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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网络版-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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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和冰鳍正要提醒,却看见醍醐整个人突然向后翻倒,一下子栽在了雕满十字架的木料堆上。隔了一秒我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连退几步——小舞这个怪力女居然一拳就打飞了醍醐大魔神!

“对不起,对不起……”醒悟过来的小舞连声道歉,急忙过去搀扶受害者,“我这个人就是力气大,出手快……” 

醍醐顶着一身的木屑,无可奈何的苦笑着,摸着下巴站起来:“唉……我也不是和大将作过不去,就是觉得该有人像这样给他一拳头!”

“我也觉得那个胎记男更该打!”冰鳍也面无表情的说,我也不怕死的跟着点了点头。

我们的反应让小舞愣住了,好像说大将作不好,比骂她自己更难受。她结结巴巴的努力辩解起来:“我……我不太会说话,可是,大将作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冰鳍冷笑一声:“看不出来他有哪里好。我宁可相信木工头的话。”

我悄悄挪到冰鳍身后,也跟着帮腔:“对啊对啊,就算什么蛇妖是假的,可是说那个迟蓝和妖怪作交易,为了野心不惜献出最重要的东西,我绝对相信!”

“更何况二十年前让他成名的,又是砂想寺的工程……”冰鳍微微垂下睫毛,露出了戒备的表情。我当然能领会他的意思——可以肯定那白影就是冲着迟蓝大将来的!蛇妖什么的固然是胡说,但砂想寺的确供养着许多稀奇古怪甚至相当危险的东西,目前是由醍醐变相得看管着,因为不知为何这些家伙都相当忌惮他;可二十年前醍醐还没出生,究竟发生过什么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一旦怀疑的种子发芽,人就会变得杯弓蛇影——

——看见迟蓝脸上那块红瘢了吗?以前根本没有那东西,自从那项工程让他一举成名之后就突然出现了;原本只是个小痣,你看看现在的样子!

——我和迟蓝在二十年前接那项工程时就认识了,他的性子我那时候就看得一清二楚——迟蓝是个连重要的家人去世,都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人!

二十年前砂想寺工程时出现的,不断变大的红色瘢痕;以及那个时候辞世的,大将作的亲人——以最重要的东西为代价换取力量本是与彼岸眷属定下契约的惯例,木工头一席话加上不断作祟的白影,就更让我和冰鳍认定,说迟蓝和寺里某件供养品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难道,所谓实现野心的代价……就是亲人的命?”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醍醐刚想接话头却被小舞打断了,她紧握起拳头:“你们在怀疑什么!我知道,我知道大将作不可能做那种事的!”

“他们说得没错!”冰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条件反射的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可糟糕了!不用看也知道,站在我们背后的就是那个迟蓝大将作啊!这家伙实在神出鬼没,看样子我们背后议论的话都给他听去了……

大将作慢慢踱到我们对面,细致的五官结了冰一样紧绷着,那片胎记却红得像随时都会沁出血来似的。他看也不看我们,随手将一个小罐扔到小舞的脚边:“说得没错,我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本人都承认了,可小舞还拼命想解释什么,慌忙伸手去拉大将作。这一刹那白发的影子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狂态铺散开来,漫舞着遮天蔽日,连空气都像混进了干燥的粉末般,变得混浊呛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中清晰的传来大将作不近人情的怒骂声,可意外的是他斥退小舞的举动竟平息了白发的骚乱,视野云开雾散的那一刻,大将作已经走远了。

“看起来是嫉妒心很强的妖怪呐……”我挥开眼前残存的雾影,正要对执迷不悟的小舞晓之以情动之义理,却发现眼泪都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了。

“我知道大将作是温柔的人!因为能做出那样庭院的,一定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话一出口,小舞就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她一边抽噎着一边还断断续续的诉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头脑不好,如果说有优点的话,那就只有打架厉害,讲义气什么的了。虽然有很多朋友,虽然每天也过得很快乐,可是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后来高二那年的一天,我被妈妈拉去夕光寺拜佛……” 

