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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权贵-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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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讲到长征过草地,他饿得两只耳朵透明,薄如蜡纸,肚子却凸得像面鼓,一敲“嘭嘭嘭”时,下面学生们不安分了,动的,说话的,夸张了声势打哈欠的,终于迫使主持人上台制止老将军的谈兴去了。
“您的故事太精彩了,改天我们专门请您来讲!……
主持人的耳语从麦克风扩散出来:“今天太晚了,考虑到首长的健康……”
“我没事!……”
“这些学生活动了一天,也很疲劳了……”她抓过麦克风对台下:“让我们感谢程老精彩的讲演!”
这次掌声火爆之极,程将军只得离开讲台,步伐别别扭扭地走下来。他军衣兜被个重物坠着,霜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把自制口琴。因为这是个文艺晚会,他提前多天就将这把口琴翻出来,炮弹片制成的琴壳被他拭去锈,露出颇纯的铜色。这把口琴是他五十年前做的,音不准,吹奏者得把握气流。老将军为吹奏一支很短的红军歌练习了许多个早晨,却未得机会表演,甚至连展示它一番的机会也未捞着。
警卫员在搀扶他下台的时候朝霜降看一眼。原来他也懂得老将军此时多么沮丧和挫伤。
待他们离开会场准备启程回疗养院住处时,竟找不着司机了。司机跑去找演员和歌星们签名去了。怪不得学生们那样火急火燎,他们生怕老将军的演讲耽误掉最激动人心的这一刻。学生们尖叫撕打,人仰马翻地热闹。等找回司机,老将军已又累又火,揪住司机前衣襟就要打,被随行的一帮人拽开了。
天黑本茨被请求签名的学生堵了,开不出天会场的门。怎么鸣喇叭也无效。最后人闪出条道,刚要开出,一个中年男人拦住车,两手岔开大巴拿。
司机把窗玻璃摇下问他什么事。
那人说了自己名字,说自已是个历史教师,读了报上某作家写的关于程司令修建私人游泳池迫使幼儿园搬家的文章,他感到痛苦,既然今天有机会和程司令面对面,请首长回答:那文章是捏造还是事实?
程司令见老师后面跟了一大阵人,包括那些签名或求签名的人,他对司机吼:“死娘啦?还不快关上窗!
已有许多手扒到了窗子上,车难以移动。
“回答呀!回答呀!……我们要事实!”
就这样牵牵绊绊、吵吵嚷嚷,车开出了人群。
直到第二天,程司令才开口讲话。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红军烈士的血白流了!……收拾行李,回家!”
霜降看到一张伤心过度疼人的老人脸。她头一次被这张脸吓着。
而现在躺在一片洁白、充满阳光的病床上的老将军却那么平静温和,连脸上的皱纹也近乎平复。那从来不曾有的羞愧神色竟也时不时漾上来,使霜降几乎要宽怒他对她做过的一切。他对她所做的使她愈来愈清楚地意识到:她不再可能做一个真正的好女孩子,那两只布着老年斑的手掐断了那可能性。
那两只衰老的、像已开始风化的手现在各被两根针管扎住,两种不同颜色的透明液体正通过它们输进他的体内。他这棵老树正依赖于所有粗细管子进行生命循环。它们是盘于他身外的一副血脉经络,那是没有了血色和血温的血。
是的,她没有可能去做一个大江希望的好女孩了。并不完全因为四星。
四星就那样孤身走了。为她最终的背叛,他背叛了一切—故园、故人、故事,走得那样杳然,像死。除却心深处那点“真”被搁得无着无落,她觉得四星这一走真走干净了,她可以回到她刚进城时的单纯和轻快中去了。
“嘿,好久没见你这么猴了!”大江也这么说。当大江这么说,她马上觉出种别扭。对于大江,她心里有多少永远的秘密、多少不该全归罪她的过错啊。
他们都不提四星的走,虽然他刚走才一个月。更不去提淮海的死和程司令的病以及孩儿妈进人第三期的癌。他约她出来走走就是想走出那灾祸气氛。他大声谈一切与程家人无关的事,声之大像夜路行人吆喝着给自己壮胆。他不再神气活现;他像有了阅历,晓得些利害,极懂事的男人了。他的模样也变许多,不那么少年气了,由于腿伤未愈,他腋下仍拄着木夹。他在笑时叹,也借叹来笑,他也复杂了。
“我不想等伤好了,我要回云南。这里要闷死人的。”
他们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余阳紫红,北海上没有一个溜冰的人。
“嗯。”霜降笑得很甜美。她已相信他在和她动真的了。
“我走了,你呢?”他问。
她说她好好读书呗。
“你等不等找?”
