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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 网络版-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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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得意了!

姑获鸟,又叫做天帝女、隐飞鸟、夜行游女什么的,喜欢偷人家的小孩子当作自己的来养。夜里巡行时,她看见人家晒在外面的小孩衣服,就拿血点在上面做标记,所以有小孩的人家,可不能在晚上晒孩子的衣服。

《青指甲》 完

龙眠井

也不知道二月初二是什么大日子,妈妈和婶婶一早就把针头线脑统统收拾进一个小点螺匣子里搁起来,说下了班先回娘家去。眼看不早了,我和冰鳍去巷口看了几次也不见各自的妈妈回来,便无聊的靠在了墙边枇杷树下的井栏上。刻满绳索痕迹的石井栏对稚龄儿童来说是相当高的,但长辈们还是严厉的禁止我们朝井里张望或扔东西,生怕我们玩的忘形不留神滑进去。

不过越是大人禁止的事情对小孩子越有吸引力,见身边没人管束,冰鳍立刻转身趴上井栏,我也毫不示弱地跟过去,可因为努力探身朝下看的关系,手里的红山茶一不小心掉进了井中——那是祖父最喜欢的“赤寺”,早春时节,它怒放的颜色能让整个庭院都鲜活起来。祖父管得可紧了,我好不容易才偷摘到这一朵的!

那朵红花越过丛丛井檐草挂着露珠的碧绿叶片,无声无息的落在映着蓝天的水面上,涟漪一圈一圈荡起,摇碎了倒影中的碧空白云,也扰乱了我和冰鳍那同样发型,一般衣着,甚至连容貌也无比神似的身影。

因为刚刚没瞅到机会也摘上一朵,此刻冰鳍幸灾乐祸的拍起手来。虽然心里也大觉可惜,但我却不甘示弱:“哼!这下就不会被祖父发现我摘花了!”可话音还没落,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是礼物吗?”

我和冰鳍连忙转过身,只见一道长长的萌葱色影子蜿蜒游过视野边缘……

那种感觉,就像在天空深处从容屈伸的长龙风筝突然出现在触手可及之处一样,怪异但真实,我们两个惊讶的用力揉眼睛;当移开手时,那团绿意竟全然无迹可循——站在面前的明明是个少年嘛!

所谓的少年,在小孩子的眼中和“大人”也没有多少区别。眼前的人略显单薄的身体上披着一袭轻飘飘的白绢衣,在料峭春寒里看起来格外冷飕飕的。容貌纤细的他用拈着一朵红花的手懒洋洋的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爱。我和冰鳍很快就弄清刚刚怎么会错看见萌葱色影子了——那是因为少年的头发,这个人蓬松的碎发竟染成了和初生嫩叶一样的青葱颜色!我和冰鳍面对面偷笑起来——这么有趣的头发,真想摸一摸啊!

“已经很久没人送过我礼物了,谢谢你们!”那绿发少年并不在意我们的无礼,依然用还没睡醒的口气说着,只顾端详手中的花朵——正是那朵赤寺呢!我和冰鳍正要回答他:“不用谢”,可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山茶花不是掉进井里了吗?怎么会被他拿在手上?

“你们好亮啊……”少年用含糊的语调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见我们不解的样子,他有些害羞的解释起来,“你们看起来挺眼熟的,又亲切又明亮,就像点燃的犀角一样……”

自顾自地说到这里,绿发少年好像突然回忆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顿时激动起来:“对了!对了!我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呢——你们之中是不是有一个叫讷言啊?”

讷言?我和冰鳍对看一眼,那是祖父的名字啊!不过说起来,这样称呼祖父的只有一些奇怪的客人——他们有的长着锐利的獠牙,有人生着狭长的瞳孔,有的耳朵长长却听不见声音,有的没有脚也能疾行如飞,总之都相当古怪。他们一进大门就直奔书房找祖父说话,冰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有的时候我只看见他们动嘴,却完全听不见出声。也许因为这些客人都长得很吓人的缘故吧,祖父总让我们两个藏到他身后的屏风背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绿发少年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向那些难看的陌生人一样,称呼祖父为“讷言”呢?

