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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9·庞贝-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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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炸开第一朵花。
幽然的蓝,如丝零落。
“你怎么了?”望夏的声音在轰鸣之中仍然那么分明,“我没有事啊。”
第二朵花被高高抛上天空,绚丽盛开后,隐于黑夜。
火光却只映红了江晴哭红的面容。
在接连而来的声声轰鸣之中,望夏伸手替江晴抹去眼泪,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大喊“怎么了”、“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哭啊”。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听不到江晴在喧哗中轻声说出的字字句句。
全宇宙只剩下天空里反复爆炸的轰鸣声。
12
那是最后的照面。在暗夜下,大地被天空坠落的流火照亮。她抹去眼泪看着眼前满脸疑惑的男生,自己忽然扭身离开了这个地方。花火继续被抛至天空。
一直以来默默陪伴,却最终变成了无法歇止的情感。升空时明亮,坠下时黯淡。如此交替着,让她这一路上燃燃灭灭的光,如同内心深处那个闪闪烁烁着、希望被点燃的愿望。
即使不能告诉你幸福的方向,那么自己来给你幸福可以吗。
于是第二日。她将自己两年来的愿望都寄托在书信间,夹杂在课本里,托人递给了望夏。这是趁着勇气还在的时候,唯一递出的、渴望回复的心情。
江晴还记得那个夜晚。在她等着望夏回复的那个夜里,大雨忽然下了起来。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在信间,等着男生给他一个回复。然而那夜的雷雨辗转而来,声声袭往她内心的优柔,时光就这样悄然而去。
江晴等着等着,觉得有些倦。她伏身将自己埋入臂弯,窗外潮湿的雨水向她扑来,这气息如同两年前她与望夏初见的那天。
梦里是。大雨。河塘。少年单薄的身影。他拾起星星的轨迹。
13
仿佛,在这个学院的每个人都记得。今年的梅雨季,从那个男生去世那夜开始。熙熙攘攘的大雨,一天接连一天,仿佛为着某颗遗落的行星在哀悼。
然而在那个叠纸飞机的男孩的记忆之中,这雨季如那桩事故一般来得那样恰恰。那夜,自己从哥哥的书包里拿出课本叠纸飞机。一封,两封,三封……然而叠至某封信时,却出乎意料地被哥哥阻止了。
他又哭又闹,惹来了父母的关心。
然而哥哥只是静坐在那里。他看见哥哥看着信,原本冰冷的面孔变得酸涩苦楚,仿佛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那颗行星。他看着哥哥忽然打开手机,想要打电话。
这表情之中微妙的变化,让自己有了未知的不满与痛恨。
他打掉了哥哥手中的手机。
被摔坏的电话,来不及拨打的号码。
哥哥忍不住生气。弟弟大哭。
父母又赶至房间之中。而后争吵,推挤,打骂。夜晚降临在狭窄的小房间内,然而那颗没有归属的心此刻却并不惦记这一切,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那颗星星。那个名叫望夏的少年,最终在责骂声中离开了家。他怀里揣着那封属于他的星星的信件,迫不及待地往对街的电话亭跑去。
宇宙仿佛就在咫尺。
跨过去,周遭如墨般浓烈的黑暗都将不见。
14
只听得,“碰”的一声。
仿佛是道路上某桩引起慌忙的事故。
或者,只是被大风吹动,在窗口扑翼欲飞的窗。
也或者,是朝着希翼的方向运行着的行星,因为路途中因意外而脱离了轨迹,向苍茫黑暗的宇宙中飞去。
15
江晴从梦中醒来,才发现雨已经下得这样大。她关上窗。在低头的瞬间,她看见桌面上摆放着那本有着望夏字迹的《属于你的星星的轨迹》。那夜的大雨将他削瘦的字迹渲染开来,成了模糊不清的黑色花朵。
消失宾妮:休眠的行星(6)
仿佛被云雾缭绕的深山,亦如被黑雾缠绕的国度。
“这个时候,不会再来电话了吧。”江晴将书本收好,而后提笔写下另一封字条。她将挽回的字条妥善地收在书包里。内心之中那颗原本按照着自己所期望的轨迹运行的行星,在长时间的等待与无回应之后,终于走向了自己所不期望的那个终点,并将在那个地方,永远休眠。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深藏的秘密与无法被回应的爱。伴随着雨季的到来,而被淋湿成伤寒的心情。
“但愿,明天能见到他……他还愿意见我。我们还是好朋友。”
休眠的行星啊。
这是江晴的最后一个愿望。
