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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盖(出书版) 作者:武和平-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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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恕我起码言了。”耿民用力抹了抹自己满嘴的硬胡茬,望着近处大猇峪黑黑的山影。
“俺这大猇峪原先可是山清水秀哇,自打那年发现了金矿,这里就没有消停过。十几年间,几十家坑口大鱼吞小鱼,小鱼吃虾米,除了国家矿山,现如今只剩下孟船生、赫连山和柯松山三家大户。孟船生走的是上层,势力最大,人称二政府;赫连山敢打敢拼,网罗一帮打手外号‘斧头帮’;柯松山原来跟我干村办厂,后来拉出来承包。他开919坑口一下子暴发了,就吸收村民入股。可这人有钱就学坏,养成了赌钱的坏毛病,人叫他‘赌空山’。这三家大户三足鼎立,相互竞争,把国企金矿挤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耿民说得浑身燥热,解开了扣鼻儿,提高了声调:“这最霸道的要数孟家甥舅俩合开的鑫发金矿,原来他们在大猇峪北麓,听说南麓919矿出了狗头金,就通过矿管局打通关节办了手续,凿通了大猇峪,从南麓出矿,还要在坑口建一个200吨矿石的选场,就地加工金精粉,这场址就选在俺们村。把村办矿厂占了一半不说,还要占老百姓的二十多亩地。为了吃掉这块地,他没有少费心思。可几次交涉都被我挡了回去,他们就串通了村里的女婿赵明亮,让邱社会兄弟带人进村,开枪放炮,吓唬村民迁厂让地,把村办金厂烧毁,打伤了十几个人。事后,他们乘我带人上访告状,又叫赵明亮那小子挨家挨户找受伤的村民,花了几百万元‘私了’。为了转移你们公安局的注意力,第二天,邱社会兄弟还挑动赫连山、柯松山火并,直到他们爆破掘进,造成了大事故这才罢手。”
严鸽没有料到,在大猇峪械斗案之前竟还发生了这起连环案,紧接着追问:“当时的官司打赢了吗?”
“赢了官司输了地,还是败给了孟船生。”耿民深深叹了口气,呼扇着衣襟。“孟船生买通矿管局长黄金汉,三天就办下了征地手续,我拿着地契和他们打官司,高院法官让俺们庭外调解。我和孟船生当场干了一仗,是他先动的手,抽了我一巴掌,我踹了他一脚,骂他说,狗娘养的,我要是年轻十岁,早把你扔海里喂鱼去了。后来主管院长找我谈话,说官司不要打了,判巨轮集团赔偿征地费用。我对院长说,钱先不要,靠你们执法部门我们打不过他,最后只有靠共产党了。”
严鸽听得陷入了沉思,孟船生的那张脸慢慢在心目中变了形。耿民见她如此认真,便把藏在内心多年的话全抖搂出来了。
“闺女,我信得过你,也算豁出去了。这地面上的事情我不说了,我要给你说的可是矿井下边塌天的大事。”
耿民扫了一眼左右,确信无人,这才接着说下去:“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忠良他们,就是苦于没有证据。孟船生那一回透水事故,肯定是死了人的,因为这一炮打到了破碎带上,那整个就是一个地下水库大决口啊。几年过去了,每到夏天,巷道里都能闻到臭味,可谁也没有见过尸体,我想八成是把井下民工全闷进去了。”
“你有啥依据吗?”严鸽再次听到这个传闻,不太情愿相信。
“这些年我一直在操这个心,当时我让人查了周围所有的太平间和殡仪馆,没有发现民工的尸体。听人说孟船生把遇难的民工家属都拉到外地给的赔偿,出了600多万的‘堵口费’,我花了大功夫,也没有找到下家。可我熟悉的几个外地民工打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
“以后政府调查了吗?”严鸽更关切的是刘玉堂对此事的态度。不想老爷子来了个摇头大喘气,话音里透着对女局长的不满。
“你这闺女咋是从桃花源里来的呢?咱这儿的当官儿的可跟你是两路人,出了这种事叫一捂二瞒三盖上,若是报了真情,那还不卷铺盖回家呀。到这个时候他跟矿主就是抱成团儿的铁哥们儿。那年我写了一封举报信给国务院,听说总理御批叫下边查,查来查去往上报,还是无一伤亡,反过来追查谁写了这封信,说是无中生有,唯恐天下不乱!”耿民气咻咻的。
“只可惜哟,我不是你,只是个律师,要是有你手里的权力,我一个月不出,准能查他个水落石出。”耿民不愧是“老天爷”,严鸽听出他是在用激将法,便开口端住了他,“耿大爷,你手头要是有线索,我现在就可以查!”
