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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 作者:高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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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对付这些上访者已经练就了一整套炉火纯青的柔性弹压技巧。

今天下午洪钟华脑子里安排了两件事,一大一小,大事是省委张书记过几天要到铜州市考察,还要把接待方面的事情再落实一下。接待省委书记已经不是第一次,这种事情自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安全保卫、日程安排、汇报工作、听取指示、日常食宿等只要按照正常程序走不会有什么问题。尽管这样,洪钟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省委书记是可以决定他们这一级干部政治命运的人物,每次遇到这种重要的接待活动,他还是要拉着市长万鲁生亲自听取一下各有关部门的汇报。

小事就是让司马达到医院去看看中午送到医院的那个小女孩情况怎么样。本来把她送到医院就可以了,可是医生和司马达的话让洪钟华有些放不下心,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车空调太冷反而加重了人家的病情,那可就真成了极大的讽刺,虽然性质是好心办坏事,可是根据民法通则,好心办了坏事也要承担责任,洪钟华不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做事要先易后难,先简后繁,洪钟华先办简易的事情,下车以后告诉司马达:“下午我不用车了,你到医院看看那母女俩,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我一声,有什么问题也别瞒我,没什么问题你就回来。”司马达答应一声然后开车去了。

洪钟华走进办公室,秘书长急忙赶过来汇报:“洪书记,上午的车祸初步查清楚了,民政局的车副局长到省城开会,路上遇到前面有车紧急刹车,他们怕追尾,也紧急刹车,车速有点快,失控造成了事故。刚好市政管理局的魏局长到省城开会,车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的车停下了,魏局长的车也停下了,本来到此为止虽然车副局长的车翻了却不会造成人员伤亡,没想到魏局长后面还跟了一台集装箱车,那台车没有刹住,骑到了魏局长的车上。如果魏局长坐在司机旁边也就不会死了,结果他刚好坐在后座上,就让那台集装箱车给压死了。”洪钟华问:“这么说车副局长他们没有什么责任了?”

秘书长说:“责任倒也有一些,他们的车经过现场勘察,超速,对于魏局长的死亡来说,可能、也许会有一些间接责任,最终的责任认定还得等交管部门决定。”

洪钟华说:“噢,那就等交管部门拿最终意见吧。现在的关键是做好魏局长家属的抚恤、善后工作,你安排一下,我抽时间到魏局长家里去看看,魏局长的告别仪式搞得隆重一些,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一下,不管怎么说,魏局长是因公死亡。还有,你通知万市长,看看他下午有没有时间,如果有时间,我请他跟我一起召集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的同志落实一下接待省委张书记的准备工作。”

秘书长说:“我正要向您汇报呢,万市长刚刚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安排了,下午四点在政府小会议室专门开会落实接待张书记的事,问你能不能参加。”

洪钟华听到万鲁生已经安排了,心里微微不快。他对政府那边非常尊重,安排会议之前要先落实市长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会议就市长的日程安排。万鲁生却对他连招呼都不打就已经把会议安排好了,万一他有别的事情,要参加这个会就得改变日程安排,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反映出市长万鲁生对市委和对他洪钟华不够尊重。洪钟华忍下了这口气,接待好省委张书记是大事,在这个时候跟万鲁生认真没那个必要。于是他对秘书说:“我没问题,到时候我准时参加。”

2

按照洪钟华的吩咐,司马达来到了第一医院,医院门口就有卖探望病人用的各类礼品的,从传统的罐头到最时髦的鲜花都有。司马达买了一些食品去探望李桂香母女。让他惊讶的是,李桂香母女俩都躺在病床上,而且都在输液。明明是李桂香的女儿中暑了,送到医院两个人却都成了病人,而且看上去都还病得不轻。母女俩都入睡了,司马达不敢叫醒她们,连忙到医生值班室询问病情。医生告诉他,小女孩正在中暑的时候突然被转移到空调车内急速降温,人体机能很难适应这种突然的温差变化,结果引发了感冒、发烧、咳嗽,俗称空调病。小孩子抵抗力差,就更容易引起肺炎甚至严重的休克以及全身性症状。至于李桂香,则是明显的感冒,可能也跟突然从高温下进入冷气充足的汽车有关。