绘日描金卷
扫把+大把银子:尘封家书(1)
亲爱的孩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已经完成了一生的工作。
此刻,你一定会用惊讶的目光打量四周。那些书架的数量是那么庞大,一个接着一个,一圈围着一圈。你无法仰视书架的顶端,那是你坚硬的背板不允许触及的高度。
当你向前方眺望,你看见连绵不断的参天巨木,延伸,缩小,消失在你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在这片浩瀚的海洋里,你的位置在哪里呢?你前进到了第七圈的古典艺术浮雕部分,还是停留在第三圈的土壤微生物学?我得承认,土壤微生物学更令人愉快。如果黎明前你仍有时间,也许你可以翻翻插图,这样你就可以了解我们真正的生活,曾经的故乡。
你不愿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认为工作才刚刚开始。
也许你已经将几柜羊皮纸印刷的古老书册编目,你细细摩挲过每一张精美的封面,书页中泛出的油墨陈香与时间感让你怦然心动;也许你刚刚修补了一整套手绘的古董书,你为那些无法消除的泛黄、褪色、污渍、凹痕而难过,你希望自己拥有神奇的魔法,能在一瞬间让残破的书衣完好如初、光彩夺目;也许你仅仅清理完一排杂乱的书架,将站错位置的图书分门别类,等待小憩之后将它们送回原来的位置……你爱上了那些橡木、枫木、桦木、樱桃木、白杨木的书架,你贪婪地吮吸它们芬芳的味道,欣赏它们精致的纹饰……
你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里流连忘返,你希望终其一生与它相伴……
亲爱的孩子,你会实现这个愿望。‘
你无数次抬头望向窗外,奇怪为什么总是黑夜。你嘲笑自己废寝忘食,每天工作到夜幕降临。然而,你开始感觉疲惫。你的外壳已失去光彩,你的触觉已不那么敏锐;你戴上了眼镜;当你上下书梯时,你的腿会微微颤抖;书架的缝隙间流动的冷空气令你的关节隐隐作痛;三本馆藏目录的重量已足够吃力……你计划好好休息,你来到这个温暖的角落。这里有一株美丽的绿色植物,它宽大的叶片让你感觉舒适,然后你看到这封留给你的信。命中注定,就像在你之前、在你之后的成千上万个家族成员一样。
亲爱的孩子,你已经完成了一生的工作,你成为家族新的骄傲。家族——对你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你认为自己孤身一人,唯有书籍相伴左右。
不,不是这样的,孩子,在你的身上,凝聚着整个家族的爱与希望。
亲爱的孩子,我们都是象鼻虫家族的一员。但我们的生活并非与泥土相伴,我们肩负特殊的使命。唯有我们,能让古老的东西重新焕发光彩;唯有我们,能让无形的财富不被遗忘、世代流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祖先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也许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有营养的“土壤”,也许是他们的头脑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神秘的召唤……我们不知道启示从何而来,是谁改变了我们的生存方式。自此以后,我们的每一代都在图书馆的角落诞生,又在图书馆的角落死去……
是的,死亡,你即将面对的死亡。
你对死亡感到恐惧吗,孩子?
你留恋现在的生活。你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尽管你已筋疲力尽。
亲爱的孩子,我该怎样向你解释我们的一生呢?时间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也许你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工作消耗了你的大部分精力;而且,在图书馆这样的地方,时间是个多么模糊的背景啊。每一本书都有自己的时间,遥远的古代、充满瑰丽色彩的文艺复兴时代、令人热血沸腾的神话时代……有的书厚得像砖头,有几千万个字,然而只讲述了一天的故事;有的书薄得像菜单,短短的文字像鱼子酱一样围绕着生菜叶子似的插图,然而却记录了整个宇宙的历史。有的书仅仅花了作者一个礼拜的时间,新鲜得像刚出炉的面包;有的书却消耗了无数人一生的心血,沉重得像一块铸铁。
时间是什么?怎样才能将时间的节奏准确地表现出来?什么是长?什么是短?时间会因为我们决心珍惜它就变长吗?会因为我们忽略了它的流逝就缩短吗?是谁用时间来分割我们的生命?为什么人类的一生可以长达100年,渡鸦能飞70年,松鼠能活20年,金龟子能活两个月,别的象鼻虫能活3个星期,而我们,特立独行的一支,却只能生存一天?