“好啊,有人当包青天,我耿民就是王朝马汉。咱还说这小黑蛋儿吧,他爹是四川来的民工,下井不到几个月就遇上了这回透水,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媳妇神经了,可就苦了这孩子,整天睡羊圈,钻山洞,上树采野果子,成了个小野孩儿,扫金老太一眼看不到,他就不见了,过一段时候,扫金老太就会从小鱼坝把他领回来,这不就是条线索吗?”
小鱼坝这个地点,严鸽曾经听陈春凤说起过,她正要再往下问,只听山前屋后不断传来扫金老太的呼喊声,看来小黑蛋儿仍未找到,耿民看出严鸽满心焦急,就带着她径直朝村中扫金老太的家中走去。
这是座明三暗五的青砖平房院落,院中堆满了矿石。严鸽随耿民走进光线昏暗的室内,好半天才看清楚房间的格局摆设。她发现在左边的套间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正佝倭着脊背,盘腿坐在地上,面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耿民正要开灯,严鸽用手制止了他。她走近老太,只见对方两手合十,正朝着一台冰柜,眯缝着眼睛,干瘪跑风的嘴中正连哼带唱:
红霞红霞你睡吧,捏猫大仙你走吧,
俺的红霞睡着啦。
红霞红霞你走吧,种猫大仙睡着啦,
俺的红霞上路吧……
说不清楚这是催眠曲还是下神的咒语。严鸽听不明白,但她眼前一亮,竟发现冰柜盖上放着她的手包,手包的背带还在颤动,冰柜后边分明躲着个人!
耿民把灯打亮了,把沙发上的老太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冰柜后边也蹿出一个黑影,夺路欲跑,被严鸽手疾眼快抓了个正着,定睛看时,正是小黑蛋儿。她注意到,冰柜前面的地上放着一盆清水,水里漂着两三片剪成铜钱状的黄裱纸,老太面部的眉心处,还点着圆形的朱砂记。严鸽这才明白,对方是个巫婆,正在给什么人超度亡灵。
小黑蛋儿本来就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引起严鸽的注意。现在,严鸽感到他的小手正攥住自己的手指,使劲儿朝那台乖王子冰柜那儿拉,用另一只手敲打着冰柜的盖子,瞬间又躲到了冰柜的后边去了。念咒语的老太神色古怪地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重新又念起了咒语。严鸽走过去取下冰柜上的提包,随手打开了冰柜的盖板,借着冰柜中的灯光,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冰柜中是一具小女孩的尸体,正蜷缩在满是冰渣的透明塑料袋中,像重新回到母亲腹中的胎儿一样弯曲着脊背。女孩儿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衣服,面孔却因长期的冰冻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色,嘴唇发出可怖的青紫色。看得出:女孩生前很漂亮,大而深的眼裂,高高的彝梁和宽宽的前额,有着一张曾很饱满活泼的嘴唇。不知道是由于生前痛苦的折磨还是告别人世前的凄然微笑,她的面颊上还残留着两个浅浅的酒窝。
冰柜中不断释放的冷气使严鸽的血液都要凝固起来了,她开始闻到一股甜丝丝的腐烂的味道,法医的常识使她判断,这冰柜中的女孩已经存放了很久!她还很快注意到:冰柜下边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看来是停电时临时备用的。就在这个时候,严鸽听到了背后有些响动,她刚一回身,只见扫金老太早已扑了过来,伸出的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冰柜的盖板,旋即扭住小黑蛋儿的头发打了一个很响的耳光。显然,这桩重大秘密暴露在外人面前,使她气急败坏,她转身冲着严鸽恶狠狠地嚷叫起来:“你这个管闲事的女人,管到人家家里头来了,阎王爷你不嫌鬼瘦,还恐怕俺这一家人死得慢吗?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扫金老太像发了疯病,歇斯底里地用手抓住严鸽向外推,要不是耿民攥住了她的双手,严鸽险些被她甩了个趔趄。
扫金老太被自己折腾得没有了气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喊着红霞的名字,呜呜哭了起来,下神的巫婆慌得连忙去搀扶她。耿民关闭了房门,凑到扫金老太耳边问道,冰柜里放的是小红霞吗?扫金老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耿民说,今天你算找着主家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不是女记者,她是咱沧海市的公安局长,姓严,是专门领了中央的令到咱村暗访的,你快把小红霞的事跟她说一说。
