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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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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东方天际越来越亮,云层大半红如火,薄似烟,一轮光秃秃的红日头被云层稍稍吐出,复又吞灭,几次吞吞吐吐,突然一跃,如火毯悬在空中。
高肃和宇文邕并肩站在汾水边上,太阳东升,万物光明,两人沐浴在晓光中,心中也充满了祥和与平静。二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宇文邕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安抚我的部下,这就让他们撤回去。你也跟斛律光说说,别再在边境挑衅。以后两国和平相处,你我往来,也就方便多了。”
高肃看着他满腔热忱,忍不住,便点了点头。
宇文邕该回去了,被人发现皇上不见,可是一场大乱,但他好不容易得高肃温柔相待,在他身边,能赖一刻是一刻。
“肃儿,你想出来的那种博戏,我找人正经编成了《象经》,还找王褒、庾信他们作了序,以后我拿给你看。”
“我还学会了握槊戏,以后我们两个一起打水仗。”
“晋国公吗?对,我杀了他。他打了败仗回来,垂头丧气的,我让我弟弟跟他说,太后要他到含仁殿,听他念经。他和太后向来和睦,一点不疑心有诈,就来了。我在殿中埋伏了死士,一见他便动手。不过你知道么?他的致命伤在脑后,是我持玉笏一击毙命的。这奸贼先后毒杀我两位皇兄,又控制我多年,如今总算除了他这颗毒瘤,替我毓哥哥报了仇。”
……
高肃虽然也不想与宇文邕分开,但知道两人再不回去,情况大大不妙。而宇文邕看来是不会主动离开的。
他暗叹口气,将食指抵在宇文邕喋喋不休的嘴上。
宇文邕立即住嘴,深深看着他,多看一眼是一眼。
高肃忍心回头,背着他上了马,道:“你既有此决心,促进两国修好,我焉有不赞同的?我这就把你的意思转告给斛律哥哥。望我们尽快再会。”
说罢,他策马返回卫壁城。
马蹄清脆,不一会儿功夫,宇文邕就成了一个小黑点。高肃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见他果然没走,便拉了拉缰绳,也想掉转马头,回去再跟他说几句话。但马脖子一个劲朝前,不肯回头,把他惊醒,责怪自己:“解决纷端,相见有日。高肃啊高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他狠狠心,继续奔到垒墙处。士兵开门,把他放了进去。
高肃暗暗祷告:斛律光别发现他的短暂失踪。
但他才回营房,就有小兵来报,说斛律光在他房中等候多时了。
高肃吐了吐舌头,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他一脚才踏进房门,就听斛律光声音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他们告诉我,你睡不着,天还没亮就出去遛马了。”
高肃不愿对斛律光扯谎,但若直言其事,不单荒谬,于宇文邕名声也不好。他还没想好如何将周朝退兵之意传达给斛律光,因此只得顺着他道:“不错,久不在外住,有些不习惯了。”
斛律光一双冷电般眸子在他脸上转了转,神色阴云密布,隐伏雷电交夹。高肃没照镜子,自己不知道,他一张嘴被宇文邕狠狠吻过后,红湿透亮,如初次承露绽放的花朵,娇艳而柔靡。任谁一眼,都可看出发生了什么。
斛律光压下胸腹内一团无名烈火和巨大痛苦,勉强道:“慢慢就习惯了。”
他说着一挥手,从外面进来五个人,人手一个托盘,盘中隆起一物,覆以玄布,不知是什么。
高肃疑惑地看着斛律光,只见他冷冷一笑,道:“还记得我说过要给周军一个下马威么?昨夜,我大齐刺客深入敌营,欲取周主脑袋……”
“什么!”
斛律光不理高肃失措神情,续道,“可惜宇文邕那浪荡子不在自己床上,被他逃过一命。但我们的刺客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们取了四名周朝大将的脑袋。还有一个,不知是谁,但他住在宇文邕隔壁,想来也是他亲近之人。”
他一边说,托盘的人一边除去玄布。其他人高肃看了就看了,唯独最后一个脑袋,那张清秀面孔他再熟悉不过,忍不住脱口叫道:“青翎!”



、毁约

斛律光侧视高肃,道:“你认得此人?”
高肃点点头。
“他果然是宇文邕身边亲近之人。”
高肃又点点头,脑中跑马般掠过狩猎人小屋中初次相见的青翎、替他化妆的青翎、服侍了他三年的青翎、指责他心如铁石最后与突厥王联手放了他的青翎……他知道青翎是宇文邕贴身使唤的人,地位不高,权限却大。他对宇文邕忠心耿耿,宇文邕也视他如亲人。他这一死,宇文邕又没有准备,怕是要好一阵伤心吧?