扫把+大把银子:尘封家书(2)
现在,你是否已经明白,为什么窗外总是漆黑一片?为什么没有一个借阅者前来?因为你将在黎明死去。白昼会孕育新的生命。它将在傍晚出生,在黑夜工作,在黎明死去……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的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着这座图书馆,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神秘的编码,我们是天生的图书管理者。这座图书馆由谁建造,谁选择了我们,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会告诉你,亲爱的孩子,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逃避命运。
命运就像一条河流,任何堤坝也挡不住它流向大海。它不取决于我们,唯一取决于我们的,是用什么方式在这条河里航行。
祝贺你,亲爱的孩子,你已经成功地行驶了自己的里程。你为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书籍增添了新的光彩。现在,你累了,你不想再站立。你背靠着植物的茎干,你感到一阵舒适的困倦。
不,还不到入睡的时间。你必须登上一个窗台,任意一个,欣赏一下晨光初露的美景。你会看到阳光悄悄潜入窗户的缝隙,沿着墙壁与松木地板静静滑行。你会看到第一缕光线投向第一排书脊,照亮第一个名字。柔软的光柱里有小小的东西在飞舞,那不是尘土,那是书的灵魂,或者是文字的精灵……当晨光如潮水般涌来,阴影一格一格地被洗去,巍峨的书山清晰呈现,你将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将自己的一生贡献给了多么伟大的事物。
也许这样巨大的财富本不该被独占,所以,我们的祖先以子子孙孙的寿命为代价,换来了一天的占有。
暮生朝死,辛勤工作,形单影只……亲爱的孩子,我们猜想,你也和我们一样,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真的累了,你忽然无比想念绿色植物上那个精致的叶苞。那是你出生的摇篮,它会以同样的柔软接纳你虚弱的身体。亲爱的孩子,再坚持一下,再看一眼窗外,那里有一个更加灿烂的,真实的世界。原谅我们无法向你描述你将会看到的东西;因为我们中的每一个,都只拥有一个短暂的黎明啊。
亲爱的孩子,此刻,你应该听见了脚步声,那是你的借阅者。他将在这里流连忘返,他会赞叹分类的准确、排列的整齐,也许你还能听到他找到自己心仪的书籍时欣喜的叫喊。他们从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却想看看他是谁,是人类还是狐狸,是男还是女,是高还是矮,是魔法师还是留着长胡子的狒狒……是谁在享受你一夜的劳动。但你做不到了。你真的累了……
对不起,亲爱的孩子,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完成。在你身边的书架上,有一本小小的书。它没有装饰,没有名字,就躺在书架第一层的角落,最靠近你的地方。当你打开它,你将看到我们曾经来过的痕迹。请你在那一串长长的名单后写上你自己的名字和生日,这就是我们的作品,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
好了,孩子,你可以休息了。
当叶苞合上的那一刻,你会为下一个新生命祝福,就像我们为你祝福一样。
命运的开端已经被遗忘,而终结又无人知道,唯一剩下来的,就是方向。
年年:迷宫梦鱼(1)
Where is there。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鱼敲了敲金鱼缸,对他说。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忘记了……让我想想……”
“你好奇怪,这种重要的事也会忘记?”
“我……哪知道!没有人问过我啊。就好像……原本这东西的的确确是在我心里的,发着光,我每一刻都能看见它知道它,就像观赏手心里的掌纹那样亲近熟悉不过……实在没有人问我关于这东西的事……大家需要的都只是看得见的我吧。不好意思啊说了这么多,你一定觉得很闷。”
“……是蛮闷的。人们经常喋喋不休之后都加‘不好意思’,其实这最假的了啦!明知会令对方闷那一开始就可以闭嘴了嘛。这样光把对方当成一口井,一股脑儿把带着抱怨的石头投进去后就完事走人!甚至连井底回声也懒得搭理!太多这样的人找过我说话了,我不清楚他们是对着我还是对映在鱼缸玻璃中的自己来说话。因为我无法回应或影响他们……我看上去总像永远不懂得思考和记忆的是吧!”
