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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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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像个年近四旬的溺水鬼。
他一只眼睛被高纬抽伤后未经治疗,已经化脓,脓血粘连上下眼睑,格外恶心。邢复开却努力睁开双眼,仰视高纬、他曾经的热烈情人。
他挤出一丝笑容,微张的嘴中两颗门牙已消失,代之以一个血窟窿,惶惑翕合。
他气若游丝,道:“纬儿,我知道你会回来。你终于想通了,不过是一张脸,我仍旧是我啊。”
高纬本来对他的一点同情,在看了他这副模样后已经蔫掉,但考虑到自己的计划,仍决定克制自己,与他好好谈谈。但邢复开这几句话,顿时又让他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从未有过的热情,竟全为这个丑八怪燃烧!
这丑八怪骗他占有了他身体,还引以为荣,一而再再而三当他面提起,简直不可饶恕!
高纬气得指甲掐进掌心,掐破了皮,掐出了血。他冷冷吩咐:“此人不要脸之极,已经无药可救。既然如此,朕成全他,去,把他的脸皮给我剥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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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新晋小太监将邢复开的面皮剥好、洗净,然后放在金盘中呈上来时,高纬正在一只盘口尊上画尸毗王割肉喂鹰。
他学曹仲达笔法已臻高段,尸毗王身体稠叠、僧服紧窄,依稀便是曹仲达亲笔。
他画好了尸毗王和鸽子,累了,就放下笔,在宫人打上热水中洗了洗手。
小太监们跪在地上,一个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口道:“禀皇上,水牢奸人的面皮已剥好。”
高纬瞥了一眼盘子,“哦”了一声。
那太监等了半天无下文,大着胆子问:“请示皇上,是要拿去包什么东西吗?”
高纬伯伯文宣帝高洋曾在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后将她肢解,用腿骨作琵琶,用皮外包,随身携带,以示思念。不久前,高纬亲父高湛也剥了洛州刺史段思文的面皮作鼓面,吓唬群臣。小太监以此类推,以为高纬家学渊源,也要拿这人皮做什么用处。
哪知高纬一听就变了脸色,怒道:“如此臭皮,能做何用?丢了喂狗。”
小太监吓得不敢再多言。他们本还想告诉皇上,那死囚剥皮后不久就耐不住疼痛死了,死前一直叫着皇上名字,但见皇上似不甚感兴趣,就把这话吞了下去。
高纬心中琢磨:“长恭哥哥的这个替身是没法用了,当务之急,得另找一个。好在郑妃还在,她也是个骗子,不过懂得易容,我就再送一个人去让她易成长恭哥哥模样,做个摆设。长恭哥哥到底人在何处,也得从她和斛律光那厮处着手打听。”
他恨不得立即出宫找高肃,但也知绝无可能。
他来回走动,想这件事非同小可,自己行事过于冲动,没有算计,动不动弄得一团糟,这次就吃了大亏,下次可得格外谨慎。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靠人物,忙大叫大嚷要郝公公过来。
郝公公拖着笨重身体跑上殿,边跑边喘息:“我的好皇上,您又要做什么?少作点孽吧。”
高纬笑得没心没肺:“不干你事。去,给朕把中书监和士开叫来。十万火急,快!快!快!”
、禁言
宇文邕靠在龙椅上,一手翻阅着勋国公韦孝宽派人送来的地图。地图是他亲手所画,黑墨是边关原有地形城池,红墨是齐将斛律光在近三年来新建的城池,一共十八城,一城比一城逼近周疆,有几城甚至已悄悄坐落到周的国土上。
韦孝宽部下长史辛道宪在朝堂上进言:效仿齐国,也在边疆多筑城池,驻扎兵将,囤积粮草,向齐人显示坚守决心,杜绝其狼子野心。
宇文护对此不屑一顾,冷笑道:“韦公子孙虽多,数不满百,跟人家比赛造城,越造越多,将来遣谁固守?”
众人一阵哄笑。
辛道宪不快道:“那依晋国公的主张?”
宇文护斩钉截铁:“斛律光野心一目了然。他既要战,我们便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主张再度进军,拿下洛阳。”
他的主张得到大半人赞同。
辛道宪急道:“万万不可,以我国现在兵力布置,尚不是斛律光的对手。”
辛道宪见宇文护不理他,转向宇文宪。宇文宪微微一笑,道:“斛律光虽厉害,但究竟是人不是神,就不信他不会败。长史不用担心。”
辛道宪想起来长安前韦孝宽对他分析边疆形势,头头是道,现在进攻齐国,仍旧为时过早。但宇文护这帮人,坐守长安,不明边疆情况,一心只念着报仇雪恨,急于重新开战,这可如何是好?