她拿眼问:什么意思?
“等我干出点样了,等人再不指着我脊梁嘀咕:那是谁谁的儿子,靠他老子飞黄腾达的,我会回来找个也不靠老子的女孩,不,女人,带她走。那祥的女人才会随我走到哪她跟到哪。什么高干,权贵,什么谁的爸爸是谁谁谁,我恶心了。那个时代也过去了。看看我们家的所有儿媳,你就明白草鞋贵族的日子到头了。那时她们一个个飞进程家,现在少奶奶瘾过足,又碰上出国瘟,看看,一个接一个都飞了出去,嫁老外了。她们比寒暑表还精确。
现在程家子弟都回来,死的逃的都算上,能聚两桌光棍麻将。”他笑了,也叹了。不叹,他会笑不出。
霜降看着他冻白的嘴唇,仍有一边翘得老高。心灰意冷中的大江仍有他的骄傲。
“草鞋权贵,就那么点气数,以后在军乐队前节拍都踩不准的老爷子们就都不见了,该看我的了!”他腮骨挫几挫,握霜降手的手也痉挛几下。
“我什么都和他们不一样,我偏要爱一个从农村来的女孩!”他瞪着结冰的湖面说。
霜降轻叫哎哟我的手!
他不理,仰头说等着瞧吧。沉默一小会,他把她手往他怀里拉,问她手怎么会这么冷。她说脚才冷呢,都木了,不敢沾地。他笑道不敢沾地我背你吧!说了便硬叫霜降站到石凳上,他拄了拐躬身等着。她说不行,别拿你那伤腿闹。他就屈着不直身,催:快呀快呀!霜降倔不过他(她突然发现在程家男人面前她谁也倔不过,不管多不情愿末了都是她顺从,他们得逞。)试着往他背上伏,刚离石凳他便趔趄倒了。
霜降去拉他,他说我成心的。她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他太要面子。再笑,他便把她拉倒,开始吻她。开始吻一下便看看她,后来他把眼一闭,吻得死一样沉。
回到霜降宿舍楼下已是近十点。他约她下星期见,他看她时眼深得让她怕。
“唉,我告诉你了吗?”他好像冒出件不关紧的记忆。
霜降问:什么呀?
“我住在一个同学家。他一套两卧室的房不住,跟我们家子女一副德性,全挤在父母家。下次我们在那儿见,这是钥匙,这是地址。”一切似乎都不是未经准备。
霜降说,我送你去汽车站。
他说不用,我截辆出租汽车。
霜降又说那我就陪你一截。
他说:你怎么这么好?他情绪中全是满足。你别老想我啊。要好好读书。
我又不是小孩,你老这么说。
我最怕无知的女人。
她不吱声了,她又听出了不满足。
嗨,车!快点快点,霜降!说句暖和的,天冷啊!
她抬抬眼,马上又垂下眼,笑,肩稍一扭。下星期再说,她说。
车走了,他眼睛一直粘在车玻璃上。他最后几乎快活起来了,变回头次见面那样吵吵嚷嚷:下星期我死等你啦!
而下个星期她让他空等了。那一个星期发生了许多事;发现怀孕,找医院,找能伪造证件的人伪造她的一切身份证件,找个男人伪装她的丈夫在医院的紧急处理措施上签字,以防人工流产的不测风云。一个星期之后的她徒然离罪恶近了一大截,讲了一个星期的谎言,她在没有尊严的笑和媚颜中发觉了生活的轻便。也同时发觉那个与大江走到一块的可能性早被掐断了,大江离罪恶多么远!