一想到宇文邕此时心境,他竟也难受起来。
斛律光却不给他半分缓气余地,拍手道:“能伤了宇文邕身边之人,又胜过杀了周朝将领。”他随即道,“你准备一下,我们趁宇文邕心神不定,立刻就进攻飞壁城。”
高肃心头大乱,不自觉叫道:“等一等!”
斛律光狐疑地看着他,看不了几眼,却又难堪地将头转开,声音中满是倒刺:“等什么?”
高肃道:“兵者凶器,不得已,才使用。我想:若能不战而退周兵……”
斛律光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又是自嘲,又是悲愤,剑戟璆锵,刺痛人耳膜。高肃愕然看着他。他狠狠道:“不战而退周兵?怎么退?你是要把你自己,献给宇文邕么?”
他说着将腰中宝剑扔到僵立的高肃脚下,低吼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看看!”
高肃僵硬地拾起宝剑,抽剑对准自己的脸。剑刃光亮如镜,镜上烟笼雾罩,霁霭霏微。他抹一抹眼睛,再看,却看到一张清冷若仙的面孔,此时却因柔靡的嘴唇,而散放出娇艳□的气息。
他“啊”了一声,情不自禁移开宝剑。
斛律光见他一脸羞愧,怒气稍减,冲他道:“算了,人难免一时糊涂,迷途知返,立定根本就好。走,咱兄弟去战场好好厮杀一番。”
他却料不到,高肃移剑不移心,虽然满面羞惭,却坚定地道:“哥哥,既然你猜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宇文邕昨夜确实来找过我,他提议两国罢兵,重修旧好,我……”高肃咬咬唇,道,“我信他。”
斛律光狠狠盯住他,似猛兽盯住猎物,要吃掉它或逼退它。但高肃不屈不挠,近乎固执地反抗着他。
便在此时,有人来报。来者站在屋外,见屋内斛律光与高肃针锋相对,似乎不妙,便不敢进来。
斛律光撒气道:“伫在门外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人很少见斛律光如此大动肝火,但事情紧急,又不能不报。他弯腰进门,报道:“周朝将士在城外布阵挑衅,要求一战。”
斛律光“哈哈”一笑,似自言自语道:“豺狼本性,岂轻易能移?走,我们去会会他们。”
他一抖披风,大踏步离开。五个捧着人头之人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只留下高肃一人,在屋中呆立半日,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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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光带着本部兵马,已经出城半日。高肃带来的人几次请示他:是否出城支援。
高肃心中左右为难,但想:“躲避不是办法。我出城看看,或许能制止双方进一步互相残杀。”
想到这,他令部分军队守城,自带一千余骑兵,出城掠战。
城门一开,眼前密密麻麻,全是齐国军队。人人挥动手中兵刃,狂喊动天。高肃戴上大面经过他们,他们见了后更是兴奋。
高肃骑马来到军前,见周军在彼,齐军在此,一河隔开,敌我战阵分明。而交界汾水处,却有两员战将,一挥剑,一舞刀,你来我往,正打得不可开交。
挥剑之人身躯雄壮,两鬓飘萧,正是有落雕将军之称的斛律光。
高肃看到他没多久,他便手腕一抖,一剑同时舞出九朵剑花,花花致命,对方躲避不及,右胸、左肋,同时中剑,勒马转身便逃。斛律光得势不饶人,驱马上前,背后透心一剑,结果了那人性命。
齐军一阵叫好,撼天动地。不知是谁,激动地对高肃道:“这已是斛律将军今日单挑杀死的第五人,将军真乃神人,越战越勇。”
高肃大面下秀眉微蹙,他看出斛律光虽杀了对手,自己却也气喘吁吁了。
斛律光却不自知,或者知道了不管,他立马水中,剑指对面山头宇文邕,大声道:“宇文邕,你敢不敢下来,与我一决高低?”
他此言一出,两军哗然。周军大声斥责;齐军中年轻人不断叫好助威,老成之人却觉虽然两国相争,但不可失礼,斛律光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不顾尊卑,口出狂言,对周主如此不敬,未免让人小看齐国。
宇文邕身边一员大将,太安公阎庆,本已因为斛律光连胜,目眦欲裂,这下忍无可忍,直接向宇文邕请缨道:“皇上,老贼无礼,待为臣下去收拾了他。”
宇文邕面色雪白,如凝九秋寒霜,他道:“去,要么死,要么提着他人头回来见朕。”
“遵命。”阎庆拍马下山。
宇文邕一挥手,又道:“弓箭手何在?”