正六神无主,忽听上面天子开口,道:“朕接到韦卿上书,分擘形势,也觉现下不宜与齐开战。”
辛道宪一惊,转头看看宇文护,又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宇文护脸一板,道:“陛下莫偏听偏信,行军打仗之事,臣等心中有数。”
他话音刚落,大将窦炽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行军打仗,老臣也不算全然门外汉。老臣也以为,现下攻打齐国,为时尚早。”
宇文护一愣,随即冷笑道:“有趣,不知还有谁持此主张?”
出乎他意料,窦炽之外,大将王杰、陈国公宇文纯及宇文直等五、六人先后站出,表示反对。有的说王师九月战陈失利,不宜这么快再对齐动兵;有的说国内问题重重,户口不足导致兵丁不足、粮草不充,无法与斛律光的军队抗衡;更有的以天子将要与突厥公主完婚为由,认为不宜在此时动武。
宇文护这边,则有齐国公宇文宪、申国公拓跋显敬等一干人坚持认为此时若不煞住敌人气焰,以后不堪设想。
辛道宪久未至长安,见此情形先是震惊害怕,但很快重新振作,加入窦炽等一派,转述韦孝宽主张,有理有据,格外服人。
宇文护见他渐有说服众人之意,心头光火,拂袖道:“你一个区区长史,懂得什么?再要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不客气。”
辛道宪刹那间满脸通红,敢怒不敢言。
却听宇文直在旁道:“晋国公,皇上金口玉言,也说现下攻齐不妥,你说辛长史胡言乱语,难道是暗指皇上也不懂事?”
宇文护一张老脸也红了。他姜桂之性,老尔弥辣,何况蛮横惯了,一口气吞不下,便大声道:“是又怎样?老夫说错了么?”
宇文直一听此言,一跳三丈高,叫道:“好老贼,你枉为人臣,竟敢当堂出言侮辱天子,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别人怕你我不怕,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一顿!”说着走到下边三足鼎处,大喝一声举起重鼎,举步向宇文护走来。
一干大臣忙上前阻止。
宇文护嚷嚷着“黄毛小儿”、“目无尊长”,束了束腰带就要迎上,也被人挡住。
大殿上闹得不可开交。宇文邕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这才一拍龙椅,大喝道:“放肆!”
被他一喝,众人才回过神来,虽仍忿忿不平,但好歹想起人臣礼仪,各归各位。
宇文邕冷冷扫一眼堂上群臣,道:“众爱卿为国事热情涌沸,朕所乐见。只是不顾场合,不顾身份,言合则拉帮结派,言异则谩骂动粗,也太过难看。大司空宇文直何在?”
宇文直正正头冠,疾步趋出:“臣在。”
宇文邕依旧口气平淡,但话语冰冷:“既然自称是‘臣’,便该知为‘臣’礼仪。你年纪也不小了,整天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今日更不顾脸面,当堂失态,若非念你往日对国有些微功劳,朕立即就赐你一顿板子,看你还有何脸面?”
宇文直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直认其罪。
两旁众臣交递眼色,心照不宣,想皇上这明明是指桑骂槐。
宇文护脸上旧红未褪,新红又起,待要发作,宇文邕忽然转头对他,好言好语道:“朕又想了想,还是晋国公说得对。斛律光狼子野心,咄咄逼人,若不及时止住他气焰,后果难想。既如此,便有劳晋国公和齐国公二位带兵,给齐贼个教训。”
宇文护不料他主意说改便改,正不知如何答话,他已站起。
两旁宫人齐声大喝:“退朝。”
宇文邕甩着肥大袖子,风一般走了。
散朝后,窦炽等人拥着宇文直灰溜溜走得飞快。余下人围过来恭喜宇文护,谀词如潮。宇文护的“力战”主张得到批准,很快也露出笑容,手拈胡须接受称赞。
宇文宪心事重重,想:“天子威望日重,以前朝中是晋国公一言堂,何时起,越来越多的人偏向了皇上呢?”