她在大江“死等”她的那个下午走到最拥挤的街上,步子很衰弱。她知道她可以享受一回大江,但她不愿最后这点神圣也给弄混淆了,那才是彻底无救的混淆。
孩子很可能是四星的,是四星对她的背叛的惩罚。也有可能是那个楼霸的,因了他霜降才有张免费的铺位。她无心追究那个已去了的孩子——自己的过去就是那样混沌不清的一团热血。
她对所有人都不辞而别。也是在这一个星期,有人推荐她去一家服装店售衣,服装店开在大宾馆里,这对她来说颇新奇。这也比“好好读书”的好女孩省事多了。
然而她留给大江的却是个好女孩。一个好女孩的心灵。他若愿意,他可以带她走。我就那样跟你走,绝不碍事地占据那个最小的角落。于是她从痛苦中尝到一点儿甜。
她从程家院里的人嘴里知道,大江已离开北京回部队了。他询问过:有没有谁知道霜降的地址,她借了我书,他样子急躁,魂不过舍,像是那些书很要紧。
小保姆们嬉皮笑脸地问:你真借了他书?
霜降“嗯”一声。
什么书啊?
你们管呢!
都说是大江在供你读书。
嚼舌根子!
他喜欢死你啦!……
你们歇歇吧。
……哭啦?舍不得他走哇?不得了,霜降哭啦!要不要我们送加急电报叫程大江回来?她们拍她摇她,以为他与她之间就那么哭哭笑笑的一场轻浮。
不是一场轻浮又能是什么呢?这时站在老将军病床前的霜降想。从老将军那只生老年斑的手初次触到她的身体时,一个大江心目中的好女孩就死在她体内了。从此她的心和身干的是两回事。她变成了自己越来越说不清的东西。最说不清的是:她并不那么仇恨这个老年男人;她在他无意识的羞愧表情中原谅了他。
孩儿妈这时已站在霜降身边了。
霜降说:有什么东西响得怪。
孩儿妈安详而冷漠,像没听见霜降的话。
好像是氧气管那儿在出声音。霜降听听说道。孩儿妈仍不理会她的紧张。看样子她心里有数:何必让他这样被动地活着呢?他一辈子敢做敢当,对死也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雷一样轰轰地活,就该电一样迅猛地死。她与他作对了一辈子,最后这件事该依顺他。也许孩儿妈就这么定了主意,眼看床上的老将军脸紫了,仍是不动。
霜降想离开,她不愿分担孩儿妈杀人的欲念。孩儿妈曲里拐弯带口信给霜降,说垂危的将军念她,难道是想再借一份怨恨?……孩儿妈这时向霜降抬起脸。脸端庄极了,所有的屈辱负重形成了它特有的端庄。脸也温柔极了,一切委曲求全勾勒出它的温柔。脸却也狰狞,六根清静的淡泊就是它的狰狞。脸这样朝着霜降,是要她懂得什么呢?冤孽间相互的报复便是冤孽式的爱与亲情?……这一家子,这一世界就这样爱出了死怨出了生。
霜降多么想懂得她。
最终孩儿妈以一个极快的动作捺了急救电铃。什么使她改变了主意。将军的死也将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座院落中的人会马上失去住处,失去那辆黑色“本茨”(尽管它也开始“老”了),失去厨子保姆孙管理,失去许多你预先无法估计的便利。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躺着直至永远的老将军可以像一块好庄稼田,月月从他身上长出五百元薪水,对了,孩儿妈也许还考虑到遗产争端:几乎所有程姓儿女都算计父亲的十几本集邮册,其中有五六本是他从一个日本高级军官的遗物中缴获的,据说这些邮册价值上百万元。她不愿活着看到这一幕;反正她的鼻癌没给她剩多少日子,就让那些日子少些自相残杀吧。
她似乎在刹那间想通:还是让老将军麻烦百出地活着吧,长在这张床上,一月长出五百元。她这样决定着,用电铃唤来了一大群医生护士。一屋子白大褂掀着药腥的风。
霜降告辞了。她觉得孩儿妈最后看她的样子像人看一条懂得许多秘密的狗。霜降走出医院,忽然意识到,她对程家老少三个男人有进一步理解时,都是当他们在病床上的时候。这是个宿命的巧合。
初春的太阳刷在她身上脸上。她不再是个农村少女,不再是个小保姆,不再是个女工和女学生。她什么也不再是了。她的自由在初春的太阳里显得无边无际又不三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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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011。txt