扫金老太不听则罢,一听耿民的介绍,两只手摇得像挡箭牌,惊惶的神色有增无减,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冲着耿民和严鸽说:“俺家没事儿,用不着你们管,红霞是我的外孙女,我老想她,那年就没有火化入殓,这是我扫金老太的主张,跟谁都没有关系,连她那疯妈都不知道。‘老天爷’,你行行好,我只图过几天太平日子,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吧,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再给俺添事儿啦。”说罢又大哭起来。
耿民告诉严鸽,红霞是那年大猇峪血案之后被矿上按偷矿石扣留的,以后上吊死在矿井上,公安局法医出过现场,证明是缢死,她母亲为这件事精神受到了刺激,至今长年到省里告状。矿上事后赔了一笔钱,他原以为当时孩子就埋了,不料想六年来扫金老太一直把尸体冰冻着。
严鸽走到扫金老太近前,蹲下身子说:“你留着孩子的尸体,想必是有重大冤情,我是公安局长,可以马上帮你复查死因,你一定要相信公安机关。”扫金老太眼皮也没有抬,一个劲儿地摇头,不再说话。
“大娘,我是公安局长,今天我既然知道了情况,就要一管到底。如果红霞死亡的定性没有问题,我会动员你尽快火化;如果确有冤情,我会帮您伸冤,你不用害怕,我还会来的,我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我走前,有一条要求,尸体不能动,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包括你请来的巫医。”她回过头问,“耿民村长你能不能担保?”耿民表示,愿以律师名义担保,扫金老太和那个巫婆也一起点了头。严鸽离开这所房子的时候,用手抚摸着小黑孩的脸,把手包里的小镜子送给了他。一边叮嘱扫金老太说,小黑蛋儿身上有病,她估计是内分泌失调,下次等她来的时候,要带他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在返回沧海的路上,望着车窗外大猇峪的起伏山峦,严鸽心中像堵了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大猇峪连同这金岛,你拥有遍地黄金,可谓富甲天下,可你的子民却正在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失去苍翠的群山和清澈见底的河流,甚至要失去天地纲常——社会的公平正义。

第七章
 
送走了记者夏中天,巨宏奇就反锁上办公室的门,关闭了所有的窗户,还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他开始坐在靠椅上,兀自在黑暗中发呆,尽管身体未动,可脊背上却不停地渗出一阵阵冷汗来。星海公园那可怕的一幕,不断浮现在眼前。那枝带了消音器的手枪连同打烂了的狗头,分明在告诫自己:自己就在对方瞄准的有效射程中,人家随时可以扣动扳机。他知道谁是主谋,更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无法解释的是夏中天这个公子哥恰恰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名义上是要采访滨海大道的房地产开发,实际上是在打探大猇峪的透水事故。末了,还特别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好像是完全知道内情似的。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该死的透水事故和那八万现金上。
三年前,还是代区长的巨宏奇与前任史书记搭班子,两人一直配合默契。不料就在人大即将通过自己就任区长的时候,两人为一件事产生了严重分歧,争执焦点是矿产资源管理局的人选问题。因原矿管局长到龄退休,按照书记办公会议的决定,拟定人选是白少刚,该人毕业于北京矿院,做过矿管办主任,是最合适的对象。就在准备次日上常委会研究的那天深夜,史书记找巨宏奇,说白少刚的任职问题有些草率,应换成矿管局现职副局长黄金汉,理由是他更熟悉金岛矿山的生产情况,有利于工作的延续性,并暗示此事上边有人打了招呼。巨宏奇对跑官要官的人向来深恶痛绝,坚持不便收回成命。史书记向他摊了牌,说此事如果处理不当,将危及他们彼此二人的政治命运。因为此时已盛传史书记很快要提任沧海市抓工业的副市长。巨宏奇明白,自己在人事权上仅是普通一票,史书记这样做恐怕也和其它副书记通过气。他退了一步,准备在明天的常委会议上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表明自己的态度。
当晚午夜时分,电话铃声骤响,是黄金汉本人打来的,口气谦和地说,巨区长,您大概不记得我了,贵人多忘事啊,我还是当年大猇峪案件第一个赶到出事现场的安全科长,亲眼看见巨区长你面对流血与灾难,临危不惧,指挥果断。我当时就有一个愿望:能跟随你这样的领导鞍前马后干工作,就是堵枪眼卖命的事儿小弟都会干。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
“我这个人你会慢慢了解的,是个知道该说啥,不该说啥,一门心思维护领导形象的铁杆保皇派!”