高肃驻马观战,看看斛律光,又看看不远处山上宇文邕,五内如焚。要在往日,他早已拍马上前,替换下斛律光,但此时他若如此,等于明向宇文邕宣战。明明不久前他刚答应宇文邕,协助他罢兵,修复两国关系。
局势变化出人意料,他没想到斛律光会派刺客前去刺杀宇文邕。宇文邕会作何想?会怀疑他们一丘之貉、在联手骗他么?
高肃的目光渐渐集中在宇文邕身上,多想让他知道:他也是不由自主。
宇文邕派遣阎庆后又打手势招来弓箭兵。弓箭兵离开他后,就混入军中不见。
斛律光已和阎庆战在一处,阎庆一条链子两头挂锤,可近击,可远攻,流星赶月,招招如电,一时与斛律光难分上下。
高肃心中警铃大作。他知宇文邕擅玩权谋,绝非死斗之人。他要弓箭兵做什么?弓箭兵哪去了?
他目光如电,快速梭巡斛律光四周弓箭距离之内。
东北角上,风吹草低,现出隐隐约约的盔甲和箭簇,显有伏兵。
高肃知道不好,大声道:“一、二小队背好盾牌,跟我冲。”
他令下同时,双腿夹马跨,连人带马,如箭冲向斛律光处。一、二小队百余人反应快的立即执盾跟上,反应慢的落在后头,如一溜长烟,尾随在高肃身后。
这时斛律光已摸清阎庆路数,守在半路,一招“落英纷纷”,长剑挑断了他链子锤,又改挑为刺,刺中他大腿。阎庆大叫一声落马。
与此同时,弓箭队长一个唿哨,几十发冷箭直奔马上斛律光而去。
斛律光大胜之余,失去警惕,箭来如飞,他挡了开头几箭,却挡不住后头源源不绝的箭林。
他心中一冷,正闭目待死,却听耳旁一阵轻响,如急雨敲窗,又如快拨琵琶弦。他睁开眼,欣然看到高肃一盾一刀骑马到了他身旁,盾挡刀劈,为他抵御冷箭攻击。
斛律光阎王殿前走一遭,双眼泛出喜悦泪光,连道三声“好”。
周军冷箭被高肃及其部下盾牌挡住。斛律光趁机下令,命己军进攻。
齐军因他连胜,早已斗志如虹,一得号令,步兵在前,骑兵迂回两翼,如飞龙过江,一头扎入周军之中。
高肃已然出手,无路可退,也只好带领本部众人,协同作战。
刀下一见血,他嗜血本能便释放出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对,顷刻间杀得山河变色、血染盔甲。
斛律光久战脱力,被他护在背后。斛律光欣慰道:“恭儿,哥哥没看错你,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高肃咬牙道:“哥哥别说话,再冲杀一阵,等周军一颓,我就收兵带你回去。”
他话音落下不久,就听对方鸣金。周兵在劣势之中,仍旧秩序不乱,互相靠近,结成战阵,边战边退。
高肃见好就收,也忙令己方收兵。
一场恶战,就此结束。
高肃让人先扶斛律光回城,又垫后看己方士兵一列列进去。
他忍不住抬头,再次寻找宇文邕身影,一找便找到。他骑在马上,也正看他。这个距离,理应看不真切他面容表情,他却偏偏看得一清二楚,连他眼中愤慨而失望的冷光也错不过。
这次,是宇文邕先掉头,离开他视线。
高肃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潮水般安静涌动的周兵中。目光稍稍向下,就是尸骸满地、血流成河。几个时辰前,他和宇文邕并肩看日出的静好之处,已成一片难以入目的修罗道场。
临别之言犹在耳,血海深仇已加身。今生今世,他可还有机会与他并肩而立、共看日出?
“王爷,”齐军差不多全入卫壁,有人来催高肃也入城。
高肃脸戴大面看不出喜怒哀乐,身子却如风中黄叶,抖个不停。
催他那人惊道:“王爷,你哪里受伤了么?”