听了医生的介绍,司马达紧张了,连连追问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或者造成严重的后遗症,如果出现那些后果,不论是经济上还是道义上,沉重的负担他都难以承受。医生的话让他松了一口气:“这倒不会,不过也得在医院住院治疗几天,以防万一嘛。这是洪书记的亲属,我们当然会认真对待的,请你放心。”

司马达见医生们已经主观地把李桂香母女当做了洪书记的亲属,也不多作解释,默认了。然后他给医生留了电话说:“这是我的电话,单位和手机都在上面,如果有什么问题请你们随时跟我联系。”

回到病房,李桂香已经醒了,见到司马达便连连道谢:“太谢谢你和洪书记了,我听医生说了,如果不是你和洪书记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司马达说:“没关系大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洪书记是个热心人,最爱助人为乐,你安心休息,不要急着出院,把病彻底治好了再说。”想起来又问:“你跟孩子都住院了,你爱人还不知道吧?需不需要我通知一声?”

李桂香凄然一笑说:“不用了,没关系。”

司马达看出了她笑容里隐藏的凄凉,估计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好深问,只好又说了些“安心养病,不用担心费用”等安慰话便起身告辞了。回到市委,问了问秘书,知道洪钟华到政府小会议室开会去了,便也回到车队待命。

3

市府车队归机关事务处管,属于科级单位,队长是前任市委书记的司机,前任市委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之前,突击提干,硬是给自己的司机安排了车队队长的位置,不管怎么样也算是科级干部了,前任书记既落了个安心,也落了个对下属够意思的好名声。车队的级别虽然不高,管的车却不少,市委市政府领导一共二十多人,每个人有一台专车,还有二十多台毛毛雨那种司机开的值班车、通勤车,再加上十多台接待用的豪华大巴、中巴和面包车,一共有六七十台车,如果司机都在,车队那间大教室一样的休息室都坐不下。要是按直接管的人头定级别,车队队长的级别在市府大院里是最高的。

这会儿正是用车高峰时间,大部分司机都不在,在的都是一些像司马达这种领导正在开会的专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司机们有的在电脑前打游戏、玩牌、斗地主,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在泡茶胡侃。队长人送外号“惊叹号”,这个外号是根据他的生理特征确定的。惊叹号的两根眉毛又黑又粗,别人的眉毛是横着长,他的眉毛竖着长,眉毛下面的眼睛又小又圆活像两颗玻璃球,跟眉毛的距离又特近,看上去像极了鼻梁上一边挂着一根惊叹号。仿佛是为了印证惊叹号这个称呼的有效性跟合理性,平常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的口头语都是感叹式:“我靠!”

毛毛雨上半天出车了,下半天就没给他安排任务,此时正在声情并茂地口述中午的车祸情景:“真他妈惨啊,那个魏奎杨整个成了一团肉酱,血流遍地,那台车都变成了红色的。老魏年纪也不小了吧?”

旁边有了解魏奎杨的人就介绍:“有五十六七了。”

毛毛雨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五十六七了怎么还有那么多血?”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在座的没有医学专家,谁也说不清五十六七的人应该有多少血。

惊叹号手里拿着一台车用影碟机,用电吹风吹里头的灰尘,嘴里接连不断地发出“我靠”的惊叹声。惊叹号有个好处,手闲不着,过去给市委书记开车的时候就是这样儿,经常爱帮别人维修一些不值得专门送到修车厂又自认为可以轻松修好的小零件。经过他手的那些小零件其结果大都是好东西整坏,坏东西报废,最终还得换新的。所以队里的司机都特爱请他帮忙修东西,修坏了可以名正言顺换新的。

司马达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也凑过去听毛毛雨白话:“你们说怪不怪?魏局长的车停得好好的,硬是让后面追上来的集装箱给压成了肉饼,他的司机居然只受了一点儿皮外伤。民政局那个车轱辘更邪门,他的车翻了七八个跟头,车轱辘和司机居然只擦破了点油皮……”

惊叹号又惊叹了:“我靠!”