巨宏奇一宿未眠。
次日上午常委会上,巨宏奇带头表态同意黄金汉的任命。由于一夜未能合眼,常委会没有开完,巨宏奇已经从椅子上颓然滑落在地。接着,大病了一场。
不久,史书记提任副市长,他被任命为区长。由于此后区委书记没有再任,巨宏奇实际上就是金岛的党政一把手。大权在握,可巨宏奇心灰意冷。
他这时才听说,黄金汉的任用,完全是孟船生幕后的运作,过去曾流传“金岛升,找船生”的话。他还大不以为然,现在如梦方醒:就连自己的命运不也正操在这位“船长”的股掌之中吗?
他不禁又回想起六年前那场事故,从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条大船绑在了一起,而且越往前走越是水深浪险。他决计早日逃离这是非之地。
当时正值女儿要出国留学,中介方要求交纳一万美金的手续费,这使得两袖清风的巨宏奇犯了难,就让妻子四方筹措。当天晚上,妻子高兴地告诉他,那笔钱免交了,手续已经办齐,让他放心。待女儿出国走后他才明白,这是他和妻子吞下的一只诱饵:女儿出国的所有费用,全是由黄金汉帮助代交的。
巨宏奇筹足钱几次找黄金汉都被婉拒,他转而想交给组织以示自己的清白,但又觉得这无疑是出卖了对方,因为这样得罪的不是黄金汉一个人,而是对方身后的一群人。不仅如此,这种近似愚蠢的举动很可能最终葬送自己的一切。
女儿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告罄,给他发来电子邮件要求汇款,巨宏奇―跺脚,把这八万元一下子寄给了女儿。从这一天开始起,就像大堤在管涌后的坍塌,又如同妓女第一次“破身”,盗贼第一次把手插人别人的口袋,欲望夹着侥幸像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他的人生壁垒从此沦陷。
黄金汉走入了他的生活,给他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这里通行着另一类法则:只要装上轮子和润滑剂,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运作的。这轮子就是金钱。靠着这十足的硬通货,他送妻子到国外和女儿陪读,为自己调入省城工作铺平道路。虽然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拒礼不收的准则,但在暗地里却瞄上了大猇峪的矿山坑口,他开始学会在调处坑口纠纷、扶植危困企业中渗透个人的作用,不动声色地聚集着资本。
黄金汉又给他推荐了赵明亮,一个有着憨厚脸庞但不失精明的个体矿主。同时明确地告诉他,那最初的八万元就是出自赵矿长的腰包,“我矿管局是过路财神,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哪。”黄金汉狡黯地补充道:“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要让区长帮忙。”
直到这个时候,巨宏奇才完全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人家生意上的合伙人,而这八万元无疑就是他的卖身契。
有六年的风平浪静,一切似乎没有发生。可自从那个倒霉蛋曲江河硬拽着他去抓邱社会之后,就像搅醒了魔鬼的酣睡一样,沧海重又动荡不安起来。
几天前,他曾到省里拜访一位老领导,无意间谈到当年那场坑口事故。当时抢险后,经省市两级矿管部门作出的调查结论,是经这位领导签批上报国务院的。对方不知听了什么意见,突然严厉地问自己,当时事故中到底有没有瞒报重大问题?他犹豫着未置可否……
电话铃骤响,巨宏奇吓得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时恼怒,抓起话筒厉声问道:“谁,什么事情?”