见我们不回答,少年有些急躁的催促起来,我和冰鳍摇了摇头。微微的失望掠过少年修长的眼角,那寂寞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怜。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讷言是我们祖父的名字。”

“不可以告诉陌生人!”冰鳍连忙阻止我,可已经晚了,少年脸上早已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原来你们就是讷言家的啊!难怪那么像!呐,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爷爷说不可以和陌生人玩!”冰鳍毫不犹豫的拒绝。

“不行,不跟我玩的话就不放你们走!”绿发少年说着蛮不讲理的话,但那任性的样子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我和冰鳍怎样也不会再觉得他“可爱”了,因为伴着话音,明亮的天色瞬间昏暗,天空骤然缩小,变成了圆圆的镜面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在我们身边,吸足水气的砖石呈现出一种濡湿的漆黑色泽,像烟囱内部那样愈高愈狭的空间里,散布着凤尾形草叶映射出的翡翠般的光芒。

这样的景致,看起来有些眼熟啊!视野中的一切刹那间摇曳而起,我和冰鳍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水底,我们置身于井中的水底!

“我们玩猜谜的游戏!”绿发少年晃了晃手中的红花,不容辩驳地说,“我们都说出自己名字的含义让对方猜,如果我猜出了你们的名字,你们就要留下来陪我;如果你们猜出了我的,我就放你们走。”

“可是……”冰鳍抗议着,少年轻轻拍手打断他的话:“听好,我的名字——和我的本性正好相反!轮到你们了!”

这算什么提示啊!我和冰鳍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就差要哭出来了;可对方却还不依不饶的一再催促,冰鳍只得回答:“我的名字……祖父说,是表示最强大的水之幻兽……”

“我知道了!大家说的‘冰鳍’就是你!”少年眯起了眼睛,斩钉截铁的说着慢慢转向我,“你呢?”这一刻我看见,连他的瞳孔都是明亮的嫩绿色, 

我忍不住退到冰鳍身后,哆哆嗦嗦地说:“我……我的名字和他的相反……”

一瞬间,那嫩绿色的瞳孔收缩了。少年蹙起细致的眉头:“哎呀……这倒有些麻烦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冰鳍,好像在权衡什么的样子,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怎么办,这一个的名字说不得……不过也没关系,反正那个冰鳍已经是我的了,我也用不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冰鳍已经是他的了?一听见这句话,我顿时吓得和冰鳍抱作一团——没有办法,他猜出了答案,可我们两个根本连他名字的头绪都没有找到!

“你可不要欺负我家的小孩子啊,阳炎!”黑暗中突然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阳炎!你的名字是阳炎!”我和冰鳍不假思索的大喊起来,因为伴着声音出现在井底幽暗中的,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是祖父的身影!

祖父慢慢向我们走来,步伐老迈但却从容,随着他每走一步,熟悉的蓝天和街巷的景致不断展开,像涨潮般蚕食着漆黑井底的幻象,暗影包围中的绿发少年,缓缓抬起碧清的眼睛凝视着祖父,露出一个不完整的微妙笑容。而我和冰鳍则欢呼着跑过去,围拢在祖父膝下——一定没问题的!以前碰上这样的事情时也是如此,只要祖父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绿发少年冷冷的叹了口气:“你出现的还真是时候,讷言。”

“你输了哦,阳炎。孩子们猜出了你的名字!”祖父微笑着俯身拉起我和冰鳍。手中突然碰到了什么圆圆硬硬、冰冰凉凉的东西,我正要低头去看,却被祖父阻止了。

“那是你告诉他们的!不过猜对了就是猜对了,不管用什么方法……”绿发少年阳炎倒是很爽快,他用拈花的手指着我,“这一个的名字我虽然知道,但是说不出口,算我输。但是那一个可是我赢!”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冰鳍的惊叫声随之而来,定睛看时他已经被阳炎抱在怀里了!

“我不要抱!好冷啊!你的手好冰啊!”冰鳍用力推着阳炎的脑袋,大声哭喊。他一哭我也跟着大哭起来——冰鳍要被这个阳炎带走了,带到深不见底的寂寞水府!我们会就此分开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从有记忆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彼此之间就像一片叶子的正反两面,春天一同从芽苞中萌发,秋天一同在泥土里腐朽;等待下一个春天来临时,再一次相逢于枝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分离!