走出宫后,照例只剩宇文宪扶宇文护上车。宇文护困难地挪动臃肿身躯,坐入车中,帘子放到一半,被他猛地抓住,他从帘子底下看着面色沉重的宇文宪。
他道:“这次进攻齐国,只许胜,不许败。”
宇文宪心中一凛,想宇文护并不糊涂,于自身处境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宇文护续道:“当初我一时心软,答应宇文毓临死之请,立此子为皇。毓儿下的一颗好子。不过他还是太沉不住气。攻齐一胜,我威望重铸,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嘿嘿……”
宇文宪低头道:“晋国公英明,我军必胜。”
××××××××××××××
宇文邕下朝后,匆匆换了便服,就坐车赶往皇宫附近的醴泉宫。
辛道宪接到他密诏,早在车中跪候。
宇文邕进车,将他扶起,要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辛道宪刚才上朝,对这位年轻皇帝已一洗偏见,从心底里尊敬爱戴,连称不敢。直到宇文邕说他代表韦孝宽,坐也无妨,他才屁股着边,勉强坐下,却低垂头不敢看天颜。
他头上宇文邕浑厚声音道:“回去告诉勋国公,一切依计行事。尉迟纲、王杰和宇文纯几个这次都不会去,突厥公主快入我国,朕派他们三个带领大军前去迎亲。怎么也是强邻,不隆重些怎么行?”
辛道宪对他嘱托连连点头称“是”。听到突厥公主将入朝,他一半好奇一半疑惑,大胆问道:“恕臣无礼,皇上当真要娶突厥公主?”
宇文邕半晌无语,辛道宪正后悔多言,却听他道:“突厥强大,既然他们主动提出联姻,我们何乐不为?反正,皇后之位终须有人,不是她,也会是其她人。”
辛道宪想到路上听说的一个有关皇上的谣言,这次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多事发问了。
宇文邕在一处安静路段放他下车,自己则继续坐车前往醴泉宫。
此宫一年前刚刚完成,他几乎每日必去。皇宫不是他家,那儿才是他家。
他向来节俭,却将宫中省下的费用造了座奢华的醴泉宫。长安百姓都知道,天子在宫中凿水池,建龙舟,效仿齐国贵族,玩水上游戏。天子还亲编云山舞,自创象博戏,挖空心思,只为讨好他从齐国带回来的“那个人”。
百姓们现已不说那个“齐国美女”,只说“那个人”。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天子脚下,乱嚼舌根总是不好。所以他们叫“那个人”。
宇文邕的母亲叱奴太后在几番怒斥无果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有此人,实在逼不过提起,也开始称他“那个人”。
车子往前猛力一冲,停了下来。
青翎带着一队侍卫上前打帘,扶宇文邕下车。青翎满脸笑容,道:“皇上今天来得好早。”
宇文邕淡淡一笑。每次青翎真心诚意的期待都像入寺前听闻的一阵钟声,让他心有所待,但进去后,才发现没有佛音纶语,只是一座空寺。
虽然如此,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会等到他如青翎般笑着迎接我的那一日。”
穿庭园,绕回廊,进了他亲自命名题匾的恭苑。
一方池水,触损金阳,花光云影,尽在其中。
池边树上系着一条桂舟,一长一短两支木兰桨横搁舟上。宇文邕上了小舟,舟夫随即跳上,手执双桨,斫破金灿灿波动的如画水面,不多久,便到了一连三间相连的水中居室。
宇文邕踏着紫贝白玉镶嵌铺成的甬道,进入正中间椒房。
房中金炉浮气,满地琼芳,好似人间天堂。
高肃轻衣软帽,长发垂腰,盘腿坐在一张虎皮垫子上,对着暖烘烘火炉旁一盘博戏发呆。面容凝光,宛若凡世仙人。
他一人玩两人戏,手执起劈木,欲扔不扔。
宇文邕的脚步惊动了他,他赌气将劈木扔在盘上。
宇文邕笑道:“扔了个几点?一个人玩多没意思,我来陪你。”他才拉了矮凳要在高肃对面坐下,高肃已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眺望外面池水。
宇文邕毫不气馁,又道:“也对,你玩了一天博戏,都厌烦了。今日天气好,我们去船上喝酒射箭、和御林军们玩水战,可好?”