“……实在对不起……不过么,一开始是你找我说话的啊……”
“哦——是的!”
“那么说我才是井呢。你这家伙!”
“咳……好了好了,你究竟想去哪?”
“你说到井我就想起了,是大海,海边。”
“呃……你知道,如果我就这样带了你去,那对其他花了钱、在路途中花了时间和精力的人可不公平,也很奇怪呢。但我可以带你去一个非常非常接近海的地方。握着我的手,来。”
“喂……不是吧……”
“一直嚷着要离开要去海边,却不相信海是存在的——哦或者你不相信我?不舍得?那你永远坐在这旧坐垫上好了,永远不会到达海边。”
“……倒想不起有什么不舍得的……”
“那手给我,闭上眼,反正么要是你不相信我,顶多暂且当是我给你的玩笑好了。等会你将到达另一个地方……但是,千万不要走进它的中心。”
“啊?”
“我也没办法呀,我只是说接近海的地方,但那终究不可能成为海就是……欸你明白的吧我也无法说得更清楚了。不会在那呆很久,只要不走进它的中心,时间到了你自然而然就能返回这里。”
“嗯……我答应你。”
“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想离开?”
“你看上去很疲倦呢。像快要被什么东西吃掉的样子!”
“……等等我!我怕饿、带上饼干先!超好吃的这个梳打饼!”
Where is here。
金鱼的鳍离开他的手后,他睁开眼睛。
“喂——!有人吗?”
——连回音也没有。
这个地方很冷清,跟他梦里惯常看见的一样。被远方静静平躺着的几条仿佛象征山峦轮廓的弧线包围的这里,分不清时辰与四方,不清楚视野所及的哪些东西是可以切实被碰触的,哪些只是气流幻成而即将消逝的形状。唯一能确认存在的是,延绵开去的稀疏的井,散发着幽暗的光,如在无力叹息。
他走近其中一口井,探身往下细看,除去黑色,不,也许连黑色也不存在,什么也看不到——连井也没有用处。刚想起身,忽然听到声响——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听到声响,来自井的下方。细听,水声?风声?不对,声音空旷很多,并一遍又一遍来回往返,前一遍被后一遍覆盖。曾经在哪里听过——电视里的海潮的声音!他瞪大眼睛兴奋地往下张望,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起身跑到别的井口,逐一试探与确认,每个井都传出一样的海的声音,无分远近。
这就是鱼所说的“非常非常地接近海”?
原来必须俯下身才能听到声音,他屏息敛气听,直至错觉自己闻到了海风味道的很久以后,终于疲倦靠井壁坐下。于是世界又重新只剩下他的呼吸声。只有我知道这里?——忽然很想告诉别人,不知道哪里还存在着跟他一样渴望着海的人,希望能让对方也来到这么一个神奇的地方。这样,至少多一个人跟自己一起听“海”。
年年:迷宫梦鱼(2)
为什么渴望别人参与?不只是接近大海就够?想不通。
拿出裤袋里的梳打饼,即使已经小心地吃着,其被咬断的声响还是清晰得可怕,跟饼干碎末掉在地上的声响一起,与呼吸相互焦躁地追逐着。
——没有发生改变,我还是离大海好远好远……
他内心不自觉地把句尾的“好远”一直一直重叠下去,不清楚叠了多少次,多久。
像把一切静寂吸入肺腑;
像把世界的无数拐角堆放一起;
像把同一个句子向无数井口反复倾诉;
像把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叠起来。下方的未必是前一刻的自己,上方的未必是后一秒的自己。
孜孜不倦,喋喋不休,数不清楚,浑浊不堪。
饼干吃剩两块,放在地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忽然家里闹钟的声音从山峦的另一头传过来。声响从一开始不易察觉,仿佛骑在隐形的飞鸟背上,悄悄和着飞鸟叫声,掠过山头,到后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他开始耳鸣。他慌张地四处找闹钟,想要关掉它,要是这样一来便回到原来的世界原来的坐垫那也无所谓了!地上没有路边没有井旁没有、井内壁没有!声响却越来越大!他忍不住无助地闭上眼跪下来捂住耳朵,却在膝盖碰到地面的一刻,响声突然终止。逝去的响声仿佛带走了其后一切声音发生的可能性,四周比刚才更寂静。而他无法反应过来,依然维持着闭眼捂耳朵的姿势。