“活了这么久一点长进也没有,居然诳小孩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祖父居然还能不紧不慢的笑着说。

这下倒勾起了阳炎的怨气,他轻拈着山茶花,故意恨恨的嗔怪道:“讷言才狡猾呢!上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就想带你走来着,可被你躲过了,现在又来坏我的好事!”

“我怎么敢啊!”祖父摇了摇头把我推到了前面,“这两个孩子自打出生就在一起,现在硬生生的分别了,至少要让他们送个饯礼当纪念吧!”

祖父不管冰鳍了,现在连我也要送到阳炎那边去吗?我害怕得急忙后退,祖父作势安抚,却在我耳边低语:“快去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冰鳍。不然他就真的要被带走了!”我一下子停住了挣扎的动作——原来祖父不是不要我们!像以前把我和冰鳍藏在屏风后面那样,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

阳炎虽然将信将疑,但估计到两个小孩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放下冰鳍,却还是用持着赤寺山茶的手牵着他。我疾步跑到他们面前,把祖父藏在我手中那圆圆硬硬的东西塞给冰鳍。这一刹那我看清那是个小匣子,黑沉沉的底色上,旖旎的光晕暗淡流动——这不正是早上妈妈和婶婶收拾针线的点螺漆匣吗?

雨点般的声响伴着冰鳍接过匣子的动作响起。阳炎一下子变了脸色,露出好像碰见了什么可怕东西一样的表情。冰鳍一见这架势立刻心领神会,故意用力摇起匣子来。这下对方再也忍不住了:“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是针。”祖父悠然的笑了起来。

“快丢掉!”阳炎别过脸掩住眼睛大喊起来。

祖父呵呵笑着摇起头:“不行,不行。那孩子天生喜欢女红,一刻也离不开针线啊!”

“就是啊!”冰鳍说着作势要打开针盒。阳炎一下子甩开手,飘一样的退向井栏,连那朵赤寺山茶也失手远远落到一边:“可恶啊!我不带这孩子走了还不行嘛!”

“那可是你说的!”祖父慢条斯理的接了一句,“那就这么说定了。”

无言地看着冰鳍一溜烟的跑回祖父身边和我挤在一起,阳炎冷笑起来:“讷言你总是算计我们,从不顾惜大家是同类的情分!”

沉静的微笑依然在祖父眼角的皱纹间隐现:“我们不是同类,我是人。”

阳炎毫不留情地洒下一串流水般的笑声:“人?能看见我们,能被我们看见,还说自己是人?”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高声反驳:“有什么不对吗?难道阳炎就不是人?我们难道有哪里不同吗?”看起来冰鳍也非常赞同,跟着连连点头。

轻微的笑声代替了回答,祖父和阳炎都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们。虽然他们无法望见彼此,但我却可以看到,此刻年少的阳炎和苍老的祖父脸上,浮现出相同的笑容——那背阴处寂然绽放的花朵一样的笑容。

阳炎轻轻甩动烟柳一样的乱发,看那动作,是到他决定离开的时候了。

“等一等!”这一刻,冰鳍竟然喊住了即将离去的少年,他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赤寺山茶,一语不发的将那枝红萼递到了阳炎面前。阳炎不解的皱起眉头,但我却早已明瞭了冰鳍的意思,连忙解释:“这朵花已经是阳炎你的了啊!”

神情萧爽的阳炎此刻却呆住了,接着他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那朵酲红的山茶:“果然是讷言家的孩子——像点燃的犀角,总是在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发光……真拿你们没办法……”

“谢谢你,冰鳍,还有……火翼。”说出我名字的一瞬间,阳炎化为蜿蜒屈伸的长长绿影,游走盘旋着渐渐淡去,那抹残影倏忽没入井口而消失……

“终于把这难缠的家伙送回去了!”祖父注视着恢复了平静的井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冰鳍不是男孩子吗?把针线盒给我啦!”早已忘了危险的我又开始了抢玩具的游戏。冰鳍当然不肯轻易交出:“你是女生就了不起吗?爷爷说我一刻也离不开女红的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祖父的声音罕见的严厉,“我嘱咐的事都丢到脑后了吧!偷偷摘花,到井边淘气,居然还敢跟阳炎玩游戏!幸亏今天他刚醒,还看不清东西,怕被针伤了眼睛,不然看你们怎么收拾!” 