高肃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他道:“没事,只是……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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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周两国战火纷飞,形势一面倒向齐国。斛律光、高肃二人所率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尽皆来投。他们步步紧逼,将周夺取的十多处齐城夺回大半,又另夺了几座周城。受他们连胜影响,齐将段孝先也在六月攻陷汾州。
正武殿中,宇文邕居中而坐,朝臣排列两侧。自那日齐国刺客夜袭,取了四位周将和青翎的命后,宇文邕的神情便更加高深莫测。连战连败,诸将本已惴惴,见他如此,他们更深感不安。
宇文邕手指敲打龙椅扶手,目光扫过群臣,道:“与齐之战,众卿如何看?”
众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才有一人大胆道:“论军队实力,我国略胜一筹,只是他们有几员猛将,以一敌百,我们却没有。”
宇文邕点点头。众人猜度圣意,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便纷纷进言,有说要重金聘请名将的,有说要着力培养本国大将之才的,更有人提出,摆擂台选统帅……
齐国公宇文宪站出来,道:“依臣之见,选拔良才可过后再议,当务之急,是除去两名齐将,一为斛律光,一为高长恭。此二人为齐军中轴,中轴一折,余下轻推即倒,不足挂怀。”
宇文邕听了半日一言不发,这时才道:“如何除?”
宇文宪一沉吟,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刺客。”
宇文邕当即摇头:“不妥。”不等群臣再多言,他先一步道:“斛律光诚为难得将才,齐主却并非高明国君。功高主忌,古来有之。众卿有何法子,可令他们君臣反目,自折羽翼?”
一直默立一旁的韦孝宽忽然一笑,越众而出,道:“皇上与臣想到一块儿去了。”
“哦?”
“斛律光累世大将,声震关西,女为皇后,男尚公主,他若无异心便罢,一旦起异心,怕颠覆高家,也只在翻手之间。臣的办法,双管齐下,一是在民间传播谣言,言其要反;一是收买齐国大臣,在齐主身边煽风点火,言其必反。只要齐主撤消斛律光兵权,齐军便倾倒半边。至于高长恭……”
宇文邕不等他说完,双掌一拍,道:“勋国公之言甚合朕意,立即去办。”他俊目一转,又补充道,“只办斛律光一人即可,高长恭朕另有主张,别轻举妄动。”
韦孝宽接旨退下。
他于齐国朝廷的派系之争洞若观火,早有意传播谣言,令其窝里自反。这时得到宇文邕亲口嘱托,更不耽搁,一退朝,便找人来编了歌谣,去齐国大力散播。他又命自己的儿子带了黄金珠宝,潜入邺城,贿赂和士开等高纬宠臣,要其在齐主耳边吹风。
不久,齐国民间就流传开了那么几句话:“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有“高山不推自崩,槲树不扶自坚”。
一日,高肃巡视军队,在军中也听到人唱:“盲眼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高肃觉得奇怪,把唱歌的人叫来,又知晓了另两首歌谣。那人还一脸天真问高肃道:“王爷,大伙儿都说天意要叫斛律将军为天下新主,您说是不是真的啊?”
高肃一脚踹飞那人,冲左右道:“拉下去,杖打一百。”他脸上大面不怒自威,令人生寒,声音中却火星四溅,“以后军中若再有人说这样的话,妖言惑众,无须请示,依此办理。”
众军哑然,冷汗涔涔而下。
高肃忿忿回到自己营帐,刚摘下大面,便有人报:斛律光来了。高肃连忙迎出。
和往日不同,斛律光今次来见他,面容凝肃,眉宇间似含有萧索之气,他努力装出精神奕奕模样,反更显得力不从心。
斛律光道:“恭儿,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高肃一惊,道:“你要去哪里?”
“皇上召我回京,解释几件事情。”
高肃心一沉,道:“可是近来流散谣言?”
斛律光点点头。高肃道了声“荒谬”,看看他,又道,“这多半是周人奸计。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怕朝中有人已被收买。你要如何解释?”
斛律光深吸了口气,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道:“清者自清。何况现下周兵虎视眈眈,就不信那帮只拿钱不干事的软脚蟹敢拿我这根护着他们的顶梁柱怎么样。”
他的手留在高肃肩头,高肃的体温从瘦削肩膀传出,隔着衣甲,温暖了他满是老茧的掌心。自重新开战,高肃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清瘦,眼眸中忧色缠连,难解难分。他大概知道原因,却不愿深究。
有人来报:车马已准备妥当。
高肃一惊,双眼睁得溜圆:“这就要走?”