小舞反复地说着“我不太会说话”,努力向我们传达自己的心情。她的确不那么伶牙俐齿,但我们已经看见了——在那初春的寺庙,寂寥的黄昏时分,迷路的少女游荡着,像每一个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人一样百无聊赖,她漫不经心的转过大雄宝殿内佛像昏暗的阴影,突然面对着沐浴在金色夕光里的小小禅庭。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青砖小径承着零星飘落的黯淡枯叶,以若即若离的姿态延伸向入口;小路的一边是僧房精舍,另一边则是整片丰厚的苔藓,其间凌乱散布着稚拙的顽石。禅庭里再没有其它花木,只在最幽深处,静静绽放着一株沉丁花。那团团簇簇轻粉似的花球,被镶了金边的狭长绿叶小心包裹着;偏西的阳光拉长了繁密枝条,将它疏疏朗朗的画在粉墙的苔痕雨迹上;类似柑橘的清爽芬芳,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微温的夕照之中……

像等待着什么似的庭院,像怀念着什么似的庭院,像拥抱着什么似的庭院……

这一刻,不知为了什么少女忽然泪流满面,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化为这禅庭的某个人深藏的心情,或者是看见了偶然透过时间的浓雾,惊鸿一瞥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幻象的未来……

“后来我打听到做夕光寺庭院的人就是迟蓝大将作,从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跟大将作学艺,我也要做这样的庭院!”说到这里,小舞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她的性子还真是直来直去,一点也不拐弯。

“虽然我不喜欢大将作的态度,但小舞的话有道理。”半天都一言不发的醍醐随手拿起他雕刻的木料,轻敲着那簇花纹递给我和冰鳍。十字纹近乎琐碎的拥挤在一起,却有种絮絮叨叨的耳语般的亲切感,外围的卷叶形圈饰则有着深呼吸一样流畅的线条。

“想了解一个工匠,看他的作品应该是最直接的。”醍醐抱起了结实的双臂,“别的我不知道,但听说迟蓝大将作在翻修寺庙时,除了规定的莲花、卷草什么的之外,总是用这种花纹做辅饰,并且每次都是亲自设计,做新料件,从不重复。”

我和冰鳍对看了一眼,虽然没有什么敏锐的感受力,但小舞和醍醐的意思我们大体也有数了——大将作的作品朴实而诚挚,给人的感觉舒服到了想叹息的地步,完全不是跟妖魔定契约的偏执狂能做出来的。可是,那纠缠着他的白影又怎么解释呢……

见我们都不说话,醍醐得意的挑起单边眉毛,凑过来低声说:“还没弄清前因后果就乱怀疑,你们现在好像也变得爱管闲事了嘛!”说着他俯身拾起大将作丢在地上的小罐,朝我们扬了扬手——那扁扁的铁皮罐是一个不起眼的药盒。

“你看你看!我说大将作是好人吧!”一见那罐药,小舞顿时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说着“我去谢谢他”便向大殿跑,迟蓝大将作正在殿前指指点点,吩咐泥瓦匠人的工作。

但愿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吧……我正无可奈何的笑着目送小舞的背影,一片苍茫的浓雾毫无征兆的扑面而来,顷刻间吞没了一切——视线无法挣脱障碍,不知身在何处的混乱感顿时让我头脑一片空白,连手里的木料都掉落了。我条件反射的去揉眼睛,却感觉到白浊的视野中突然有什么蠢蠢而动,定睛看时,却发现鼻尖前浮起一张女人的脸!

说“她”是女人只是我的直觉,因为映入我眼中的只有模糊的五官,眼睛和嘴巴最多只能算幽深的黑洞。这些洞穴冷不丁的向两边延展拉长,变成了弦月的形状——这张脸,就是这样一张脸,竟朝我绽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还没等我发出惊叫,这诡异的笑就已化成冷冽的决然,女人的脸在我面前稍作停留便断然转头而去,只留下微泛蓝光的长发,不断的纷拂过我眼前——

随着那面孔的消失,小小的气流突然从我脚边升起,这本来只能卷起几片落叶的涡旋瞬间暴涨成呼啸的疾风。眼前像揭开了白幕,四周的景物随即逐渐清晰,我依稀看见跑到殿前的小舞身上,正缠绕着一缕白发……

这白影之女要攻击小舞!不管是妖怪还是其他什么,纠缠着大将作的她,都绝不允许任何人和她争夺猎物!