——不准看陌生人的眼睛,更不准和他们说话;只准和冰鳍互相称呼乳名,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祖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奇怪规矩。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阳炎也好,那些古怪的客人也好,他们都会哭会笑,虽然容貌有些特别,但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见我和冰鳍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祖父苦笑着叹了口气:“就像阳炎说的那样,我们是点燃的犀角,总是照亮本应永远留在黑暗中的东西。可你们似乎还没有身为燃犀的觉悟……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呢?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不要不要不要!我们要和爷爷永远在一起。”祖父总是这样,当我们犯错时他从不横加训斥,而是叹息着说“离开”什么的,每到这时候我和冰鳍总是抱紧他拼命撒娇,这下祖父他也就只能毫无办法的原谅我们了。

祖父牵着我们的手往家走时,我和冰鳍都忍不住一再回头看向巷口,那里阒无人迹,只有井栏孤寂的静立在枇杷的树荫下。我忍不住摇晃着祖父的手问:“阳炎一个人生活在井底不寂寞吗?为什么不搬家呢?” 

祖父恢复了慈祥的态度,低头温和的微笑着:“我也不知道——也许他要守护水脉,也许他有要等的人。所以……千万不要打扰他。” 

面对生人时别别扭扭的冰鳍,在祖父面前却特别饶舌:“爷爷,爷爷!阳炎说他的名字和自己的本性相反,又不敢叫火翼的名字,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祖父的笑意更深了,他轻轻的摇头:“现在还不能说——等你们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

直到今天,我和冰鳍偶尔还会看见巷口大枇杷树下的井栏上,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年,他白衣襟口插着艳丽的红山茶,还染着怪异的绿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们两个总会静静走过——他也许是守护水脉累了出来散心,也许是在眺望他等待的身影;如果我们不去打扰的话,他也会装作没有看见我们……

就像祖父希望那样——如今那些陌生而怪异的客人虽然还是不断叩访我们的生活,但我和冰鳍正逐渐学会如何与他们相处。虽然祖父已经不在我们的身边,但我和冰鳍始终相信,他一定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的注视,默默的守护着燃犀的光芒……

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传说这一天蛰伏的龙会从冬眠中醒来。女子在这一天是严禁动针线的,因为刚醒的龙睡眼惺忪,怕飞针走线时不小心会伤了龙目。于是二月二这天,出嫁的就回娘家,没出嫁的就串门访友,特别是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能够有一整天游玩的时间,可真要感谢大大小小的龙呢。

《龙眠井》完

 





正文 逢魔之阶

 

今年是寒夏,时节虽已交了小伏,梅雨却一点也没有停止的意思,时梅天的燠热则早被爽朗的东南风一扫而空了,盛夏的天空时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一半苍穹骄阳似火,另一半却堆着沉重的铅云,薄而锐利的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迸射而出,照耀得翻卷的雾霭下方银星闪烁,那是正由远处慢慢逼近的阵雨。

所以放假在家的我才不得不抛开看电视吃西瓜的清福,顶着大太阳去给祖母还有冰鳍送伞。

今天礼拜寺巷的林家举行追奠先人的法事。我们两家的老太太是茶友,怕这位老姐妹太过悲伤,大夏天的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祖母天没亮就过去安慰她了。而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起床早,于是“幸运”的被抓差帮忙打杂。眼看接近晌午,天又有了下雨的意思,这两位却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妈妈和婶婶都不放心,便差我送伞过去——明的是防备下雨,暗的是提醒他们:还想在黄大仙出没的人家过夜不成?

香川有这样的俗话,看谁家一夜暴富了,便说是住进了“黄大仙”,也就是成精的黄鼠狼。林家便是如此,传说他家世代殷实却出了个慷慨好客的纨绔子,不懂经营又玩物丧志,偌大的家产全给败光了。偏偏他落魄潦倒却不改秉性,把自己充饥的唯一一个烧饼给了路边的老乞丐,没想到那老人竟是黄大仙变的,立刻许了这林家子弟一双慧眼,并且世世代代护佑他的子孙。纨绔子从此成了相当有眼力见识的别宝回子,瞧古董、相玉从来就没走过眼,直到今天黄大仙还在他家出没,暗中带来财运呢。