高肃不动,也不看他。
宇文邕略有点急躁,站起来到他身后,才靠近,高肃就大步流星离开,干脆一手支头,背对他斜躺到床上。
宇文邕团团跟着他,蹲在床边又一连说了好几件玩事,要挑起他兴趣,均一无所获。
宇文邕心里沮丧。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做,才能令高肃重新开口,对自己说一言半语。
一年前,高肃曾求宇文邕带他出去戈猎,宇文邕同意了。高肃在中途落跑,因全无武功,宇文邕又处处防备,被抓了回来。当时正值醴泉宫落成,宇文邕心里害怕,迫不及待将他移居此处,成了水中囚徒。自那以后,高肃便再没对他开口说过一句话。
水声波动,宫人们坐船送来午饭,高肃仍旧躺在床上不动。
宇文邕知道他饮食不规律,心情一不好就不吃东西,偏偏他又常常心情不好。他几乎日日见他,却还是清楚感觉到他的迅速消瘦。
他看得心疼,又无法可想。
宫人们摆好饭食,躬身退下。
宇文邕忽然灵机一动,道:“我们和齐国又要打仗了。”
高肃后背明显一僵。
宇文邕心中暗喜,不动声色道:“你乖乖把这顿饭吃下去,我将事情始末一一告诉你,说到做到。”
隔了好一阵,高肃才一脸不情愿地转身,坐到食案旁,抓起饭菜,一顿狼吞虎咽。
宇文邕笑着叫他“慢点”,等他吃完,才将今日朝堂上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高肃“哼”了一声,斜视宇文邕。
宇文邕道:“你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高肃忍了忍,没忍住,以食指蘸米酒,在食案上写下“借刀杀人”四字。过不了片刻,又在下方补上“卑鄙”二字。
宇文邕看得乐不可支,道:“哪有,你把我想得这么坏。”说完他又叹气,“也真难为你,这样急的性子,居然忍了一年,一言不发。”
高肃脸色一变,嘴也不擦,又回去床上,背对他躺着。
宇文邕这次不依了,过去扳住他肩,硬让他面对自己,半是无赖半是讨好地道:“我们不闹了,你开口对我说说话,好吗?”
高肃眼神清澈而冰冷,看着他毫不动摇。
宇文邕明白他眼中意思,除非自己放了他,不然他一辈子不开口和他说话。他能留住的,只是一个木偶而已。
宇文邕心中发狠,拽了他头发将他的头贴近自己,毫不留情吻住他嘴。他自碾压反侧,甚至撬开他嘴唇攻城略地,他只如一尊木头人,无半点反应。
宇文邕挫败地离开他嘴唇,自嘲地一笑:“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背着光高肃看不清他脸,然而清清楚楚听到他含笑含恨的声音道:“我说过,在你心甘情愿将你的心和身体都交给我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不信,我们便继续耗着。”
高肃是相信的,他们相处三年,他对宇文邕隐忍傲狠、言出必行的性子已甚为了解。他只是绝不愿意,如他所愿。
所以他们继续耗着。
宇文邕照样天天亲临醴泉宫。他知道高肃心系齐国,便不时捎来两国对战军情,骗他好好吃一、两顿饭。
高肃从他的口中得知:斛律光不断在边疆挑衅,终于成功引来战役。
五六七年年末,周军再度围攻洛阳,阻隔齐军粮道。
次年年初,齐国太上皇高湛派遣三万援军,助斛律光一臂之力。大军至定陇,与屯兵鹿卢的周将宇文杰等人相遇,大战一场。斛律光亲自披挂上阵,大败周军,斩首两千余级。
齐军长驱直下,到了宜阳。在此与宇文宪、拓跋显敬所率周军主力陷入僵局,相持百日。
斛律光新筑统关、丰化二城,准备撤退。
宇文宪率兵五万趁势追击,中了斛律光圈套,被他纵骑反攻,再次大败周军,且俘虏了宇文护手下一干大将。
宇文宪又令宇文杰、大将军中部公梁洛都等人率步骑三万,于鹿卢截断齐军退路,也被斛律光率齐国一干鲜卑贵族击破,斩杀大将,获马无数。
宇文宪原想两头拦阻,来个瓮中捉鳖,结果两头皆空,反而损兵折将,败况更惨于上回攻齐。
让高肃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这次战争中,始终未听到周朝名将韦孝宽、尉迟兄弟及王杰等人名字。
这进一步证实了他的猜测:宇文邕只是想借助此战削弱宇文护一党实力。
这也证明了宇文护对周军权已不能只手遮天。
他心中佩服宇文邕,却也惋惜斛律光一番浴血奋战,只为他人做了嫁衣。他攻不下长安,却会为周迎来一位更强有力、也更可怕的统治者。
高肃体内好战之血沸腾,苦于无法脱身,堂堂正正与宇文邕一战。
他有时不明白宇文邕的坚持。他已如此绝情,他为何仍旧坚持初衷不改?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其实无论高肃爱不爱他,他都不会留在他身边。