电话是办公室邵主任打来的,说黄局长有急事找。巨宏奇登时缓和了口气说:“那还不快让他进来。”
等到巨宏奇把窗帘拉开,室内被阳光普照的时候,来人已推开了门。
黄金汉是基层摸爬滚打出来的干部,高高鼻骨下一副薄薄的嘴片,满脸皱纹而显得历经沧桑,神态谦恭而没有架子,可不紧不慢的动作却显得极有城府。他望着桌面上几乎放满烟蒂的烟灰缸,嗅一嗅室内夹杂着汗液气的味道,稳稳地从烟盒中弹出一根烟,打着了火,凑到巨宏奇脸前,见对方摆手,便兀自吸着了。
“矿上的整顿这两天进展怎么样?”巨宏奇向后靠了靠椅子,漫无边际地问了一句。
“我刚从省里回来。”黄金汉答非所问。
巨宏奇脸上突然有了光泽,身体也向前倾过来。
“领导说了,他上周已经和省里组织部门打了招呼,因为最近部里下去考查干部,要等到下一个月才能安排研究你的调任。”黄金汉语调平淡。
“他还说什么了?你没有告诉他,市委组织部侣部长这里没有问题。”
“领导还说你在金岛干得不错,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到省委机关去,而且还是平级调动,对于一个青年干部来说,那儿的工作实在太虚了,简直是一个养老的地方。”
这些话不知是领导真的这样讲,还是黄金汉有意加工的,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与这位领导的关系随意家常,非同一般,并且为自己的事情不遗余力。
巨宏奇有些感动,特别是在他走投无路的关头,给他带来了这样的信息,不啻于沙漠苦旅见到了甘泉,危机四伏中来了救兵。这张曾使他憎恶的脸,不知为什么,今天看来倒也柔和顺遂。
他刚想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巨响。紧接着,院内的汽车安装的防盗器全都刺耳地鸣叫起来,隐隐约约还听见人们的吵骂。巨宏奇急忙打开了窗户朝下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有人还在喊着黄金汉的名字,大概是发现了他来时坐的那辆蓝鸟车,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汽车轮子往一个铁框子上锁,大概是框子上的尖东西刺破了轮胎,才发出刚才那声爆响。此时开始有人向办公楼上涌,好不容易被楼下的工作人员挡住了。
人群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大嗓门,指名道姓地吆喝着自己的乳名,后边的话还很粗野。不用看他就知道,这人就是耿民。不知怎么回事,一听这老头子的声音,他就有些气短发憷。说起来这耿民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年他上中学在村边池塘里游水,不小心给水草缠住了脚,眼看就要被淹死,走街串巷卖豆腐的耿民没脱衣服就下了水,把他救上岸,之后还认他做了干儿子。所以耿民见了他根本不讲情面,嘴上更不饶人。
办公室邵主任进来,说楼下群众堵了大门,谁也不能外出,说不解决问题,他们还会到市里上访。巨宏奇对黄金汉说,又是金矿占地的问题,这是省人大催要结果的事,我马上找人商量,你去和他们谈谈。黄金汉说,打死我也不敢去呀,他们催要的是那笔补偿费,这笔钱早就投放到矿业公司搞深部探矿去了,我上哪能屙出钱来呀。巨宏奇定了定神说,金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放冷静点,天塌了有我顶着,必要时可以考虑动用区长基金,你先去稳住他们,不能怕见群众嘛。
黄金汉硬着头皮下了楼,面对情绪激动的群众,他的态度十分诚恳。
“大家反映的情况我都清楚,因为金矿的开采侵占了可耕地,政府和收益方有责任给予补偿,是我们没有落实好,要向大家检讨。不过我要告诉各位,巨区长正通知土地局和乡镇企业局开会研究方案呢。”
“我日你妈,黄金汉!”耿民张口骂了起来,“你懂不懂法律,土地使用权的转让要坚持自愿原则,《土地法》和中央文件写得一清二楚,大猇峪的地是叫非法强占的,村民是被你们逼成破产农民的,欠的这笔账有你的一份儿,别光拿好话来糊弄群众。”他见黄金汉的眼直往那台蓝鸟车上瞟,又指着对方的鼻子喊道:“今天只要你开张条子,承认你和巨宏奇在矿上入了暗股,背地里分红,俺们马上给你的车子放行,你敢不敢立个字据?”
黄金汉给骂蒙了,脸涨成了酱紫色,又不便发作,正尴尬间,巨宏奇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并且很快扬手招呼大家进楼,吩咐办公室主任准备茶水,打开会议室清众人入座。而后径直走到耿民眼前,拉住对方的手,半是耳语半是乞求。
“老爹你一天到晚还是这么精神哪,我回金岛七八年了,你说的啥事儿我没有帮你办?你应该支持我的工作才对呀,怎么还一个劲儿领着人这样胡闹哩?”
耿民一点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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