传闻固然荒诞不经,但林家的确是地方上有名的民间收藏家,特别是当家壶月先生的鉴宝功夫绝不比先人逊色。不过不知是不是怕黄大仙跟别人跑了的缘故,林家一向少有交际,这次居然摆流水席请师傅来大放焰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壶月先生的父亲鸣泷老先生走得不明不白的缘故。那一位明明是很健朗的老爷子,耳不聋眼不花也不犯糊涂,脾气暴躁骨子里却透着精明,可三年前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踪影。林家当时还心存侥幸,也没有发丧,可找了这么久也毫无头绪,久而久之竟传出谣言,说有人深夜看见鸣泷老先生徘徊在庭院里,那形貌已完全不再是人的样子了,壶月当家这才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经不在的事实。

穿过法国梧桐树荫覆盖下的甘泉街进入礼拜寺巷,眼前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在这里香川古民居和欧式建筑呈现出一种不分彼此的奇妙融合,简直就像土产的木瓜酿装进高脚玻璃杯里似的,稚拙到亲切可爱的份上。很久以前这巷子曾是临河的荒滩,来到香川的传教士们定居于此,修起了礼拜堂等等西式建筑,比如巷口那座我和冰鳍度过六年时光的摩奇礼小学,就是原来的教会学校改建的。林家就在离校舍不远处,一带高高的青墙围定宽广而荒芜的前院,白漆门窗的二层青砖小楼就像浮在杂草尖上,据说那是林家子弟乘洋人离开时用很低的价钱盘来的。

从西洋式的盘花铁门里传出吹拉弹唱的调子,这实在有些古怪可笑,我举着棕蒲扇遮挡刺眼的阳光,抬头确认了一下被爬山虎覆盖的林家门牌。夏天人的确容易犯糊涂,因为妈妈和婶婶催得急,我一手提着装伞的网兜,一手拿着棕蒲扇扇风遮阳,没怎么收拾就出门了。半路上买冰红茶解渴,还带上祖母和冰鳍的份儿,可仔细想想真是多操的心——雨伞明明就可以当阳伞嘛,而且办法事的人家还会缺一杯水吗!

林家的前院实在太宽阔了,简直像个废弃的小操场,半人高的杂草间只留着一条被阳光炙烤成灰白色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主屋。路边草叶间偶尔会探出星星点点绚丽的色彩,那是丛生的蜀葵或石榴,原本妆饰庭院的花朵现在全长野了,花朵变得细小散碎,但颜色却越发浓郁鲜明。我独自缓缓走着,这蜿蜒曲折的小路似乎比想象中要长,彼方的小楼忽远忽近,却始终在无法接触的彼方……

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四周寂寂无声,听不见一丝虫唱或蝉鸣,连嘈杂的鼓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歇了。身边几株向日葵像无所事事的闲人一样惫懒地站立着,吃力地撑起硕大的花盘,那花冠的颜色大可以不必这么明媚的,在澄澈的蓝天和浓绿的荒草衬托下,金橙与黑褐的色调像要漫溢出来一样艳丽,一瞬间,我竟将它们错看成木然凝望远方的,没有焦点的眼瞳……

一丝莫名的恐惧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我忍不住抬头四下张望。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狂放,铅云缓慢而汹涌地堆叠过来,在小楼上方与晴空形成鲜明的交界,仿佛要把这单薄的建筑压垮似的,那不均衡的构图弥漫着毛骨悚然的威压感。我一慌神手一松,棕蒲扇本来就吃风,一下子被吹出老远。我狼狈的追赶着跑进草丛里,却看见它忽忽悠悠地飘落下来;这一带满是长草,扇子这样轻飘飘的东西照理说就算不挂在草尖上,也会受阻力停滞一下的,可它竟像块石头,蓦地消失在一片咄咄逼人的亮绿中……

我一时间有些畏缩,可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这荒凉沉寂的庭院固然有些诡异,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如果“有什么”我早就看见了——继承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可以看见栖居在黑暗中的世界,看见在阳光下掩藏形迹的眷族。而眼前的这庭院就像一个巨大的彩绘箱子,空无一物,所有的只是绚丽花纹的错觉。

我紧走两步便发现了个中缘由——原来草丛里藏着个废弃的地窖,过去战事频仍时,有钱人家也常在院子里挖个防空洞什么的,以后就改成储藏室或渐渐荒废了,这恐怕也不例外——生满荒草的青砖台阶平缓地通向穹隆形入口,虽然不深,站在地面也可以看见底部,但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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