别的司机就纷纷发表议论:“没办法,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该谁死谁就得死。”“这就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毛毛雨恶狠狠地说:“这就是叫报应,那个魏肉酱缺德事干得太多了。”

有人问:“那人不是听说挺好的吗?干吗了?”

毛毛雨:“收城市停车年费的缺德办法不就是他想出来的吗?千方百计刮老百姓油水的人,肯定要遭天报应。”

惊叹号忽然又“我靠”了,原来他光顾了听毛毛雨白话,用电吹风把人家车用影碟机的塑料外壳吹成了面包。车用影碟机是常务副市长专车上的,司机扑将过来抓过影碟机伤心地号叫起来:“我的天妈啊,这可是原装飞利浦啊,你弄成这个样子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惊叹号非常不好意思,伸过手把影碟机抢过来用力又掰又压,还想把严重变形的机壳再恢复原状,结果不但没有恢复原状,外壳在他手底下一阵痛苦地呻吟之后,彻底碎裂成了几片,漏出了里头杂七杂八的内脏。

影碟机的主人又号叫起来:“这下完了,彻底完了,队长啊,你这是坑我啊,我对你也没意见啊,你害我干吗?领导要听音乐我怎么办?”

毛毛雨正在为自己成为注意中心而沾沾自喜,这边一闹腾,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了方向,他便非常不爽,骂骂咧咧地说:“真他妈没见过你们这帮人这么没劲,不就是一个破影碟机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啊,打个电话,人家就会送上门来,用得着你们那么如丧考妣吗?”毛毛雨平时爱看一些闲书,所以说话时不时地会带上一两句成语。

车队里的人都知道他心情不顺,随时随地准备跟别人干架,所以也没人答理他,只有惊叹号说:“我靠!那就打个电话换一台吧。”

刚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惊叹号的司机,像正在哭泣的孩子拿到了阿姨手里的苹果,马上不再吭声了。于是惊叹号开始给市府车队定点维修厂的人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拿一台车用影碟机过来。

“要最好的,原装的啊。”影碟机的主人在一旁冲着电话吼着。

毛毛雨趁机也想给自己的车换一台DVD碟机,对惊叹号说:“队长,我那台车的音响早就不成了,现在还是单碟国产的,车稍微一颠簸,不管谁正在唱都得变成磕巴,我也换一台吧。”

惊叹号说:“我靠!我的车也该换了,等到时候咱俩一起换。”

惊叹号是队长,不当班,没有顶车,自己要用车了现抓,他这么说等于啥也没说。毛毛雨让队长就地涮了一把,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县官不如现管,队长是顶头上司,如果要跟他杠上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正在这个时候,值班电话响了,惊叹号拿起电话问明白人家要找谁,转向司马达:“我靠,司马,你的电话,市第一医院来的,说洪书记的亲戚找不着了,医院吓得要死,问你知不知道她们的去处。”

司马达连忙接过电话,电话是值班护士来的,护士告诉他说,李桂香母女俩打完吊瓶以后,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他们到处找也找不到,问是不是他给接走了。司马达莫名其妙:“没有哇,我没接啊。”

护士又问:“是不是洪书记给接走了?”

司马达没办法告诉人家说这俩人根本不是洪书记的亲属,所以洪书记根本不可能把她们接走。如果她们的病已经好了,走也就走了,如果病情严重,自己走了,那问题就严重了。于是问道:“她们的病怎么样了?”

护士说:“病倒没什么大问题了,做了血常规检验,孩子是中暑又感冒,大人血沉有点高,可能也就是感冒引起来的,打了针吃了药现在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按照医嘱明天还要对他们进行彻底检查,CT单子都开好了,她这么一走万一有什么病变,我们就不好交代了。”

司马达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找找她们,如果能找到就送她们回去,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着急,可能她们回家了……”

对方截断了他的话说:“不光是检查身体的问题,还有……还有……医药费您看该怎么办?不是我们不给洪书记面子,医院有规定,谁接诊的病人谁要清账,人工我们就算了,可是药费都是上账的,我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实在对不起啊。”

