式的圆顶建筑。阳光打在珍妮特的侧脸上,随她脸部的起伏碎成小块。她的脸比十八年前衰老松弛得多,但脸上有一种回忆的光,清晰地与过去连通。

伊格坐在小圆桌的对面,手中也拿着杯子,杯子里流淌着一种浅红色的饮料。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能看到那个时候的老师,陨石坠下般迅速、直接。这和病榻上的老人不一样,但伊格知道,这就是老师没有错。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疑惑着。火星这边为什么允许他留下来?难道不怀疑他的目的,不怀疑他是窃取技术的间谍?”

“是我做的担保。我和我的父亲。我父亲是当时的信息系统秘书长。他用他的职位做担保。是我求他的,他是个心软的父亲。”

伊格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问了。他想问这八年里都发生过什么,也想问老师最后离去的理由。老师什么都没讲过,一切就像一个话语的黑洞。

就在这时,珍妮特却开口问了:“告诉我,他现在还好吗?”

伊格怔住了。他原本打算将事情问清楚,将老师在地球上的十年也简要描述一下,再告诉珍妮特最后的结局。可是她先他一步开口问了,将一切直接推到结尾。他看着她专注的脸。她问得貌似稀松平常,但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她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就像越吹越薄的气球膜,静静地张紧,自己给自己拉扯,就等伊格的一句话,将气体彻底放松,或者将气球扎破。她没有催他,也尽量显得不那么急切,但她的屏息凝神给伊格更多无形的压力。伊格明白他不能撒谎,也不能不回答。

“他去世了。”

“啊?”

“老师去世了。肺癌晚期。半年前的事情。”

珍妮特愣了三秒钟,突然开始哭泣,肩头颤动,泪如泉涌。她用双手捂住嘴,眼泪不停地流出来,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她强忍着啜泣更加剧了眼泪的喷涌不息,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让眼泪止息,整整一个上午的礼貌矜持化为烟云般的壁垒,她的脆弱在颤抖中暴露无遗。她仍静坐着,但姿态中有一种让人不忍看的颓然。

伊格感到很难过,不知怎样劝慰,也不觉得他能够劝慰。她有理由哭泣。他看到所有的压抑都在这持续的流淌中倾泻出来。他给她递过纸巾,看着她。他知道他今天什么都不能问了,芯片的事情也得改天再说。他陪她坐着,坐了很久,坐到她终于不哭了,渐渐安静下来。他陪她度过了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中午。

临走的时候,珍妮特带伊格来到一个小屏幕前,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出“注册成功”的字样。她递给伊格一个账号和密码,告诉他回到房间可以用此登陆,进入数据库,察看火星上所有电影资料。

“阿瑟的片子都在。你找他的名字。”

珍妮特的声音有些沙哑,仍然带着哽咽,眼睛红肿,脸也显得浮肿了,头发蓬乱。但伊格觉得她看起来比刚才更美了。没有什么能比真诚的情绪更让一个人显得美。珍妮特今年四十五岁了。内心的期待让她孤独却坚强、开朗、得体,但是今天一切都结束了,伊格带来的噩耗让它们结束了。

※※※

阿瑟老师死了。世界不因此停转。火星和地球,也不因为失去一个幻想者而改变运行。

二十二世纪的地球是一个媒介的世界。媒介成为经济支柱。虚拟影像与个人网络改变了社会结构,改变了人与世界的关系。实体制造业经济进入瓶颈,IP经济扮演救世的角色。“你就是网络”。这是IP经济最动人的口号。每个人都贡献一份知识,将全球连成网络,用交易智慧达到无限的商机。人人交易,一句话就能变成一组商品。这是无源的水,无本万利,是新的网络协议带来的新的变革,它让每一个思想、每一幅画、每一个笑容都成为世界的财富产出。人们出售,人们购买,人们藏起自己的作品,再鼓动别人花钱去揭开。任何话语,只要能在网络交易就有收入,也只有网络交易才有收入。网络就是瞬间的交易。资本的力量超过国家。三大传媒集团在世界范围延展触角,生意广泛,扩张成帝国,推动各种话语,从中牟利。两百年前的论述依然有效:投资媒介为利润,与价值无关。

另一方面,二十二世纪的火星也是一个媒介的世界。火星的媒介不是经济,却是所有人生活的方式。它是一个静态的电子空间,像巨大的溶洞,让每个人将创作放置进来,再随意捡拾采撷他人的创作。它给作者版权的记载,分清归属,但不给金钱回报。给与拿都是义务,报酬由另外一种方式统一配给。