在我大喊起来之前,醍醐就已经冲了出去。然而已经晚了——就在他越过木料堆时传来一声巨响,给大殿屋顶运送瓦块的滑轮轰然脱落,瓦片化作青黑色的急雨朝大将作和小舞兜头浇下,两人的身影瞬间被淹没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木工头,他不顾还在掉落的瓦块,大吼着冲到殿前,迅速将大将作从瓦堆下拖了出来。虽然不是你训我,就是我损你,但这两人二十年的朋友也不是白交的。获救的大将作灰头土脸的,连红胎记都快被尘土遮没了,但万幸被埋得不深而没有受伤。这目中无人的家伙真的被吓呆了,他愣愣的看了木工头好一会儿,突然大喊起来:“小舞呢?刚刚是她推开我的!小舞怎么样了!” 

众人刚因为大将作平安无事而舒了一口气,这时心又顿时揪紧起来——只怕小舞凶多吉少。被这么多的瓦块砸中,大将作能不受伤简直就是奇迹了……见木工头沉默不语,大将作一把推开他,拼命翻开瓦堆。大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去帮忙。

小舞就被压在瓦砾下,看起来虽没有什么外伤,但却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平时不可一世的大将作这次完全没了主意,他紧紧地抱着小舞纹丝不动,一语不发。就在木工头指挥其他工匠端水拿药的时候,苍白的烟气又一次弥漫而起,在大将作身边渐渐凝聚成人形,那黑洞一样的嘴巴开合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接着这白影之女举起双臂,独占似的拥住迟蓝……

“浑蛋……”醍醐注视着那彼岸眷属,从牙缝里狠狠的迸出一声咒骂,缓缓举起右手。

“等一等!”冰鳍突然发出了短促的低叱,一下子拦在了醍醐面前。

“站在那个妖怪一边的话,连你也一起收拾了!”“冰鳍你怎么了,这个可是个害人的女妖怪啊!”醍醐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想到沉静但坚决的拦在前面的冰鳍不为所动,“女妖怪”这三个字却让大将作突然回过神来。

“女妖怪……真的是你吗……”迟蓝嗫嚅着,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他细致的眼角微微痉挛着,牵动了那妖艳的红瘢。大将作下意识的摇着头好像在抗拒什么,可终于还是气绝般的大喊起来:“对不起!虽然在你的灵前发过誓,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了……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吧!请你放过小舞,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活过来……”

这就是又冷血又毒舌的大将作的真面目吗?说出这种热情告白的时候,他竟然还是绷着一张脸!

这一瞬间,白影之女的双手松开了,她直起虚无的身体,似乎在注视拥抱着小舞的迟蓝。就这样凝视着,彼岸的眷属慢慢的俯下身去,轻轻亲吻着那印着红瘢的眼角……

醍醐无言的推开冰鳍,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得大将作走去,体格虽然相差很远,但倔强的冰鳍稳住身躯后再一次抢在了醍醐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别动手啊!”我慌忙跑过去阻止这剑拔弩张的两个,无巧不巧瞥见了小舞的面庞。虽然皱着眉头紧闭眼睛,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似的,可这家伙却一直脸红到了耳根,就连脖子都是一个颜色——这哪是受伤的人的样子!我一下子脱口而出:“小舞你没事啊!”

“本来只是想多赖一会儿的……可是怎么办,像做梦一样!不会一睁眼就没了吧……”装不下去的小舞顿时语无伦次,睁开了眼睛,突然她指着迟蓝大喊起来,“大将作,你的脸!”

这回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将作脸上那块招牌红瘢不知什么时候竟消失了,不过此刻他的眼角,还是一片通红。

顾不上又惊又喜的众人,因为直到此刻我才真正能看清白影之女——她哪是什么妖怪,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幽灵。此刻云层间筛落下来的微光像一道道金箭穿透了她清秀的眉眼,这半透明的死灵,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去往彼岸的边缘……

原本义愤填膺的醍醐失去了暴烈的气势,呆呆的看着这灵体飘过来,微笑着停在了他雕刻的那堆十字花簇前。眷恋的轻抚着纹饰,那幽灵抬起头翕动着淡色的嘴唇,似乎在倾诉着什么;那属于彼岸世界的声音虽然无法传入我耳中,却让一直神色淡定的冰鳍瞬间变了表情。倾听着幽灵的话语,他缓缓合上眼睛,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