司马达说:“没关系,这没关系,明天我就过去跟你们结账,该多少是多少,一分钱也不会欠的。”放下电话,司马达想明白了,那母女俩是怕承担不起医药费才偷偷跑掉的。想到这里,司马达忽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哥嫂。哥哥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国有企业干了一辈子,前年企业效益不好下岗了。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下岗以后再找工作比穷光棍找老婆还难,根本不像歌里唱得“从头再来”那么潇洒轻松。司马达他哥奔波了小半年根本没有找工作的机会,只好在街上支了一个摊子给人家修理自行车。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去年他嫂子又患上了乳腺癌,为了拯救乳房把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最终乳房还是没拯救得了,硬生生地割掉了一个。他的侄子正在读大学,除了交学费、生活费,还得买代课老师自己编的讲义,不买考试很难过关。哥嫂家里现在只剩下卖房子一条路了。动过手术之后还要做后续治疗,他嫂子嫌后续治疗太花钱,坚决不治了,说与其把病治好了受活罪,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想到这些,司马达心里灰灰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别的司机聊天、打牌,玩得热闹,他呆坐在一旁,想着从医院里逃跑的母女俩,估计那母女俩的生活境况肯定非常窘迫,不然也不会病还没治好就匆匆忙忙地从医院里逃跑了。

第三章 下级服从上级是颠扑不破的原则

1

车轱辘睡醒了,喝过泡好的午后茶,葫芦洗的衣裳已经干透,车轱辘穿上浑身清爽,很是满意,用葫芦这个司机真赚,等于搭了个佣人,而且不用自己掏钱。葫芦说他下午还要到交警队接受正式调查做笔录,车轱辘说:“你打车去,把票要上,回来我给你签字报销。”

葫芦千恩万谢地走了,车轱辘这才打电话向局里要车,等车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看看来电显示,是老婆的电话。车轱辘接通了电话,她老婆一张口就是一串问题:“唉哟我的老天爷啊,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儿呢?听人家都说你出车祸了,吓死我了,是不是真的?”

车轱辘说:“是出了点事,不要紧,我毫毛没伤,现在正要到局里上班去。”

他老婆放心了,又问他还去不去省里开会了,车轱辘说不去了,让别人去。他老婆连忙说:“对对对,你别再去了,让别人去。”

到了局里,部下们纷纷跑来慰问,庆幸他死里逃生,会说话的就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最晚年底前就会提升。不会说话的就劝他今后走长途可千万别再坐汽车了,汽车那玩意虽然方便,可是在各种交通工具里安全系数却是最低的。

车轱辘懒懒地应付了这些部下,就打电话召见局办公室主任卫骏。车轱辘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比猴还精,在现场就看出来卫骏找托词不让他搭车,晾他的台,当时碍着王副市长,又难忍让人焦头烂额的酷日,才不得不装傻硬着头皮就了王市长的车回来,结果一路上被王市长折磨,心里暗暗恼恨卫骏在车祸现场表现不好,便让他马上动身赶到省里替他参加会议。

卫骏为难地说:“现在已经下午了,明天早上再走行不行?”

车轱辘说:“明天会议就开了,上午省厅领导要讲话,开会签到我们铜州市没人去怎么交代?你马上动身,路上跑快点,赶晚饭前就能到,宾馆酒店会务组都安排好了,四星级酒店,盥洗用具啥也不用带。我的车撞坏了,不然我也用不着求你。”话说到最后就有点逼迫的意思了。局长不在家,他这个第一副局长就是总负责,卫骏身后虽然有局长撑着,可是局长终究不在,没办法帮他说话。不管怎么说这是政府机关,不是社会上的团伙,下级服从上级还是颠覆不得的原则。车轱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顶着不动就剩下吵架干仗了,下级跟上级吵架干仗那是成熟的官员绝对不应该做的事情。卫骏只好憋了一肚子气委曲求全,那张笑面虎脸再也挤不出笑纹来,急匆匆地跑去准备出差了。