地球的媒介,伊格比谁都清楚。他知道它是怎样瞬息、动态又如潮般强大,他知道怎样将藏宝盒的盖子画得挑逗,让人掏钱去发掘里面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他必须知道。然而对火星的媒介,他还远远不了解。它就像一只静静潜伏的巨兽,在黑暗中生存,等待人们虔诚的献祭。他不知道它和人们的关系,谁能控制谁,谁又听命于谁。它无疑让创作者的生存不再艰难,但它也阻止了创作者获得个人的财富荣耀。

老师是叛逃者。伊格终于确定了这件事。他是一个大胆的爱人和自觉的叛逃者。这两颗星球的两百亿人中间,他可能是第一个。他穿梭在两个世界,看着它们隔绝深远、各自运行、相互远离。

从影像馆出来,伊格顺路来到邓肯舞团第一舞蹈教室。同属罗素区,舞蹈教室离影像馆并不远。他按照电子地图,步行了两条通道,穿过一片商店区,就看见那座菱形建筑。建筑只有一层,玻璃墙透出女孩们的身影。

舞蹈教室外有一圈步行小径,小径和墙体之间种着兰花。伊格走到一个不受人注意的侧面,站在小径上,向室内遥望。

洛盈·斯隆。他看到了她。他在玛厄斯和欢迎晚宴上都见过她。她一个人在教室的一侧练习,其他的女孩们由老师带领,在另一侧统一压腿。

他静静观察她的动作。他没有掏出拍摄设备,只是静静地看着洛盈在教室里独自跳着。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练习同一个动作。一连串小跳,接一个多次旋转的大跳。纯黑的练功服让她显得白皙纤瘦,黑色的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她偶尔停下来,到墙边喝水,站在窗前,出神地望向这方。

伊格确实希望确定一个拍摄对象,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他接受了泰恩的建议,但却不认同泰恩的理由。他对一个公主的绯闻逸事没有兴趣,他看到了她的档案,看到了地球上一些事件的记载,让他产生强烈的好奇。那些记载是干枯简要的,然而其中透出的张力却给人一种奇异的震撼。他想象着这个女孩,猜想这张力从何而来。她看上去是那么恬静,就好像一只纯白的小瓶子,完全看不出能容纳那些截然对立的思潮,就像一只小小的鸟儿,看不出来能经得起那么多狂暴的风浪。

下午的阳光照在舞蹈教室另一侧,长而芜杂的兰花在玻璃上投下影子。洛盈的练习结束了,她坐下脱掉鞋子,解开脚踝上的带子,将舞鞋缠好,放进包里,然后抬起头微笑着和另一侧的老师告别。

伊格在远处徘徊,暗自思量着待洛盈出来怎样与她招呼。就在这时,舞蹈教室正门外的小路上,匆匆走来一个男孩。他瘦高而俊朗,骨骼分明,肩很宽,穿一件类似制服的半长风衣。他向室内张望了一下,看了看纽扣上的时间,站在小路上等候。伊格闪入树丛后的阴影里。几分钟之后,洛盈背着包走出来。男孩向她笑笑,接过她的包,两个人没有说话,并肩离开了。

伊格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有一点好奇。他看到一种简单的安宁,但无法判断他们是否是情侣。他们没有亲昵动作,但也没有彬彬有礼的疏远,只是默契地笑笑,然后一起走着。他们给人的感觉很舒适,和这城市的气息相类似,不急迫,也不魅惑,有一点点漫不经心,却也直来直去。它和伊格习惯的世界很不相同,他住在一个由娱乐工业兴起的城市,处处充斥着飞一般的速度、谜一样的关系。他早已习惯了匆忙与魅惑。因此当他来到这里,看到人们悠闲地散步,坐在街上聊天,一种强烈的充满差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他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心生好奇,开始遐想洛盈的童年,想象这里安宁的社交。他访问的打算落了空,然后转身踏上来时的小径。

回城的车上,伊格想起影像馆的展厅。当时展厅里有一片大大小小的晶体方块,散开在空旷的地上,里面有动态场景、立体的人物影像,往来穿梭,形象鲜活。方块侧面的金属牌上写着场景出自哪部影片。此时,伊格想起它们,忽然有一阵荒谬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和那些影像小人是一样的,他就在一个晶体盒子里,不仅此刻在这里,以前也在这里。