 尾 声 


距前面那个故事已有五年。
这五年中,人总是发现许多一夜间发生的变化。一夜间,一些高楼冒出土。一夜间,街上尽是西装革履、私营公司的经理。中国南方城市的无数“包治性病”的广告也是一夜间贴满了新墙旧墙。一夜间,往往一切的一切都出没在几圈麻将上。
新墙旧墙夹出的路通向一处住宅区。宅子都是双层小楼,方方一块小院。走到院,你就听到牌“稀里哗啦”地响。屋里摆了两张牌桌,五六盏灯点着,你仍是看不清什么。
楼的主人是女的,谁也不知她哪儿弄来的这幢楼。她在香港有个男人,男人养她却不娶她。她不孤立,她有的是与她身份相仿的女朋友女邻居。
她迎进一拨新客人,跟在人尾的是个男的。腿有残疾,怎么掩饰你在头一眼也看出了。他瘦削,个不高,一种傲气使他显得不矮。领他来的人说这是程大江,就是名将程在光的儿子啊。
女主人:哎哟!她伸出手去握,心想谁他妈知道什么程在光。哪辈子的事了,还值得在这儿提。
听了这话,在屋角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猛地向上一引颈子。她见那个有残疾的男人穿得不考究,甚至有些寒酸。她还见他由于惧生而警觉。人漩涡了一瞬,很快又沉淀到牌桌上。他被冷落了。
隔了一会,就着洗牌的“稀里”,这桌上一个男人对那桌上的一个男人说:“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那个人,就是他——程大江。你不是缺个翻译吗?”
“有人了。不过也可以再雇一个,俩人竞争,都会卖力多了!”
“大江肯定卖力的!”
“那我也不见得马上辞掉那个呀?”他转向叫大江的:
“我们的薪水不高哦!”
“大江不在乎薪水。对吧,大江?”
叫大江的掀起一只嘴角来笑。他心里一阵恶心。你们这些发了财的痞子拿什么谱啊,我不是来求你们的!他却还是不轻便地站起身,与那个赏他一碗饭的人握了手,还说了“请多关照”之类。
他的轻蔑以及掩饰了轻蔑的痛苦马上被屋角沙发上的年轻女人看透。她太了解他的骄骄不群。她隔了整个屋向他望去。
他也恰巧在望她。
她穿件深色衣裙,尽管妆很浓却没有这屋子男女张牙舞爪的感觉。她漂亮死了,叫大江的男人忍不住用了他曾经好用的“死”字来形容她。她颈子上、手指上、耳垂上都缀着不大的钻石。她怎么会这样懂明暗对比?带他来此处的人事先已告诉他,这楼里出入的女人你都别去问她根底:在哪儿工作?结婚了吗?丈夫是谁?你问也问不出实话。
女主人拉她打牌,她站起,坐下,那个又倔又温顺的样儿使他想起另一个女人。
是个女孩。一个好女孩。
女孩是不会像她这样得体地调笑的。年轻女人的手在牌上搓揉,嘴轻轻与人聊。有人聊到叫大江的男人,用鳖脚透顶的广东话。
“这种人,老子一垮,什么都完。他老子在床上躺了五年,植物人。就那也不舍得让他死。不死他还是某某儿子,一死他就是己故某某的儿子。区别大了去!部队以他腿伤为理由让他转业了。在北京,当兵出身的谁要?穷得都要活不下去似的。这不,现在来这儿赶晚集来了。这地方江洋大盗早分了码头,谁认识你谁谁的儿子啊。再说人过去都被那些个谁谁欺负过;让你坐本茨车,让你住小楼,到了这个码头,逮着了让我挤兑一回你。挤不死你混去,挤死你活该!
“听说人家要做中国第一代现代化的军事家呢!”
牌桌上人笑了。年轻女人也笑,但笑的同时转脸去看那个叫大江的男人。
她看他向这边走。他见她对他笑,马上也笑了。
凌晨四点牌局才散。散时年轻女人看见叫大江的靠在屋角的沙发上睡着了。他一直在找机会跟她说话,一直在等她玩倦了回到沙发上去。她却一直坐在那儿玩呀玩,其间俩人偶尔相顾一笑。
她从沙发上轻轻拿起自已的皮包,没有惊动他。走到门口,她回头又看他一眼,眼光很曲折,是真的曲折了。

(全文完。请欣赏下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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