他就维持着那样难看的状态好久好久。寂静与他的思考一起渐渐变得浑浊,在他上空积出淤泥般的云,被依然在流逝的时间的脚一次又一次践踏得肮脏不堪。
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流下泪水。他不承认是哭泣。但泪水还是以有生以来最汹涌的姿态释放出来。渐渐地他似乎是迷恋其中的,又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张望着这个狼狈的自己,慌张得无计可施。
巨大又陌生的恐惧感完全消耗掉他刚吞下的梳打饼,他不得不用双手支撑地面。
哭出了压抑长久的呕吐般的声音。
最后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只剩下听起来奇怪的干呕声。
Where is he。
不想再呆在这个看见了自己狼狈样的讨厌地方。
“喂——找到你啦!时间到咯~跟我回去,手!”鱼出现在他右边。
沉默在持续。
鱼的鳍不断拍他肩膀催促他。
他忽然起身连前方都没看清楚就跑起来。
鱼惊叫起来:“混蛋!不跟我走你会回不去的!”
不想再呆在这个看见了自己狼狈样的讨厌地方、但也再不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讨厌等待!厌倦只懂蜷缩起身体来臆想一切!
然而并不知道可以逃去哪里。
确认鱼追不上来后,他跌跌撞撞地走起来,井或每个看上去都一样的拐角对他已经毫无意义。无目的地的逃亡,哪里都一样。不清楚走了多久,气流在不知不觉中变暖。拐角越来越频密,路面越来越窄,井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前方渐渐有了风,风仿佛带来光,也是暖和的,用力深呼吸,就像往昔自己还不曾一个人时的暖和。
而“还不曾一个人”,真的发生过?
某一个拐角后,景象豁然开朗。
耀眼的光线扑面而来,让他只能勉强看见视野中心一点点逆光的形状。
有一个人躺在那里,脸转向另一面,灯泡孱弱的光线围绕。他在望着什么。
“你好。”光线震动成在身旁缓慢流动的曲线,传来似乎是那个人的声音。
他沉默。
“其实……等了你好久了咯。”
“……你一直在这里?”他吃惊,本以为这种地方一直只有自己一个。
“什么话,本来就是我的地方。一直住着一直住着,你是第一个来的人。不过我有叫鱼不要带你来的……虽然我一直希望你来,我好自私……”
年年:迷宫梦鱼(3)
“……不懂……不过我不要再回去了。”
“海很美,对吧。”
“欸?……没亲眼看过……”
“我指你心里面的海啊,我常跟鱼说,你心里的、是不是跟我的一样呢?”
“……蓝色的水,白色的沙,咸味的风,阳光也许有,没有也没关系……这样吗?”
“你要确认?我正在望着自己的海呢,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他于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尚未看见海,与来自井下一样的惬意的海潮声却越来越近。
“……如果你确定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可以用我的眼来看。”
他走到那个人身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
海风或是对方的手轻轻抹掉了待干的泪痕。
光线覆盖了细沙上小心的脚印,海潮淹没一切感知影像的意识。
再次缓缓退回温暖浩瀚而无人知晓的深海。
只有我们知道的。
Where am I。
曾经无数的白费掉了的不得入眠的时刻,一无所获。
我是叶,我是栏杆,我是猫脚趾,我是小孩吹出的脆弱泡沫,我是吃剩的饭粒,我是铅笔字,我是被误解的手汗,我是没封好的井。
我终于可以原谅一切,以及一直狼狈着疲倦着的自己。
阳光也许有,没有也没关系。
此刻眼前的大海,如一幕打在了世界这面温暖的墙上的幻灯片。
透明胶片是心,幻灯是你的眼,也是我的眼。
年年
2007。10。15。
无尽(长篇系列连载)《七踪少女》
爱礼丝:第一部·肤色小说家(1)
多年之后,楚于收到了那本业已出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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