斛律光再忍不住,一把将他揽到怀中,头埋在他脖颈处,深深吮吸那似兰似麝,天然清芬。
高肃事出意料,还未反应过来,斛律光已转身大步流星离去,他豪迈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守好城池,等我回来再战。”



、夙愿

斛律光离开洛阳已经七天,一去便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他走后,高肃总揽兵权。他见周军不主动出击,便也约束各将领,不得主动挑衅。不久,邺城传来圣旨:暂停与周战争。于是高肃令出有名,齐国百姓也慢慢放松了神经,四下议论:不会再打仗了。
高肃一人走在因长年战争而荒索下来的洛阳街头。
重阳节刚过不久,连日阴霾天气,满街明日黄花,凄凄惨惨;飘零红叶,冷冷清清。猛抬头,寥落天边恰一行白雁飞过,转眼无踪。
街头有个乞丐在吹胡笳,呜呜咽咽,作尽悲声。高肃往他面前空荡荡破碗里扔了几个钱,大踏步离去。
他知道斛律光此时生死未卜。王室多故,国运方蹇,能战胜周军,全靠个人表现与天大运气,可一时不可持久,斛律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独木难撑,齐军势必在周军的反扑中覆灭。
他知道,全知道,但他此时心中,万万不该,忧国忧民之情抵不上想见宇文邕之情的十分之一。
他已毁约,可宇文邕呢?
那个男人视他重于江山社稷,只要他此心不变,何愁不能力挽狂澜、让二人重归一处?
又或者,他已对他失望,那么一切休再多言,两人注定有缘无分,一辈子的死敌。
他再次抬头望天,大雁早已远去,连雁影也不见,他却想:“若我身能为雁,轻飞高举,便到他身旁,可有多好?”
×××××××××××××××××××
“唐、虞无佛图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者,未合道也。但利民益国,则会佛心耳。夫佛心者,大慈为本,安乐舍生,终不苦役黎民。”
宇文邕看了几遍卫元嵩的进表,问身旁宇文宪道:“你怎么看?”
宇文宪张口欲言,又紧闭双唇,如是者三,才忍不住道:“臣以为:言之有理。我国伐齐屡次失败,此次铩羽而归,伤亡犹重。齐有斛律明月、高长恭等百年难遇将才是原因之一;我国兵源不足、粮草奇缺,却亦是原因之一。我国近年来佛教昌盛,入寺僧尼粗略估算,也有百万之众,约占总人口数十分之一。若迫令他们还俗,则人丁充实、租调增长、兵师繁盛、征粮盈库,对外征战时,也不必时时捉襟见肘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国自上而下,历来信佛,皇上本人,也是佛教徒。卫元嵩言之成理却于情不合,若真照他所荐,拆毁佛堂,迫令僧尼还俗,怕会造成宫廷与民间大恐慌。是祸是福,实难逆料。”
宇文邕微微一笑,合上进表,赞赏地看着宇文宪,道:“你是宇文护最为看重之人,你知他死后,朕为什么仍留你在身边?”
宇文宪鼻尖沁汗,低头道:“臣不知。”
宇文邕悠悠道:“洞察世事,又敢于直言。犹其后者,朕最为看重。你去吧,以后亦当如此。”
宇文宪受宠若惊,感谢皇恩时声音也抖了。宇文邕没说对卫元嵩进表到底如何处置,他知这位年轻天子城府甚深,口不轻言,当即行礼退下。
宇文邕又嘱咐他:“别对人说朕在这儿,朕要清静两、三日。”
他现处长安近郊一所寺院之中,寺名“若华”。因寺中有两棵不知名目的大树,疑为西域种,年均过三百,每逢春、秋两季,树上便开满铃铛似的白花,遇日照遍体金光,遇月射则浑身泛银,类似神话传说中的“若木”,因此寺院得名“若华”。
寺院玲珑精巧,进深却也有九重。宇文邕在入门第七重、栽有两棵若木的礼心院内。
宇文宪走后,堂中只剩他一人。不多几个御林军全扮成街民,游荡在寺院之外,他难得享受此安宁时光。
将几份进表放置一旁,宇文邕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就开始翻阅佛经。
他心绪不宁,所以需要外界的宁静来平乱。
礼心院中一直有人在扫落叶,“刷刷”声最初与经过寺院的泷泷暗水声相应相鸣,尚有些雅趣,但渐渐地,却叫人厌烦起来。
宇文邕总不能静心,他抛下手中经书,推窗冲院中扫地僧道:“这位小师傅,你歇歇去吧。”
院中扫地僧戴一顶大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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