书房

洛盈和安卡肩并肩走着。他们决定不坐舞蹈教室门口的隧道车,而是直接步行到换乘大站。他们都喜欢步行。

步行管道在隧道下方平行的位置,走在细长的玻璃管通道里,就像共同经历一件麻烦事,两个人的距离被推近,方向逐渐被统一。管道大约三米高,底部距地表约有半米,能从透明的地面看见红色的大地。路旁培养基里种着星星点点的鸢尾花,中间是两人宽的小路,四周风景尽收。他们肩并肩,但谁也没有碰触对方。两个人的手都插在衣服口袋里,步调一致。洛盈的外衣是舞蹈队的队服,安卡的风衣是飞行中队队服。洛盈到安卡下巴的高度,侧头就看到他直挺的脖子,感觉到他肩膀肌肉的起伏,安卡则能看到她清瘦的侧脸,闻到她头发柔和的淡香。

洛盈把心里的事情与安卡说了。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本打算永远瞒着水星团的朋友们,被权势安插进来,这样的事情让她在朋友面前感到难为情。她从小最不愿意受身份照顾。

“大家会笑我吗?”她小声问安卡。

安卡笑笑说:“你以为我们就多有天赋吗?”

“你不会觉得我占了爷爷权力的便宜?”

“别傻了,”安卡说,“你就是你。”

洛盈有一点心安了。安卡永远有一种将大事化小的力量。他平时说话不多,不喜欢说大道理,严重的大事和琐碎的小事到了他这里都是没事。说着说着,她也就觉得真的没事了。她想,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安卡听她说着,并不多问。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纤妮娅说你昨天晚宴之后晕倒了,”安卡问,“后来没事了吧?”

“没事了。”

“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刚回来,太累了。”

“那你今天就不应该练了。”

“可离演出只有二十天了,我连重力都还没有找到。”

洛盈说的是实话,她对这次的演出一点信心也没有。前一天下午她试着练习了一会儿,晚宴之后就晕倒了。对突然转换的重力进行适应要付出比她想象的更多的体力。她的独舞是这一次展览会的重头戏。以火星孩子天生的骨质轻疏,平衡感强,配以地球环境的负荷培养,又是轻盈跳跃为主的项目,很容易挑战人类体质的极限,这一切都是令研究者感兴趣的重要问题。她是他们最好的标本。地球人将她视为地球悠久舞蹈历史的活体展示,而火星的孩子们则早就好奇地想看宇宙归来的少女有什么不同。她看得到那些目光,在议会大厅的中央,在她走入舞蹈教室的时候,在她的影像出现在街角的大屏幕上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些等待的目光,灼热、好奇、审视、不以为然。

她不想告诉安卡,她今天的训练相当不顺利。不仅空中姿态控制不好,就连起落点都没有把握。身子轻飘飘的,地球上习惯的力量都消失了。膝盖和脚踝疲惫不堪,脚踝尤其酸痛,就像讲述过多的往事,失去张力。重力转换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地球人都需要身体训练,走路都得套上沉甸甸的金属鞋子。但她却几乎是即刻开始了练舞,在适应走路之前适应舞蹈。

“你们中队今天没有事情了?”她转换话题,问安卡。

安卡笑了:“没什么。正好刚吵了一架。”

“怎么了?”

“小事。口角。”

洛盈心里轻轻一动,探询着说:“我以为你一切顺利呢。新衣服都做了。”

“不是给我做的。我是刚好赶上了。不光我们队,整个空军十一支队都做了。”

“为什么?最近有活动?”

“不是。是今年飞行系统整体预算增加了百分之五十。空军跟着加了。”

“为什么?”

“说是和谷神星有关。”

洛盈沉吟了好一会儿又问:“……和地球有没有关系?”

安卡也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我觉得有。”

他没有继续解释,两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洛盈的担忧越来越强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消息了。安卡的飞行中队是空军第五中队,平时是工程飞行队,只执行卫星运输和空间巡航,但是一旦遇到问题,即可迅速改装配备,获得强大的战斗力。洛盈小时候见过一架运输机在快速机械改装中变成一架战斗机,五分钟就能开火。那时她才七岁,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好像看到平稳运行的生活下面,还有另一副看不见的隐秘面容。

她不知道安卡的消息在多大程度上预示着有战争的危险,她不希望开战。她在地球上度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历程,重要程度不亚于火星的童年。无论如何,她不希望看到那里被战火侵扰。无论谁胜谁败都不想看到。

坐上隧道车后,只用了短暂的几分钟,洛盈家就到了。安卡陪她下车。两个人站在小径上,洛盈看着安卡。他的眼睛是蓝的,常常带着散漫的心不在焉。她看到他鼻梁上有一丝细叶,伸手替他拿掉了。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鼻子,看着她,笑了一下。

“回去早点儿休息。”安卡叮嘱她。

洛盈温顺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别想太多了。”他补充了一句,“你还是你。”

然后他和她告别,转身上车走了。洛盈一个人站在花园里,静静地又望了好一会儿。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