这句话是那么轻柔,轻柔到被早春的疾风一下子吹散了……

清澈的南风回旋着吹开厚积的云层,夕照从云缝间垂落金色光柱,笼罩着那静默的幽灵,她的长发柔曼地扬起,身体瞬间辉映出通透的荧光。可能是最后的时刻到了吧,这灵体抚摸着花纹朝我们绽开了澄明的微笑,还没等到回应,她已经在瞬间涌出的光芒里,散作了晶莹的飞花——那娇嫩的四角形花瓣带着柑橘般的清香,迎向夕阳的光带飘扬而起,渐渐消失在黄昏绮丽的天空中……

“她说了什么啊!”我和醍醐不约而同的围住冰鳍追问着,他却将表情藏在额发的阴影里,轻触着幽灵抚摸过的那片花纹:“看见这花,就满足了——她是这么说的……”

“十字架吗?”我疑惑的凝视着那挨挨挤挤的纹饰,醍醐摇了摇头:“那不是十字架,是沉丁花。”

沉丁花……是沉丁花!十字形的花团锦簇,冠冕一样的深绿叶片,清爽而悠远的芬芳……

那白影的幽灵,就是化作这样的花朵消失在青空里;迟蓝大将作也近乎任性的执著于这个素材——夕光寺的禅庭也好,砂想寺的柱饰也好,都盛开这春寒料峭时的花朵——那代表“不灭”的沉丁花……

“别扯什么花了!那个死灵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啊?”听到醍醐急不可待的催促,冰鳍微微眯起眼睛:“她说:在我的灵前发誓永远不变心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在我活着的时候说呢?”

说到这里,他瞥了我和醍醐一眼,露出微妙的表情:“她还说:让这个古板又害羞的家伙讲出心里话,实在不容易呢——真是用尽了办法!不过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虽然有一点点嫉妒。”

“难道她是……”我和醍醐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冰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就是迟蓝大将作最重要的家人。”

“我原以为迟蓝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二十年前年妻子病危的时候他都呆在工地上,人死了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没想到他为了这个一直自责到现在。”木工头粗声大气的抱怨着晃到我们身边,看样子其实是在为朋友高兴吧,不过他嘴里还不承认,“在寺庙里谈情说爱的,成什么样子!”

醍醐则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再次拿起凿子:“这有什么,无情无佛性嘛!”

“咦,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冰鳍不屑地斜睨着这信口开河的冒牌和尚。不过比起什么佛性的问题,有件事更让我放心不下——这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主持工程,并且结了婚;二十年后又获得年轻美女的芳心,目测年龄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的迟蓝大将作,真的是人类吗!

《恋寺》完

 



正文 蝉守

 

“大家都是亲戚,别那么见外嘛!咱们两房住得那么近,本该早点过去拜访的,今天那孩子能来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快别说客气话……”祖母寒暄着放下听筒,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工作中的祖母不仅亲自出来接电话,而且居然没煲电话粥,这倒真让我忍不住想看看电话那头素未谋面的亲戚究竟是什么人物了。

每到五月初,祖母就处于戒电话的状态。因为季节更替的关系,好多寺院都得撤换供花,还有些人家要端午的用度,于是连黄金周放假的我和堂弟冰鳍都会被抓差帮忙,更别说身为通草花师匠的祖母本人了,因为她老人家只要拿起听筒就一定会东拉西扯没完没了,所以自己定下了工作时绝不接电话的硬规矩。可今天对方开口就说是住在讲经墩的亲戚,有要紧事和祖母商量,充当接线生的我不敢怠慢连忙去传话;祖母一听“讲经墩”几个字脸色都变了,立刻跟着我去前厢接听,没想到对方郑重其事地打电话过来,竟是说小孩子串门的事情。

“火翼,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迎迎那家的孩子吧!”祖母望望门口,轻描淡写地说出打击我的话。什么嘛!就算我不如冰鳍手巧,好歹也在负责生火熬胶这么重要的工作啊!