车轱辘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起出车祸的情景,心里不由暗暗后怕,翻车时的情景已经记不得了,感觉却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轰隆隆的震响,刹那间大脑中的空白,那种空白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现在想起来还让人惊心动魄,也许那就是死亡的感觉吧?如果自己在这场车祸中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一切,面积和双人床差不多大小的写字台、舒适的真皮转椅、大理石台面的茶几和那一组意大利的真皮沙发,还有窗台上那几盆常换常新永远开不败的海棠花肯定都属于别人了。就像那个魏奎杨,现在哪怕有成千上亿的钱摆在他的面前,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2

车轱辘在办公室进行着魏奎杨跟钱的关系以及由此引发的生命与死亡的人生哲理思考,魏奎杨家里却正在因为钱而导致一场不亚于发生火灾的大混乱。过去人死了是入土为安,现在人死了是进炉子为安。魏奎杨死了,而且是暴亡,这种死人据说死后一律化作厉鬼在阳间漫游,寻找自己的替身,所以谁都想早早把他送进炉子一烧了之。魏奎杨的老伴早在几年前就死了,老伴死后,魏奎杨一直没有再娶。一个局级单身男人,自然成了单身女人的抢手货,可是魏奎杨对再娶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上门说亲的,亲自勾引的,一概拒之门外,把那些急于嫁给他当局长夫人的女人恨得牙根痒痒,纷纷骂他是老太监、活僵尸。

魏奎杨只有一个儿子,在美国留学后就再没回来,据说是因为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没钱花,向魏奎杨要,魏奎杨不知道是真的没钱还是吝啬,儿子向他要一分钱都像抽他的肋条骨,父子间发生了严重冲突,基本上恩断义绝了。他活着,啥事都好办,他突然死了,啥事都不好办了,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是要找一张他的标准照片,以便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悬挂。同时要整理他的遗产,通过法律公证机关予以登记以便他唯一的亲人、那个混在美国的儿子回来继承。这种事情别的人没法办,只好由组织出面代理。于是,市政管理局领导班子经过集体讨论,组成了由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人事处长和市司法公证处工作人员的联合善后小组,到魏奎杨的家里处理他的后事,包括搜查照片、登记财产、关闭水电、封闭门户等。

魏奎杨的家对于市政管理局的人来说非常神秘,因为局里没有一个人去过他的家,不是不去,而是魏奎杨生前不让任何人进入他家里,即便是他的汽车司机,天天要接他上班下班,也从来没有踏进过他家大门一步。所以,当组织上决定破门而入,替魏奎杨处理家产的时候,局里的人顿时忘了暴亡人可能带来的晦气和不祥,谁都想进入魏奎杨家看看,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其实好奇之心人更皆有之。市政管理局当然不可能让局机关的上百号人都跑到魏奎杨家里闹腾,严格规定只允许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这些直接负责办理后事的人进入魏奎杨的家,其他人如果擅自进入,不但要给予纪律处分,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也要自负。于是市政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公证处的公证员还有110派来的专业开锁师傅组成了一个处理后事专业小组,来到了魏奎杨的家。

魏奎杨的家俭朴到了令人心酸的地步,装修简单到连地面都没铺,还是交工时候的劣质瓷砖。墙面的白漆已经氧化成了黄色。客厅只摆放了一套局里退役的木制沙发,当时减价处理的时候没人要,一长两短三件套才卖三十块钱。电视机倒是日本原装的,但是跟改革开放的年龄一样大,是改革开放初期进口的那种二十英寸的彩电,现在农民家里都难以找到这种古董级的电视机。看到这个场面,大家心里暗暗赞叹,魏奎杨不愧为廉洁奉公的好干部,现在这种人已经没有了。办公室主任是个女同志,见到魏奎杨家里如此清贫,想到魏奎杨生前的音容笑貌,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大家来到了魏奎杨的卧室,卧室凌乱不堪,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房间特色:被子没叠,地上乱扔着鞋袜、衣裳,床头扔着几本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花花公子》和《龙虎豹》之类的画册,给魏奎杨的高尚形象淡淡地抹上了一笔黄色。

公证员没有接触过活着的魏奎杨,对他没有感性认识,看到这些画报调侃地说:“这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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