不爱,要走。
爱,更要走。
高肃郁闷地想:“不知他何时才能了悟,之后给自己个痛快,要么杀,要么放。”
×××××××××××××××
五六八年三月初,毫无预兆的,宇文邕忽然不来醴泉宫了。
冬雪消融,他比雪融得更快更彻底。雪水滴答,还懂得与大地告别,他却一声不吭,就不来了。
高肃初时以为战事紧急,他也去了战场,但想想也无可能。况且若要告别多日,他一定会先来向自己辞行。
他又担心他是不是忽染疾病,且一病不起,但看每日来此的宫人,犹其是青翎表情,也不像。
那就是他终于腻了。
这一想法让高肃心中一痛,随后他对自己道:“就是这样。高肃,再等等吧,自由的日子马上就到了。”
他现在恢复了规则作息与饮食,一心要养好身体,好迎接自由。
春天来的快,几天功夫,积了一冬的雪已了无踪影,高肃回过神时,已经春意盎然。燕子飞到他的屋顶筑巢。鸭子也顺水游到他的花园,母鸭带了一长溜小鸭雄赳赳气昂昂走在以前宇文邕常常走的甬道上。
高肃坐在回廊上,背倚廊柱,看着那群趾高气昂的鸭子,想像宇文邕也如它们般,摇摇晃晃走向他。他被自己逗乐了,差点乐出眼泪。
鸭子们走了,甬道上空无一人,冷清清承接着春光一片。春光委实过于耀眼,他不喜欢了。
高肃呆呆怅望门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是希望宇文邕如往常般进来,和他继续耗呢,还是希望他派人来告诉自己:你可以走了?
他不知不觉想得入神,没注意到真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那人远远看到他就一愣,叫了他两声他没听到,便一路小跑到了他跟前,大声道:“兰陵王,我来了!”
高肃一惊,终于看到来人。他对着他看了几眼,一下子跳起,又惊又喜,叫道:“阿史那?”
那人满脸笑容:“你还记得我名字。”他接着又叹了口气,道,“我对不住你,说要救你出去,隔了三年才来履行承诺。”
高肃一年不说话,舌头都不灵活了。他冲着阿史那恬淡一笑,过了半天,才有些僵硬地道:“迟到胜过不到,大王是守信之人。”
阿史那得他夸奖,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大力握住他双手,道:“时机终于到了。明晚宇文邕大婚,娶我妹子,我晚上就来带你走。”
、樛木
阿史那说宇文邕明晚就要娶他妹子,说时感到高肃双手一僵,神色缭乱,脸上似有一群鸟雀扑腾翅膀飞过,但转瞬如常。
阿史那以为他心情激奋,自己也愈发兴奋,续道:“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宇文邕明晚不会来。有人预备了同喜酒宴,拖住这里的侍卫宫人。我带几个部下,划船过来,接你离开。斛律将军也派了人来,守候在外,你一离开这里,就立即跟他们回齐。第二天宇文邕醒来,还有种种麻烦事。他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过来。三天,他便插翅,也追不上你了。”
高肃冷静听他说完,问道:“你说有人拖住侍卫宫人,是谁?是放你进来之人吗?”
阿史那未及答话,门口一个声音道:“不错,是我。”
高肃看着门口新转进来的人,小小吃惊。那人不是别人,竟是青翎。
青翎此时也跟他主子般面无表情,他直勾勾盯着高肃,目中却升腾着冰冷火焰,仿佛要将高肃化为灰烬。
高肃道:“我还以为你对宇文邕忠心耿耿。”
青翎怒道:“住口,不准直呼皇上名讳。”接着他又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你好?我全是为了皇上。你这人心如铁石,根本配不上皇上,他为你冒了多大风险,受了多少重压,花了多少心思,你……你……我不能再让你祸害他了。你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从此再不相见。”
阿史那站在一旁,看看神色复杂的高肃,又看看怒气冲冲的青翎,道:“总之,因不同果同,我们三个都想在明晚将高公子弄出醴泉宫,此事不假吧?”
高肃与青翎齐声道:“不假。”
阿史那一笑,伸出毛茸茸一掌:“合掌为誓,明晚合作愉快。”
高肃先将掌放在他掌上。青翎一咬牙,也将自己手掌放了上去。
×××××××××××××
三年,自己终于要出去了。青翎也对他说了,他只要离开周皇宫,不吃这里食物,不穿这里衣服,过几日,他失去多日的内功就会复原。
没什么可担心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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