我不好直接反驳祖母,只得敲边鼓抱怨起来:“讲经墩跟我们观花巷隔得又不远,沿着问道河走走就到了,大人就不能送一下吗?竟让小孩子一个人过来!” 

“那家孩子可不小了,也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吧。”这么大了还要接送?我正要抗议,没想到接下来的事实更出乎人意料,“这孩子和家里人处得不好,要来我们家住住散散心,早晨就出发了,那家奶奶不放心,打电话来确定有没有到。”

“住下来?”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我们两家之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来往吧?冒冒失失就提出来住,奶奶你居然也答应了?”

一听这话奶奶立刻虎起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爷爷那边的亲戚!各房都不怎么和这家走动,我也犯不着出头做好人;可你爷爷生前一再关照过我说,这家千万得罪不得!不来找你别去招惹他们,可如果那家先开口就绝对不能假客气——好事就桩桩件件都应下来,坏话就字字句句都顶回去。”

原来是祖父那边的亲戚……我一腔怨气顿时烟硝云散了。很多年前就已过世的祖父“讷言”素有怪人之称,行事总让人捉摸不透。不说别的,单从教养我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的方式上就可见一斑——我们两个不仅从小服饰发型都的一模一样,还取了“火翼”和“冰鳍”这样莫名其妙的乳名。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祖父啦,有一半还得反躬自问,谁让我们是怪人的子孙呢?各房亲戚比起祖父来可一点也不逊色,跟这些怪人作气是作不过来的。我只得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那收留这家的孩子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怎么知道!人家那么客气总不好顶回去吧!”祖母理直气壮的敲敲我的脑袋,“浪费了我五分钟啊!你要怎么赔!”

我只问了一句,明明是你自己说个没完的!我心里嘀咕着,但违抗祖母大人的后果有多恐怖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再怎么不服气也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去接人。

怀着满肚子的不情愿,我穿过天井,没精打采地拉开黑漆大门正闷头朝外走,猛地眼前一花,眼看要和迎面而来的一团人影撞上了。在我开门时,这人怕是刚好要推门进来,两下都急匆匆的,我料想这一撞肯定不轻。没想到对方反应还真是敏捷,一侧身便闪开了,害得我连连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下来。

“打扰了!”看见我的狼狈相,这冒失的访客拼命忍住笑招呼着。他看起来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满身染着初夏的绿意,就这样随意地静立在清爽的青石窄巷间,背后似乎还拖着个黑沉沉的行李箱。

“怎么这么倒霉!”我涨红脸暗暗咒骂着,却还得做出客气的样子:“请问是不是讲经墩来的……”

“是啊!好久没走动,路都有些生疏了!”讲经墩家的问题少年明朗地应道,拖着箱子慢悠悠地晃过来,即使负重那动作还是轻飘飘的,看起来与午间凉爽而略带倦意的氛围非常契合;这一刻仿佛连风也佻达起来,像要发出玻璃般的脆响一样,不住戏弄着他明亮的褐色发丝。未来几天要和这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吗?虽然是跟家里人处不好的刺儿头,但他长得还真不错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瞄了少年一眼,没想到这家伙感觉异常敏锐,立刻朝我投来一个“有什么事吗”的眼神。我连忙转回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寻找话题:“不是……不是说你一早就出门了吗?怎么到现在才来呢?”

问题少年指了指巷子那头:“那家卖的东西很了不得呢,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一听这话我就泄了气——看都不用看,巷口槐树的绿荫中挂着串鲤鱼招子,那是卖金鱼龙鱼的老字号嘛!居然在那里呆看了一上午,这美少年的兴趣还真是老气!八成还会存上一年的零花钱来买鸣虫吧!虽然心里不以为然,我却还得违心地赞美道:“真是风雅的爱好……”

“哪里呀!”少年搔搔蓬松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次都会被老板赶出来呢!”

那一定是你的眼神太穷吼了……我在心里讽刺了一句,龙鱼行的老爷爷最和善了,决不会没缘由就对客人不礼貌的。

“喂!你还让不让我进去啊!”见我一个劲扯闲话,少年皱起了形状姣好的眉头。我这才想起还站在门口,连忙把他让进家中。可能因为行李箱太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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